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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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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满身满怀的薄荷气息,那种洁净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惑人的魅力。只是娇蕊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一夜将军所迷恋的,其实只是她的女学生的装扮下,那一丝处女般的羞怯和她由于激动而更显矜持的身体。她的羞怯和矜持一直给将军一种错觉,他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她的身世就带着她离开商州。
  将军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娇蕊曾经是桃花丽人和陈姨太,知道娇蕊同师兄满天星及古家伞店老板的传闻。
  后来搬进这幢日本小楼,将军又看见了阳子,他才知道这么多年与娇蕊的情爱生活原来只是一场等待,等待着紫薇树下与阳子的相见。
  缘在时鹰飞蝶舞,缘尽时倦游而归。
  故事不多,但一定浓缩了前生后世。
  将军终于回到娇蕊的屋里。
  将军看见娇蕊的一头白发。
  将军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怎么会一头白发?
  猛醒得这是娇蕊,这是娇蕊!这是娇蕊呀!
  这么多年怎么把娇蕊给忘了?!这么多年什么都记得怎么偏偏把娇蕊给忘了?!
  这么多年自己在干什么呢?
  将军站在娇蕊的床前,似乎只是在审视她的白发苍苍。
  当年商州客栈的一幕,像幽灵一样从记忆深处爬了出来,将军觉得自己突然间也变做幽灵,从时光隧道的这一头一下子就爬到十年前——依然是来不及除却一身戎装,依然是来不及关上门扉来不及做片刻的迟疑,依然是满弓满张箭在弦上放在她汗湿淋漓的手掌心,依然是心猿意马的询问:“有猫没有?”依然是肆无忌惮的惊叫:“稀稀几根稀稀几根……稀……稀稀……稀……稀……”只是这一次,娇蕊没有穿上高丽棉的女学生衣裙,将军也没有把手伸进她的裙褶里,接下来的情景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绝美定格:他三下两下地脱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他强健的三角肌和刀削般平坦的小腹下坚挺的阳物,正要顶上,急待插入,却轰然倒下。
  箭已射出,弦已崩溃。


  最后的喷薄是一场雨,无从滋润娇蕊的干渴。
  娇蕊还在等呢,等啊,等啊,等来了将军的死,等来满手的滚烫的精液,满手的清新的薄荷味。
  家里婆子和下人们议论纷纷,说将军是被那鬼魅狐妖的日本女子掏空了身体,榨干了体力,又拼着死命偏偏死在太太跟前。娇蕊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别人的嘴:“他毕竟是死在我的床上,他到死都是我娇蕊的男人。”
  这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娇蕊都不愿去洗那采摘薄荷的手。
  后来,娇蕊曾无数次地回忆起那一夜的情景,自觉蹊跷的是,为什么她一取出那串红璎珞,她就等来了孀居的命运?       
  6。石
  娇蕊幼年时最大的心愿和最诡秘的阴谋,就是摸一摸老祖母脖子上的红璎珞。
  那串用隐隐细细的银链串着的,由五块血色的玛瑙石组成的四瓣梅似的红璎珞,在老祖母多皱松弛的前胸的旧衫下深藏不露。娇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觊觎已久的想法也在这深藏不露之中伸出无数抚摸的手。那是一种任凭想像也丰满不了的空洞,满足不了的荒诞痛心:摸一摸红璎珞。
  那一天恰逢庙场上唱《白蛇传》,角儿是州城里请来的当红名伶。戏文是老祖母梦里唱熟的曲儿。锣鼓喧天之中戏已演到“断桥”那一折了,娇蕊却和老祖母因为买不起两个铜板的门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进不去场门。正应了那句穷开心的话:有钱人看《白蛇传》,没钱人在门外转。
  娇蕊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老祖母双颊潮红,娇喘吁吁,一双三寸金莲就像搁在烙红的鏊子上,不住地挪来挪去。老祖母的头发微乱,双目迷离,不知是被盗仙草的鼓铙声声冲晕了头脑,还是被青白二蛇虾兵蟹将与恶僧法海的奋力厮杀敲乱了阵脚,娇蕊看见老祖母平时谨严弥缝的衣领突然敞开了,那串银链串弄着的四瓣梅像长了腿脚的小动物一般跳将出来:“红璎珞!”娇蕊喊了一声,然后在老祖母低身的那一瞬间,一双小手已经摸了上去。
  “我摸着红璎珞了!”娇蕊在心里狂喊。她没注意到老祖母的巴掌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死女子,这是你这死女子能摸得的吗”然后娇蕊看见老祖母的脸在一瞬间憋得通红,双臂僵直地停留在半空之中。老祖母的目光在转瞬间涣散了,慢慢地,慢慢地,她微胖的身子倒下去,倒下去。
  老祖母死了。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血栓,是高血压引起的急症。
  医生问:“她死前受过什么刺激吗?”
