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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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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心里那个百味杂陈啊,他数月前来京里,只因为没钱送礼,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补上缺,再下去都要露宿街头了。想不到人家陆光祖一句话,自己就可以三个衙门随便挑,这让他在如释重负之余,心中也多了几分愤懑。
最后他还是定了要回国子监,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他一个小小举人出身,在别人眼里只能算一匹劣马,要是去翰林院詹事府那种庶吉士打底的衙门,自己教谁去?谁能听自己叨叨?所以还是回国子监,教那帮子监生吧,这样自己的‘李氏应试大法’也还能有用武之地。
衙门有人好办事,这句话果然不假,李贽几个月没办成的事儿,现在有了陆光祖关照,不到一刻钟,便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任命书。
捏着手中薄薄的纸片,李贽感慨万千道:“早知道这样,早把那老混蛋打一顿,就不用受这些天的鸟气了。”
沈默和陆光祖不禁莞尔。一齐起身道:“咱们吃饭去吧,宏甫兄。”
李贽把那任命书贴身收好了,朝两人道:“按说该是我请客的,可二位看我这穷酸样,就知道实在是请不起的。”
两人笑道:“先记着,等日后苟富贵了,勿相忘哦。”
“呵呵……”李贽笑道:“下辈子吧。”此言一出,把两人噎得够呛。
沈默赶忙打圆场道:“宏甫兄惯爱开玩笑,五台兄得习惯习惯啊。”
陆光祖也是涵养很好的,闻言笑笑道:“无妨无妨。”
※※※※
北京城是人口百万的大城市,王公贵族满地走,官僚政客贱如狗。这些人来钱易,好享受,餐饮业的发达也就在情理之中。在北京城中,全国各地的花样菜系,只要你能想到的,就一定能找得到。
但找得到不一定能吃得到,因为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城市里,饭馆酒楼也是看人下菜的,大概分四个档次。最高档的是大饭庄,开设在东四、西单、鼓楼、前门外,这些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都是高档的大四合院,内里高大宽阔。装修考究奢华,餐桌餐椅最次也得是红木的,墙上挂的字画最差也得是南宋的。甚至小到碗盘勺筷也都是美观精致,一整套一整套的。宽敞的庭院中,还扎有永久性的戏台,除了客人摆堂会之外,平时也有戏班常驻,让贵客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这都是些挥金如土的地方,事实上。你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因为人家专以达官贵人为顾客群体,俗称为‘伺候大宅门的’,就连寻常官员,普通商人,想去他们那吃顿饭,得到的也永远是一句彬彬有礼却拒人之外的答复:‘对不起,本店客满。’
你要是不服气,说‘明明看着那么多空座呢,怎么就不招待了?’
答案一定会是:‘那是给某某大人留的位。’摆明了不赚你这份钱。
这些大饭庄傻吗?才不是呢。人家摸准了上层人的心理,真正的贵人不一定非得用金碗银筷,吃龙髓凤脑,但吃饭的一定得够意思……人家就不愿意跟那些‘俗人’搅和到一起……说白了,上层人吃饭,吃得那叫‘特权’,就为这俩字,掏多少钱都不带眨眼的。
除开这些牛皮哄哄的大饭庄,北京城最多,叫得最响的,是遍布全城的饭馆儿。这些饭馆儿比大饭庄低一个档次,一般开在普通四合院里,或是临街的铺面房,有单层的,也有两层的。没有十几、几十间的豪阔宴会厅,更没有大戏台子。一般是楼下散座、楼上单间,楼下适合随意小酌,楼上适合宴请宾朋。单间里也悬挂匾额字画什么的,不过都是从琉璃厂几两银子买来的,餐具也没那么讲究,干净无瑕疵就行了。
