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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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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报告递上去时,沈默却告诉他,回浙江去看看吧,去义乌说不定有惊喜。

戚继光询问原因,沈默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还是去眼见为实吧。”就这样,一头云雾的戚将军便被打发去了浙江金华府的义乌县,在那里。他大开了眼界,彻底改变了他对浙江人柔弱怕死的固有印象……

事情是这样的,义乌原本也属于‘穷山恶水’的地方,但架不住义乌人人品好,接二连三发现了许多矿藏,于是义乌的老百姓,离开贫不拉几的土地,纷纷改行当起了矿工。

事实早已证明,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想靠种粮发家致富,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义乌的矿工们很快便先富起来,家家户户吃上白米,盖了新房,十里八乡的姑娘们也愿意嫁到义乌去,让周边地区的兄弟们十分眼红,尤其是邻县永康,同样是穷山恶水、地不长毛,可把山挖透了,也找不到一点矿,只能眼看着本县光棍越来越多。怨气快速积聚,终于在嘉靖三十九年六月的一天,爆发了。

事实证明,并不是夏天火气大,容易起摩擦,而是一些永康土豪早有预谋、利用民众情绪,煽动的此次事件……简单说来,就是一百多永康人悍然越界,在靠近本县的义乌八宝山中,抢夺义乌人已经开好的矿藏。义乌人当然不让,劝阻不听,引起械斗,因为人少力孤,被打得屁滚尿流,伤了好些个。

这时候,中国人强大的宗族优势体现出来,被打跑的义乌兄弟,马上回乡,召集数百青年后生,把那一百多个永康人暴揍一顿,抓了一半,解往县衙,希望县老爷能给与惩罚,知县赵大河是位忠厚长者,他考虑到睦邻关系,把那些永康人教训一顿,便放了回去。

结果这种姑息,助长了不法者的气焰,土豪们又哄骗了一千余永康民众。据险把守山头,在山头插上一面大红旗,招引亡命之徒。

义乌人被激怒了,但他们总体说来,还是守法的,先去赵大河那里,请求官府解决,赵大河也愤怒了,去金华李知府那里告状,李知府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便按照惯例发出告示:坑场杀死者不论!让他们自行解决矛盾。

那告示便如战斗的檄文,一时间全义乌的老少爷们纷纷请战,赵大河被形势所迫,发出了趋兵剿贼的命令——于是,两千多义乌青壮马上组织起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从小路杀上山岭,击溃鸠占鹊巢的永康人,并杀死为首的永康富商施文六等数百人。

施文六余党不甘失败,以在山中挖到的银砂和矿物为诱惑,煽动三千多永康人,再次野心勃勃来到八宝山,砍伐林木。建造栅寨,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

义乌的爷们马上作出反击,五千多人鏖战数月,终于把可耻的侵略者赶了回去,但因为下手太狠,杀伤了千余永康人,这仇是彻底结下了。

十月,永康县中大户,为死难者召开招魂大会,并拿出金银。备足粮草,纠集万余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百姓,杀气腾腾赶来义乌。

义乌人早有防备,同样数万人严阵以待,双方便在八宝山一带,展开了一场史上最强群殴。

戚继光十月下旬抵达的义乌,正好赶上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斗殴的高潮部分,那场面让戚继光永生难忘,只见一寸土地一寸血,义乌百姓鏖战忙,不论男女、无分老幼,大家手持着各种武器,农民用锄头,矿工用镢头,连家庭妇女也拿起了菜刀,抡圆了闷着头杀进人群,手起刀落,绝不含糊!

更可贵的是,义乌人不但打仗不怕死,还极具牺牲精神,哥哥死了弟弟上,儿子挂了老爹替,媳妇残了婆婆顶,只要还有能动弹的,就一定顶在前线,绝不考虑以后家里怎么办。

整场斗殴自六月盛夏起,一直打到十月秋收以后,才以义乌人完胜告终,此役双方至少出动三万人次,共死伤三千余人,海内震动,远近尽知,义乌人名声大噪。

※※※※

所见所闻让戚继光坚信,义乌人是这世上的第二可怕,至于第一可怕是哪位,那还用说吗。

所以他猛灌下茶杯中的茶水,激动的对沈默道:“我自幼随父从军。转历四方,到自己带兵打仗,至今已经三十年,曾亲眼目睹鞑靼铁骑,来去无踪,动如惊雷,迅猛无敌!也见过那些红衣黄盖的日本浪人,他们善用刀剑,武艺高强,且性情暴戾,不惧牺牲。我一直认为,这南北双寇,便是世上最难对付的两种人。”说着叹一口,禁不住的感叹道:“但跟彪勇横霸,善战无畏的义乌人比起来,他们都不算什么!”最后激动的拍胸脯道:“若准末将在义乌征兵四千,倭寇之乱必平!无敌之师可成!”

