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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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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便命人将张居正找来,将那道上谕拿给他看。
“这是大大的利好,学生恭喜老师啊!”张居正看后,大喜道:“陛下此举昭示着,他终于放弃了对严党一贯的袒护态度,让我们双方公平决战了!”
徐阶苦笑一声道:“太岳怎会如此乐观?皇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不能只看表面现象啊!”
“不,学生敢断定,是天大的好事儿!”张居正幸福的起身,摩拳擦掌道:“这个信号绝对说明,陛下心里已经有了易相的打算,现在就是老师您大展拳脚,证明自己无论哪方面,都能比严嵩干得好的时候了!”
“太岳有些太过乐观了吧”也许是装孙子太久,徐阶有些小心过头,道:“其实陛下一直是回护老夫的,若没有陛下的保护,我是不可能在严党的淫威下,坚持这么久的。”
“是老师您过于悲观了。”张居正笑道:“原先的情况只能说明过去,现在的情况是……严党刚吃了大亏,吴山鄢懋卿两员大将被斩于马下,正是严党狼狈的时候,若按照陛下一向的态度,此时应当压制双方,避免冲突,才能让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陛下没有护着严党,而是放手了!”张居正高声道:“这里面的暗示就很清楚了……分明是默许我们痛打落水狗嘛!”说着挥舞着手臂道:“老师,严党的好日子到头了,新时代就要在您的手上诞生了!”
徐阶心里有些信了,却又不踏实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对狮子了解吗?”张居正沉声道:“这些威猛的动物群聚而居,每一群都有一头狮王。狮王享有种群里所有的雌狮和食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会毫不犹豫的驱逐甚至消灭种群里和外来的雄狮,而对于其它的雄狮,要想取代狮王的地位,除了与其决一死战,没有别的办法!”说着双眼放射出狂热的光道:“勇敢地挑战年迈的狮王吧,老师!只有这样,才能终结它的统治,为大明拨乱反正!”
徐阶被他高亢的情绪感染,竟也有些激动起来,狠狠点头道:“太岳说得有道理!吾百般忍耐,千般委屈,为的不就是今天这一战吗?”一直以来,他都屈辱中忍耐着,无论夏言遇害,还是杨继盛牺牲,都像是钢刀狠狠扎在他心口一样,让他痛不欲生,至今滴血,但徐阶一直忍耐着,忍耐着,因为他的目标是报仇,而他要消灭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在难以战胜的强敌面前,有人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着牺牲自己,也不愿跟敌人妥协,而徐阶则选择了另一条路,他顺从敌人、巴结敌人,甘愿对敌人臣服、甚至是为奴为仆,忍受来自敌人的嘲弄,来自旁人的冷眼。但他的目标不是升官发财,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向敌人学习,使自己强大起来!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战胜敌人!
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结果只能是青山依旧,群魔乱舞!要想将敌人击败,最终还得亮出自己的宝剑!
徐阶终于拍案而起,将多少年来继续的郁闷发泄出来,低喝一声道:“那就开战!不信正不胜邪!”
“愿为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张居正也激动道。
※※※※
谁知徐阶激动完了,却又问道:“太岳,我大明国土上已经没有狮群了吧,你又是从哪听说的,这个……狮王的故事。”
“是拙言告诉我的。”张居正也不隐瞒,呵呵一笑道。
“是他呀……”徐阶点点头道:“对了太岳,你当不成国子监祭酒了。”
“是么……”张居正有些错愕,他对高拱留下的祭酒之位,其实是势在必得的,因为这是从中级官员迈向高级官员,关键性的一步。不知多少官员,都被挡在这关外,到老只能五品致仕,抱憾终身。
张居正今年说老不老,说小不小,已经三十六岁,却一直在五品上徘徊,近十年都升不上去,说不着急那是假的。当他知道高拱会晋升吏部侍郎,将祭酒的位置空出来时,他动心了……虽然国子监祭酒无权无势,但总算是小九卿之一,算是步入权力高层,进步的机会要比之前大许多,而且论资历,论地位,他都感觉这个国子监祭酒舍我其谁,所以张居正老早就活动,希望老师能帮自己谋取这个位置。
徐阶也答应了,且早跟吏部打好招呼,尽快举行部推,敲定这件事情。谁知就在部推前夕,嘉靖的上谕从天而降,授意他们推举沈默为国子监祭酒,徐阶哪敢不从?
