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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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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远叹道:“怎么没有!北川学宫被他打死了两个,司轶先生纵然忍了,其他几个学宫先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出事到现在,三天两头地送信,非说我们妙音阁包庇叶棠,管我要人——我上哪儿给他们找人!”
捕捉到东方远言下之意,钟不厌松了口气,问道:“他跑了?”
“打死两人,重伤无数,此后叶棠还有余力逃走……他的武功之高,在这个年纪我生平罕见。”东方远声音渐低,惋惜道,“你说,怎么就是拜月教的呢……”
钟不厌不接话:“往哪边去了?”
东方远:“就是你来的三天前,他往东去了。众人追了一阵,那边密林纵横,进去了容易迷失方向,再加上妙音阁靠近水月宫,谁也不敢贸然前去。”
钟不厌嗤笑一声,在东方远肩上轻轻一拍,转身离开。
“不厌!你去哪儿,不会想把人抓回来吧——”妙音阁的教导先生扇子一展,便要急匆匆地追人,却被拉住了胳膊。
他回头一看,钟不厌带来的师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
谷知秋人如其名,颇有几分凉薄意,见东方远着急上火,他却半分不安都无,只冷道:“东方先生让掌门师兄去吧,此事迟早烧到他身上。”
话已至此,东方远再替钟不厌着急,也无计可施。
这边焦头烂额,那厢钟不厌也不遑多让。他顺着东方远指的方向追出去,不顾那地方是不是真如对方所言靠近水月宫——明知叶棠如今身份被喊破,回归水月宫才能保住命,但钟不厌无端有种直觉,叶棠一定在等他。
他早就猜到,只是不愿承认,现下不管他愿意与否,必须去面对。
如果他们都没有一层了断,叶棠定然不会就这么离开。
日渐黄昏,月出东方,钟不厌密林急奔,直跑得腿都酸软,才在溪边找到一道熟悉人影。足下一顿,险些摔个趔趄,他站定后一时不敢靠近。
方才脑子里条理清晰的思路又乱成了一锅粥,钟不厌但觉脚下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仿佛这不止是一步而已,他深知真走出去了,就如同走上一条岔路,而他和叶棠便不再是从前模样。
可眼下事态紧急,他思忖片刻,依旧踏了出去。
月影在溪水中碎了一半,衣裳摩擦草木的声响让溪边人扭过头来。
他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污,衣服也脏透了,在泥里滚了三圈似的,衬得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也憔悴。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长河刀刃的雪色映亮了一张素净的脸,但下一刻,叶棠见是他,那点杀意顿时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神情,居然六神无主。
钟不厌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拾起一片扁平石子往溪水中扔,打破一轮月亮。等溪水复又平静,月亮影子重新随波飘荡,他才开口喊了一句小棠。
叶棠低低地应完,哑声道:“我闯祸了。”
他何时见过叶棠这般失落,握住他冰冷的手,连六阳真气都暖不了,他揣在怀里良久也不见回温,这才急了:“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叶棠咳嗽起来,拿空余的一只手捂着嘴,待到他放开,掌心又是一片淋漓的红——竟一直在呕血,年纪轻轻,不是长久之兆。
“康吟雪那首曲子把我伤得不轻,她的内功与我刚好相克,走阴柔一脉。我喝了妙音阁的酒,本就气力不济,想着休养两天便能大好,却来了这么一出……谁都瞒不住,我那会儿是被蒙了心智,等反应过来……人也死了。”叶棠道,断断续续的,又擦掉唇角的红痕。
钟不厌说不出话,又不能总沉默:“康吟雪没死。”
叶棠:“我知道,但总有人死了——我给阿姐闯了祸,谁要报仇都是应该。”
言罢不待钟不厌开口,叶棠猛然挣开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一条腿踩进冰冷溪水。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声音都开始抖:“你跑来……他们要你来杀我?”