沈默呵呵一笑道:“这个没问题,我早已经跟胡部堂打好招呼,写个条子你就可以回去招兵了。”

戚继光先是一喜,继而又面色一黯道:“还招兵作甚,想来是用不着了吧?”

“哦,元敬兄何出此言?”沈默往他的杯里注入亮黄色的茶汤,微笑问道。

“来时与俞副都督同路。”戚继光有些郁悴道:“他跟我说,总督大人已经决意促成和谈,结束战争了。”

“促和止战?”沈默顿一顿,缓缓摇头道:“谈何容易?”说着把茶杯推到戚继光面前,轻声道:“光靠谈判解决不了问题,阴谋诡计也代替不了战争。就算最后谈成了,那十来万的倭寇,也不会就此烟消云散了……王直虽然号称海盗之王,却还代表不了所有倭寇,不愿被招降的大有人在,就算王直投降了,还会有周直、吴直、郑直冒出来,继续领导死硬分子横行打劫。”

沈默最后加重语气道:“归根结底,要取得最终的胜利,还得靠我们自己的军队。”

戚继光有些将信将疑,轻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接下来还会有战争?”

“有!战争将长时间存在,规模也不会小。”沈默点点头,肯定的答复道。但其实以沈默判断,抗倭战争将不再是大明朝的主要矛盾,因为倭寇已经不可能再危及北京的统治了,那些大员必然会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彼此身上,结束短暂的和平相处,再次展开朝争的戏码。

但他没必要将这些话,讲给戚继光听,还是让这位果敢的将军,保留着那些高尚和自豪感吧。

※※※※

历来早已经证明,沈默的判断从没出过问题,所以戚继光相信了他的话,拿了沈默的条子,马不停蹄回浙江去招募他的义乌兵了,这一去,他将打造一支当世第一强军,南征北战、东伐西讨,打遍天下,再无敌手。

当然这还是后话。

平常的百岁宴后,转眼便擦到嘉靖四十年,在去岁腊月里,沈默已经接到朝廷的旨意,命他与继任者交接差事,而后回京另有任用。

徐渭告诉沈默,他的继任者是严党头号走狗鄢懋卿,此人沈默倒也了解,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让他不由有些为苏松百姓担心,但严党权势滔天,他也没法强出头,只能寄望于自己这些年的布置,到时候真能起作用。

这些年北方冷得出奇,大运河到二月底才能全线解冻,估计好逸恶劳的鄢懋卿,会在那时候启程南下,再加上沿途地方官迎来送往,四月能到苏州城就不错了。

屈指一算,离上京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该做些什么呢?沈默早就想好了,他叫来苏州知府归有光、苏松提学马森,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震川公,我想在苏州城,为阳明公立祠。”

归有光一愣,道:“中丞,您眼看就要进京了,可得三思啊。”对明白人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虽然王阳明的再传弟子遍布天下,上至内阁次辅,下至布衣隐士,不知多少人奉阳明心学为圭臬,但依然改变不了,王学现在是隐学,朱学才是显学的事实。

从嘉靖初年开始,王学与身为官学的朱学数次你死我活的斗争,最后以王学被禁,书院被毁的结局告终,虽然近些年来,王学重新兴盛,嘉靖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视之为歪理邪说,加以严厉打击,但其传播也都是在私下、在民间,却还没有官员敢用官方立场,正大光明的宣扬王阳明。

现在沈默一反对王学暧昧不明的态度,要为王阳明立祠,这在二十年来,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必然为海内瞩目,其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就算归有光和马森都是王学门人,却也不得不劝沈默三思,沈默却坚决道:“你们要是不方便,便不参与此事,反正我意已决,就是自己搬砖砌墙,也要在这三个月,把阳明祠堂建起来。”

马森本来就对王学很狂热,闻言便不再反对,并主动请缨道:“归大人事务忙,筹建之事就交给下官吧,定然让大人赴京之前,亲自为祠堂落成剪彩。”

“如此甚好。”沈默颔首笑道:“那就麻烦马兄了。”

※※※※

待马森一走,归有光说话便直接起来,道:“大人,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修什么阳明公祠?不怕有人拿这个说事儿,给您使绊子?”

