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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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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自己八十棍子,很显然是被自己家里牵连了。

所谓九大家,除了陆家,还有‘吴严王鄢、周谢冯赵’。全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姓氏,说他们不知道家里人的所作所为,谁也不会相信。却全都视而不见,不过是被亲情厚利蒙住了眼而已。

现在陛下发话了,又有陆都督的前车之鉴……众人可没他那副好身板能扛得住,万一惹祸上身,就彻底完蛋了。便都盘算着,跟家里说说,既然开埠了,就不要再走私了,做点正经生意吧……

严嵩不在乎家里人干了什么,他只在乎皇帝的感受如何,便恭声道:“臣遵旨,一定会照拂沈大人,只是不知这次他立下大功,应当如何赏赐?”

“不赏了。”嘉靖摇头道:“二十岁刚出头的知府,已经够离谱了,难道还要让他这个年纪便当巡抚吗?那不是奖励他,而是害他了。”说着淡淡道:“还是压他几年,磨砺磨砺再说吧。”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压不住的,若是能提前知道嘉靖三十七年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满。

当然那是后话……

※※※※

与痛并快乐着的北京城截然不同,苏州城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市舶司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条便是大大增加了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只要肯下力气,就不愁找不到活干;第二条则是让丝绸的价格翻番了,如此苏州城整个产业链都受益,甚至娱乐服务业也跟着沾光;第三条,全国各地的商货云集苏州城,什么山西的汾酒,杨柳青的年画,山东的大葱,浏阳的鞭,往常只是听说过的东西。现在家门口便能买得到,让老百姓可以置办的年货极大丰富,这年代,全国只有北京城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二;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沈默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童谣,不禁轻叹一声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身边的三尺笑道:“是啊大人,咱们明天能放假了吧?”

“想什么呢!”铁柱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道:“市舶司那么忙,河工也没停,咱们大人会休息吗?”因为没有经验,拍卖行拍出了太多的订单,结果验货发货的人员根本忙不过来,年也顾不上过了;至于吴淞江的河工,为了按期完工,更是争分夺秒抢时间,更是歇不了。

“也不能这么说。”沈默笑道:“我过年就是各家转转,用不着那么多人,你们轮流放假便是。”

“好嘞。”三尺眉开眼笑道。

这时候马车停了,“大人,长洲县衙到了。”铁柱张望窗外道。

沈默下了车,跺跺脚,张望一下长长的车队道:“把最后一车推进去。”

三尺又凑过来道:“真是稀奇啊,大人;别人都是年底孝敬长官,您倒好,不但不许人上供,还给下官送年货。”今天从早晨起来,沈默就开始领着车队送年货,王用汲、归有光等人家里已经送了一圈,现在却到了海瑞家。

“什么思想。”沈默瞥他一眼,笑骂道:“人家给咱忙碌了一年,能不表示表示?”

长洲县的后衙里,已经没了那些难民窟,随着难民们纷纷就业,能够自食其力,他们都把家搬了出去,不愿意再给海老爷抹黑。

院子里敞亮多了,只有几个大小女孩在玩,一见到有生人进来,大女孩们赶紧往回走去,最小的女娃却站在那,好奇的望着沈默,她也就是四五岁,穿一身朴素的小布袄,梳着羊角辫,长得很可爱,就是有点瘦。

沈默现在特喜欢孩子,走过去弯下腰道:“你叫什么名字?”进了才发现,这孩子真是太瘦了。

“阿囡。”小女娃背着小手道:“你呢?”

沈默不由哈哈大笑,摸摸她的小脑袋,道:“我叫沈默,你得叫我沈叔叔。”

“沈叔叔……”阿囡便叫道。

“真乖。”沈默开怀笑道:“叔叔给你糖吃。”便伸手问三尺要,三尺赶紧从大车上的袋子里抓一把,捧给沈默。

沈默便捧着送到阿囡面前,看着那把花花绿绿的糖,小女娃的眼都直了,却不敢去拿,怯生生道:“阿爸不让随便拿别人东西。”

“叔叔不是别人,是你阿爸的头头,你听他的,他听我的,所以你也得听我的。”这话有点绕,小女娃费了老大劲儿才听明白,便小声道:“那我只拿六块。”

“为什么是六块啊?”沈默奇怪道。

“因为阿嬷、阿姆、阿爸、大姐、二姐和阿囡。”阿囡便掐着指头算道:“一共六个人。”