哪里不对劲,钟不厌深深皱眉,觉得叶棠这模样不像普通受了内伤。
他半晌没答话,叶棠冷哼了声眉梢一挑,笑道:“那你也要杀得了我!他们想得倒美,折花手无所不能,但相知多时,我对折花手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
尾音带出他的伤势,突然就有了眉目。
钟不厌沉声道:“你强行突破六阳掌最后一式,伤得不浅。“
“不错……”叶棠抬起袖口擦血,一说话唇齿间又是满手的红,“若不是生死光头悟透了‘熔金’,我那天非死在赏琴宴上。你说,是我自己保命要紧,还是任由他们喊打喊杀不还手?”
钟不厌道:“你早说过‘熔金’此招是同归于尽之式……”
叶棠冷哼一声:“钟不厌,你明明是受他们之托前来取我性命,却还在这儿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仿佛真有多关心我一般——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模样!”
后半句宛如一把刀扎入心脏似的疼。
“不论你信不信,没人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取你性命。”钟不厌道,见叶棠无动于衷,又道,“你讨厌我……好,你果真讨厌我了?”
叶棠抿唇不语,倔强地与他对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冷了,从那溪水上岸,把鞋袜都拽下扔到一旁,双脚被鹅卵石硌得痛,也比不上心死成灰。
“你走吧。”叶棠最后道,“再不走,星朗大哥要来接我了。”
钟不厌踟蹰不前,但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谁都无法迈出最后一步,他突然恨起自己——十二楼行事,本不用拘束于中原门派的道理,谁让叶棠不是别人,偏偏出身拜月教!
除了拜月教,不论叶棠闯了多大的祸,哪怕他把天捅了个窟窿,钟不厌都有自信去补好。
他所想,叶棠自然也能猜到。眼见他良久不动身,那片林子深处突兀一声鹤唳,叶棠回身看了眼,又道:“你回去吧。”
钟不厌道:“我本是想带你离开。”
叶棠面色有所松和,他眼底一片水痕,恍惚是溪水中的月影再碎了一次,漾出粼粼波光。而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揩掉,血痕印在眼底,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越过小溪,朝林子深处走,就快融进暮色四合。
钟不厌心中一沉,突然被再也无法触碰他的恐惧包裹,蓦地喊道:“小棠!”
然而什么回应也没有。
乌云卷来,后半夜,他从林中走出,肩膀上落满雨水,濡湿了衣裳。
钟不厌回到妙音阁,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谷知秋已经处理好他交代的一切,见掌门归来,走上前去问接下来如何是好。
“回西秀山。”钟不厌道。
谷知秋面露忐忑:“掌门师兄,你去的这些时候,北川学门给妙音阁来信,言明此刻乃是围剿拜月教的大好机会,不日便要纠集人马前往淮南。同样的书信恐怕已经送往十二楼,你我不在西秀山,几位师叔伯定会接手。”
钟不厌脑子“嗡”地一声,暗道还未想到这一层面,道:“他们不能拿到。”
谷知秋道:“来不及了,请掌门师兄有所决断。”
“荒唐!”钟不厌厉声道,“十二楼从不掺和中原是非,此事与我何干?北川学门要拉十二楼下水,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此地不在西秀山,谷知秋怕他闯祸,忙道:“掌门师兄,慎言。”
糊涂了半晌,一声低喝让钟不厌重新将精力放在正事上:“依你之见,眼下要如何办?”
谷知秋道:“我代掌门这段时日小有所获,几位师叔伯不服你的,多半会趁机滋事。师兄,你往后要留在十二楼,势必让这次的帖子不落人口舌。”
“我没有一定要留在十二楼。”钟不厌皱眉道。
“师兄!万不可说傻话!”谷知秋喝道,“十二楼上下只你一人能使折花手,说走就走,这叫其他人怎么想!你没做错事,何必非要把掌门之位拱手让人?哪怕是我,也不愿见你这样说走就走!”
钟不厌知道他这个师弟向来死脑筋,今日连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可见形势严峻。但他心如乱麻,只道:“非去不可?”