“正因为怕被对付。”沈默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露出外面淡薄的残雪道:“我才不得已出这一招的。”

“愿听大人的高招。”归有光跟着走到沈默身后,轻声道。

“许多人都是当局者迷,不知道如今距离王学解禁,已经就差一层窗户纸了。”沈默轻言细语道:“他们也不想想,徐阶王学门人的身份,已经是尽人皆知,陛下却能任命他为内阁次辅,还有赵贞吉等人,也都位列三公,这代表什么?如果陛下还是对王学那般反感的话,他能容忍这些王学门人位列朝堂吗?”

归有光不得不承认,沈默说的很有道理,缓缓点头道:“照您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说着抬起头道:“不过既然是一层窗户纸,为什么没人敢捅开呢?”

“就算是层窗户纸,也会让人看不到后面的景象。”沈默轻抚着窗楞,不过他府上的窗户,已经全换成西洋玻璃了,所以没法现场演示,只好怏怏的收回手,轻声道:“据说在古代,人们都被蟹子那怪样子给吓到了,就是闹饥荒的时候,都没人敢吃,后来终于有个大胆的,第一个吃了螃蟹……才发现真是味美啊。”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归有光轻声道:“您现在要把这层窗户纸给捅开?为这个天下先?”

“对。”沈默颔首道。

“可是您想过后果吗?”归有光道:“您在众人眼中,将变成激进的王学门人,据我所知,当年两次打击王学,可都是严阁老上书的,这样岂不是与他唱对台?”

“唱就唱吧。”沈默嘿然一笑道:“无论严嵩也好、严世蕃也罢,还是赵文华、鄢懋卿之流,都是些窃居高位、党同伐异、祸国殃民、骄奢淫逸的败类,我因为实力不足,所以才一直忍着让着,奉承着。但今天我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不然就让人家欺负到家了!”

“可大人的实力还是不足啊……”虽然沈默现在是四品封疆,可在严党眼里,跟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归有光觉着沈默有些冲昏头脑了,心说还是年轻啊,便直言不讳的劝谏道:“大人,我听说龙可以翱翔九天,也可以潜于九渊。属下以为,您回去后,谨言慎行,权且忍耐几年……那严阁老今年就要八十三了,就算饶着他活,难道我朝还要出个九十岁的首辅?估计皇帝再信任他,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严阁老一去,您还不又是飞龙在天,且到时正当而立,还是无比年轻的一代名臣!”

他这番话说的推心置腹,让沈默不得不动容道:“震川公,你的心意我知道。”说着转过身去,望着归有光道:“我沈默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从一己的安危荣辱考虑,你的意见是无可辩驳的。”

归有光自然能听出沈默这是为了否定的肯定,便沉默不语,听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沈默叹息一声道:“因为我实在太弱,没法保护市舶司、保护大家辛辛苦苦的建成的基业,所以我得拉人下水……但在此之前,我先得自己跳下去。”

第四九一章 阳明公祠

苏松巡抚衙门签押房。

这下轮到归有光动容了,他失声道:“大人,您这是何必呢?”

“如果为自己考虑,我无疑该听取你的意见。”沈默转过头去,双方扶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蓝天,还有天上划过的几只云雀,像是对归有光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道:“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当初我来苏州之初,便对你们立下誓言,说苏州这一摊子,我要么不张罗,要么张罗起来,就会一管到底,绝对不会半道撒手,任你们自生自灭。昨日之言,音犹在耳,我不能而反悔!”

“虽说我用招金蝉脱壳,把交易所、拍卖行这些要害部门,都搬到了上海城去。但胳膊拗不过大腿,那些民间行会还是没法跟官府硬抗,要是到时候鄢懋卿被挤兑惨了,跟他们来硬的,他们还真不是对手。”沈默叹口气道:“所以我得想办法,给他们找个奥援,让鄢懋卿不敢乱来。”

“可就算是您想保护苏州、保护市舶司,也不用以卵击石啊!”归有光有些焦急道:“冷静一些吧,大人。”

“我很冷静了。”沈默伸手关上了窗户,轻声道:“你说的后果我很清楚,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肯定不会这样做。”说着摇摇头道:“但可惜的是,我别无选择!”