如果说饭庄最讲究的是气派、排场,那么饭馆则以菜肴质量取胜了,目标客户就是普通官吏、商人,以及富裕市民,甚至那些达官贵人们,在不摆排场的时候,也喜欢来这些地方,因为这些饭馆子才是北京城‘吃’的精髓所在——菜品丰富,口味繁多。要比一味追求清淡高雅的大饭庄,更适合大快朵颐,而且还便宜很多。
不过寻常老百姓,等闲也是下不起馆子的、跟他们对应的,是不太起眼的‘饭铺’,开在临街的巷子里,最多一两间房,店面十分的狭窄。也做不出整桌的宴席,只供应家常炒菜,口味也比较咸,为的是少吃菜多下饭,摆明了就是管饱的地方,对象就是普通老百姓,有钱人是不屑一顾的。
事实上,哪怕是寻常百姓,也绝不会到饭铺里摆宴席,就是来填个肚子,来了就吃,吃完就走,倍儿省事儿。
但这还不是最低一等,最便宜的是店铺都没有的‘路边摊’,就在马路边上,搁一张长桌,摆两行条凳,顶多再用几根竹竿,撑起个草棚子,给客人遮雨挡太阳。卖得是水饺、包子、馅饼、馄饨、面条,再配点咸菜、小凉菜啥的,食客都是贫民,寻常市民是不屑一顾的。卫生条件很差,但胜在价钱便宜。还有些吃食挑、吃食车啥的,推着挑着沿街串巷叫卖,招揽一些胡同里的居民,跟路边摊基本一个档次。
四个档次的饭庄饭馆,对应着北京城的四个阶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找各的食儿,很少发生江南那种乱串的情况,让人不禁感叹,对等级的遵守程度,谁也比不过京城的人们。
※※※※
无疑,下馆子最符合沈默三个的身份。
陆光祖已经在京城生活好几年,对各处饭馆了若指掌,带着两人直奔什刹海北边的银锭桥畔,路上对他俩笑道“咱们南方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实北京的饭庄做不出那种感觉来,哪怕是从南方来的大厨,一到了京城,就好似被北方的粗豪感染了,再也细不起来。”
“五台兄还是个美食家哩。”沈默对李贽道:“宏甫兄,在这方面咱们可得甘拜下风。”他虽然出身微寒,但十几年宦海下来,早就吃遍天下美味了,这样说,不过是给李贽留面子罢了。
李贽这次没说话,一来是饿了,二来也在反省方才说话太冲,对两个帮助自己的人还那样,实在是不当人子。
说话间,马车到了,陆光祖笑道:“这次咱们吃点地道的北方风味。”
下了车,便看到这饭馆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漠北烤肉张’五个大字。
“要请我们吃烤肉啊?”沈默笑道:“确实多年未曾大快朵颐。”
陆光祖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家店的老板,据说是当年跟随永乐帝出征漠北的老厨子,一手烤肉的绝活,就连永乐爷也赞不绝口。”
“真的假的?”沈默笑问道。
“不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陆光祖笑道:“但人家是百年老店了,在北京城的烤肉铺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
说话间已经步入厅堂,一进去,一个相貌机灵,青衣小帽,胳膊上搭着条洁白毛巾的小二便迎上来,笑眯眯道:“哎呦,我说怎么今儿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六爷您老人家要来,小的给您请安了。”说着又朝沈默两个笑道:“二位爷,小得也给您二位请安了。”一进门,这份儿扑面的热情,南方酒店可是见不到的。
陆光祖笑问道:“楼上还有地方?”
“瞧您说的,就是没有也得给您腾出来啊。”小二笑道:“还是老地方,甲字二号房?”
“可以。”陆光祖点点头,三人便跟着跑堂的上去二楼。一坐进赶紧宽敞的房间,小二立即送上热手巾,请三位爷擦手,口中脆声问道:“今儿想吃个什么,烤肉还是炒菜?”
“废话,来你这儿还能吃什么?”陆光祖笑骂道。
“小得也知道,可也不能不问。”小二陪笑道:“敝店昨天才进一批河套小羔羊,数量有限,专门给您留了一只,咱们就吃它吧?”
“多少钱一只?”陆光祖笑问道。
那小二伸出个巴掌道:“这个数。”
“少拿我当冤大头。”陆光祖依旧笑道。
“您贵人吃贵物。”小二陪笑道:“把那些羊羔子运来可不容易,一路上得精心照料,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青草,统共没有二十只,您老说值不值这个钱?”
