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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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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将那层甲解开,里面又是一层暗金色的软甲,只见那箭头被软甲死死咬住,没有再进分毫。
铁柱等人松口气,把箭支拔下来,再帮着沈默把那件贴身宝甲除下,便见他背上被箭击中的地方青得发黑。“还好,只是撞伤,歇上个把月就好了。”铁柱咧嘴笑道:“想不到大人这宝甲还真厉害呢!”
三尺也在边上凑趣道:“陆炳送得甲,挡住了他侄子的箭,这账该怎么算吧?”
“算你个大头鬼!”沈默丝丝吸着冷气道:“还不赶紧给我上点跌打油,奶奶的,疼死我了。”说着用手一摸脸,也是一把的血,原来是眉角撞在船帮上。开了个大口子,不由更是郁闷道:“真是人欢无好事、狗欢抢屎吃,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没事大人,破不了相,眉毛就挡住了。”三尺赶紧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庆幸道,看一眼趴在地上、没人理睬的海瑞,扬扬下巴道:“这家伙怎样了?”
※※※※
铁柱给沈默擦药按摩,三尺给他的伤口止血包扎,神色委顿的海瑞背靠着船壁坐在下首,一边喝水一边发呆,似乎还没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
“刚峰兄,你挺身护坝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东南。”沈默以为他担心将来的命运,呲牙咧嘴的安慰道:“你现在,死了是烈士,活着是英雄,不用担心回去后被误会。”
“大人误会了。”海瑞摇摇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想,就是有些不舒服。”沈默分明看他心事重重,却跟自己矢口否认,便笑道:“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当初你是怎么说服那些倭寇,不要毁掉堤坝的?”
“说出来大人可能不信。”海瑞缓缓道:“其实当时我也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满心想着人在堤在、堤毁人亡。才去跟他们交涉,谁知当我告诉他们,这大堤一毁,下游几十万乡下人就要遭殃时,那些倭寇中便有人动容了,他们纷纷向倭酋辛五郎请求,不要毁掉大堤,辛五郎还不高兴,但见持此意见的越来越多,最后不得不答应下来,没有毁掉我们的大堤。”
“这是为什么呢?”沈默奇怪问道。
“我也很奇怪。”海瑞轻声道:“后来跟那些看守我的倭寇熟悉了,才知道原因——原来所谓的倭寇,其实大多原是我大明的子民,他们模仿日本武士剃去头顶的头发,多找日本服装穿着,连船都尽量打扮成日本船的样子,唯恐别人认出自己本来的身份。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我《大明律》中凡‘谋反大逆’,都是要满门抄斩的,这些人为了不牵累家属,必须设法隐蔽自己的出身!”
对于这些,沈默自然是知之甚详。他对倭寇的了解,也远不是海瑞可及。他知道,在东南沿海,因为正好接近日本,那些揭竿而起之人,都借助大量走私而来的日本服装、武器和用品为道具,掩饰自己本来的身份。关于这点,官府其实也是知道的,前任东南总督周珫曾经在奏章里写道:‘盖实我中国之贼,为之主谋响导,引致倭寇以为助也。彼因以倭为名。我亦以倭名之,是堕其计也。不谓其非倭也。’
显然,自己治下的人民活不下去,起来造反,对地方官来说是难堪的事情;而对朝廷来说,承认海禁造成沿海灾祸,不仅失面子,而且等于把矛头指向太祖朱元璋,更是万万不能。因此上至皇帝、下至满朝官员,都心照不宣的使用这个欠妥的名称,为的就是把国内的矛盾说成是外国的入侵。在人人都这么称呼的情况下,也就真的被当成与蒙古入寇那样的对外战争了。
“不是说,辛五郎的手下,大都是日本人吗?”但沈默不会将自己的看法分享出来,因为那过于大逆不道、耸人听闻,万一海瑞这个二愣子接受不了,上本弹劾自己就不好玩了。
“只能说比徐海叶麻相对多一些。”海瑞道:“但日本人也不到四成,而且辛五郎手下的假倭,大多是我苏松一代的失地贫民,失业织户,还有破产的小海商、这些人的家里人,或多或少都在本地,跟着来抢劫就很不情愿了,所以辛五郎要毁掉大堤,把他们的家淹了,他们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
听海瑞说完,沈默轻声道:“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对外人说,记住‘抗倭’,打得是日本人,不是对付我大明的平民造反,不然说出去会有麻烦的。”
海瑞面上露出愤然之色,恨恨道:“朝廷官府惯会文过饰非,推诿责任,其实倭寇之乱。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只要朝廷的现状一天不改,就算大人收服了徐海,也会有张海、王海、李海、刘海冒出来的!”