谷知秋道:“非去不可。”
钟不厌不瞒他,道:“你也知我会护着叶棠。”
“但师兄你总要做做样子。”谷知秋道,“届时师叔伯们亲自督阵,咱们不去与拜月教有正面冲突,别人看得过去就完了——等事情结束,北川学门那边无话可说,师兄再回西秀山避避风头,自然没人记得你同叶棠情如手足。”
钟不厌:“我并非惺惺作态之徒……”
谷知秋急得几乎要上手揍他:“师兄!我是在帮你!北川学门嫌十二楼抢了他们风光多年了,你与叶棠相交甚密,本就落人话柄,这会儿他身份暴露,你不表态,早晚他们会朝十二楼下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是天高水远,也有百代基业,如何能毁在你手上!”
钟不厌无言以对。
暮春的好天气,夜里连风都没了,他却觉得一股寒意无孔不入。
(六)
淮南,水月宫。
华霓抱着个襁褓穿过层层帷幔。
山雨欲来,她却毫无自觉一般,仍旧如往常遣散众人,只留几个贴身侍女在旁。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药香,经年不散,已经浸入黄梨木桌椅,浸透内中主人的骨血。华霓查看过熬药的炉子,问侍女道:“今天阿棠起来过没有?”
“一直睡着。”侍女顺从答道,“早晨出汗出得厉害,拿帕子给他擦过一次身,好不容易烧退了。最近这段时日,阿棠总这样反复,长期下去再好的底子都要被他拖垮——华姑娘,真不出门再给他找个大夫吗?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华霓苦笑道:“你也知道,现今外头都被北川学门的老头们带人包围得滴水不漏,抓进来的大夫自然不肯好好替他瞧病……”
言语惊动躺在榻上的人,被褥摩擦声响过,屏风后有人下床,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哎,阿棠,你怎么起来了?”华霓惊道,抱着孩子走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数落,“昨天那个赤脚大夫怎么说的,要你多休息,这是内伤,你——”
“躺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叶棠扣好衣服从房内转出来。
离赏琴宴的喧闹不过数月,他却好似一夜之间长大,那点轻浮的傲气一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郁沉闷,连说话声都低了许多。
华霓气得跺脚:“你又不听话!”
叶棠朝她伸手要孩子:“哪儿有你听话呀,当年把人剖腹挖心,又斩断四肢,结果发现怀了孩子,先气得要喝药打掉,药都端到眼皮底下了却舍不得……现在倒好,偌大一个水月宫,外头危机四伏了,里面还要哄小孩儿。”
为了响应他的话,襁褓里的孩子憋红一张脸,霎时开始大哭。
叶棠半点不慌,单手抱着他一路走到外面,边走边晃,嘴里不忘恐吓:“哭,继续哭,等你长到五六岁,我就把你剁了喂仇星朗!”
华霓追出来,刚巧听见他后半句话,一脚踹向叶棠后腰,暗自收敛力度。
“……却还不是一句‘舍不得’。”叶棠避开她那一脚,扭过头去与华霓四目相对,“阿姐,我一直想问,你总说是真喜欢那人,为什么还杀他?”
庭院中一棵槐树花开到极致,风吹过,便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如六月飞雪。襁褓中的孩童见了,连哭都忘记,伸手张牙舞爪去抓。
他自从回到拜月教便问过华霓,院中栽槐树阴气太重,为何执念如此。
那会儿华霓回答他,拜月教还怕阴气过盛么?
而今华霓与他并肩站在廊下,微微叹气:“正因有过海誓山盟,后来才难以接受。他不知道时对我百依百顺,一朝败露顿时翻脸,要和师父师兄来杀我……阿棠,换作你那钟大哥今日带着门人弟子前来取你性命,你还能不恨他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华霓听见叶棠笑了一声——她太久没见叶棠的笑脸了,不思议地望过去,褪去少年青涩的人仰头看那槐花随风飘落,若有所思。
“我不恨他。”叶棠轻声道,“与其恨他不如恨自己,总要把人逼到两难。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条道上,我还要去撞南墙。”
华霓拍了拍他的脊背。
叶棠道:“而今北川学门在下头有些时候了,早晚会杀上来。到时候,你带着乾安走,我和星朗大哥替你挡一阵子——你们孤儿寡母,以后离开水月宫,纠集一些散落四地的教众,别再为非作歹,安生过日子吧。”
华霓唾道:“你和仇星朗谁也别说这些丧气话!”