沈默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小娃娃了,开心笑道:“真是个乖孩子。”便捧着糖,让小女孩数出六块。

※※※※

“一、二、三、四、五……”小女孩正在很认真地数,她姐姐站在远处道:“阿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拿别人东西,小心阿嬷打。”

阿囡吓得一缩手,便把糖递给沈默道:“我不要了……”

沈默看一眼她姐姐,心说真是个败兴闺女,祝你将来找个厉害婆家。

这时候海老夫人迎出来,也看到这一幕,便笑道:“阿囡,大人给你的可以拿。”

阿囡开心地看她姐姐一眼,便数出六块,甜甜笑道:“谢谢叔叔。”小跑着回去,分给海老夫人,还有那个吓唬她的姐姐了。

海夫人把沈默请进内院,沈默一看,毕竟是住着一屋子女人的地方,虽然不见奢华,却干干净净、花花绿绿、喜气洋洋的,一看就让人舒服。

进了内屋,还是竹子地面,只不过加了两个棉垫子,海老夫人请沈默上座。沈默笑道:“过年了,刚峰兄也没法回来制备年货,我便采买了些,给老夫人送过来。”

“又让大人破费了。”海夫人逊谢道:“下次可使不得了,我们自己也有置办的。”这时海夫人低头进来上茶时,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默愧疚笑笑道:“三十下午应该可以吧,嫂夫人不要怪海大人,将近二百万两、几十万人的大工程,他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海夫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神情,低下头不说话。

海老夫人不悦道:“刚峰他责任重大,舍小家顾大家也是没办法的,你这个当妻子的,应该理解支持,怎能这样自私?”说着挥挥手道:“下去吧。”

海夫人给婆婆和大人福一福,便要退出去,却被沈默叫住道:“嫂夫人,扶着老夫人去院里看看年货,还缺什么的话,我下午让人送过来。”若菡有一次说他是‘妇女之友’,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海夫人感激的点点头,走到婆婆身边道:“阿姆,您请。”

“嗯。”海老夫人面色稍稍缓和。

出到院子里时,侍卫们正在卸货,其实没什么稀罕东西,都是些米面菜蛋、鸡鸭鱼肉、红布鞭炮什么的,贵在实用丰富……沈默知道这家的男主人有着近乎自虐的精神,所以专门让人制备了一份最全的年货……虽然花钱最少,却最有心意。

手里拿着沈叔叔给的风车,阿囡在院子里快乐的跑来跑去,她两个姐姐躲在门帘后,也兴奋地看着那些红布啊、绢花什么的,人家的闺女过年有花戴,她们向来只能扎红头绳,今年终于可以夙愿得偿了,不由觉着沈大人是世上最好的大人了。

※※※※

不光她们这样想,现在全苏州城的百姓,都这样认为,如果在苏州做个民意调查,会发现沈默的民心指数,已经远远超过海瑞了。其实他还是老样子,既不亲民,也不勤政,甚至还有些个风流韵事,但人们就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他,因为在老百姓心里,清官还不是最好的官,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大老爷,才是最棒的。

从海瑞家出来,沈默又送了几家,看看车后面,还有两份年货,便道:“去浣纱巷。”还自言自语道:“哎,苏教习也是市舶司的官员,差点忘了她。”边上的三尺和铁柱吃吃直笑,心说大人真是欲盖弥彰啊。

苏雪已经从潇湘楼搬出来,在浣纱巷租了个清静的院子,带着弟弟妹妹安静的住在哪里。

自从周庄回来后,两人接触不少,却止于公务,甚少私下接触,似乎真成了单纯的朋友加同事。

但圣人云,男人和女人间的友情,注定不能永远纯洁下去,日子一久,总会发酵出,一种叫暧昧的东西的。

第四五五章 瞧这年过的

在苏雪那里说了会儿话,下了盘棋,好像还听了个曲子,便已经夕阳西下了。

“真是白驹过隙啊。”一脸不尽兴的沈默起身道:“还有几家没送完,我得抓紧了。”

“嗯。”苏雪起身给沈默拿大氅,要为他披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沈默飞快的接过来,自己穿上道:“好好过年吧,要是还有什么困难就说……”

苏雪摇摇头,不再说话。

沈默嘿嘿一笑,没头没脑的说一句道:“其实我是个挺胆小的人。”便挥挥手走掉了。

望着他的背影,苏雪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进了屋。

“姐,你那么不舍得沈叔叔。”她妹妹抱着沈默给买的布老虎,人小鬼大道:“为什么不让他留下一起过年呢?”