  “没有。”娇蕊说:“奶奶想看《白蛇传》,我摸了她的红璎珞。”
  “红璎珞?!”医生的眼睛睁得老大。
  娘赶紧岔开了话题。
  几天后,娇蕊就看见那串红璎珞已挂在了娘的脖子上。
  娘还动手打了她:“死女子,都是你害死了你奶奶。”
  这一年娇蕊三岁,涉嫌害死老祖母。
  而她竟一点都不记得,老祖母死前是否有过回光返照,不记得老祖母的红璎珞是怎样突然戴到娘的脖子上的。
  娇蕊只知道红璎珞是她们家族里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传下来的,每一颗血色的玛瑙石都代表上辈子的一个女人;只知道红璎珞传给谁就由谁再系上一块红玛瑙。红璎珞传给老祖母的时候,还只有四块玛瑙石,是老祖母用第五块石头将它们串成四瓣梅的。
  三岁的娇蕊懵懵懂懂,三岁的女孩只想摸摸那些石头。
  娘用她的一对儿翡翠耳环中的一枚小玉片,组成了四瓣梅边上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娘的时代家道破落,已经找不出另外一个可以与四瓣梅相匹配的玛瑙石。那银链串弄着的是娘淌血的心——娘就是在这一年沦为寡妇的。
  娘是年方十九的俊媳妇,但是娘死了丈夫,娇蕊没了爹。
  娘的衣着就是在一夜间黯淡下去的,娘把鲜活水灵的衣服全压到箱底,娘挽起了油黑的青丝绾成寡妇的死髻,娘守着三岁的女儿过起有黑没明的日子。
  村子里开始有热心的七姑八婆来张罗娘的再嫁。
  娘说:“不嫁。我有蕊儿,我有红璎珞。”
  娘的语气坚定,誓死不移的样子颇令人感动。
  于是人家就说:“唉,老实人哟,你就守着宝贝女儿和你的红璎珞过一辈子吧,寡妇熬娃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苦哇,栖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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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了,娘有一块什么红璎珞,守着红璎珞的女人是不可以再嫁人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谁碰了这块红璎珞,都要倒血霉的。娘自知一时失口,把不该说的讲了出去,面对世俗也只能把人把物藏得更深,每天天一擦黑就掩了柴门,屏声静气在小屋如豆的灯下纺纱,织布,衲鞋做袜,每年下来倒有不菲的收入,把母女俩的小日子调剂得殷实滋润。
  但是娘心里的苦娇蕊最懂。
  娇蕊曾无数次地看见娘长夜难眠挑灯织棉的情景,也曾无数次看见娘落寞的身影随着纺车的转动在灯下映出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圆,那是娘所有的青春岁月。娘的眼泪已经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流干了,等她慢慢长大之后,她看到的已是流不出眼泪的娘了。娘啊!