“上一只吧。”陆光祖哈哈大笑道:“你们跑堂的这张嘴,能把老母鸡吹成金凤凰。”
“小得说的都是实话。”跑堂的为三人把茶沏好了,又端上些小菜点心来,躬身退出去道:“三位爷稍候。”
※※※※
不一会儿,跑堂的又进来,将个冒着火星的黄铜锅端来桌上,沈默和李贽一看,里面是点燃的木炭,还掺着一些松枝柏木,心说这就是烤肉的火盆了。
小二又将个圆形的铁质肉炙子坐在火盆上,待烧热了,便将切好腌好的羊肉片,整齐地摆放在肉炙子上,一边摆一边介绍道:“这都是用酱油、醋、料酒、姜末、卤虾油腌了三个时辰的,保准味道足足的。”
陆光祖是常客,自然不用他介绍,摆摆手道:“得了,你去忙去吧,我们自己动手,吃着更有意思。”
“您老有情调!”小二闻言搁下肉夹子,一边嘱咐沈默两个道:“待会儿熟了后,二位爷用竹筷子夹着,在凉水碗中涮一下再吃,那样干净……”说完才出去,把门给他们关上。
只见单间里内火光闪闪,烟雾腾腾,沈默几个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把一尺多长的筷子,边烤边吃,大快朵颐,显得十分粗犷,都感觉十分有趣。
但让陆光祖惊奇的是,沈默和李贽两个,动作竟然比他这个老客还熟练,显然是早就吃过的,不由好奇道:“我在江南没见过这种烤肉店啊?二位是什么时候吃过?”
两人竟异口同声道:“很多年前了……”且都是一脸的感慨回忆。
回答虽然相同,两人的回忆却截然不同。沈默想起了那年的冬天,在张经的卢园,自己和小阿蛮还有柔娘偷偷烤肉的往事,眨眼已经过去七八年了。瓦氏夫人也在一次与倭寇的战斗中重伤,强撑着带领土兵回到广西,便去世了。小阿蛮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成为奶奶的继任者,这让沈默十分的担心,不知瓦氏夫人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而李贽想的,则要彪悍很多,他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画面,大海,帆船,同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那就是李老师在中举人之前的江湖生活啊……是的,李老师曾经下过海,还是一名杰出的走私贩,不过那都是倭寇泛滥之前的事儿了。
第五一四章 这个老师不一般
虽然各有所思,但两人的态度是一样的,任凭陆光祖如何询问,都不愿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被问得急了,便岔开话题道:“五台兄,今天那老吏是个什么来头,宏甫兄把他打了,不会有事儿吧?”
陆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借着喝酒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寻思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他原本是北京城的二流子,似乎跟吴部堂沾亲带故,便混进衙门来,一直胡作非为,不过有吴部堂的关系在,大家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他仍然说的很坦诚。
李贽听了,马上激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陆大人把我扭送去见吴鹏吧!”
“别激动,别激动。”陆光祖摆手笑道:“若是原先,你打了他确实有些麻烦,但现在嘛……打了也是白打。吴部堂不会找你麻烦的。”
“为何?”沈默听出些端倪,问道:“是他恶了吴鹏,还是吴鹏出了什么问题?”
陆光祖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猜呢?”
“这么说,就是吴鹏出事儿了?”沈默沉声道。这是明摆着的,若是前者的话,陆光祖还会让他猜个什么劲?
“是的。”陆光祖点头道:“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如果这边敢动赵大洲,那边就拿吴万里开刀!”万里是吴鹏的号。
“针尖、麦芒对上了?”沈默一下兴奋道:“那真该浮一大白了!”说着非跟两人碰一杯,一饮而尽才道:“开到什么程度了?”吴鹏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部堂之首、掌握全天下官员升降任免的大明太宰!
毫不夸张地说,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甚至可与内阁相抗衡,岂是轻易可以撼动?又怎会被随随便便的威胁吓到?