“这不是咱们这种小角色该关心的事儿。”沈默强笑一声道:“刚峰兄,咱们不谈这个了……”
“怎么就不该关心?”海瑞坐直身子,正色道:“大人说的没错,我海瑞不是巡按御史,也不是省部高官,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身于海岛蛮夷之地,若不是皇恩浩荡,我定然会终老南平教谕任上,如草木般凋零腐朽,在这世上留不下任何印记。”
“我很感激朝廷,能给我这个出来为官一方、替百姓做些事情的机会。”说这话时,海瑞的脸上分明闪动着神圣的光辉,只听他每一字都铿锵有力道:“我也自知资质鲁钝,没有同僚那么聪明,搞不懂官场上那些门门道道、皮里阳秋。所以我只能谨遵圣人教诲,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无论是在长洲县开堂问案,在苏州城维持治安,还是到吴淞江上修堤,我都认认真真的去做,不求做到最好,但求竭尽所能。”
“原本我以为只要这样做,就上无愧于国家君父、下有利于庶民百姓,就算是尽到一个为官者的本分。”海瑞说着话锋一转,语调悲愤道:“但我错了,大错特错!因为我发现,如果不先改变一些东西,就算有一百个我、一千个我,干出一千件、一万件实事,也都会如空中楼阁,轻易便会被摧毁。”
“这个朝廷已经是无人不贪、无处不黑,每个人都想着中饱私囊、把大家的东西变成自家的;无论是田土赋税,盐铁课税,还是运河堤坝工程,都有人在等着,捞一笔好处!于国于民有利,他们捞不着好处的事情,不干!于国于民无利,但他们能捞到好处的事情,却大干特干!不只浙直一带,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全是这样的王八犊子!”
海瑞面如寒铁,却须发皆张,声音无比愤怒道:“他们为什么就能够肆行贪墨而愈贪愈烈?就是因为在他们上面还有更多挥霍无度之人!朝中有蟒袍玉带、道貌岸然的大员;宫里有贪得无厌、狐假虎威的中官,各地还有遍及天下的皇室宗亲。”
“都说是严党作祟,让大明败落成这个样子。”海瑞哂笑道:“我不是瞧不起他们,就凭严嵩严世蕃父子,就能把大明搞成这番模样?我看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至少宫里和各地的藩王宗室,就不是为人臣者能管得着的!大明朝落到今天这地步,这些人也难辞其咎!”
“就拿那些藩王来说,国初洪武年间,宗室人口仅五十八人,到成化年间,玉牒所载宗室人口达八千二百零三人,至嘉靖初年又增加一倍,达一万八千余人,而今经过三十多年的承平,宗室人口已经超过三万五千人。这些天潢贵胄,全都不事生产,靠国家奉养——按照规制,一个亲王要年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纻丝、绢、纱罗、冬布、夏布各一千匹,其他各种开支更是数不胜数。一个亲王便要让国家靡费至此,那全部三万五千宗室,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大人算过没有?”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我算过!我南直隶从嘉靖十年到三十年,平均每年存留粮米一百一十二万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府衙禄米却要二百四十三万石。以天下最富之南直隶,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其负担之重可见一斑。”海瑞目眦欲裂道:“更为可恨的是,这些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不仅大肆享受着国帑奉养,还贪婪的大肆兼并土地。还拿我南直隶为例,至少七成土地,都集中在这些人手中,且靠着他们的特权,皆不纳赋!于是上面那沉重的税赋,都要压在小民百姓的身上。”
“大人您想,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三成,却要纳全天下之税,养那些家有良田万顷的达官贵人,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吗?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吗?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造反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便听海瑞痛心疾首道:“有道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东南倭患之所以越演越烈,不正是官逼民反的结果吗?老百姓但凡有活路,谁会背弃祖宗,铤而走险去当倭寇?”