  娇蕊永远忘不了当年庙场上演《白蛇传》的铿锵锣鼓,那庙场外进不了门看不了戏的心急如焚,戏台上角儿的风光和鼓铙声声在一颗童心中的残酷震荡,七岁的时候,娇蕊投奔了商州城里的桃花戏班。
  三年学戏,三年谢师,十岁时初登舞台娇蕊就红透商州,成为“十岁红”。
  寡妇的女儿成了“小桃红”。
  寡妇的女儿成了“桃花丽人”。
  寡妇的女儿嫁了商州第一伞店的古老板。
  寡妇的女儿成了陈姨太。
  在娘过三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娇蕊坐着四乘的轿子从商州城回来了,带着她的女儿桑眉。娇蕊看见娘干涩的眼睛里涌出了湿润的东西,那是娘已经干枯的眼泪。
  也是在这一天,娇蕊看见了从北山麻刺岭赶来的大表舅。大表舅眼里有一种异样的神色。他坐在她家的灶台底下,往炉膛里塞柴火。风箱抽动,灶火明明灭灭,大表舅一脸的通红,想是有什么话要说。
  娘在锅灶上忙忙碌碌,煎炒烹炸不亦乐乎。
  娇蕊听见大表舅在对娘说:“蕊儿已经成了名角,嫁了好人家,又有了桑眉那么乖巧的女儿,你也该享享清福了,不要总这么刻苦自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咱俩一搭里过。?
  娘的声音轻若蚊嘤:“不了,我有红璎珞。”
  “红璎珞,红璎珞,你已经拒绝了我十七年了。”大表舅不满地说。       
  娇蕊明白了,这十七年,正是她从三岁到现在所有的日子,是娘寡妇熬娃的日子。这远方的大表舅,其实就是娘心里撑得起一十七载苦难风雨的大树。大表舅无助地看着娘又看着娇蕊,娇蕊知道如果不是太无助,大表舅一定不会当着下辈人的面谈及他与娘的事。娇蕊是商州城里见过世面的名角儿,娘什么话都听她的,大表舅寄希望于娇蕊,希望她给娘做做工作。但是娇蕊拒绝了。她以为十七年过去了,娘早就习惯了这种孀居的生活,而且,娇蕊那阵子在陈家过得极不舒坦,耳闻目睹的全是三妻四妾闺帷间的勾心斗角,连她都看破了情关,心灰意冷了,心心念念真想去做个带发修行的尼姑,更何况娘呢!
  另外,娇蕊刚刚打理好自己的诸多事宜,正准备接娘去商州城里享清闲呢。
  大表舅终于绝望地走了。
  娘也不愿随娇蕊去商州城。
  娘是在三十六岁的那个立冬的日子离开人世的。
  娘临终前才托人捎话让娇蕊回来。
  娇蕊终于在娘闭上眼睛之前看上娘最后一眼——天呐,才几个月不见,娘已经骨瘦如柴,满头白发,眼里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娘把那串红璎珞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挂在娇蕊的脖子上。
  娘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好蕊儿,我的孝顺的好女儿,娘把红璎珞给了你,娘就不再是‘绝望鬼’了,娘可以闭上眼睛了。”娘说:“守住红璎珞,就是守住了贞洁!”
  贞洁?!娇蕊觉得有点可笑,更有点可悲——娘啊,你是在告诉女儿贞洁的故事,你用贞洁写满了它的每一个篇章,还有老祖母的故事,还有所有血色玛瑙石的故事,红璎珞的故事。可是女儿配不上这些石头,女儿是一个巧要饭的戏子,在学戏时就被师傅破了身,后来又跟了满大哥又嫁了古家和陈家……
  掩埋了娘,娇蕊就收拾起了那串石头。
  后来,又跟着将军走南闯北,来到大连。
  那串红璎珞被娇蕊压在箱底这么多年,她都没想过拿出来看看。
  可是今天偏偏就想起了它,拿起了它。
  娇蕊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寡妇了。


  红璎珞孤零零地落到了寡妇娇蕊的手里。
  血色的玛瑙,玉色的翡翠,化做一抹残红,一抹碎冰,化做霜色晓雪中的四瓣梅,直往娇蕊的心窝子里钻。娇蕊被击毙在一代又一代的女人的故事里去了,那是娘,那是老祖母,那是华年依稀的上辈子一个又一个如水痴怨的女子:娇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嫣红粉云庵堂道观,知道了桃花雨的样子;知道了杏花的粉浪怎样在朝晖里悴去?而年年岁岁的梨花雪为谁凋落?知道了绿草青青的季节,是谁又续上了一颗又一颗玛瑙石?迎春怒放的当儿,它又延续了谁的哭声谁的胭脂泪?知道了弄花的手儿是怎样告别和情郎分离的心情,而在那无数次轮回的情节里,又有多少动心的芳魂在悄悄地,悄悄地回归。
  事隔多年的今天,娇蕊才想起娘当初的苦楚。
  娇蕊看见娘的白发和她今日的白发一样,触目凄凉;
  娇蕊看见娘的面容和她今日的面容一样,殷忧沧桑。
  娘似乎是从红璎珞的光辉里走出来的,缓缓叠现,慢慢扩大。
  娘紧紧地抱住了她:“蕊儿,我的孝顺的好女儿,娘的红璎珞在哪里?”
