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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令-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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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江其琛垂下眼睫,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
“坐吧。”江其琛指了指窗边的小榻:“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沐枫盘腿坐在榻上,江其琛拿过一边的青瓷盏倒了两杯碧螺春,茶水温热,沐枫捧在手里先是新奇的打量着杯身的纹路,而后又将茶杯端到鼻下嗅了嗅。
“一早听闻中原盛产好瓷器和好茶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其琛提着砂壶的手一顿,不自觉向沐枫看去,只见后者轻笑着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苦涩的茶水润湿了那人稍显苍白的唇色,许是在室内待的久了,之前在外面冻的发青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
“你若喜欢,都送给你。”
“人生在世,喜爱的事物数不胜数,若是样样都据为己有,得到了还好说,若是得不到岂不闹心?所以啊,我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沐枫好笑的放下手中的瓷杯:“抱歉阁主,我在佛门待得久了,说话一股子秃驴味,见怪了。”
江其琛眸色一黯,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还未说,要我做什么。”
“哦,对了。”沐枫正色道:“阁主可知天山雪云芝?”
江其琛:“嗯,略有耳闻。”
“实不相瞒,家父病重,已经卧床多日。国医说唯有找到天山雪云芝才有一线生机,大哥已经派了好几批人去天山寻药,可都是无功而返。偶然听闻辛坞还愿阁阁主神通广大,可以替人偿愿。所以,我就冒昧拜帖前来,希望阁主可以助我寻得灵药。只要找到雪云芝,阁主日后若有困难,沐枫必定有求必应。”
雪云芝长在天山之巅,天山山势陡峭,又处处是沉冰。这雪云芝极难寻得不说,单是这上山之路就是险之又险。沐枫言辞恳切的说了一堆,生怕江其琛一个不愿便反了悔。
却听那人在他说完,毫不犹豫道:“好。”
沐枫大喜过望,眸子一亮,双手不自觉的按在江其琛伏于案前的手上:“当真?”
江其琛的手不易察觉的轻颤一下,他看着沐枫瞬间惊喜的脸,心里涌起一阵绵绵的痛楚。记忆抽丝剥茧一般跃过一千多个日升与月落,最终停留在那个惨烈的午后。
那天,他对陆鸣说想要与他共度余生。
陆鸣从他的肩上抬起头,便是如同今日这般,看向他的目光里好似掺了星星,一闪一闪的充满了殷切与希冀。然后他问自己:“此话当真?”
手背上传来的微凉寒意,瞬间凉透了全身的血液,江其琛定定的望着他,依如当日那般笃定道:“嗯,当真。”
沐枫感激的在江其琛手上摇了摇:“这下父亲有救了,时间紧迫,阁主,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江其琛侧目从窗外望去,北域天寒夜长,眼下已然天色将晚。
他温声道:“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启程替你取回雪云芝,你便在还愿阁等我,我一会儿让人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不行。”沐枫捏了捏江其琛的手心,斩钉截铁道:“你既替我涉险卖命,我又怎可独善其身?我要同你一起去。”
江其琛微蹙起眉,沉声道:“天山路远且势险,你的身体……总之,你留在这里。”
沐枫泄了气一般的推开江其琛的手,转过身侧面对着他,双手抱胸,气鼓鼓的道:“行吧,你若执意不带我去,那我就等你走了以后自己跟去,反正腿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
指尖微动,手上凉意不再,微冷的手背登时被雅座中的暖气萦绕住。
“你……”
“嗯?”沐枫撅起嘴,斜着眼望着江其琛,一副“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架势:“如何?你带不带我?”
江其琛凝着眉看了他半晌,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服了软:“那你要答应我,不可离开我半步。”
沐风闻言,立刻笑弯了眉眼,举着手指天誓日道:“好,保证寸步不离。不过……”他说着,忽而又面露难色:“阁主,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
沐枫收回手,双手合十置于嘴边,拜托道:“随我一同来的姑娘,她叫多那,是大哥派来保护我的,我可不可以带她一起去啊。我就带她一个,门口那些亲卫我让他们都回去。”
思及多那,虽为女子但眉目狠厉,身手不俗,多一个人保护他也好。江其琛沉吟片刻,淡声道:“可以。”
“多谢阁主!”沐枫学着中原人的样子,双手抱拳行礼:“阁主,你真是太好说话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神川沐府找我,虽然我家势单力薄,但是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不过阁主你这么神通广大,估计也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江其琛看向沐枫,眼神忽而又温柔缱绻起来:“你有。”
“啊……啊?”
江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打散了面前腾腾而升的沉水香的白烟:“江其琛,我的名字。”
沐枫微微一愣:“奥,江阁主!”
江其琛:“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沐枫:“额,江兄!”