但有道是,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徐党人要是没有点把握,又岂会说这种大话?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通红的木炭上,溅起朵朵火花。
“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陆光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吴部堂的地位,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稳如泰山,不过这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京察之后,吏部尚书李默倒台,时任工部尚书的吴鹏接任。然严氏父子用吴鹏,皆因其听话尔——凡百官进退,吴鹏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名为天官,实则傀儡而已。
他的权柄完全被严世蕃掌握,还要替严士蕃承担‘卖官鬻爵’、‘任人唯亲’、‘以权谋私’这样的污名,中外人心,不直吴鹏已久矣。所以当徐党想要拿严党头面人物开刀时,他这个又大又面的软柿子,一下就被选中了。
“据说那边已经列了吴部堂十六条罪状,传达到麾下的科道言官手里。”陆光祖道:“如果大后天的廷议上,赵部堂有什么不测,马上就朝吴部堂开火……”
“看来这回。”沈默轻声道:“那边要来真的了。”
陆光祖摇头笑道:“谁知道呢?喊了多少回狼来了,狼却一直没来,谁知这回是真的假的。”
他俩说这些上层的勾心斗角,李贽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在那老实的听着,不忍见他冷落久了,沈默对他道:“不过这些事儿,对咱们这些人来说,也就是个谈资,不论谁上谁下,咱们教好咱们的书就行了。”
李贽笑着点点头。
因为下午陆光祖还要去当差。三人没有久坐,吃饱喝足了便离开酒楼,陆光祖对李贽道:“宏甫兄住哪儿,我捎你一程。”
沈默笑道:“不用了,还是我跟宏甫兄一道吧。”
“那好吧。”陆光祖朝两人抱拳道:“再会。”
“再会。”两人还礼道。
※※※※
目送着陆光祖离去,李贽也要告辞,却被沈默拉住道:“宏甫兄,咱们又不当差,何不找个地方泡壶茶聊聊?那么早回去干什么?”
李贽支吾一阵,实在不好意思骗沈默,便道:“我下午还有补习课,得赶过去了。”
“什么补习课?”沈默问道。
“实不相瞒。”;李贽面露尴尬道:“这次来到京里,便已经囊中羞涩了,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找点活儿干,非得全饿死不成……只好重操旧业,给人进行考前辅导。”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沈默笑道:“想必收入不错吧?”
“差,太差了。”李贽却大摇其头道:“京城这里竞争太激烈了,说出来大人可能觉着荒谬……现在京城的辅导业,全被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这些地方的官员包圆了,他们清一水的进士出身,还有不少翰林、庶吉士,我这个小小的举人,哪能入得了北京人的法眼?”
沈默闻言道:“你说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二。”不知如何安慰李贽,只好道:“放心吧。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等这次秋闱过后,宏甫兄就该名噪京城了。”
“承大人吉言了。”李贽挤出一丝笑容,便拱手道:“在下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沈默却笑眯眯道:“唉,久闻宏甫兄授课别具一格,反正下午无事,我就跟你去听听吧。”
李贽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好听的?”
“国子监不就是教这些‘陈词滥调’吗?”沈默坚持道:“你就当是领导审查吧。”国子监司业,管得就是教学这一块儿,李博士自然无话可说了。
李贽带着沈默出了正阳门,到了北京外城……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在严阁老的主持下,北京外城墙已经彻底建好,京城的中轴线也由正阳门延伸至永定门,北距钟楼长达十六里,使原先就人烟稠密的正阳门外,更加兴旺起来了。
事实上,因为内城房价物价越来越贵,许多贫民都将原先的房子租出去或卖出去,自己搬到外城来居住……加上外地进京讨生活的,甚至低级的京官,单就人口数量而言。外城已经超过了内城。
沈默跟着李贽一路走来,只见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起当年他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外城已经显得正规了许多,显然那道城墙安定人心的作用,要远超过其实际的防守意义。
跟着李贽从大街上拐过几条胡同,便到了设在一户人家院里的私塾中。到了地头一看,李贽显然是太谦虚了,满满一屋子学生都在那翘首以盼。显然生意还是蛮好的。
李贽也有些意外,道:“怎么这么多人?”
便有学生道:“他们是我们学里的同窗,听说先生能押中试题,又特能侃,所以都想来跟着听听。”北方人就是实在,也不知道说的委婉点。
李贽呵呵一笑道:“那就听吧。”再看沈默时,见他已经悄无声的坐在最后一排,看来真是要像模像样的听课了,只好不再管他,清清嗓子开始上课了。
※※※※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记着有沈默听课,还一直收着讲,只是讲一些考点,以及今年的命题趋势之类,虽然专业,却很枯燥,让沈默有种回到当年,参加考研辅导班的感觉,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但讲了小半个时辰,李贽渐渐进入了状态,早忘了沈默是哪根葱,言语间开始恣意激扬起来。下面有个新来的生员问他:“我们先生说,学问一道,考得全是苦功夫、死功夫,来不得半点侥幸,李先生这样取巧真的有用吗?”
“真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李贽其实跟沈默差不多大,比在座的一半秀才都要小,此刻却老气横秋的教训那明显比他大不少的生员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对了,你考中秀才时年庚多少?”
