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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杂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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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寒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说。无论沈晏周怎么说,这场决斗都不可能善了的。
“沈晏周,只要你能把我们七人一一击败,薛小公子的事就再不提了。但你若输了,傅清寒就砍下一条胳膊来赔罪!”姑苏七贤说道。
沈晏周忽然脸色一沉,“这与傅清寒何干?”
姑苏七贤相互对望一眼,嗤嗤笑起来,轻蔑道:“你心里清楚啊。”
沈晏周二话不说飞身而去,七人没料到他突然发难,慌忙接招,其中一个便大喊道:“还未说决斗开始,你如何就打?”
沈晏周大笑,“你们是三岁小儿嘛?”
姑苏七贤的老七吼道:“兄长们退后,愚弟先来试试他的倦雪刀!”
老七用一双宝剑,身子如燕,确是好身手。沈晏周的倦雪刀精髓在于狠、准、快,他只几个回合便用了杀招,只见那衣袖轻轻拂过老七的喉咙,他便丢了双剑,捂住喉咙血流不止。
倦雪刀藏在袖中,只那一拂,看似轻巧,却是必用上十分的精神。
“沈晏周,你好狠毒!”老大骂道。
“倦雪刀素来是杀人之刀,只攻要害。他只是被割了喉咙,却没取下头颅,不至于要命,倦雪刀主已经手下留情了。”忽有一人淡淡说道。
沈晏周回头,望见傅清寒身边站着个儒雅贵气的男子,方才便是他开口说话。
见了此人,他莫名心神一摇,竟有些惊慌。
这个男人,是谁?他心烦意乱地想。
老六的武器是一口大刀,他已挥舞着红眼砍来。沈晏周心不在焉,在刀影间穿梭,比上一场多花了不少功夫。
“你兄长不专心,你猜他在想什么?”男子笑问傅清寒。
“不知道。”傅清寒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沈晏周在想什么,但他总不好当着男子的面说出来。
杀招砍下,姑苏老六招已用老,沈晏周便跳上刀背,竟沿刀背溜上,伸手便在老六喉咙上一拂,顿时鲜血飞溅。
他落在地面,微微有些喘息。
“倦雪刀果然名不虚传。”儒雅贵气的男子点评道。
老五用棍,章法不乱。沈晏周眼梢瞥着傅清寒身边的男人,只觉胸口有些闷痛。好想……好想杀了他。他突然笑了,身法竟骤然快了数倍,一刀划开老五的肚皮。
“啊!我的肠子!肠子!”老五吓得面色如土。
“肠子流出来你也死不了!快滚!下一个!”沈晏周暴躁起来。
“你兄长他突然卖力了,不知他着急什么?”男子悠然道。
他着急来杀你……傅清寒心里叹了口气。
老四用鞭子,挥舞起来猎猎作响。如果说倦雪刀有什么克星,那大概就是以柔克刚的长鞭了。长鞭善于纠缠,恰恰能阻止需要近身的倦雪刀的狠和快。沈晏周却根本不管什么鞭子,在光影之间靠近。
耳边忽然传来那男子的笑声,沈晏周回头一看,忽然手腕一紧,竟被鞭子缠住。倦雪刀并未脱手,手腕却着实伤了筋。沈晏周将倦雪刀往空中一抛,被鞭子甩起来之时竟用嘴叼住,飞身凑前,一把抓住老四的喉咙,用口中的刀刺穿他。
他飞身落下,接住刀,按着右腕,仍是回头看向傅清寒。
傅清寒简直受不了这赤裸裸的目光。
老三出手时沈晏周明显动作缓慢了许多,他那药的作用也到了时辰,浑身伤痛一并袭来,简直让他头晕目眩。用长枪的老三看出了他的疲态,倒刻意放缓了节奏。
“他在拖,想耗尽你兄长的体力。”严问山说,须臾又道,“你三弟身边那个,就是福禄王。”
“他倒来了。”沈靖川眉宇一沉。
场外的人忽然一声尖叫,沈靖川忙回头,只道不好,沈晏周被那长枪钉在了树上。连打了五局,他终于见了血。
沈晏周几乎在众人尖叫的同时就一把握住长枪,猛然顺着刺入体内的枪杆滑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上了老三的脖子。这一刀他因为受伤控制不住力道,划破了血管,鲜血猛然飞溅了老高。老三呜咽一声,轰然倒下。
沈晏周身子摇晃,缓缓往前走,那枪杆便从他腹部的血洞一点点脱出,直到整根都生生穿透他的身体。他捂着上腹,微微蹙眉,思索着:这个男人的确是傅清寒喜欢的类型,如果是这个男人,傅清寒真的会动心。他已经动心了?