“所以我说,天下之大弊不除,东南永无宁日,朝廷永无宁日,我大明百姓永无宁日!我海瑞愿以微薄之躯,拼死进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只要陛下能亲贤臣、远小人,发愤图强,刷新政治,打击豪强、限制宗室、消灭兼并,让百姓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谁还会下海当倭寇,则东南可不战而定,这才是人间正道!”在那里一刻,海瑞周身都被一种狂热的气息所包围,让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想要敬而远之。
※※※※
海瑞终于把话说完了,定定地望着沈默,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赞许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失望,‘道不同、不相为谋’七个字,兀然浮上心头,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条路,注定是孤独黑暗的了。
沈默看到海瑞脸上的失望,心里有些不忍,微微一笑,轻声道:“到了南京之后,就把这些话藏在肚子里,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你老娘想想,也得为自己传宗接代的使命想想,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你现在还不算富,还是先想办法独善己身,等着真有腾达的那一天,再兼济天下也不迟。”
海瑞惊讶于沈默这话里的内容,不由问道:“我去南京干什么?”
“恭喜你了,海大人。”沈默呵呵笑道:“吏部上月就行文下来,命苏州同知海瑞,左迁为南京鸿胪寺卿,刚峰兄以举人出身,数年便官至四品,红袍加身,可是一桩佳话啊……”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随着海瑞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变得越来越小……
海瑞虽然不通世故,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南京是官员带职流放之地,那种地方有什么典礼、礼仪需要安排?所以南京鸿胪寺,更是闲得不能再闲的地方……自己从好好的苏州同知,兼吴淞江河工委员,一下子发配到那种地方,显然极重的惩罚。他不由低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上面的意思。”沈默轻声道:“吏部下来的文,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知道……”海瑞突然抬起头来道:“是徐阁老,为了惩罚我当初让他丢人又丢地。”
“或许吧。”沈默没法再装无知,轻声道:“我也为你争取过,但我一个小小的知府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先去南京委屈一下,等一有机会,便把你调回来。”
“大人不用费神了。”海瑞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竟能笑出声道:“四品官更好,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上书,向朝廷提意见了。”
沈默这才知道,感情自己刚才白嘱咐了,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保重吧,刚峰兄。”
“大人也是。”海瑞也轻声道:“只是以后,我没法再管着修吴淞江了,您要多费心了。”
“我会的。”沈默点点头,答应下来道。
第四八七章 不如归去
冬至过后,北国已经万里雪飘,天地间一片萧索了。但在江南,虽有西北寒风间或吹来,却至多也不过冷上一两日。芦花仍然不败、红花也保持着生命,江边两岸的乌桕树,在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挂在枝头,可以乱梅花之真。到得灰云扫尽,天气晴朗时,会看到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
在这种环境中过冬,总是感觉不到岁时的肃杀,且还让人在遥想北方挨冻受寒的同胞时,心中还有些小雀跃的幸福感,让人的心情陡然好了很多,就连案牍劳形也不那么可恶了。
苏州知府归有光,从辰时开始便坐在签押房中,一直过了两个时辰,才摘下眼镜。揉一揉酸麻的后颈,对侍立在下首的老家人归甲道:“什么时辰了?”
归甲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西洋钟,轻声道:“老爷,辰时三刻了。”
“哦。”归有光点点头,缓缓道:“这就收拾东西,你给我换身衣服,去后面叫上夫人,咱们得早点到。”
“夫人已经过去了。”归甲笑道:“中丞家也不是别府,所以没打扰您。”
“她倒是挺着急。”归有光不由道:“也不怕人家笑话。”
“呵呵,怎么会呢?今儿是中丞大人三公子的百岁酒。”归甲一边为老爷换上便衣,一边笑道:“夫人这个干娘应当早去一会儿的。”
“嗯。”归有光点点头,这才露出笑脸道:“是啊,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
更衣之后,出签押房,望着外面的天空,晴朗得象晚秋一样,天高气爽,日光洋溢,归有光不禁深深吸一口气,他喜欢这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在苏州府衙待了近二十年,也只有在当上正印官的这两年,才有了这种感觉。
上了四抬青呢轿,归有光从后门出了府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巡抚衙门前。
衙门前的卫兵。显然很熟悉这顶轿子,没有查看也没有盘问,便将其放进开阔的大门里去了。穿过黑色栅栏的辕门,才看到巡抚衙门的门厅。只见那黑木门高约丈五,门槛极高,门柱左右都有雕刻着两狮戏球的门枕石;门厅两旁八字形外墙前,一对极为雄壮的大狮子,背脚都涂以青色,腹部是褐红色,乃是苏州城中最大的一对。
至于东西牌楼,正北的照墙,自然一样不少,还比寻常衙门前,多了一杆五六丈高的大旗,上面杏黄色的旗面迎风猎猎招展,仔细能看到十个斗大的字,钦命苏松巡抚都御使台!