“三十有二……”那生员有些脸红道,这个年纪对生员来说,确实有些超龄了。
“那太巧了。”李贽促狭的笑道:“我正好是你的一半。”那生员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听李贽继续道:“不是我自夸,当年本人小时候,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又还算用功,文章写得人见人夸,所以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说着叹口气道:“但之后不知道怎么了。我的文章就是入不了考官的法眼,连续两次秋闱都落了榜。”
这屋子里在座的,得有一半有过秋闱落榜的经历,闻言心有戚戚,均觉感同身受,便听李老师感情真挚道:“为此我也曾苦闷过,彷徨过……而且连考几次失败后,我感觉越发没了心得,天天头悬梁、锥刺股,琢磨来琢磨去,也学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一度准备放弃了。”
众生员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同理心,几乎是齐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是怎么考中的?”
“后来呀,后来我就顿悟了。”李贽把垂到前胸的皂条撩到脑后,一脸得意地笑道:“当时我就想,反正好好写文章也没人赏识,再说那些有眼无珠的考官,也不可能看尽天下文章,如果我要是把命题的规律摸清楚,猜到考官都会出什么题,再找些前人范文背一背,不就万事大吉了?”
“后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后来我就在海边背了整整一年的范文,将五百篇文章背了下来。”李贽道:“然后去参加乡试,拿到考题一看,押中了!这道题是我背过的,于是乎,细细研墨,慢慢提笔,优哉游哉的写下来,大热天一滴汗都没出。然后等放榜那天,果然高中。”
众考生一起发出羡慕的‘啧啧’声,均觉李老师有够狗屎运。
李贽却笑道:“如果仅我一人用这种法子考中,那你们可以算我侥幸,但我已经教了两届学生,但凡认真听话照着做的,没有不中的。而且不仅我老家福建,就连临近的浙江、江西,近两届乡试的考题,也全被我押中了。”
此言一出,立刻镇住场面,考生们心中的侥幸之火登时熊熊燃起,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丧气道:“现在离大比,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是杀了我们,也背不出五百篇程文的。”
“笨。”李贽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我那是第一次没经验,所以要背五百篇。但经过我的潜心研究,三年后,便减少到了三百篇,又三年,再减为二百篇。”他越说越激动,声调也高亢起来道:“到今年,又有最新成果出现!你们这些学生有福了,只需背诵一百二十篇!既可包过此次的顺天府乡试!”
那一刻,有些秋困的沈默,恍然以为自己在看购物频道……只听李老师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这是本人总结自己的经历,用多年积攒的经验,得出来的最新成果!只要认证听话跟着我学,不管你智力如何,只要记性好使,就一定能考中!”
※※※※
课堂里,李贽继续大声蛊惑道:“我的最新方法,打破了传统的模式!使考举人变成了单纯的体力劳动,只要你肯下力,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就一定能成功!你们还犹豫什么呢?要不要听!?”
“要!”考生们被忽悠的血脉贲张,一起大声呼喊道。恨不得立刻解囊,买下李老师的所有课程。
沈默也激动了,看来这李贽果然跟自己来自一个时代,是个‘陈安之’那样的大忽悠。
却也有抱残守缺不服气的,站出来抗声道:“照你这么说,《朱子语类》这些书就不要读了吗?”
“当然,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几篇文章实惠呢。”李贽笑道。
“如果不通朱子,如何阐述圣人的微言大义?”那几个卫道士般的生员高声质问道。
“什么圣人?谁是圣人?”李贽是嗤之以鼻。
那些生员愤怒道:“朱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夫子就是圣人!你这都不懂吗?”
“哦?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李贽嗤笑一声道:“难道三皇五帝的时候,白天还要点着灯笼走路吗?”生员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道士们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愤怒的争辩道:“孔夫子是圣人当中的圣人,是至圣至贤。不管干什么都得照着孔子的话去作,凡事‘不可不依仿,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仿’。你敢有异议吗?”如果李贽敢说‘有’,他们便会立刻报官,抓住这个异端!