“老三!你死的好惨!沈晏周,你纳命来!”老二挥舞双锤狠砸过来。
沈晏周捂着伤口跃起,一时间鲜血四散。
“你兄长这时候居然还不专心?”那福禄王惊讶地说。
“让王爷您担忧了。”傅清寒低声道。
沈晏周失血太多,视线模糊,忽然见眼前巨物,他下意识地避开要害,只觉侧腹剧痛,原来是被那铁锤狠狠砸中。他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另一只夺命的锤子。
他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血,心慌意乱地想:如何杀掉那个男人,傅清寒又不会生气?
铁锤已从头顶砸了下来,他听到傅清寒的声音:“够了!我们认输!我这条右臂你们拿走!”
他悚然一惊,飞身跃起,躲开了铁锤。倦雪刀在那双锤的间隙出手,拂开了老二的喉咙。他这次集中了精神,没有失手取了对方性命。
他恍惚抬头,也看不清前方,只朝着傅清寒的方向说:“我还没有死,你胡说什么?”
福禄王讶然看着傅清寒,“清寒,你当真肯为他砍下手臂?”
“我……”傅清寒怔愣了下,他方才情急,只是脱口而出。此刻细思,才觉失语。
姑苏老大一双铁掌虎虎生风,沈晏周身负重伤,虚弱至极,眼前又看不真切,胡乱躲闪。他躲得烦了,忽然便不再躲了,竟迎着掌风,挥出一掌。
“你哥疯了,他要正面接姑苏老大的铁砂掌呢,”严问山说,“姑苏老大的内力了得,硬拼他会受重伤。”
“这混账玩意!”沈靖川已经飞身过去像把他拉回来。
但是沈晏周根本没犹豫,已经硬接了这一掌。他内力向来不弱,此时使出十成功力,两人都被震开。那姑苏老大竟也呕出一口血来。
沈晏周伤势只会比他更重,却竟又轻功如梭,眨眼间就贴上姑苏老大眼前,倦雪刀阴冷冷地拂上喉咙。
倦雪刀割喉什么感觉,那是种说不上来的细细密密的恐怖。姑苏老大狠狠挥出一掌,将眼前的沈晏周打飞出去。
沈晏周也没料到他竟然还能挥出这一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一刹那觉得胸前的肋骨像全折了一样。姑苏老大紧紧按住喉咙,一步一步踉跄着朝他走来。沈晏周知道他已经来了,却无法动弹。
姑苏老大捡起老二的铁锤高高举起,傅清寒忽然丢下福禄王飞身而出。他竟觉得一瞬间沈晏周朝他微笑了一下。只见下一秒,他骤然挺身一跃,双腿夹住了姑苏老大的脖子,倦雪刀插入了他的心口。
沈晏周站在那里,果然子在朝傅清寒微笑,“我说了我不会死,你怎么不信呢?”
“你现在和个死人有什么分别?”傅清寒冷冷道。
“有我在,谁也不能碰你。而除了你,也没人杀得了我。”沈晏周淡淡地说。他不断地呕血,肋骨发出咔嚓咔嚓地声音。
“别废话了,赶紧回家!”傅清寒压着声音怒道。
“你先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沈晏周冷冷地笑起来。
“你这个疯子。”傅清寒恨声道。
“那个男人……很像……他和过去的我那么像……”沈晏周一边呕血一边幽幽笑道,“这么多年,清寒你的口味都没有变化,你喜欢这种样子的,我……也可以做到……”
“沈、晏、周!”傅清寒脸色气得煞白,一字一顿道。
“你喜欢他吗?”沈晏周关切地问。
“对!我喜欢他!你一辈子都比不上他!你满意了没有?满意了你就安心去死好不好!”傅清寒浑身发抖。
沈晏周点了点头,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第五章
沈晏周睁开眼睛,望着不太熟悉的屋顶。
“我果然没死。”他柔声道。
“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床边沈靖川黑着脸说。
沈晏周眨了眨眼,“好冷。”
“要加一床被吗?”