苏雪捏一捏她粉嘟嘟的小脸,苦涩的笑一声道:“因为,他是别人的布老虎……”

“哦……”小女娃似懂非懂道:“那姐姐自己买一个不就得了?”

“因为布老虎太少了。”苏雪摸着她的头顶,轻声道:“姐姐买不到呀……”

※※※※

“送完戚将军,完事儿就可以回家了。”快到戚继光家时,沈默道。

“哪个家?”三尺促狭笑道:“是府衙前街的,还是伍大夫巷的?”

“掌嘴……”沈默低骂一声道:“大过年的少惹麻烦。让嫂夫人听到了,你还让元敬兄过不过年?”

“哦……”三尺缩缩脖子道:“其实不少人都知道了,就是瞒着戚夫人罢了。”

“哎,瞒一时是一时吧。”沈默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

两人说着话,马车到了戚继光家门口,还没停稳,便见一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赤着脚、牵着马从正门跑出来。

沈默的护卫以为戚家遭了贼,赶紧把那人拦住。可那人竟然功夫极高,翻身上马,如游鱼一般穿越阵型,然后便掩面而去……

事情还没完,这时门口又出现个手持利刃的劲装女子,娇叱一声道:“哪里走!”便见她翩若惊鸿、飘若游龙,同样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阵势,直追那骑马的人去了。

只见那骑马的男子拼命地跑,持剑的女子玩命的追,兔起鹘落间,两人已经消失在街尾了。

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让卫士们不禁骇然,他们虽然一时大意,摆出的五行阵不甚严密,可也是秘战法中的变招之一,怎会让一个偷马贼和一个女人,如入无人之境了呢?

恼羞成怒的侍卫刚要上马去追。却被沈默叫住道:“不要追了,定是戚将军伉俪切磋武艺呢。”邻居住得久了,什么秘密也都没有了,对戚夫人时常借比武之名,殴打戚将军,沈默也是略有耳闻。有时一起饮酒,也常拿这事儿开他的玩笑。

每每此时,戚继光都很男人道:“我连倭寇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女人?我那是让着她,好男不跟女斗,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今天,戚将军又让着嫂夫人了。”沈默嘿嘿笑道:“把年货放进去,咱们就回去吧,看着怪尴尬的。”

边上铁柱却有异议道:“看他们俩的样子,哪里是切磋比武?分明是戚夫人在追杀戚将军呀!”

沈默一想也是,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戚夫人虽然私下里时常蹂躏元敬兄,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给他面子的,现在竟然追杀出门,可见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猛然想起一种可能,他一拍脑袋道:“可能是东窗事发了!”便高声吩咐道:“快去伍大夫巷。晚了就要出人命了!”

三尺等人立刻策马,簇拥着大人往城西去了。

※※※※

伍大夫巷躲在城西大街的深处,环境幽静,又很不起眼,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沈默一行人冲到巷子里的第三家,哐哐砸门道:“快开门,快快开门!”

“什么人?”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

“我是沈默。”

门马上开了,竟然是戚继光的老亲兵戚管,一看果然是知府大人,这位老兵奇怪道:“大人,我们将军回去过年了,这会儿不在这。”

沈默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道:“这里暴露了,赶紧跟我转移吧。”

戚管一下子老脸煞白道:“什么,难道夫人知道了?”这位血与火的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竟然不自禁的打起摆子来。

“八成是这样,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沈默焦急的张望道:“你家夫人随时会杀到这里。”

正在说话间,巷口又驶来一骑,近了一看,乃是戚继光的另一个老亲兵戚严,他跳下马来,看到戚管在门口,也顾不上沈默在侧,便急声道:“夫人知道这了,快转移!”