“好吧,退一万步说,这样做有用吗?”归有光追问道:“莫非您以为,给阳明公立个祠堂、写篇祭文,就可以让天下的王学门人,视您为中兴之主,全都唯您马首是瞻吗?”还加重语气道:“不可能的!王学的中兴之主是徐阶!您抢不过来的。”

沈默笑道:“我当然知道。”便摇头道:“震川公文人风骨,书生意气,对兵法诡道,还是有欠考究啊,其实我用的这招,叫做‘风声鹤唳’。”

“风声鹤唳?”归有光道。

“实话跟你说,我给阳明公立祠,就是要忽悠一下某些人。”沈默轻声问道:“你说说。大家对我的风评如何?”

“这个,当然不错了……”归有光呵呵笑道。

“实话实说!”沈默没好气道:“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不要说优点,我知道自己的优点很多,就说缺点吧。”

“哪有什么缺点。”归有光小声道:“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大家都觉着您,为人做事都比较圆通、从来也不得罪人吧。”说着呵呵笑道:“不过我觉着这是个优点……”当面给上司挑毛病,那绝对需要一颗大心脏。

沈默淡淡道:“圆通?可不可以理解为善于趋利避害呢?”

“当然可以。”归有光点头道。

“那你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敢于为这个天下先,给严阁老上眼药吗?”沈默冷笑道。

“不相信……”归有光缓缓摇头道。

“可我要是真做了呢?”沈默问道:“你会不会觉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

“八成会这样认为。”归有光终于有些明白道:“中丞,您不会是想栽赃吧?”

“聪明。”沈默颔首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要让严阁老以为,这事儿是徐阁老指使您干的?”归有光小声问道。

“徐阁老既然是被王学门人寄予厚望的中兴之主。”沈默狡黠笑笑道:“这么多年了,给阳明公立个祠,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可如果严阁老也这样以为,他定然会将其看成是徐阁老对他的挑战啊……”归有光苦笑道:“您这招……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严党、徐党厉兵秣马这么多年,总是要开战的。”沈默呵呵一笑道:“我只不过使其提前爆发。早打早太平,这是好事儿。”

“徐阁老可不会这么认为。”归有光摇头笑道:“您这一算计,他可就被动了。”

“管他呢。”沈默笑道:“谁让他妈和他儿当年老找我麻烦,现在母债子偿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了沈默的话,归有光不禁暗暗打个寒噤,心说这哥们可真记仇啊,那么多年的陈谷子、烂芝麻还记着呢。

※※※※

“不说笑了。”沈默正色道:“阳明公的祠堂立起来,在天下人看来,就算不是徐阁老授意我干的,也是我体会上意,为巴结徐阁老而建。”说到这,不由自嘲笑道:“打惯了太极拳,偶尔雄起一把,也没人相信我是纯爷们,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叹气。”

归有光只能无言苦笑,听沈默分解道:“在严党分子眼里,我成了徐阁老的急先锋,他们要打击我,还得估计徐阁老的能量……据说这几年,严阁老越发老眼昏花,陛下有事都爱找徐阁老,而不是严阁老了。而在徐阁老那里,且不说这些年来,我给了他家里多少好处,单说我这种敢为阳明公翻案的壮举,他就必须要保我。”

“真的吗?”归有光轻声问道。

“当然,这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沈默点头道:“靠着‘王学中兴之主’这面大旗。他才聚拢了一批精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足以跟严党抗衡。说王学成就了徐阶,这句话绝不夸张。”说着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南北王学门人,不知多少次要求他,设法使王学合法化,但徐阶都以时机未到为由,推辞掉了——我把祠堂在苏州城立起来,在王学门人眼里,这是决定性一步,我也从一个人便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王学门人为合法化所作的斗争。”

归有光恍然道:“所以不管此时是不是出自徐阁老授意,身为王学代表,他都得全力保住中丞,不然人心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完全正确。”沈默抚掌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徐阶不管我,那些布满朝堂的王学门人,都会站出来支持我,据我所知,科道言官中。王学门人的比例,能达到六成,这股力量是谁都不敢面对的。”说着笃定道:“所以徐阶必然会管我——即使跟严阁老龃龉,他也不能冒失去党徒的风险。”