正是一派封疆的泱泱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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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光的轿子直入门厅,从大堂、二堂、三堂一路行进,进了这个比他的知府衙门更大更气派,规制更高的衙门,一直到垂花门前才停下……今日是中丞大人的私宴。只招待亲朋好友,并无任何外人,所以在私邸中举行。
他下了轿刚站定,却见另一顶轿子也到了,归有光一看,不由微微一笑,立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便见松江知府王用汲,从那顶轿子上下来,一见归有光,他便抢先拱手笑道:“震川公,你来的早啊。”
“占了个近便的光。”归有光呵呵笑道:“倒是后发先至了。”两人便说笑着进了垂花门。
府中的管家沈安迎出来,归有光笑问道:“中丞大人在忙什么?”
沈安已经没了当年跳脱浮躁的样子,他蓄了须,人也沉稳许多,闻言笑道:“正在给二位公子上课呢,估计还得一刻钟才能完吧。”说着伸手延请道:“二位大人先去正厅喝茶?”
王用汲却饶有兴趣道:“去跟着听听,看看大人怎么教三岁不到的娃娃。”他的五公子也是这个年龄,自然很感兴趣。
归有光也很好奇,两人便跟着沈安,往花圃后的书房拐去,到了近处三人放慢了脚步,中午天好,窗户是开着的,站在门口便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两位知府便立在窗下,沈安要进去通报,却被王用汲拦住,摇摇头,示意他在外面听听就可以了。
从窗户往里看。只见沈默背对他们坐着,一边大腿上坐着个穿着锦袄的小娃娃,爷仨面对着墙上一张七彩的超大地图,在那地图上,大明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陆地,更不要说大片蓝色的海洋了。
归有光和王用汲见过类似的地图,那是随着西洋商人传过来的《坤舆万国全图》,但远没有这张地图细腻详细,更没有这张的生动有趣——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贴满了各种图表,有动物、植物、矿藏、还有些颜色各异的小人,等等等等,让两个小娃娃看得目不转睛。
便听沈默轻言细语道:“今天咱们讲讲澳洲,那澳洲在哪里呢?”
两个小娃子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争先恐后的指向地图中下部,奶声奶气道:“那里……”
“真厉害!”沈默赞叹一声,在两个小娃娃的腮帮上各亲一口,扎得两个小孩都把头往外偏,皱巴着小脸,想要挣扎下地。见儿子不领情,沈默无奈笑笑,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糖人,才把他俩哄得乖乖坐在怀里。
两个小娃娃一边伸出小舌头舔着糖人。一边舒服地倚在阿爹怀里,听他讲述那异域的风情:“话说那澳洲,可是片神奇的土地,孤悬大洋深处,却有着不亚于我大明的疆土,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岛。因为与中土隔绝,那岛上的风土景致也与我们这边迥异。那里的许多动物,在肚子上都生着个袋子……”
“装糖果吗?”左边的阿吉奶声问道。
“不是,是用来装宝宝。”沈默微笑着捏一把大儿子的脸蛋,道:“把你这样的小宝宝。装在袋子里,要去哪里就装着,这样柔弱的小娃娃就不用自己跑,也不会被大灰狼捉到了……”
两个孩子便感叹道:“哇太好了,阿爹和阿妈要是也有一个,那该多好啊!”