叶棠凝望进了她一双美目,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姐,我认真的。你知道我的伤,活不了多长时日,与其一天一天地耗下去,不如……”
“叶棠!”华霓呵斥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撒泼的样子叶棠许久不见,一时间竟真被吓住,欲言又止,只听华霓一边踢他打他,一边染上哭腔:“我不许你这个样子!凭什么,你又没做过坏事!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你给我滚,你算什么……滚得远远的!”
叶棠护着孩子,背过身去给她发泄,没被揍两下又开始咳嗽。
华霓抽噎着停了手,拉住问他有没有事,接过乾安让叶棠去喝药。那药喝了多少天,苦得叶棠尝不出别的味道,还得一碗一碗地灌。
他不是没想过钟不厌,但他做了选择,钟不厌也做了。
各大门派围攻水月宫的第一日,探子来报,十二楼掌门亲至,带着一百多人。
怎么就变成这样子呢?叶棠至死都想不明白。
那天水月宫雕刻精美的石柱坍塌,连同飞扬跋扈数十载的拜月教一起尽归尘土。此后再无人问津,直到许久有人自东海而来,点燃了一把死灰。
四处都是火,叶棠提着那把长河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他满身都是血,却还要兼顾着身后的华霓——对方为了救王乾安,被烧垮了的房梁压断一条腿,行走不得,叶棠将她负在身后,怀中单手搂住乾安。
水月宫有一条密道,叶棠当日便从这处离开,而那个机关除了华霓没人知道怎么开启。仇星朗拦住自大殿杀入的人,给他们开出一条血路。
错综复杂的密室,华霓挣扎出一条生机,却在石门沉沉开启的那一刻,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叶棠背后推开他,随后按下机关。
“阿姐!阿姐——”
他还没反应过来,背后一轻,转过头去,华霓的面容快要被尘埃淹没。
耳鸣几乎把他的理智吞噬,叶棠眼眶一热,视野有些模糊,他喊了两声,怀中婴儿若有所悟般应和着开始大哭。而那石墙另一边,隐约传来女子话语。
“阿棠,听我的……你没做错过事,从今天起,把过去都忘了好好生活,我把乾安托付给你……你一定要保重。”
最后一道缝隙也轰然闭合,仿佛终于如他所愿,把水月宫划在身后。
小儿啼哭不绝于耳,叶棠双腿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好一会儿,才有了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力气。他摸着石壁,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知道再没有了退路。
这条路他第二次走。
上一回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回脚下踩着至亲的血肉,走得艰难无比。
而终于叶棠看见一点萤火烛光,打开密道另一侧的机关时,光晕消散,他又被当头一棒——如雪白衣,柳叶一般的刀,正对着他严阵以待。
领头的人他认识,是钟不厌,十二楼的掌门。
“你……”叶棠喉咙嘶哑,一开口,又直觉自己要呕血,连忙拿袖子捂住,才想起伤病痊愈了些,不会没来由地出洋相。他想问钟不厌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等看向旁侧,有的问题不必多说,已经有了答案。
离开水月宫那年,叶棠十七岁,生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在石壁上做了个小小的记号。
不论当日闯祸杀人被仇星朗背回水月宫,还是今天逃出生路却又被十二楼围堵在这门口,皆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钟不厌偏过头去,不忍多看一眼。
“孽债!”谷知秋低声叹道。
身侧已有人七嘴八舌,要掌门发落此人,不乏十二楼中长老、他们的师叔伯辈,都要钟不厌难堪:“掌门,便是此人当日……”
谁知是叶棠先开口,他把长河刀握在手中——多么讽刺的一把刀,原本它为了春水刀法而生,此刻反过来指向了最初的主人——如星璀璨的双目竟显出干枯之象,但也没有半点泪痕,到底不是当日少年。
“钟掌门,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你也要杀我?”叶棠问,长河应声出鞘,斩断霜雪。
被某个称呼生生刺痛,钟不厌面上还要无波无澜:“你不擅长用刀。”
叶棠闷哼一声没有作答,本能地护住身前孩子。乾安总爱哭,但此刻许是刀光震慑,他昏睡一路,睁开眼睛看着叶棠,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意思了。
钟不厌拂袖喝道:“都退下!”