“可徐阁老的感受,您考虑过没有?”归有光担心道:“您可糊弄不了他,会不会引起反感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默摇摇头道:“我是宁可得罪君子,不愿得罪小人,徐阁老还算个君子,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

见沈默主意已定,归有光停止了劝说,幽幽一叹道:“不知那些被您保护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体会到您的这番牺牲。”

“也许永远不会。”沈默淡然一笑道:“只要能帮他们过了这一关,我就心满意足了。”

※※※※

其实除了短期应急的功利目的,沈默还有更深远的想法……通过这些年对王学的研究,他发现其中许多思想,都是极具进步性和指导性的,如果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化为终结程朱理学的利器,甚至动摇那万恶之源的君主专制。

当然,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目前来看都难比登天,不过人不怕希望渺茫,怕的是彻底绝望。孤单面对着茫茫黑夜,沈默不奢望点亮整个天空,他只希望能保护好这一点火种,帮助其发展壮大,相信总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一天。

当然,王学本身同样有许多问题,他已经花费了数年的空闲时间,用来钻研改进,希望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学派,摒弃清谈和务虚,尊重人性、解放人性等等。他还在很吃力的回忆,当初中学念书时,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几位老兄的主张,看看能不能有所借鉴,充实自己的学说。

不用想,这又是个很浩大的工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工,学过统筹学的沈默,自然知道不能‘临上轿才扎耳朵眼’,他得先把前戏做足了,等学说一出炉,推出来才有效果。

所谓前戏,一方面是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至于这一点。没别的办法,就得靠一篇篇文章、一场场的讲学积累出来,当然如果能写出脍炙人口的文章,或者门下能出几个三鼎甲之类,人气便会跳跃式增长。

好在沈默向来念书比较扎实,对高中以前的古文,基本上都倒背如流,虽然生在明朝,不能剽窃唐诗宋词元曲,让他一直引以为憾,但幸好比李渔、袁枚这些大才子生的早,只好委屈他们将来靠别的文章出名了。

而讲学方面,他幸而生在浙江、又在苏州为官,所以中状元后,便在人文荟萃的江浙一带很有名气,许多士子都慕名来苏州求学,到今年已经超过三千人。他假公济私,用公款慷慨的为每一位学生支付食宿,每月还按学习成绩,给予不同数额的补贴……仅此一项,苏州城每年便要花费八十多万两银子,虽然相当部分都被‘热心教育的士绅’消化掉了,可最后落在官府账上的,也有三四十万两,换了寻常州府,一年都没有这么多的收入,可在财大气粗的苏州城,却只是九牛一毛。

在他的学生中,苏州有徐时行、王锡爵等人;浙江有罗万化、张元忭等人,都很有希望位列三鼎甲,至于能中进士的更是比比皆是,不过还得靠个人造化。

至于前戏的另一方面,便是为王学大造声势了,就像他前世所学的市场经济学,得先把‘王学’这个市场做大了,然后再推出差异化产品,才会有人买账;不然大家连都王学不认,谁还买你个王学分支的账?

※※※※

所以沈默对王阳明祠的建设无比上心,从选址开始便过问,经过反复斟酌后,他才从几十个候选中,选定了最终的地址——苏松一带最有名的江南书院!也是他的学生们用功的地方。

江南书院依桥傍水,与胥门隔河相望,墨香卷气油然而生,也只有这种文脉最盛的地方,才配得上将来阳明公的地位,还可以培养风水,让他的徒子徒孙能考个好结果……自从当年跟阳明公坐过一张考桌后,他便很信这位圣人兄。

正所谓‘信阳明者得高中’,这个理念一定要多多宣传才好。

选址之后,便是设计,沈默遍请江南名师,威逼利诱使他们打破陋习,共同设计出了阳明祠的草图——一座占地三亩的四合院,其依山就势而建,坐东朝西。东是享堂,占地势的最高一级;享堂对面、地势最低一级是正气亭;南北两翼沿墙建廊。

至于建筑的规制细节,哪里门几扇、哪里楹几根,哪里雕花草、哪里饰云纹,无不精益求精,力求建筑上的完美,寓意上的深刻,以及文化上的内涵,让任何身份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内里的摆设,从花棱窗格、笔墨字砚、到琴棋书画、山水盆景,无不清新隽秀、端庄高雅,但凡附和格调,便不问成本,只管弄来就是。