沈默不禁佩服,戚继光果然是大将之才,显然用一招调虎离山,将夫人引开。然后派亲兵把小妾接走。

这下戚管确信无疑了,赶紧朝里面招呼道:“二位姨奶奶,快点上大人的车吧,大奶奶要杀来了。”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沈默身边了。

便看到两个女子一脸惊慌的从里屋出来,且都挺着大肚子……她们就是戚继光偷偷养在外面的小妾,跟了他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即是说,他在宁波时便已经顶风作案了。

待搬到苏州后不久,戚继光又偷偷把她们接过来,安置在这隐蔽的伍大夫巷中,做起了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因为军队训练紧,任务重,所以他时常可以借口住在营中,然后乔装打扮跑来外房过夜,虽然辛苦些,却胜在相当刺激。

戚夫人为人大气,全心全意的相信丈夫,只道他军中事忙,也没往别处想,如此相安无事大半年。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到今天还是露馅了……

※※※※

泄密之人正是戚继光自己,因为他龙精虎猛。把两个小妾的肚子都鼓大了,他约摸着怎么也得有一个是儿子了,便十分亢奋,连午睡时在梦里都嘿嘿直笑。

戚夫人知道他有说梦话的习惯,起先并不在意,只是好笑的问道:“你笑什么?”

“儿子,我要有儿子了。”戚继光咂咂嘴,随口答道。

戚夫人还以为丈夫想儿子想到梦里了呢,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不要紧。”戚继光呵呵直笑道:“马上就有了。”

戚夫人感觉不对劲了,状做不经意的问道:“什么时候?”

“最晚二月……”戚继光信口答道。

“谁给你生的?”戚夫人的玉手变成铁钳,距离戚将军的耳朵,只有半寸距离。

“我养在伍大夫巷的俩小妾,嘿,要说她俩真争气,比家里那母老虎可强多了……”话音未落,戚继光便感觉耳朵被撕下来一般,痛得他‘嗷’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还茫然无知道:“你干什么呀?叫我起床用那么大劲儿?”

“我不叫你起床。”戚夫人的胸脯剧烈起伏,眼里的怒火有若实质道:“我要让你长眠!”说着‘嘡啷’一声,抽出悬挂在床上的宝剑,直取戚继光的面门。

那可是毫无保留的一剑,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取戚继光的面门,他想也不想,赶紧一招懒驴打滚,堪堪躲过,大叫道:“你这女人,要谋杀亲夫吗?”

“我说过,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我就杀了你!”戚夫人咬碎银牙道:“大不了给你陪葬!拿命来!”便刷刷又是两剑!

戚继光只好又是两个懒驴打滚,已经从床边滚到门口了,还狡辩道:“夫人,我对你是忠贞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啊。”

“那伍大夫巷里的女人是谁?”戚夫人手持着宝剑,目眦欲裂道。

“啊……”戚继光一听坏了,东窗事发了,一时也是六神无主,见夫人仗剑来取自己的狗头,吓得他屁滚尿流,撒丫子就往外跑,然后就是沈默看到的那一幕了。

※※※※

说起来,沈默真是高估他了,那时候自顾尚且不暇。戚继光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外室,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戚严,见夫人知道了姨奶奶的住处,赶紧跑来报信的。

丫鬟扶着两位姨奶奶上了马车,她俩还舍不得家里的细软,还要拿东西,被沈默喝一声道:“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东西?!”给吓得缩回马车里。

“戚夫人杀过来了!”巷口望风的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报信道。

“快走!”沈默一挥手道:“从巷尾出去,然后到河边换乌篷船出城,到军营里避一避去!”

“是!”三尺应一声,便匆匆的赶着车走了。

他前脚刚走,杀气腾腾的戚夫人便出现在巷口。

“让开!”戚夫人已经进入狂化状态,六亲不认了。

“都让开,都让开。”沈默摆摆手,一脸讨好的笑道:“嫂子你好,我们帮你捉奸来了,那两个女人被堵在里面,专等嫂夫人发落了。”

戚夫人阴着脸,倒提着宝剑进去院子了,沈默做个开溜的手势,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仓皇逃走了……这女人杀气太盛,小生实在怕怕。

回到府衙,他便命令关紧大门,上好门闩。铁柱道:“大人,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沈默擦擦汗,叹口气道:“也不知元敬兄现在是死是活……”当年戚继光‘龙山卫三箭大逆转’的英姿,他还历历在目。想不到这样一位猛将兄,竟然被媳妇手持白刃,撵出家门。想戚继光大过年的仅穿着内衣,至今生死未卜,沈默便一阵担心道:“出去找找吧。”

“哎。”铁柱应下,开门出去了。

沈默回到内院,把这事儿跟夫人一说,若菡的反应却与他大不相同……他是觉着戚夫人太过凶猛,让男人的面子扫地,生命安全都受到极大的威胁。若菡却与那戚夫人同仇敌忾道:“王姐姐真是好样的!给我们女子出气了!”说着又心疼道:“她现在一定难过极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看什么看?”沈默赶紧按住她道:“那女人现在疯了,拿着把剑到处砍人,我看已经是六亲不认了,你小心被她伤了。”

“王姐姐可不是那种人。”若菡摇头道:“她是恩怨分明的女中豪杰。”

“反正不能去。”沈默不放心道:“不能让你跟她学坏了。”

若菡不再强要出去,却似笑非笑道:“是不是特庆幸,我不会武功啊?”