“那新任祭酒是哪位那?”张居正满嘴苦涩的问道。
“是沈默沈拙言。”看着他失望的表情,徐阶轻声安慰道:“我总结了这次失手的教训,就是你在皇上那里太陌生,不如人家简在帝心的,这时候自然会吃亏。”说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别在国子监干了,我给你把位置挪了一挪,推荐你去参与重校《永乐大典》吧。”顿一顿又道:“同时担任修撰《兴都志》的副总裁,如何?”
“老师让我去修书?”张居正沮丧道:“我这个年纪可不合适做学问,您让我去干那个,还不如把我放到地方上,当个知府……哪怕是知县也好,总能做点实事的。”
“糊涂!”徐阶叹口气,沉声道:“太岳,为师对你的期许有多高,你自己应该清楚,如此心浮气躁,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
张居正羞愧的低下头,轻声道:“人说三十而立,学生我都三十有六了,却还一事无成,心里有些焦急了。”
“不要急,不要急。”徐阶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上道:“这一点上,你要跟沈默学习。”说着吐露一桩秘辛道:“你知道吗,当初沈默从江南还朝,陛下是准备让他做户部侍郎的。”
‘二十五岁的部堂高官……’张居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那后来为什么没有成行?难道是严党从中作祟?”
“不,那时候他的态度暧昧不明,严党争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对他下手呢?”徐阶摇摇头道:“其实是他自己拒绝的。”
“他自己拒绝了?”张居正瞪大眼睛道:“为什么呢?”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徐阶沉声道:“他早就预见到,严党一家独大的局面,不会一直存在,不论是严党被打倒,还是自然交办,朝堂上必然会有一次大洗牌,如果你对《二十一史》熟悉的话,应当知道,在这种近似新旧交替的洗牌中被淘汰的,绝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无论你有多年轻。”说着喟叹一声道:“所以他宁肯在国子监这种冷衙门蜗居,也不涉足核心的权力圈子,非不能,实不为尔!就是为了保存自己,好在下一个轮回中大展拳脚!”
张居正凛然受教道:“学生知道错了,请老师指点迷津。”
※※※※
徐阶喝口茶,颔首笑道:“《永乐大典》的重修工作,原先是我主持的,对其进度还是了解的。”说着伸出两根指头道:“最快还有两年,这项浩大的工程,就将圆满结束了……这可是一桩铁功劳,将来为师要提拔你,也就没人会说闲话了。”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重燃斗志道:“定然全力以赴,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谁知徐阶却笑着摇头道:“此言差矣,让你去重修《永乐大典》,不过是挂个名而已,人家都已经干了七八年,你去瞎积极个什么劲儿?出力还惹人嫌的事儿,咱可不能干。”
张居正这下真让他说迷糊了,道:“老师,那您让我干什么呢?”
“全力以赴修《兴都志》!”徐阶沉声道:“你当副总裁,其实是主持全盘工作的。因为总裁正是我本人。”说着意味深长道:“千万不要小看这份差事,它是你缩小与沈默之间差距的关键一步。”
张居正眼前一亮道:“怎么讲?”
“答案就在这本志的特殊性上。”徐阶笑笑道:“但究竟如何呢,还要考考你。”
张居正轻声道:“《兴都志》?”便开始仔细琢磨起来……那所谓的‘兴都’,就是湖广的安陆,这地方在本朝可是了不得的,因为它是嘉靖皇帝亲生父亲兴献王的封地,也就是嘉靖的龙兴之处。
嘉靖他爹兴献王,是宪宗皇帝的儿子,孝宗皇帝的弟弟,在弘治年间,就到安陆就藩,过上了快乐也痛苦的藩王生活——说藩王快乐,那是因为衣食无忧,美女环绕。但要说这些人痛苦,却也绝不是矫情,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没有自由,被豢养在领地上,混吃等死。
所以按理说,嘉靖他们家,将永远告别北京城,在安陆快乐并痛苦的一代代生活下去。但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孝宗皇帝玩痴情、玩计划生育,堂堂皇帝整起了一夫一妻,还只生了一个儿,也就是武宗正德帝。正德帝更绝,玩到三十多,都把自己玩死了,也没儿子继承皇位。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大臣们和太后一商量,于是皇位便落到了宪宗的孙子,孝宗的侄子,武宗的堂弟,也就是嘉靖头上。
嘉靖当上皇帝后,因为皇位是捡来的,所以非常在意自己的正统地位,旗帜鲜明的‘继统不继嗣’,也就是说,我是来继承皇位的,但不是弘治帝的儿子的身份,因为我有爹,而且我爹也是成化帝的儿子,所以我没必要给别人当儿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与大臣们进行了艰苦的斗争,最终大获全胜,不仅把他爹追认成皇帝,把他妈奉为太后,还将自己出生的安陆,升格为‘承天府’,与顺天府、应天府同级,直隶中央。
就是这个‘承天府’,同时还有一个尊称叫‘兴都’。所以《兴都志》又名《承天大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史学价值、文学价值什么的,而是嘉靖为自己的‘正统’出身造舆论用的!