“掌门!”十二楼中白衣老者越众而出,“叶棠杀人无数,此等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而今就算我们齐上,也不会落人半点口舌……北川学门方才不也围攻仇星朗么,只要带回叶棠的头颅,他怀里的孩子定是与华霓有关……”
好狠毒的一颗心。
叶棠随他话语微不可见地颤抖,却没躲过钟不厌的眼。
“我让你们退下!”钟不厌心中越发烦躁,一掌拍向十二楼长老竟是用了七分力气。
谷知秋见势不好连忙拉过长老,知道钟不厌发怒,帮他斥责众人:“退后半里,让掌门自行处理——此事谁说也没用!”
大部分弟子听得他们的话,其他人贪生怕死,唯恐钟不厌迁怒,连忙忍声退了。
一时兵荒马乱之后四下安静,只余他们二人针锋相对。远处杀伐尚在,水月宫冲天火光烧上九重云霄,仿佛夕阳映照,落日熔金。
“你早一步告诉我……”钟不厌艰难开口,“你早一步告诉我,我可以保住你。”
叶棠摇了摇头:“你保不住。”
钟不厌:“……”
叶棠黯然道:“他们都觉得我罪大恶极,但我确实没有骗过你。”
“我早知道的,我也早说过不会想那么多。”钟不厌道,他握紧手间,仿佛下定决心,“你打伤我,从西边离开,谷师弟打点好了一切,那边没有人——”
“荒唐!”叶棠截断他的后文,断然道,“你我之间,既已走到此处。钟不厌,你今天来了水月宫,还谈什么往后!”
言罢长河刀往旁侧一竖,深入泥土三寸稳稳当当,而叶棠轻咤一声,抢先半步一掌攻来,赫然便是那式令所有人侧目的“大光”。
不知他身上伤病是否痊愈,钟不厌不敢怠慢,沉气凝神接过一掌。
那掌风凌厉,更兼有锐利,势如破竹,从脸侧擦过时罡风如刃,转瞬叫他脸上带了伤,钟不厌眼角一凉,旋即火急火燎地痛,他闪身翻过,叶棠又是一掌攻来。招招都是拼死一战,心中怒火难以宣泄。
与流觞曲水席上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他动了真格。
钟不厌脑中微有这个念头,待到第二式“海曙”杀到,他不再闪避,反手一指拈花,正是“穿花拂柳”!
六阳掌对折花手,石破天惊的一击。
第三式,叶棠双手一翻,钟不厌认出这起势,正是他没见过、却能害得叶棠重伤呕血的“熔金”,立时失声道:“小棠不可——!”
落木萧萧,片刻后重又归于寂静,叶棠掌心贴在钟不厌胸口,劲力收了三分,仍旧震伤经脉。脚步未退,钟不厌想握住叶棠的手,却成了徒劳。
抬头见钟不厌眼底微红,唇边呕血,他冷笑一声,重又拿起那把刀。
“方才若有一式‘花开堪折’,我逃不开死期。”叶棠俯身抱起方才被他扔在路边的乾安,那孩子仿佛明白过来处境,或是被刀光剑影激起了反应,叶棠话音刚落,他便一嗓子嚎出来,后知后觉哭得惨烈。
叶棠全无哄孩子的意思,定定望向钟不厌:“你应该杀我。”
钟不厌捂住心口,六阳真气顺经脉一路所向披靡,几乎要炸开他的四肢百骸一般。当年随手试探是个玩笑,这天叶棠却真正与他动手。
“我说过,”钟不厌抿掉口齿间淤血,“真到这天,我带你远走高飞。”
叶棠大笑三声,当中悲凉,或许只有他们二人明白。曾经也是一片真心相对,如今落得这般田地,钟不厌却还抱着几句旧梦不放!