“我说你的玩笑,好冷。”
“滚。”
“清寒呢?”沈晏周转过头问。
沈靖川叹了口气,“大哥,我也是你弟弟……你一醒来就问他,我很伤心的。”
“为兄病了,病得很重,”沈晏周淡淡笑道,“我已经这副样子,贤弟你就不要再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你这是心病,”沈靖川默默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你好歹换个人好不好,为什么非得是傅清寒?为了他,你好端端一个大少爷,变得这副鬼样子,又是何苦?”
“而且,喜欢人也不能这么个喜欢法儿,凡事都要有个度,你这样子,会让他很痛苦,”沈靖川用手指轻轻梳理沈晏周的头发,“若真喜欢他,就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
沈晏周闭上了眼,“好,我可以克制。”
靠运河两岸新开的店铺租赁,傅清寒结结实实赚了一笔。福禄王朝他笑道:“不愧清寒,果然有手段。若不是你提供资金,我那些将士的铠甲都换不上呢。”
“王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傅清寒悄声问。
“这个事情还急不得,清寒你放心,一旦我拿回皇位,定要赐你高官厚禄。”福禄王定然道。
“王爷,清寒并不想要高官厚禄,我只是希望您日后能替我爹平反,以正清名。”傅清寒深深一揖到地。
福禄王收起曝露的野心神态,转而温柔一笑,轻轻扶起他,“清寒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令尊继续蒙受不白之冤的。傅将军当年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也绝不会忘记。”
这温柔的笑容,让傅清寒想起了某一年的春日。当时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笑着,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阿还,我是你哥哥。
哥哥……傅清寒心口蓦地难过起来。
傅清寒回到沈府,换了一身常服,走到廊中,便遇见了沈晏周。
沈晏周胸前腹部和手腕都缠着绷带,虚弱地靠在阑干上咳嗽着。这男人就像是住在洞穴中的猛兽,看似无害,却会时不时的从洞穴中出来,大开杀戒。
他过去也会同情他,但后来被他伤害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冷漠下来。
沈晏周的咳嗽不仅止不住,反倒越来越厉害,他用手帕捂住了嘴,咳得无声无息,只能从后面看到他的肩膀簌簌抖动。
傅清寒不愿多招惹他,便沉默着从他身后走过去。沈晏周竟也没主动留住他,他不由感到诧异,于是回头瞧了一眼。
这一眼正看到沈晏周将沾了血的手帕攥起来收进袖中。
还不如不看他……傅清寒迟疑了一下,顿住步子,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沈晏周柔声回答。
似乎已无话可说,傅清寒又走了几步,顿了顿,又问,“伤怎么样了?”
沈晏周这回转过头望了望他,“已经好多了。”
他这苍白如纸的脸色,哪里像是好多了。傅清寒想了想,自己以往从来不问沈晏周的病,这回问起倒显得有些突兀。
以往他和沈晏周的对话,从来都是沈晏周主动,这回不知怎地他忽然寡言少语,谈话竟难以为继。
傅清寒走了,沈晏周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那么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又想要克制。心念一动,他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流淌不止。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沈晏周的伤好了许多,可傅清寒总觉得他病得厉害。具体哪里不好他实在说不上来,但他就觉得沈晏周整个人一看就不太好。
“你哪里难受?”傅清寒问。
“我很好。”沈晏周微笑着望他。
“你的伤应该好了,为什么最近还是咳血?”
“我没有咳血哦。”沈晏周仍是笑着。
和这个男人说话好累,傅清寒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六月份的时候,福禄王摆宴,请帖也发了沈晏周一份。傅清寒有些踟蹰,他本意不愿沈晏周去,但福禄王似乎有意要见他。傅清寒半晌才嘱咐道:“去了你可别发疯。”
沈晏周笑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去了宴席,沈晏周果然听话。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福禄王举起酒敬他,“倦雪刀主那日一人战七雄,实在是身手不凡,不知可愿到本王府中,也传授些功夫给本王那些侍卫?”
沈晏周笑着看他,却也不举杯。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傅清寒悄悄踢了踢他,“王爷敬你酒,快喝啊。”
“胃疼,不想喝。”沈晏周瞥向他低声道。
“你这样王爷下不来台。”傅清寒无奈道。
“你要我喝?”沈晏周望着他,“来时我说过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如果非让我喝,我就喝哦。”
“你喝杯酒会死吗?”
“不会。”
“那你就喝了!”