这种话在外面两位大人听来,那是一定要被打屁股才行,但沈默却浑没在意,继续讲那些袋鼠、考拉和鸭嘴兽的故事……他讲得极为浅显动听,偏又妙趣横生,不止两个孩子,就连外面的归有光和王用汲也被深深吸引,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悦耳的钟声敲响,小鸟从座钟的前额蹦出来报时,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沈默把一对儿子轻轻搁在地上,呵呵笑道:“去找阿妈吧。”
两个孩子便开心地往外跑,看到站在门口的归有光两人,都很有礼貌的鞠个躬道:“叔叔好。”
“呵呵,好。”有礼貌的孩子总是最讨人喜欢的,两人发自内心的额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归有光的一对金银丝编的蝈蝈笼子,王用汲的则是两只西洋舶来的‘自行狮子’,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他拧紧藏在狮子腹内的发条,那对小狮子竟昂首阔步朝着两个孩子走来,立刻吸引了两个孩子的全部注意力,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对狮子,往回廊尽头走去。
见沈安紧紧跟在后面,沈默收回了目光,朝两人笑道:“走,咱们喝茶去。”
※※※※
沈默的书房里,悬着雪白的中堂,上书至圣先师的明训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三位大人分主宾坐在桌前,沈默亲自动手沏茶,与他俩慢声细语的说着话。坐在他的面前。只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的舒服,全然没有一点年少得志者的锋芒。
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马上就进腊月门。去年是三年一度的己未外察,沈默和他的僚属们凭着开埠成功、每年完成朝廷的指标,以及疏浚吴淞江、收服徐海、平定苏松倭患等数样大功,全都得到了优异的评价。
转过年,嘉靖三十九年初,便有圣旨下达,原苏州知府兼江南市舶司提举沈默,因政绩卓著、履立大功,着升任苏松巡抚,仍兼任市舶司提举一职;其属下苏州通判归有光,升任苏州知府;长洲县令王用汲则接替升为山东巡抚的王崇古,升为松江知府。
沈默甚至‘其兴也勃乎、其亡也勃乎’的道理,自己以二十四岁之龄,已然位列封疆之列,显然是太高、太险、太引人嫉妒了。看不见的危险定然已经滋生,如果自己再敢招摇,那衰落的速度一定会超过兴起的速度。
于是他在这一年里,收起了任苏州知府时‘开海禁、斗大户、修河工、平倭寇’时的锋芒,一心一意的修身养性,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甚至推脱掉了很多露脸的机会,只专注于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渐渐的,他终于不再成为大家谈话中的焦点人物,但苏州城、市舶司,却在他的治下,越发繁荣昌盛起来,已经成为了整个东南的经济中心。
现在马上就要进腊月了,很多公事要收尾,很多账目要汇总,很多报告要出炉,三人坐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政事。
不过自从徐海易帜,反倒成为打击海盗的急先锋,苏松一带的倭寇已经几乎绝迹,偶有一星半点的逆贼,却已经影响不到红红火火的海外贸易了。所以今年上缴国库的任务虽然达到四百万两之巨,却在这个月底便已经完成了,因此归有光和王用汲的心情十分轻松,兴致勃勃的说着今年的成绩如何漂亮,明年五百万两的任务,也不会是个难事儿,甚至没看出中丞大人眉间那淡淡的阴霾。
两人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才发现大人极少应声。虽然大人越来越低调了,却也不至于如此低沉,便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没有。”便看一眼王用汲道:“上海城那边,已经全部就绪了吧?”
“回大人。”王用汲轻声道:“无论是码头、船厂、商行、票号,都已经建好了,只等大人选个好点的日子,就可以开埠了。”
听他这样说,沈默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归有光却有些不高兴的嘟囔道:“以后就该润莲老弟唱主角了,我就能清闲一些了。”很明显,如果上海开埠后,那苏州城的地位就会大不如前,他这个知府大人,自然不会高兴了。
王用汲赶忙笑着安慰道:“震川公也不是不知道,苏州城毕竟地处内陆,定然不如上海方便,所以大人才会将市舶司衙门迁到上海去。”
归有光越安慰越郁闷道:“我就想不通了,花上两年工夫,近二百万两银子,才把吴淞江工程干完了,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呢?”
“怎么成了没用呢?”王用汲道:“疏浚吴淞江,目的为了苏松地区永绝水患,至于给市舶司当航道,不过是个副产品。现在主要用处还在,怎么能说没用呢?”
“你……强词夺理!”归有光怒气冲冲道。
“好了好了。”沈默赶紧让他俩打住道:“平时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一到了这件事上,马上就翻脸不认人。”说着宽慰归有光道:“震川公,你太悲观了。看看地图,上海城的优势在于,它是黄浦江的入海口,这一点确实是苏州比不了的。”看归有光的脸都要塌下来了,沈默又道:“但苏州也有自己的长处,它位于南北运河交界的地方,又是上海的西去门户,这就决定了天下的货物想要进出上海城,都得在苏州城中转,从吴淞江上运进运出,我向你打包票啊,将来的苏州城,定然与现在一样热闹。”
归有光这才有些舒服,叹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懂理,就是觉着这样有些折腾。”
这下轮到沈默郁闷了,只见他面上浮现淡淡的苦笑道:“你当我愿意啊……”说着轻叹一声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人有什么苦衷?”两人关切问道。
“不瞒你们说,上月我京里的好友来信。”沈默轻声道:“说朝廷有意召我回京。”
“回京?”两人大吃一惊道:“大人一直谨小慎微,有功无过,他们有什么理由召你回去?”