正因如此,上面的每一篇文章,皇帝都要亲自过目……
※※※※
张居正思索片刻,终于明白了老师的苦心……因为皇帝对《兴都志》异乎寻常的关心,并会审阅自己写的每一篇文章,那觐见的机会自然是少不了。这便相当于为自己和皇帝之间,建立起一道联系的桥梁,不仅能混个脸熟,表现好的话,还能让皇帝另眼相看,甚至赏识提拔……其妙处是自己这种一直在权力圈子外的,所没法想象的。
他终于理解了老师的苦心,深深一躬道:“学生……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徐阶点点头,欣慰笑道:“我坚信这一点。”说着挥挥手道:“去吧,做好本职工作,将来合适的时机,你自然会迎来自己的际遇。”
张居正也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又回头,轻声问道:“冒昧问老师一句,沈拙言各方面都比我优秀,您为什么看重我,而有些的疏远他呢?”
听了他的话,徐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张居正以为得不到答案,想要告退时,却听徐阶幽幽道:“因为这个人,太危险了,我总感觉他温顺的外表下,有着一种颠覆这个世界的力量和冲动。”说着自嘲笑笑道:“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但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
徐阶的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张居正听明白了,是:‘所以我不会重用他……’
第五五二章 扞卫
启明星亮,东方微露鱼肚白。磨盘胡同,沈家。
沈安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带人开始轻手轻脚的忙活,还支楞着耳朵,听沈默房间的动静。
当听到老爷起床,丫鬟们开始为老爷打水梳洗时,他便从桌上端起个托盘,双手托着进入沈默的寝室。
沈默正在刷牙,一看他进来,吐出口中的香沫,笑道:“你这个懒种竟起来了。”
沈安尴尬地笑笑道:“今儿是老爷复官的第一天,小得激动啊。”说着揭开托盘上的罩布,露出里面一套七成新、十分干净的绯红官服,微微激动的躬身道:“请老爷更衣!”
“大惊小怪的。”沈默看一眼衣架上挂着的蓝色官袍,笑笑道:“最近胖了些,也不知合不合身了。”
“胖些好,胖些有官威!”沈安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为沈默除下睡衣,先着白纱中单、白纱罗袜,再套上玉色深衣,最后着绯袍、踏厚底皂履。系素金腰带,最后戴上乌纱帽。
沈默看着镜子里,那只在江山海牙间展翅飞翔的云雀,感到一阵舒服……他确实不喜欢那只白鹇,总感觉它是‘白拿钱、吃闲饭’的意思。
沈安小心的为他捋顺官袍上每一个细小的褶皱,感慨万分道:“老爷,还是这身官服看着顺眼啊!”