“不可能的,你怎么就是不懂!”叶棠气急,单手拍向身后岩壁,石块应声跌落一层,灰土霎时裹挟着尘埃侵染衣裳下摆,“他们逼你来这儿,钟不厌,你一人之力如何抗衡悠悠众口……好,好啊!你下不去手……我帮你了断!”
他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手中长河刀突然重若千钧。
叶棠单手提起,夹住刀身,不等钟不厌有所察觉时,一股内力凝于掌心,仿若有形,几乎能熔铁销金!
“嗡——”
长河刀应声裂成两段,轰然坠地!
叶棠朗声道:“我不叫你为难,既是到了无法挽回境地,你要对你的门人、你的江湖有个交代!从今往后,你我之间过去种种悉数两清,至此恩断义绝,有如此刀!”
夏日里阳光分明温暖,钟不厌却满身冷汗。
他想说不是的,只要叶棠一句话,他可以不要这江湖也不要十二楼的虚名。但叶棠已经误会,那股真气钉入他经脉,却是十分的盛怒,钟不厌运功想要强行抗衡六阳真气,两人功体相克,此时一边压倒,他居然无可奈何!
“小棠……”钟不厌咬牙切齿,“我……”
身后传来步伐与刀兵相撞之声,十二楼众人见他受伤,有位师叔怒喝一声,长刀出鞘,即刻便要砍向叶棠——
“都住手!”钟不厌厉声呵斥,“谁敢伤他!?”
旁侧是自小朝夕相处的门人弟子,对面是至亲至爱,天要与他们开玩笑,短短三五步的距离,却如同银河百丈无法逾越。
叶棠嘲讽地笑了笑,仍皱着眉:“钟掌门,你杀不了我。”
谷知秋:“你——!”
“但我承你的情。”叶棠将余下半截长河刀掷于地上,足下一点,已顺着石壁山脉跃出数丈,声音远远传来,“十二楼今日不杀之恩,换叶棠此生再不踏足中原!若违此誓,叶棠定被挫骨扬灰!”
好狠毒的誓,与断成两截的刀放在一起,足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影没入山林,再不见一丝踪迹。
钟不厌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静,谷知秋察觉不对上前扶他,手指刚碰到钟不厌,对方双腿一软,俯身呕血,昏迷之时手间被自己掐出条条红痕。
淮南远山如黛,火烧了三天三夜,毁去一方风光。
(七)
钟不厌的伤养了三年,他三十出头的年岁,因这一场大病,居然鬓发花白。
水月宫一役,中原各派大获全胜,华霓力竭而亡,仇星朗自杀,其余各位恶名昭彰的拜月教众,或殉难或逃窜,除了叶棠下落不明,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北川学门因此美名远扬,受到朝廷册封,终于搭上了天家这条线。
而原本如日中天的十二楼,由于掌门被叶棠打伤,又放走了拜月教余孽,哪怕江湖没人责备,却由谷知秋做主全数退回西秀山,再不问世事。
至此后六十年,到左念掌事,十二楼都没有再涉足中原事务。
当钟不厌伤愈的消息传到妙音阁,东方远不辞千里奔赴宁州探病,却在半途就收到谷知秋的书信——掌门师兄不在西秀山,至于去向何方,不知。
东方远气得直跺脚。
中原小镇,褪去西秀山的白衣,只带一把普通柳叶刀傍身,钟不厌追寻叶棠的消息,暗中探听数年,才得到一星半点儿下落。
三年前,有人在东海见到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个孩子,登上一叶扁舟,随后消失在大海。
钟不厌的包袱里放有断成两截的长河,那日谷知秋明白此刀意义,虽然断裂,仍是遣人好生保管,一路带回西秀山。但断刀原因过于难以启齿,重新打造的事便一拖再拖。
他抱着长河刀,跳上一条小船。