  娇蕊的视线迷离了,模糊了,拥抱她的已不是娘,而是可怜的空虚和永生的悲哀,是一个尚在华年却依然白了头发的苦命女人无可追悔的遗恨:噢,娘,娘啊!女儿是不孝的。为什么女儿直到今天,才顿然明白,十七年的孀居岁月,娘是血色玛瑙下冤死的魂魄。娘在红璎珞的桎梏中淡漠自己的欲望,娘的心事是风雨迢遥的花树,灿烂而殉情地盛放在女儿的面前,洒落一地的花雨,女儿却走得太远太急,没有看见。
  娇蕊用自己珍藏的一块名贵的红宝石,跟母亲的那一小片翡翠叶子系在一起,现在,娇蕊就是红璎珞的第六代传人了。
  娇蕊后来把红璎珞送给了儿子的十二岁生日。因为她始终相信,这种女人随身携带的私物能够驱邪避秽,消灾灭难。儿子却把红璎珞拿给了一个研究地矿的学者看,学者在做了一系列复杂周密的测试之后得出结论:这串红璎珞上所有的玛瑙翡翠和宝石,在某一个地质年代里,是同一座山上的同一块石头演变而成。它们虽然形态不同,质地迥异,但他们有着共同的起源。它们甚至同属一物。
  娇蕊不知道这是不是学者的武断之言。
  只是一点学者是解释不了的,那就是,娇蕊的儿子钟望尘就是得了这串石头的指引,找到了那片墓园。
  而娇蕊自己,扔掉了石头,却在一夜间变做了织女,等回来另一个男人。       
  7.织
  年幼时在商州山地,娇蕊听惯了母亲夜半无眠时吱吱拧拧的纺棉线和浣纱浆线织布机上咣咣当当的声响,眼见着母亲把一团团白如雪霜的棉花,车轮飞转地纺成粗细均匀的细线,再把细线用商山顶上的白土、磨丈沟脑的石蓝以及水莲扶桑黄菊的汁液,染制成红白黄绿的彩线。那变戏法似的一浸一泡,那热气蒸腾中的一蒸一煮,斜搭在背阴处风干三日,摊放在麻石板上潮了夜露,太阳坡里暴晒十八个时辰,用筋丝柔长的薄竹板拍拍打打至蓬松酥软,然后在门前的坪地上栽上一溜儿线茎,各色的彩线便在手指缝里有条有理有张有弛,勾织成放射状的一张网。娇蕊忘不了年轻守寡的母亲双手拽着彩纱线网,在坪地上走来走去的情景,她把每一根色线挂在她自己的线轴子上,远远近近不断地拉扯,那线轴上的穗子便也密密匝匝不停地转动,最终出落成鼓鼓囊囊缠绕有序的一个大纺锤,便可直接用来织布了。娇蕊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她的幼年记忆中母亲养家糊口的劳作,会在她心里留下如此深刻鲜明的印象。这使娇蕊在鬼使神差地接受了母亲的红璎珞和比红璎珞更凄艳酷绝的孀居生活之后,又一次接受了母亲织布机上的命运。
  依旧是有黑没明的日子,依旧是寡妇熬娃,依旧是纺车的转动转不出孤灯下的寂寞。惟一不同的是,母亲当年是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和吃穿用度的来源,娇蕊自己却是锦衣玉食,吃穿无忧,并有将军留下的大笔遗产。娇蕊的纺车和织布机都是崭新的,是她画了样子请了山东来的能工巧匠做成的。大连不产棉花,她就用高价购得全国最好的棉花。现时染色的颜料都有了现成的摆在公家的商店里,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样都比母亲年轻时土法调和的颜色来得眩目。更何况娇蕊又是个善于调弄颜色的妙人儿,早先唱戏又常常喜欢自己绣制戏装,心中自有高人一等的色谱。如此这般织出的布,断然不是母亲时代的那种单调颜色,贫乏花纹,而是有着多彩的调和,有着斜纹绸纹布纹的不同变幻,拿到太阳底下,甚至会闪烁出奇妙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环。在这样的光环下,你根本只感到刺眼,而无从细察这是怎样的巧手织就,又织进了怎样的香艳与哀绝,是怎样凄切的孀居情结呢?