沈默摇头笑笑,道:“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可不是好习惯。”说完便摘下官帽,拍拍沈安的肩膀道:“准备开饭吧,吃完饭我得去上班了。”
今天他去国子监,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处理一件很棘手的事件——他当初力主留下的李贽李老师,与整个国子监教师、官员之间,产生了相当严重的矛盾。昨日,他收到了国子监四十位教师、官员的联名上书,请求开除李贽,以正学风。
对于李贽的处境,沈默还是有所了解的……话说这位老兄,在国子监博士的位子上,和祭酒、司业顶着干、与同事同僚吵破天,基本上是的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已经到了鸡犬不宁、人心沸腾,不处理就没法办公教学的地步了。
沈默知道,李贽狂放不羁蔑视伪道学的性格使他惹人讨厌。这年代的官场风气极差,言行不一的伪君子比比皆是。而李贽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因此在言辞中难免露出鄙夷之色。再加上他才思敏锐、辩才无双,从来得理不让人,嘴上不吃亏,也就把上司、同僚都得罪遍了。
但这依然不是李贽搞得人人喊打,无立锥之地的原因……
※※※※
当他准点到达国子监时,所有的官员和教师,都恭候在‘敬一亭’前……除了李贽之外。
众人向新任祭酒大人行礼,沈默摆摆手,温和笑道:“大家都是老伙计了,我也不会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先一切照旧,要是没什么问题,就一直这样下去。”
他的表态,让稍显紧张的官员们放松了不少,便提议晚上去聚贤楼,为大人摆桌庆贺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沈默笑着点头道:“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各忙各的,晚上再在这儿集合。”众人纷纷点头,便向大人行礼,然后说笑着散了。
沈默叫住一个五经博士道:“李贽呢?怎么没见他的人?”
“躲在屋里看书呢。”那博士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忒浑了。”
沈默笑笑道:“麻烦你把他叫去我房间,就说我找他。”
“是。”博士便去传话。
不一会儿,一身旧官服,却洗的无比干净的李贽来了,沈默起身相迎,温和笑道:“宏甫兄,好久不见,最近怎样啊?”
李贽消瘦的面庞,牵起一丝勉强的微笑,道:“还那样。”
沈默早习惯了他这副德行,不以为意的笑道:“快请坐,这有你们老家的铁观音,尝尝够味不?”
李贽便坐下,闷头喝起茶来,只是沈默不问话,他是绝对不肯主动说一句的。
沈默终于忍不住了,问他道:“宏甫兄,你我也算是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为什么如此生分了呢?”其实他想对李贽说的是——身在官场,不说去主动拍上司马屁,但是和上司搞好关系,让领导看着顺眼总是基本的要求吧?且不说我还帮过你,就算我得罪过你,也不该跟我摆这副苦大仇深吧?当然,他不可能把话说那么绝。
李贽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歉意,低头小声道:“大人还是跟我保持距离的好。”
“为什么?”沈默笑问道:“你又不是乱臣贼子,干嘛要保持距离?”
“在某些人眼里,我就是乱臣贼子。”李贽提高声调道:“他们对我讲的课恨意深重,说我散布歪理邪说,不仅阻止学生来上我的课,还不断写信给御史台,希望他们查办我这个异端。”看来他还不知道,沈默已经接到人家的联名告状信了。
沈默闻言陷入了沉思,对于李贽成为众矢之的真正原因,他其实是知道的……
李贽这个人,在思想和教学上太过特立独行了,与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相比,他那套‘李氏疯狂教学法’,简直算不得什么。甚至他狂放不羁,蔑视一切道学的性格,都不是他讨人厌的原因,因为大家当他是个疯子,就不觉着讨厌了。
但有两点,是国子监的儒学教授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其一是他在讲课时蔑视权威,认为绝大多数历史著作,都是‘是非尽合于圣人’,以儒家‘道德至上’的标准,来评价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这种方法十分的不客观,使很多古人蒙冤难雪,也使后代的读书人人云亦云,是非不分。
所以他在给学生讲课的过程中,十分爱干的一件事,便是为古人翻案,他认为应当以人物对历史的贡献来衡量其地位,而不是从道德出发。
在重回国子监的半年里,他为很多已被盖棺定论的古人翻了案,其中最有震撼效果的有三位——其一,是秦始皇。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所以两千年来,他一直遭儒生唾骂,鲜有对其功过是非做出客观评价的。而李贽则公然称秦始皇为‘千古一帝’,认为他统一诸侯,废封建、立郡县,结束了春秋战国以来长期的混战局面,实现了国家统一,其贡献要远远超过所犯的错误,其雄才大略与千秋之功,是后世皇帝无法比拟的。
还有武则天,按照传统观念,都认为她是‘篡政’,有悖封建的伦理纲常,所以历代史学家,对武则天的评价都是否定的,甚至那些卫道士,更是骂武则天是‘牝鸡司晨’。在几乎众口一词挞伐声中,李贽却高呼武则天‘胜高宗十倍、中宗万倍’。他认为武皇帝‘专以爱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仅此一点,就可以是绝大多数帝王比不上的。
第三个不是皇帝,但李贽为她翻案,所引起的震动效果,却比前两者加起来都大,她就是卓文君。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的爱情故事,历朝历代都被定性为‘卓文君失身于司马相如’的,那绝不是歌颂对象,而是伤风败俗,即使女子也以她为耻的。
对此,李贽大声驳斥道:‘文君正获身,非失身!’他的意思是,卓文君随司马相如私奔是‘善择佳偶’,是对爱情、对幸福的勇敢追求!