“呵呵。”沈默笑道:“回京当官在世人眼中可是高升,你们怎们会想到,我非得犯了错误才能回去呢。”说着正色道:“当初陛下派我南下,便跟我言明五年之期,说好五年后会重新安排我。从嘉靖三十五年离京,已经四年多了,现在把我召回也是合情合理,我该欢天喜地才是。”
※※※※
“大人,您这一看就是口不对心了。”王用汲愤愤道:“大人现在封疆一方,把苏州治理的海晏河清,正是安享成果,过几天舒心日子的时候,现在他们却要把你召回,显然是不安好心的!大人,我说的对吗?”
这一番气呼呼的话,却让沈默不得不点头,他无奈的笑一声道:“润莲兄,虽不中亦不远矣。”
事实上,正是沈默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他在苏州干得太好,太风光,从嘉靖三十八年以后,给国库解去的银子,甚至超过了两淮的盐课,这其中的油水,哪能不让朝中那些贪婪的家伙眼红呢?
好吧,直说,就是严党。
虽然沈默为求跟严党相安无事,每年都给严世蕃那灰孙子丰厚的孝敬,但贪得无厌的严东楼,还是嫌沈默给的少了。再加上他下面那些爪牙,眼红沈默那肥美安康的宝座,整日价在严世蕃耳边絮叨,说什么沈拙言虽然每年给您十几万两银子,但他毕竟是徐阶的学生,每年给他家里不知道几十上百万两了,更别说徐家在里面的干股,还不知道捞了多少呢。
就算不谈钱,单说政务,现在苏州已经走上正轨了,也没有倭寇作乱了,什么事儿都不操心,就能哗哗给朝廷进钱——这几年朝廷可全靠苏州支撑着呢,您看看沈默和他那些下属,几年前还都不是场面上的人呢,现在都成了巡抚知府,这不都拜市舶司所赐吗?
第四八八章 绑架
在手下人的撺掇下,严世蕃便动了让沈默挪挪地方的心思,去跟老爹说。严嵩却告诉他,这个人简在帝心,轻易动不得。
严世蕃正有些失望,他那个大喘气的爹,却又慢悠悠道:“不过他也快回来了。”
严世蕃心说,您老有话不能一次说完啊,便听严嵩道:“当初陛下跟他约定了五年之期,到嘉靖四十年底,就该满了。现在看他的情况,明年五百万的任务肯定能完成,到时候陛下应该会把他召回来,让他开坊,以为迁围之阶。”
“陛下对他还真好呢!”严世蕃不爽道:“对他儿子都没见这么好过!”
“你要能给朝廷一年几百万两银子,陛下对你更好!”严嵩咳嗽一声道:“现在苏松那边天下太平、迈入正轨,随便派个人去,便能挣钱,像沈默这么能折腾的人,还是在京里看着,让人放心。”
严世蕃心头一动,轻声问道:“是您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我的意思。”严嵩缓缓道:“不过只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说,陛下是不会反对的。”说着淡淡一笑道:“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把他夸得没了边,陛下自己就会不踏实的。”
“原来爹您早有定计。”严世蕃笑道:“孩儿倒是瞎操心了。”
“瞎操心不要紧,别瞎胡闹就行!”严嵩声音有些严厉道:“你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骄奢淫逸、飞扬跋扈了,该给孩子们做个榜样了……”
严世蕃身为严嵩的独子,那是从小溺爱到大,几乎从不说重话,不由奇怪道:“爹,您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事儿干吗?”
“没什么……”严嵩有些郁闷的打住了话头,其实他是想起现在朝野上下,许多人挂在嘴边的那句‘生子当如沈拙言’,心中一时有些感慨,却也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严世蕃都混账了这么多年了,送到太上老君炼丹炉里也没用,只能随他去了。
父子两个便谈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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