“大家觉着这话对不对啊?”李贽的智慧,显然不是几个生员可以对付,他轻飘飘一招太极,问其他学生道。
“对!”有个卫道士大声的回答道。
“那我来问你,孔子以前的人又去依仿谁?比如说孔夫子的父亲叔梁纥吧,他是根据什么来做人呢?”李贽冷连连笑道:“难道他一直不会做人,非得生下老二之后,才跟着娃娃学做人吗?”下面又是一片笑声,那些卫道士也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便见李贽面色一肃,沉声道:“天生一人,便有一人的人格。全靠依仿别人而生活,你个人的人格何在?前人之是非是前日之是非,然而今日不是前日,前日之是非又怎能全作今日衡量是非的标准呢?”
大部分人都对他的话懵懵懂懂,但不少生员若有所思,感觉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有个共识——这个老师不一般!
※※※※
下课了,那些个卫道士愤愤走了,他们宁肯考不中,也不听李贽的课,仿佛怕被污了耳朵一般。但绝大多数人留了下来,他们可不管李贽如何看孔子,只要能帮着他们考中,哪怕李老师天天往圣人像上撒尿,大家也只会说:“好湿!好湿!”
坐在沈默边上的,一个中年考生问沈默道:“你不报名?”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默已经换下了官服,此刻便被误认为了李老师的仰慕者,他笑笑道:“也不知道灵不灵,还没拿定主意呢。”说着问他道:“兄台决定以后跟着上课了?”
“是啊。”那考生一脸沧桑道:“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再考不中我就只能上吊了。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得跟着李先生走下这一趟来。”
第五一五章 俭以养德
从第二家塾学出来,已经是申牌时分了,夏日天长,天空中红霞灿烂,却还亮着呢。
沈默笑道:“恭喜宏甫兄,一炮走红了。”
大呼小叫了一个下午,李贽有些疲惫了,闻言笑笑道:“大人真是在下的福星,原先处处碰壁,事事不顺,结果一遇到大人,马上就都顺了。”说着呵呵一笑道:“你说我怎么不早撞见你?”
沈默意味深长的笑道:“现在遇到也不晚啊。”
李贽听不出他的弦外音,笑道:“改天他们把钱交来,我请大人和陆大人喝酒,可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沈默笑道:“不过今儿还是我请,咱们找个酒楼喝点去吧。”
李贽看看天色,有些为难道:“出来一天了,也不知道家里吃了没,实在放心不下啊。”
“我这边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沈默怕他为难,赶紧安慰道:“宏甫兄还是先回家吧。”
“多谢大人体谅。”李贽拱手道,虽然他平素多是白眼看人,却还不至于好赖不分。
沈默关切问道:“宏甫兄。你府上还有什么人?”
“老娘,老婆,还有三个讨债鬼。”李贽叹一声道:“我一个人得养着六张嘴。”
“那我得去拜见一下老伯母……”沈默赶紧道。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李贽急忙拦阻道:“目前暂且不必了,我住的那条胡同,又窄又泞,轿子都抬不进去的……舍下也没个坐处,大人现在来不是替我增光,倒是出我的丑。还是将来再说吧。”他这人说话比北方人还直率,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
沈默让他堵得无话可说,便不再提此事,对身边吩咐三尺几句,让他速去速回,然后对李贽道:“咱们就在河边坐一下,统共不会一刻钟,不会耽误你功夫的。”
他都这样说了,李贽还能怎样?只好跟着他走到道边,捡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心中还犯嘀咕道:‘我长得也不俊啊,又瘦又小的,怎会被他看上呢?’福建那边‘认契弟’成风,所以李贽很容易便联想到那方面去了。
不是李贽心思龌龊,他是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了,早就不相信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了——沈默这种贵人,就算一时闲得无聊,也不可能整天跟在自己后面,难道就为了考察下属生存状态吗?
※※※※
当心中把沈默跟龙阳君联系起来。李贽感到一阵恶寒,赶紧不着痕迹的往外挪,哪怕半边屁股悬空,也要跟他拉开距离。
沈默正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跟李贽挑明了说,也没察觉他的异样。想了半天,才轻声道:“宏甫兄,问你个问题,请务必如实回答我。”
“大人请问。”李贽道。
沈默便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的身体里,是不是藏着另外一副灵魂,我是说,你其实有几百年后的记忆,对不对?”
“呃……”李贽张着嘴巴,心说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开讲鬼故事了?转念一想,便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言论太匪夷所思,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么?”
“可以这么说。”沈默点点头道。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离经叛道。”李贽挠头笑笑道:“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内心,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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