这还得了?在这个三纲五常的年代,女子向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幸福也好、痛苦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男人赐予的。李贽却在这儿鼓励女子主动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此嚣张,纲常何在?天理何在?
所以卫道士们对他愤怒,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让他们更害怕的,是李贽所主张的——童心说!
李贽是泰州学派的重要弟子,虔诚信奉心学,并在王阳明‘良知之学’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他自己的学说——童心说,其核心是‘童心即真心’、‘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李贽认为,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自我;要想保住自我,必须保持本心,而社会的伦理教化、风气纲常,会使童心被遮蔽,所谓‘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
他尖锐的反对人云亦云,批判迷信权威,也就是‘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要尊重自我本性!
这个就太狠了!要知道从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儒学就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孔子的思想行为,便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孔子的好恶取舍,也成为人们判断是非的标准。到了宋朝朱熹,又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主张,要求所有人都遵守儒家的纲常道德,要消灭个人的欲望,而作为‘欲望’的主体,本我真心也必须被扼杀!
所以李贽的思想,与传统的程朱理学针尖麦芒、水火不容,令那些卫道士感到如芒在背,当然要除之而后快了。
※※※※
了解了李贽现在的处境,沈默对他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给他斟一杯茶道:“宏甫兄,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李贽抬起头来,道:“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李贽,你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沈默不禁哑然失笑道:“想到哪里去了?像你这样宝贵的财富,我唯恐留之不及,又怎会往外推呢?”
李贽不信道:“像我这样的麻烦,哪个上司不是拼命往外推,你怎么会例外呢?”
沈默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眼睛道:“那我问你,你的学说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正确的了!”李贽提高声调道,他愿意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学术,被沈默一问,便如斗鸡一般,竖起了浑身的羽毛,仿佛要随时开战一般。
“别激动,别激动,我可不愿跟你辩论。”沈默赶紧摆摆手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你的学术推广开来,对这个国家有好处?还是坏处?”
李贽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缓道:“歪理和谬论也许会带来一时的好处,但时间一长,其害必现!”说着直视沈默道:“而正理和真相,也许会带来阵痛,但阵痛过后,却可以纠正错误,让事情的发展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那你是歪理还是正理呢?”沈默微微笑道。
“我坚信,正理站在我这一边!”李贽坚定道。
“那不就结了?”沈默两手一摊,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淡然的笑容,道:“既然正理站在你这边,我又有什么理由赶你走呢?”
李贽一直冷漠的双眸,一下放射出闪亮的光道:“难道您不怕我给您带来麻烦?”一直以来,他让绝大多数官员敬而远之的主因,不是因为无法接受他的学术,而是大家都唯恐他会带来麻烦,影响自己的仕途升迁。
“如果这麻烦是因为坚持真理带来的。”沈默轻柔、缓慢而又坚定道:“我认了。”
听到沈默‘我认了’三个字,李贽的鼻头一酸,两眼一片水汽氤氲,颤声道:“谢谢大人……”这个坚强的汉子,哪怕是在一家人吃不上饭,沈默雪中送炭时,也没有说一声‘谢谢’,因为他认为,别人对自己好,自己记在心里,找机会报答回来就是了,没必要轻易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但现在,他的心中被感动充满,非得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
度过了最初的激动,李贽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道:“大人也认可我的观点吗?”