  娇蕊邀请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的人与她一起参加这个纺织娘娘的游戏。
  娇蕊设计出的花色,常常就刺激得下人婆子们眼泪长流,而阳子总是一边帮着收拾纺锤一边流着泪一边不停地抱怨:“你哟,鬼哟,是不是守不住寡了?纺出的纱织出的布都这么红杏出墙招眉惹眼的?”娇蕊听了并不恼,却会白了眼珠用唾沫啐她,有时候也会嬉笑着扑上去,伸手拧那红口白牙的玲珑利嘴,闹极了也会去揭她的老底:“你好么,你好么,夜夜开了门开了窗在什么风巢雨巢吡巢里等候着,把我那死鬼男人的命都折在你身上了,这会子又指望我再给你引个野男人回来?!”说笑间两人已扭打成一团,少了端庄,也没了正经,直惹得彼此都眼泪汪汪,情思难禁。这是楼上楼下的两个寡妇处得最好的一段日子,虽然各自也有些须心怀鬼胎,吃嘴笑闹间也不免发泄私仇,但毕竟谁都不愿提及那些太具杀伤力的生命秘密。既然都是欠了前生又还不了今世的苦情之人,既然都是在劫难逃的命,谁又能抵得了谁的债,谁又是谁催命的鬼?
  娇蕊从来不相信众说纷纭的关于她织的是魔布的说法。
  只是有一天早晨,她的眼睛也火辣辣地酸痛起来,不仅看不清织布机上红白黄绿的交织变幻,看不清经线纬线的穿梭中,那些稠密的布眼,那些时而绸纹时而缎纹时而平纹的变幻。枣核状的梨木梭子拿在手上只知道发呆,也听不见穿越经线纬纱时的轻快的咣当,只看见一道极刺眼的光柱,突然从眼前划过,一直插到心底。有瞬间的恍惚与惊悸,激灵灵一颤,好多沉睡着的欲念都醒来了,复苏了,伸展着,攀缘着,升腾着。蓦地,有一场雨,痛彻地浇过,一览无余地浇过,湿透了一大片,一股一股地,从那个神秘的地方往外渗。娇蕊弄不懂眼目所及心魂所依的这些错乱与恍惚,这一种从不知名的地方蜿蜒而来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不自觉地用手提了衣裙,竟摸得一手的湿,原来是大腿内侧有了管不住的东西流淌下来,泱泱地,无以自控。接着就听见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娇蕊!娇蕊!”隐约地,一个白光光的人影一闪,俊眉俊眼的一张脸,似是熟悉,又觉遥远,听见他说:“娇蕊,你这里是怎么啦?湿湿的,湿湿的,好大一片……”感觉那双手在动,解开了裙带,划过一片湿,又划过一片湿,接着就感觉自己死过去了,死去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再活过来的时候,娇蕊摸到一张皮光肉滑的男人的脸,他的嘴在动,上下动着,在说:“吃香香,娇蕊,吃香香!”娇蕊被这奇怪的声音吓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自以为今生今世再也难见的脸——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娇蕊无法回答自己在一瞬间万箭穿心般的自问,虽然心里边早已触摸到了他在记忆深处的位置。
  而陌生是没有的,羞怯是没有的,所有的,只是一句包含了十年相思十年遗恨的怨怼:“鬼,是你么?张灯啊,是你么?你还活着?你不是死远了带着那个小妖精死远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鬼?张灯!鬼?张灯!鬼鬼鬼鬼鬼鬼……”
  那张灯不说话,他用雪白的贝齿,用嘴角的坏笑,用濡湿柔媚的唇和舌尖上的恶作剧,在那些为他漾起的水心涟漪处,上下不停地地吞噬,撩拨,吸吮,糊弄了满脸满嘴的东西。
  娇蕊自觉整个人都要被他吸干了吮尽了,变做一片羽毛,飞远了。
  “张灯,死鬼!死鬼,张灯!张……张……张……张……张……张……”       
  8.青灯
  州城大户陈学礼为他最心爱的四姨太聘请私塾老师,是那一年商州城里人尽皆知的事。