沈晏周举起酒杯,恭恭敬敬说了几句谦辞,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座其他人为了圆场,也纷纷开始敬酒。沈晏周笑着,再没有推辞,都一一接下了。
“别光喝酒,你吃点东西。”傅清寒看他只顾喝酒,又踢了踢他。
“不想吃,胃疼。”沈晏周支颐看着他。
“不吃饭光喝酒才会胃疼,快点吃了。”傅清寒给他加了些肉。
沈晏周似乎一下子很高兴,把盘子里的肉吃了。傅清寒又给他加了些菜,他也没有再推辞。
“如此便说好了,小王恭候沈公子大驾。”宴会散时,福禄王拱手笑道。接了他那杯酒,也就等于接了他的委托。
沈晏周乌黑的眼睛盯着福禄王,幽幽一笑:“在下一定会来。”
傅清寒赔笑,拉着他走了。
坐在马车上,沈晏周头靠在车厢,似睡非睡地合着眼。傅清寒总算松了口气,这一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
车行了一半,沈晏周睁开了眼,轻声道:“停车。”
“怎么了?”傅清寒叹道,“深更半夜,你要闹也先回家行不行?”
沈晏周没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车颠簸了一路,总算在四更天到了沈府。傅清寒下了车,喊道:“到家了,快下来。”
“动不了。”沈晏周懒洋洋道。
“还要我抱你下来?”傅清寒说着,当真一把拉住他胳膊,忽然之间手一松。沈晏周浑身都湿漉漉的。
他一言不发,跳上车把他拦腰抱起,随即往屋里走。
沈晏周在屋门前挣扎着伸出一只手臂拦在门口,“你不要进去。”
“你脸色很差,你自己走不了,让我把你抱进去叫大夫来。”傅清寒身心俱疲,不愿再陪他胡闹。
“你真的要进去?”沈晏周脸色雪白,却笑起来。
“别说话了。”傅清寒抱着他踢开门,走了进去。此时天色熹微,借着天光,傅清寒看见了满墙满地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傅清寒。
傅清寒浑身汗出如浆,他的心头猛然袭入一股强烈的震惊、难过和恐惧。一个人到底要怀着怎样的感情,才会用自己的鲜血写另一个人的名字。
沈晏周察觉了他的颤抖,便轻笑道:“我说过了,让你不要进来。”
这些血字逼仄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勉力把沈晏周放在竹席上。沈晏周立刻蜷缩起来,须臾冷汗竟渐渐在地板上晕开。
他翻来覆去,一声不吭。屋子里只听得见急促的屏气忍痛和喘息声。
“你……快走……”沈晏周沙哑道,“有什么可看的……”
“你方才叫我停车,是因为难受吗?”傅清寒问。
“别说了……让我安静地……一个人……唔……”沈晏周已经掩饰不住痛苦的神色,眉头紧紧蹙着,时不时抿紧双唇。
“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能吃……”傅清寒陈述道。
“你知道什么……我当然可以,只要你说,我就什么都可以……”沈晏周喃喃道,“傅清寒,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
“真的么?”傅清寒问,“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自由。
沈晏周一愣,抬起头望着他。五脏六腑忽然如遭雷劈,一股剧烈的锐痛在腹中炸裂。他蓦地呕出一大口血。
“对不起,我克制不住,”他大笑道,“想要自由,除非你亲手杀了我。”
傅清寒看着满墙满地的血字,看着满口满身鲜血的沈晏周,突然无声地落下两行泪。
沈晏周一下子慌了神,不顾满手鲜血,满身疼痛,一把将他拥进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阿还,别哭,是哥哥不好。别哭了……”
第六章
记忆中的沈晏周总是这样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儿时爱哭的自己。傅清寒眼前是秋日的傍晚,夕晖静谧,年轻的倦雪刀主一身白衣,带着刚从江湖归来的风尘,站在廊中望着自己。
少年时代的沈晏周浪迹江湖,偶然回家,就发现自己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这弟弟此刻还浑身是泥,哭唧唧地杵在他跟前。怎么看都不能说讨人喜欢吧。
但沈晏周却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抚了抚,柔声道:“阿还,我是你哥哥。”
“哥哥?”傅清寒吸溜着鼻涕,泪花滚滚地瞧着他。
“嗯,以后谁再欺负了你,要和哥哥说哦!”秋日融融,沈晏周微微一笑。