沈默摇摇头,笑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我并不太了解你的学说。”
李贽的脸一下拉下去道:“莫非大人消遣我不成?”道不同不相与谋,他可不相信,一个不认同自己观点的人,会甘愿为自己承担麻烦。
于是他听到了这一生中,最为震撼他心灵的一句话——
只听沈默轻声道:“不管你持何种见解,我都会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力。”说着笑笑道:“不止是你,也包括所有人。”
这对李贽的冲击,不啻于他的理论对别人的冲击,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掌握话语权的一方,一定会消除不顺耳的声音,还没有谁能大度到,让所有声音都响亮的发出,让百花齐放,让百家争鸣的。
但这位年轻的祭酒说,他要这样做……
李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沈默接着道:“我相信理不辩不明,只要是真理,就经得起任何人辩驳,所以我会请你们这些学者,在国子监的三公槐前辩论,让全国子监的学生旁听,到那时是非对错自在人心,任何虚伪的言论,都会无所遁形。”说着看一眼李贽道:“宏甫兄,你准备好上台了吗?”
李贽登时热血上涌,激动道:“随时奉陪!”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很好。”沈默淡淡一笑,却道:“但你的童心论还很不完善,只有论点,但没有足够的学理上的阐述,这样难免理论不足,临场要用诡辩来抵御,即使胜了也难免落入下乘,让对手和听众心中不服。”
李贽没想到沈默一针见血,直指自己的要害,面色一阵变化,最终还是诚实地点头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等你准备好了,随时来找我。”沈默点点头,道:“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不战则已,战则必胜?”李贽轻声重复一句,双目中放射出坚定地光道:“我会全力以赴的完善自己的学说,直到战则必胜为止!”
“很好。”沈默点点头道:“但在三公槐辩论前,就不要再多费口舌了,那种辩论没有意义。”
“我明白了,我会积攒力量,等待那一天的。”李贽又一次点头道。
“很好……”
第五五三章 请客
把踌躇满志的李贽打发走了,沈默便开始对着国子监的课程发呆,虽然他现在是老大了,但也不能为所欲为,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做一些有意义的调整。既要不引起某些人的不安,又要达到一定程度的改革,这可是个费脑筋的活计,尽管已经有了腹稿,沈默还是得思之再三,非得等成熟了才能昭之于众。
转眼便到了下午,他让人找来王启明,那封联名信就是这家伙送到他手中的。
跟他没必要客气,沈默直接下令道:“从联名上书的人中,找几个有威信的代表过来,我跟他们说道说道。”
“大人,您是要跟他们算账?”王启明小心翼翼道:“俺声明,俺不过是个送信的,俺可是永远跟大人您一条心的。”
“你倒是滑溜。”沈默笑骂一声道:“对了,给高大人的请柬送去了吗?”
“早就送去了。”王启明笑道:“您老吩咐的事儿,俺哪敢懈怠呀。”
“赶紧滚出去吧。”沈默举手作势要打,骂一声道:“啥时候都不忘了拍马屁!”说着自己也笑了。
“哎哎,俺知道了。”王启明便屁颠屁颠的跑掉了。
不一会儿,来了五个人,三名五经博士,两个国子监官员,沈默依旧满面春风的请他们坐,还请他们喝茶。
五人自然知道沈默找他们来的目的,也早商量好了,一定要强硬一点,不能给大人包庇李贽的机会。但看到大人如此和善的态度,身子登时先酥了一半,再看大人亲自给自己斟茶,一个个更是诚惶诚恐,从里软到外,哪里还能硬的起来。
原先他们想率先发问,如果处理结果不满意的话,便跪地死谏,但让沈默一番春风化雨,竟然谁也不想出头了。互相看看,没一个愿意先吭声的,只好等大人先说。
只听沈默微笑道:“你们的联名信我仔细看过了,也很重视,所以今天一早啊,就跟李贽进行了恳谈,这个你们知道吧?”
大伙点头道:“知道。”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不知谈的结果如何?”
“还是很有收获的。”沈默笑道:“他认识到了,不分场合地点的夸夸其谈,十分不利于团结,答应我以后不这样了。”
众人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最后是如何处理的呢?”
沈默两手一摊,诚实道:“未曾处理。”
这下大伙不干了,聒噪道:“大人,像那种离经叛道之徒,您怎么还能留他呢?”“是啊大人,留着他只能教坏了学生,败坏了风气,没有一点好处啊!”
沈默听着他们的投诉,表情十分的认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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