  时值乱世,国共两党正在激烈交锋,全国范围内的解放战争正在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地展开,却丝毫影响不了地处荒僻山地的商州耕读传世的民俗,真可谓:有人参军打蒋匪,有人雪夜赶考场。这年月,考场自是不存在了,但那种功名仕气熏染下的官宦意识和光宗耀祖的士大夫精神,依然在殷实人家的门庭上、书案旁阴魂不散。
  据说一百多年前陈家老祖宗在湖北老家那个百川贯通、州河收梢的老河口一夜暴富,一不靠经商,二不靠买办,三不靠州河水运,单靠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单靠科举制度鼎盛之时老祖宗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中得头名状元,才有了以后的衣锦还乡、荣华富贵,有了陈家的仕途通畅、家学严谨。
  如此说来,陈学礼为其钟爱的姨太太请来一个教书认字的私塾先生,也不全是附庸风雅之举。
  只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陈家聘请的私塾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商州城里著名的破落户张满贯的儿子,毕业于商州书院的穷书生张灯。众说纷纭似乎陈家并非一心一意要聘请什么私塾先生,而是因那陈老先生年高力衰之时才讨得千般宠爱的小妾,纵然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也是难解小娘子闺帏寂寞云雨情事,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买一个男侍养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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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的说法自是扑风捉影,却也撞在陈学礼的痛处。
  陈学礼本是有着三房妻妾的。先娶来的那个长相似雪压红梅的,起名叫做雪梅,是陈家在湖北最大的股东“三镇酒坊”大老板的掌上明珠,自幼儿学得一手好针线,知书达理,嫁到陈家上奉公婆下侍夫婿叔侄,颇得全家敬重。只是这雪压红梅似的美貌贤妇,身上却有一种奇怪的病症,夜里同床时,触之冰冷抚之渗人,即使隔了几层厚棉被,陈学礼也会被那冰窟窿里释放出的阵阵寒气,冷得直打摆子;急火火插入了,竟是进了冰窖一般,刺骨生寒,只好取出来用嘴,动作稍慢一步,就会被冻住了胡须在那上面。这样的红梅,纵然千般娇柔,万般妩媚,也只好任其自开自败,妖娆在苦寒的雪枝上。陈学礼娶的第二房姨太太是南山里一个土财主的宝贝千金,自幼体弱多病,是裹在棉花包里暖在热炕头上长大的,也懂女红,也知礼仪,也有一双缠得巧样别致的三寸金莲,天生长就青青翠翠雨打芭蕉的娇俏,由此而起的名字听来却俗气,叫做翠蕉。这翠蕉人样风流,言语得体,活该就是个能生会养的胚子,一气儿就给陈家生了三个男丁,自然是功不可没,有口皆碑。只是她的那私阴处是带了一把暗锁的,同房时往往就会自开自锁,运气不好时陈学礼曾被锁住三天三夜取不下来,情急之下尿了一泡热尿在里面,方得解脱。这样玄机重重暗锁难防的一个翠蕉,纵然盆儿生得圆,盘儿长得美,小脚颤颤地踩在让人美死的地方,也只是一把多此一举的锁子,只好闲置了任其生锈废弃。陈学礼娶的第三房姨太太长得人高马壮,其父在河南郑州开了马戏班,这做女儿的自然是马戏杂耍的那一套都学了个精通。走南闯北,江湖游荡,她是一直被当做假小子养大的,生成桀骜不羁野性难驯的铿锵脾气,陈学礼在马戏场上看中她,也是因了她是女人中的丈夫,想来绝无雪梅和翠蕉的怪症。谁料这假小子上得了床就变做真小子了,她竟要做男人。新婚之夜,她执意要换了陈学礼的男装,精露着她那线条明朗、肌肉发达的胸背,骑在陈学礼身上。