沈晏周从小到大,言出必行。自那之后,他出出入入总带着傅清寒,那些个堂兄弟谁招惹了傅清寒,沈晏周就会笑着把他们的屁股打开花。自从他回来后,傅清寒的生活一下子阳光灿烂,毕竟沈家不管本宅还是分家,都知道沈家三少现在可不是个无依无靠的拖油瓶了,他成了那位武功卓绝、经商有道的沈家继承人最宠爱的幼弟。
如果不是后来沈晏周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傅清寒觉得自己现在也一定还幸福地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吧。那个时候沈晏周对他的影响之大,甚至到了一句话就能让他失魂落魄,一个笑容就能让他心花怒放的地步。即使感到不安,也任由沈晏周摆弄他的身体。即使想要交朋友,也听话地不踏出家门一步。
直到他喜欢上小时候一起玩过的胭脂店家的小闺女,兴冲冲告诉沈晏周,沈晏周微微一笑,三个月内一手将那经营多年的胭脂店打压得本钱赔光,搬出金匮城为止。
傅清寒那时候终于感觉到对这个人的畏惧。
他开始逃离,他便控制得越狠。最终到了傅清寒被锁住脚踝关在屋子里的地步。某一天晚上,傅清寒用难得和颜悦色地主动求欢打动了沈晏周,骗他解开了铁链,趁他睡熟逃之夭夭。
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呢,即使后来听闻沈晏周得了病,越病越重,傅清寒一想起扭曲痛苦的那些年,也完全不想踏进这个家门。
没想到如今却回来了啊。
傅清寒睁眼闭眼,都是满墙满地的血字。
他抓住了沈晏周不盈一握的手腕,淡淡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用这些伎俩了。”
“但你是我弟弟。”
“其实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的话似乎戳了沈晏周的神经,他浑身抖了一下,低声嗫嚅道:“别再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话……”
“我只是说了事实……”傅清寒叹息。
“傅清寒,”沈晏周抬眼望着他,忽然凄然一笑,“你能不能行行好……直接一刀杀了我?”
“和我在一起,让你那么恶心,想要全部否定?就连一丁点好的回忆都没有吗?”沈晏周垂下眼睫,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颤颤抖抖,“我虽然不是个好人,可我也是个人。你这样说……我心里很难受……我真的……”
傅清寒忽然感到手中一重,沈晏周深埋下头,一只手捂住了口。
鲜血从他口中指缝间涌出,不断落在地上。
“沈晏周!”傅清寒大惊,抱他放在竹席上,“你快躺下,我去叫大夫来!”
一只沾血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裾,不让他离开。沈晏周幽深的双眼,静静凝视着他。
“你的胃在出血,放手,让我去叫大夫。”傅清寒突然觉得难以承受这目光,却又不忍心移开眼睛。
“阿还,我是你哥哥……”
“……以后谁欺负你要告诉我,哥哥会保护你的……”沈晏周微微一笑,“……我一直记得那时的话……因为第一次见面,你那个时候小小的,浑身是伤……我想……这个人是我弟弟,以后我来保护他……”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沈晏周仍是淡淡地笑着,“求你……不要……和我断绝关系……”
他微笑着,透明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曾经随便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患得患失的沈晏周,此时却要泪流满面,咽着鲜血哀求他。
何苦至此,爱一个人有错吗?
爱究竟是什么,强烈的占有欲?还是牺牲自己的无私付出?
“哥哥,对不起。”傅清寒握住了他被血染红的手,这一刻心如刀绞。
无论如何,无论最后需要用怎样的姿态,沈晏周到底还是再次摇动了他的心。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个人,始终是他的哥哥。
他童年的守护神,他可以随时依靠的怀抱,他真正曾放在心底的人。
…
沈晏周病势汹汹,傅清寒又忙于生意,偌大个沈家,少了这两尊难伺候的大神,顿时清静了不少。
沈靖川替他这两位兄弟简直愁白了头,严问山端着茶杯吸溜吸溜啜茶喝。
“媳妇啊,你别光顾着喝茶啊。”沈靖川愁眉苦脸地说。
“你们沈家的茶确实不错,”严问山笑着递过来茶杯,“清茶去火,你也来点?”