“哎……你这人来。”沈默大感无趣道:“说别人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若菡小声道:“没有猫儿不吃腥。”

“我就不吃。”沈默撇撇嘴道:“送到嘴边的都不吃,就为了给你守身如玉,你还冤枉我。”还引经据典道:“《山海经》上早说了,有白乌鸦这个品种。”

若菡道:“我没说你。”

“你就是说我呢。”沈默瞪眼道:“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了,我和苏雪之间是清白的,我一指头都没动过她!那些绯闻都是别人谣传的!”

“哦。”若菡点点头,继续缝她的小衣裳。

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沈默这个憋屈啊,要是真干了对不起她的事儿,那还好说,可明明嘛都没干呐!受冤枉的滋味最憋屈了,他烦躁的在屋里转两圈,便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若菡道。

“我需要冷静冷静。”沈默没好气的丢下一句,掀开门帘,便与柔娘撞了个满怀。

伸手将她扶住,一把拉到怀里,狠狠在她额头亲一下,沈默便气哼哼走出去了。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柔娘,不知老爷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

※※※※

爆竹声声辞旧岁,蛇年完了是马年,转眼便到了新年,只是这个年,沈默过的着实不算痛快,虽然后来和若菡和了好,却总是有些别扭……他感觉若菡现在对肚子里的孩子,看的比自己还重,所以才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感受,还瞎冤枉自己。

偏偏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不会跟若菡说:“我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便一直闷着,可老闷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决定出去转转,散散心。

不过苏雪那里,他是决计不会去了。‘不然道理就不站在我这边了。’沈默愤愤想到,也不知是哪国的逻辑。

唐代有个心理阴暗的和尚,叫王梵志的,曾经写过一首诗道:‘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意思是,当你感觉自己混得很惨时,一定要找找比你混得更惨的,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些,不至于走极端。

沈默本着这个想法,不去找王用汲,归有光之流,他决定舍近求远,去找戚继光耍耍……因为要评选苏州城一月份的悲情男人,戚将军一定会高票当选。所以沈大人寻求心灵疗伤的人选,非他莫属。

话说当日戚将军被夫人追得走投无路,只好从桥上跳水,游了好几里,才爬到一艘小船上,想让人家把他送出城,却被人当成坏人撵下水。没办法,只好爬到岸上,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却已经关门落锁了。

寒冬腊月的,他浑身水淋淋,湿漉漉,饥寒交迫,孤独无助。却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凄惨的模样,所以谁家也不去,哆哆嗦嗦裹着床草席子,准备在城墙根下猫一晚。

后来若不是铁柱寻了来,未来大明朝的战神,可能就真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如此一番折腾,饶是他身强体壮,也还是得了重伤风,大年三十都高烧不退,声嘶力竭喊胡话道:“夫人,对不起,饶命啊,夫人……”

一时间军中不忿者众多,大家都觉着戚夫人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凶恶婆娘呢?他的属下将领更是深深忧虑,这件事会不会对将军的威信造成损伤,从而影响部队的战斗力?竟然把戚将军怕老婆的事情,提高到了战略高度上讲。

第四五六章 男女战争

沈默带着点补品,便溜溜达达到了戚继光的军营里,戚将军毕竟是习武之人,将养了几天,已经可以下地,可以喝酒了。

难兄难弟见了面,弄上几个小菜、烫上一壶好酒,叫上几个陪酒的属下,便边喝边聊起来。大过年的,不说公务,只捡些荤段子、黄笑话说,说来说去,却如何也绕不开戚将军的遭遇,一个属下愤愤道:“有道是‘男儿本色’,哪个男人不好色?怎么到了将军这里,就成了老大的罪过呢?”

“瞎说。”戚继光披着袍子,十分郁闷道:“我戚继光以身许国,死而后已,岂是那种贪花好色之徒?”