可到了一样摆设,沈默就是有钱也不敢自己做主了,那就是摆在享堂龛台上的阳明先生的供像,这个可不是他一个王学晚辈可以决定的……当然,他非要不声不响,自己弄一个,谁也没办法,可那样的影响力就小很多,不符合建祠的目的。

于是乎,他广撒桃林贴,遍邀南北各派王学耋老,齐聚苏州城,共赏此等大事。这对那些压抑久了的老家伙,有着超越一切的吸引力,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已经群贤毕至了。就算是路远赶不过来,也派了在江浙当官的门中弟子参加,全当充数……因为大家都认阳明公为祖师,谁也不敢错过这个尽孝心的机会。

其中著名的有,浙中左派的王畿、季本,身为沈默的师爷爷,二位老人家当然要来给他撑场面。

还有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之子、也是现任泰州派的掌门王襞,这是当世实力最大的一派,也是徐阶最有力的支持者。

以及徐阶出身的江右学派,来的代表竟然是徐阶的老师聂豹,这位年前刚刚致仕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在返乡的路上,正好到了苏州城便来凑个热闹,却没往深处想……自己的爱徒,就这样被代表了。

还有南中学派、粤闽学派、楚中王门、北方王门,王学门人遍布天下可不是吹的,哪个门派都能派出像样的代表。

王学七派齐聚一堂,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盛世!想想鉴湖上的那艘游船,便知道要不是沈默封疆苏松,王学门人视之为自己的天下,这些都习惯了偷偷摸摸的家伙,也不会到这么齐。

最让他们惊喜的是,沈默还把王阳明的亲侄子王正思给请来了,他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身份摆在那,就像蛋糕上的红樱桃,有了他才能使这个盛典更加具有合理性。

※※※※

归有光本人也是很有名气王学门人,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届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可把各路神仙请来后,他就发现不可能了,因为这些人凑到一块,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吵架,不管是哪方的提议,总会有几方反对,吵吵闹闹一个月,屁结果也没讨论出来,唯一的成果是,白吃白喝了沈默八万两银子。

圣人云:虽然财大气粗,可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归有光心疼道:“大人,花钱我倒不心疼,可这样日复一日的做无用功,那就太浪费了。”

“是浪费了点。”看着长长的花费清单,沈默苦笑一声道:“好吧,这个账不用你付了,我自己掏腰包。”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点钱,苏州府还是出得起,哪能让大人掏腰包。”归有光连声道:“我就是说,一点成果也没有,整天就这么吵吵闹闹,别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无妨,让他们吵去吧,反正祠堂还没盖好。”沈默笑笑道。

“您可真是好脾气。”这下轮到归有光苦笑了,说着指指北边道:“还有最多一个月,鄢懋卿就要来了。”

“不用担心,阳明公的供像,我已经与龙溪公和长沙公讨论决定了,现已经雕刻七成了。”沈默不忍他急得满嘴起大泡,终于透了底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啊……”归有光张大嘴巴,不知道沈默这是卖的什么药。

第四九二章 花开花落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沈默笑道:“决策都是少数几个人的事,掺和的人一多了,就像鸭子开会,吵得再热闹,也说不到点上去。”

“那您还把这些神请来?”归有光有些晕头道。

“如来佛法力无边,还得有八百罗汉撑场面呢。”沈默笑道:“我要是自个把这事儿干了,不过是我的个人行为,可要是把这些大神搬来,那就是一次继往开来的盛会,一次注定载入史册的大会,那效果能一样吗?”

归有光顿了一会,摇头苦笑道:“大人是越作越大了,这下定然尽人皆知,再次成为朝野上下的话题人物了。”

“那有什么办法?”沈默嘿然一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能当个乘风破浪的弄潮儿了。”

沈默便任由那些王门耋老们吵吵闹闹,一直到了三月底、四月初,他才通过东南著名风水师何心隐,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距离黄道吉日还有七天,诸位考虑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众人这下傻眼了,就算现在定稿。然后再雕刻,没有一个月也不能完工吧?便纷纷道:“再晚几日吧?”

何大师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这个日子一过,下次就得明年了。”

虽然不知啥吉日如此玄乎,但权威说的总不会错,这下大伙不吵了,面面相觑道:“这次谁有办法,就听谁的。”

于是王畿起身,隆重推出了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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