而那陈学礼,须得换上女装,戴上假发,躺在下面做女人。后来,她干脆给自己设计了一套类似马戏团戏装一样的骑士式的斗篷。每天晚上,当夜幕缓缓拉下,月光透过窗棂在内厢里洒下清凄,就能看到她悠闲地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地来回踱着四方步,高高的个头,宽宽的肩膀,长长的双腿,外披紫红绣金栽绒斗篷,内穿天青团鹤紧身衣裤,脚蹬白底皂面长靴,风鼓起她的斗篷,就像一团绛红色的云。陈学礼最初就是被这一片绛红的灿烂颜色给弄晕了,心乱神迷之中竟也配合了她的游戏。于是,陈学礼胭脂也搽上了,口红也抹上了,眉毛也描上了,假发髻插满了珠钻翡翠,身上的绣衣换了一套又一套。那做“男人”的,后来干脆拿起了马戏鞭子,骑在陈学礼身上恣意拿捏起来,要他表演“美女坐钉”、“孔雀开屏”和“凤凰单展翅”的动作。最让陈学礼难堪的是,每当他表演“孔雀开屏”时就要露出屁眼,而她还要戴上自制的假阳具,身体力行走他的后门。这样的闹剧仅仅维持了半个月,陈学礼就忍无可忍,厌倦至极,一纸休书将她送回郑州。几年后,陈学礼才又娶了四姨太娇蕊,人称“小桃红”的。这已是他对女人所能保留的最后一点热情了,本想草草了事,想来那个人尽可夫的女戏子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应景应名的美貌优伶罢了,怎知道一经上身就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人。那肌肤,说是像软玉,又不太合适,软玉也冰也冷也是僵的硬的;说是像温香,又似乎太浓,太热,太黏,太腻了;说是水做的,又似不够柔滑,且把水给比的俗了许多,比淡了,比得没滋没味了。那一身的桃红裙衫,似乎就是老天专为她调配出的颜色,除了她,谁穿上都是糟蹋了这好颜色。长发如瀑,逶迤而流,似乎老远就能看见她发梢轻曼着的水雾,滚落一地飞珠溅玉的水声。耳朵边簪着一支颤巍巍的玉步摇,于她那纤细的脖子来说,似乎有些重了;于那一分惊人的韵致来说,却又恰倒好处。她的姣好在于静,不说话时宛若处子,好像沉浸在无边无沿的美妙幻想里,你看了她就想猜透她的心事,猜不着你就永远不得安生;她的姣好在于动,回眸一笑百媚生也只能用来形容她了。她的声音轻柔细切,淡淡地带着娇嫩的戏音,连她周围的空气都被激灵灵唤醒了,就像一朵花梦游在无尽的遐思中,时时都有风的声息和律动。据说是开过怀了,有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儿在外面寄养着,看起来却身量未足,形容尚稚,怎么看都是花未凋谢柳未残枯的模样,再过几年真不知会美到什么地步?最让陈学礼眼界大开的,还是她那美妙的神秘的女人的身体,一经碰触,就是梨花带雨,香露扑鼻。插入后,既无冰穴之寒,又无暗锁机关,更不是性情倒错的怪物,让人整个身心都融化其中,难以自制,不尽销魂。
  如此这般,陈学礼对他的四姨太怎能不言听计从?又怎能不宠爱备加?
  娇蕊那时候刚刚死了丈夫又贻了情人,既不能忘情于戏曲程式里唱念做打的表演,又难于在陈家三房妻妾之后华糜奢烂的旧曲目里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角色。时间久了,就越发感到自己是才从一个戏园子里逃出来,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更加陈旧的戏院,而且出演的是一出皮影戏,觥筹交错的背后是身不由己的落寞和受人操纵的热闹,隐约着虚无的映像;戏折子洇着古旧的黄,锣鼓家什蒙着珠网,虽然梳妆台上的胭脂还现出触目惊心的殷红,但她已不再扮桃花丽人,不再是小桃红。与此同时娇蕊又是一个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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