“都是自家兄弟,还说那些空话干什么?”沈默斜靠在床榻边,烤着火道:“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好色那是男人的天性,金屋藏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戚继光郁闷道:“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说着望着欢快的火堆,轻声道:“大人应该知道我是将门之后。”

“那是,听说你十岁就是四品将军了。”沈默笑道:“我十岁的时候,裤子还露着屁股蛋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不是元敬的功劳。”戚继光正色道:“是先祖用生命换来的。”说着便自陈家史道:“先祖讳祥,当年太祖爷出濠州、进定远之时,便成了他的亲兵,跟随太祖爷东征西讨,为大明的江山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平素从不自夸,今日打开话匣,便一下子说到了一百四十多年前。

饮一口烈酒,戚继光沉声道:“洪武十四年,先祖随同大将傅友德、蓝玉率军远征云南,一路所向披靡,大获全胜,却在昆明城下不幸阵亡。太祖爷知道消息后,十分的难过,便下圣旨,‘授先祖之子为明威将军,任职登州卫指挥佥事,世袭罔替!’至今已经传了七代人。”

所谓世袭罔替,就是说只要大明不完蛋,或者这家人还有后,这个将军的位置就是他们戚家的。但是如果不幸无后。这份祖先传下来的荣耀,便会戛然而止。

“如果我戚家的世袭断送在我这里。”戚继光摇头叹息道:“将来怎么见九泉下的父亲?怎么面对列祖列宗?”世袭的荣耀,背后是沉重的枷锁,让钢铁汉子戚继光,也被压弯了腰,学着人家养起了小妾……

※※※※

这话沈默信,因为他看戚继光的那两个外室,其容貌姿色还不够给戚夫人提鞋,当时他还心说,戚将军的审美区间够宽广的,吃得了鱼翅,也咽得下粉丝,整一个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戚继光纳妾,不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而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这理由确实站得住脚。”身为男人,沈默完全支持戚继光:“我觉着,你得把这个理由跟嫂夫人好生谈谈,她应该会理解的。”说着拍拍他的胳膊道:“大过年的她一人在家里,肯定很难过……”身为长官。他却有促进属下家庭和睦的义务。

戚继光摇摇头道:“那女人那般羞辱我,这日子没法过下去,我已经决定了,要……”

“可不能休妻!”沈默赶紧阻拦道:“她是四品诰命,你得先报吏部批……要知道,大明朝的诰命夫人,还没被休过一个呢!那样的话,这人可就丢到北京去了。”

“大人想到哪去了?没那么严重。”戚继光苦笑道:“我不过是想着,得想个法子教训教训她,重振夫纲罢了。”

一听这个,那些将领便纷纷聒噪起来,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有人大嗓门道:“大人,你老婆太不像话,这种老婆把她给宰了算了!”

“休都休不得,还宰了!”旁人骂道:“你有没有脑子。”

“那就算不喀嚓了,也得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咱们将军的实力!”那将领大声道:“不如大人把她叫到军营来,然后我们大家刀枪剑戟一起上,吓唬吓唬她,要是再敢嚣张,就打!”

戚继光听了很心动,一发狠,说道:“好!就这么办!”便一拍桌子道:“戚严,你回去,不管用什么法子,把她叫过来!”

戚严小心翼翼道:“将军,这样不好吧?夫人纵有不是,也是您的结发妻子。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非得打打杀杀?”

一直看热闹的沈默道:“振一振夫纲是应当的,可千万别伤着人。”

“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戚继光道:“不伤她就是了。”

※※※※

戚严出发,众人继续喝酒,到了过午时分,哨兵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来了!”

“来得好!”戚继光一摔手中的杯子道:“弟兄们,看你们的了!”

“大人瞧好吧!”一班弟兄穿上早准备的盔甲,各个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等着那只母老虎。

戚继光也穿上了他祖传的亮银甲,摸着那略显古旧的纹路,仿佛在追寻祖先昔日的荣光,好汲取心灵的力量,战胜强大的巫婆。

“出发!”戚继光沉声道。

“给那婆娘好看!”众人纷纷叫嚣着,冲出大帐去了。

沈默要跟着出去,戚继光却对他道:“大人,待会刀剑无眼,为免误伤,请您留在大帐里吧。”

沈默一听,心说果然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元敬兄可比兔子厉害多了,便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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