江其琛:“名字。”
沐枫:“其琛兄!”
江其琛:“就只是名字。”
沐枫:“……”
沐枫小声嘀咕着:“刚认识还没一个时辰就让人直接喊名字,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江其琛的眼神倏然落寞,他从榻上站了起来,面色清冷:“你在这休息一会儿,若是无聊便将那位姑娘喊上来陪你,我去找人给你收拾屋子。”
沐枫跟着他下了榻:“你忙你忙,不用管我。”
江其琛点了点头,沐枫目送着他出了门,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殆尽。他俯身凑到香炉旁,伸手轻揽起熏香,眯起眼睛低叹一声:“真是熟悉的味道。”
大赌过后,还愿阁里的人散去了大半,原本纷纷攘攘的赌坊安静了不少。
刚转过悬梯,江其琛就撞上了等在那里的景行。
景行一看见江其琛,立马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急切道:“爷,我刚问过管事了,陆鸣哥怎么会是神川沐府的三少爷?他这些年去哪了,你都问清楚了吗?不对不对,我刚刚看他的神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跟不认识我似的,他是病了吗?”
景行跟在江其琛身后,噼里啪啦问了一堆,但江其琛只顾着往后院走,并不应声。
见江其琛不说话,景行一脚迈到他身前,拦住他的身子:“爷,你理理我呀?”
江其琛顿住脚步,脸色晦暗不明,沉声道:“他忘了。”
“忘了?”景行咂咂嘴,觉得自己不太能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什么叫忘了?”
“给景止传信,让他去查神川沐府。”江其琛一把将挡在身前的景行推开,似乎不愿多做解释,他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吩咐下去,还愿阁每月一次的大赌可以取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这几天是中秋假期,那今明两天加更吧~
第二更晚八点照旧~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还愿(4)
沐枫从多那手里接过狐裘,严实的裹在身上,边往外走还不忘调笑道:“多那,你以后还是别赌钱了,输就输嘛,你砸人场子干嘛,我们又不是输不起。”
多那稍显僵硬的偏开头,但眉目间依旧狠厉:“是这些刁民出言不逊在先。”
“嘶……让我来猜猜他们说了什么。”沐枫拂开还愿阁厚实的门帘,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便打了个寒噤:“定是说你英气逼人,不似女子。对不对呀?”
多那有些难为情,她急切的跺了跺脚,眼睛一瞪看起来更凶狠了:“三少爷!”
“哈哈哈……”寒风中沐枫发出清朗的笑声:“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何事能惹毛你。”
眼前寒光一闪,多那手中的长剑登时出鞘三分。
沐枫往后缩了缩脖子,立马认怂:“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把剑收起来。”说着,他把手探进袖口里摸索着,好半天才凑齐几块碎银子:“搜罗半天就剩这点了,趁天还没全黑,去前面给我买两坛酒来。”
“不行。”多那坚决反对道:“临走前尊主特意交代的,让你少喝酒。”
“嘘……”沐枫竖起手指,小心的往还愿阁看了一眼:“这里可没有尊主。”
“可是……”
沐枫打断道:“可是什么呀,不想我半路冻死就赶紧去。听话,去吧。”
多那接过银子,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拔腿走开。
沐枫清了清嗓子,敛去脸上的笑意,踱步走到侯在还愿阁侧门的一队沐府亲兵旁,沉声道:“我明日启程去天山,你们不必跟着了,先回神川去吧。”
为首的亲兵闻言,立马出声阻止道:“三少爷,万万不可啊,大少爷吩咐过的,要我们好生看护着您。”
沐枫道:“这事我有分寸。”
亲兵面上一凝,惶恐道:“三少爷,还请您体恤大少爷一番苦心,让我们跟着您吧。”
“怎么,现在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么?”沐枫眉尖一挑,身上顿时涌起森森寒意,整个人都狠厉起来:“大哥那边,我自会给个交待。你们现在立刻上马离开,我就在这看着你们走。”
亲兵咬了咬牙,心里一阵发怵。
一方面,这三少爷可是被尊主捧在手心里护着的人,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可另一方面,三少爷身子一贯不好,怕他出事这才派了府上最精锐的亲兵前来护送,他这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给撵走了,这回去要怎么交差啊……
亲兵们欲哭无泪,可看着三少爷一脸果决的样子,好似真的要在这寒风中一直等到他们走似的。
这要是把人冻坏了,回去更是没命交待了……
思来想去,为首的那人赴死一般的率先翻身上马,夹着马腹大喝一声:“随我回府!”