船家是个年过半百的渔民,在东海一带长住,经常出海打渔。钟不厌寻访海岸渔民多日,从他口中听到最近也曾见过一个青年男子,不下船,只同他换些粮食淡水,后又离开,这人来的次数多了,周围渔民都认识,但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钟不厌听到这个消息,欢喜得差点牵动旧伤。
一定是叶棠,他还活着,这就足够钟不厌不顾一切地走一趟。
他给了船家足够多的银钱,托他带自己前去找寻那人踪迹。船家虽有犹豫,但他出手阔绰,而老人自诩对东海了解透彻,在一个清晨与他出发。
海雾散开,日出东方。
钟不厌抱刀立于船头目睹这一海上风光,纵然已是冬日,也无丝毫凉意。
“大侠,咱们到了!”渔民指向不远处一片陆地,“这方圆百里,也就一处岛屿,你要找的那人兴许在这岛上,如果这儿都没有,还得往海心走——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去啦!咱们的小破船走不了那么远!”
钟不厌叠声道谢,他顾不了那么多,足尖在船头一点,听风步踏浪无痕,兔起鹘落,在渔民惊讶目光中已然抢先一步登岸。
岛屿安静,日上中天时,只能听见海浪拍石。
从终于靠岸的船舱里搬出淡水食物,钟不厌与船家约定三天后再来接他。这三天时间,他想,足够他在陌生岛屿上寻找叶棠的下落。
船家离去后,钟不厌打量岛屿,树木还算茂盛,椰林中隐约有一条小路。钟不厌不敢怠慢,纵身跃上枝头,探寻那小路模样。狭窄的一条,可容单人通过,周围覆盖满了半人高的草木,看似普通,钟不厌却察觉出端倪。
曾经叶棠问他会不会奇门遁甲,钟不厌道只是略知一二,对方很是高兴,缠着他要学。
那条小路一直通向岛中树林,而他看出,这当中有一个迷阵。
叶棠防人之心尚在,连孤岛都不放过。
迷阵并非普通阵法,显然在他们分别之后叶棠又得了高人指点。钟不厌一时头疼,也没有办法,只得在海岸临时住下,潜心钻研。
船家见他不死心,只得定期给他送来补给,好让钟不厌不至于死在孤岛上。
他白天研究那粗浅阵法,夜里观潮汐涨落,索性此地哪怕冬日也不常有下雨天气,干燥温暖,十分宜人——得知这一点,钟不厌有些许放心,叶棠的伤势未愈,在这个地方虽然草药短缺,至少不会恶化伤情。
他从初冬一路捱到春暖花开,才终于堪破迷阵全貌。
三个月期间除却船家,钟不厌没有见到任何人。他越发笃定叶棠知道自己在此,故而换了一条路离去,否则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淡水,他没法生活。
春光正盛的午后,钟不厌准备完全,穿过迷阵,被尽头的桃源仙境迷了眼。
简陋草屋搭在平整的一块地上,挨着大树能够遮挡风雨,院落外设有几丛篱笆,甚至耐心地种上一点蔬菜,另有开辟出的蓄水池。院内木桌木椅一套,桌上放着几本册子,钟不厌走过去翻了翻,是最简单的开蒙读物。
这些简单却平常的装饰让近乡情怯减缓,钟不厌满心疑惑,正想上前敲门,忽然被石子砸中后背,力道极轻。
像极了曾经叶棠拿莲子掷他的样子。
钟不厌几乎僵硬成一块大石头,他鼻子一酸,回身差点扭伤了脖子——
篱笆后头站着两三个孩子,小的还在蹒跚学步,其他的年纪大些,牵着最小的那个满面警惕。钟不厌见他们,暗想难不成走错了,琢磨如何开口,那最高的一个小孩抢先问他。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他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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