“唉,就知道一回家,我肯定得管这一大烂摊子。”沈靖川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怪不得陛下派你来金匮城暗访时你一脸菜色,”严问山打趣他,“说起来,福禄王这老狐狸,还真沉得住气,至今按兵不动。”
“暗行御史的密函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沈靖川回答,“他说最近不会联系我们,这节骨眼上决不能让福禄王生疑。”
“暗夜御史直接受命于陛下,他的身份连你我二人都不清楚,福禄王就是能通天,也未必找得出此人。”严问山倒是丝毫不担忧,“说起来,你倒是该提醒你那三弟,不要与福禄王走得太近。”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那三弟一心想做沈家当家,可我大哥又不肯交出家主的位子。三弟想借助官府的势力迫使我大哥交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攀上福禄王这棵大树,必定不愿轻易放手。”沈靖川叹气。
“你不是说你大哥喜欢你三弟喜欢的发狂,怎么却不肯把家主的位子让出来?”严问山问。
“你可别小瞧我大哥,他若没有心机,沈家商铺如何能遍布江南?他喜欢我三弟绝对不假,但这件事上他有什么计较我也说不清楚。”
“会不会是因为他病了所以才让你三弟管理家业,他指望着自己病好了重新掌权?”严问山猜测,“他看上去确实挺厉害的,总笑眯眯的,这种人经常是幕后黑手啊。”
“别逗了,就是因为当年三弟离家出走,他才忧郁成疾。他利用谁都不会利用我三弟。我大哥这人虽然不好惹,但其实特别护短,不管发生什么,他是绝对会护着我和三弟的。”沈靖川笃定道。
“让他护着你三弟吧,你有我护着就行了。”严问山在他嘴角亲了一口,舔掉了一滴水渍。
“媳妇我好爱你哟!”沈靖川立刻勾住了严问山脖子秒变人形挂件。
第七章
小屋的竹帘被掀开,沈晏周走了出来。
她惊得叫了一声,扫帚都丢掉了,“大少爷,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冬日里没完没了的咳嗽,以一敌七的车轮战留下腹部的创伤,抑郁成疾的呕血,小福一度以为沈大少爷再也醒不过来了。然而随着气候的转暖,以及每日沈家三少监督,沈晏周的身体确实略有些起色。
他只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一头长发随意绾过肩膀,几缕青丝下露出的纤细脖颈和宽大衣领下平展的锁骨,莫名给人一种秀颀之态。
他懒洋洋地走到小福身边,随手捧起一朵白色的牡丹打量了会儿。那白皙的手指小心地夹着盛放的白色牡丹,一时竟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手指,何处是花瓣。
须臾,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刃血红的匕首,闲散地削去多余的枝叶。
倦雪刀可不是用来修建花枝的吧……小福心里无奈地想。
“大少爷,你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热些粥来?”小福问。
“三少爷呢?”沈晏周问完这一句,手莫名抖了一下,倦雪刀将他的手指划开了一道血痕。
果然还是要问,小福心想,恭敬道:“三少爷他出去应酬了。”
“他怎么总去应酬,最近生意不好?”沈晏周微微蹙眉。
“我倒觉得最近生意不坏啊,只是听三少爷的人无意中提到过资金周转不开。”小福回答。
“生意不坏,资金却周转不开,那他把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呢。”沈晏周双手拢起,将利刃收回袖中。
“大少爷,您脸色不好,还是多躺一躺……”求您老人家回去躺着,不要再出来搞事情了啊,小福心里一万匹脱缰野马狂奔而过。
“小福。”沈晏周挑起小福的下巴,微微一笑。
禽兽啊你连我都不放过吗啊!小福勉强也笑笑,“大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沈晏周放开了她,“只是想起,把当年浑身是血的你捡回来,也已经过着这么多年了。”
“呵呵。”小福满头冷汗,每次这位少爷提起往事,都准没好事。
…
夏天到来后,雨水也随之增多。金匮城地处江南,毗邻太湖,虽然一向雨水充沛,也少见这样数日的瓢泼大雨。
沈晏周胸口憋闷,睁开了眼,发觉是由于雨天空气滞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竹席铺在床边,有些潮湿。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全身断过的骨头都像冰锥扎骨缝似的疼痛。雨天就是这样子,他叹了口气,躺着抬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不好啦!不好啦!河坝决堤啦!”后巷传来高喊,间杂着急促杂乱的脚步。
沈晏周只拿眼瞟了眼窗外,却是起身不得。他闷声咳嗽着,浑身又出了一层冷汗。片刻后便有人冲进了他的房间,一把抓起他肩膀,“大哥,河坝决堤,大水淹城了,快跟我走!”原来是傅清寒身边那刀疤脸汉子。
“放手……”沈晏周一下子浑身汗透,颤声喝道。
他浑身疼得厉害,实在寸步难行。
“三少爷呢?”他皱眉问。沈靖川三日前便说办公事出了城,沈晏周现在担心的只剩下傅清寒了。
“三少忙着别的事,他让我带您出城。”刀疤脸无暇多解释,一把抱起沈晏周就往屋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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