整齐有序的马蹄声踏风而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入了夜的北域好似又冷了几分,饶是再轻再轻的呼吸也能呵出一口白雾。还愿阁廊下的一排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点了起来,暖暖的光束打在沐枫后背上的红鹤上,立时便同它融为了一体。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倒立出一个悠长的身影。
不知怎的,沐枫对着地上那影子就入了神。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星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茫然起来。
他从狐裘里探出手,手背刚一接触到冷冽的寒风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腾空挥了挥。他一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
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沐枫兀自晃了晃身子,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
他往前一步,影子在那。后退一步,影子还在那。
沐枫凝着地上那一团黢黑,任北风肆虐将他编的整齐的头发吹的散乱,任伸出去的手一点一点的僵硬。
却原来,他也是有影子的么?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只来得及看到地上忽然多了一个人影,一记温热便裹住了他冻的僵硬的手。
人影交叠,他被人牵着手从背后带进怀里。
沉水香在寒风中飘香四溢,沐枫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知是因为在外面站的久了,还是因为身后的人。
“额……其琛兄,你们中原很时兴这么抱人的么?”
“嗯。”江其琛隔着厚实的狐裘把沐枫抱在怀里,温热的指尖不断的在他手上揉搓着,替他化开麻木的筋络。头搁在沐枫的肩膀上,江其琛半张脸几乎都要埋进狐裘里,饶是这样,他还是尽可能贴近沐枫小巧的耳畔:“在看什么?”
沐枫轻笑一声:“影子。”
他微微侧首,半张笑靥便溜进了江其琛的眼睛里。
“人这一生,得到的或者是失去的,都是人身之外的附属物。唯有影子,从出生开始便跟在我们身边。你看,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这样算不算得上是不离不弃了?”
沐枫半认真半谈笑的说着,却感觉到江其琛愈渐收紧的臂膀:“哈哈,不好意思,我又学秃驴讲话了。不过其琛兄,你不爱听也别报复我啊,我快喘不过气了。”
沐枫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化成了凛凛寒风,细细密密的钻进江其琛的骨头缝里,内力深厚的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冷,但这一刻,他感到了刺骨的寒凉。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江其琛的声音因为狐裘的阻隔显得闷闷的:“外面冷,进去吧。”
沐枫轻轻挣了挣,从江其琛怀里抽出身来:“好啊,其琛兄,你们家管饭吗?我都饿了。”
“嗯,随我来。”
沐枫跟在江其琛的身后,穿过还愿阁一楼赌坊,跨过一扇垂花门来到后院。
后院分为东西两厢,目之所及尽是绽开的雪梅与青竹,一眼竟望不到边。
看着眼前这方优雅别致的庭院,沐枫眼前一亮,赞叹道:“其琛兄,你家真是别有洞天啊,好清幽的院子。”
江其琛:“偶尔在此留宿。”
“哈?”沐枫惊诧一声:“其琛兄,你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若只是偶尔留宿,干嘛建这么大的院子?建了又不住,打扫还要废人力,真真是有钱。若是我,恨不得天天待在这,多快活呀。”
江其琛顿了顿,低语道:“这本就是给你建的,你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啥?”一阵狂风刮过,院中竹叶簌簌作响,沐枫愣是没听清江其琛说的话。
“没什么。”江其琛摇了摇头,穿过梅影环绕的回廊,推开尽头一间屋子的房门。
房门甫一打开,屋内的暖意和着饭菜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沐枫激动的看了江其琛一眼,飞快的扑到桌前坐下,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一桌子的佳肴,颇为肯定的点了点头,兴奋的说:“其琛兄,你是我的知己吧,全都是我爱吃的。”
沐枫迫不及待拿起瓷勺,盛了一勺豆腐便送进嘴里。
咸淡适中,入口即化。又扒了一口饭,沐枫情不自禁的对江其琛竖起了大拇指:“其琛兄,你们家的厨子是哪请的?能送给我吗,太对味了。”
江其琛愣了愣:“是我做的。”
“噗——”一口白米饭从嘴里喷出来,刚想说话又一口呛住:“咳咳咳……咳咳……”
江其琛的眉心登时就皱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沐枫的后背,沉声道:“慢一点。把狐裘解下来吧,屋里暖和,容易着凉。”
沐枫边咳边解了狐裘的系带,眼睁睁看着江其琛接过自己的狐裘,又轻柔的顺了顺那些细软的白毛,再好生挂在木托上。
“其琛兄,你简直像个贤妻良母……”
正在理狐裘的手一顿,江其琛转过身来,目色沉沉地凝着沐枫。
“额……我开玩笑,开玩笑的。”
沐枫从盘子里提溜起一只油焖大虾,轻轻在碗边碰了碰,便徒手剥了起来。焖虾丰嫩,汤汁却顺着沐枫的指尖流了下来。
他浑不在意的剥了一只虾放进嘴里,看了看手上沾着的汤汁,竟然大咧咧的把指尖放进嘴里嘬了起来。
可他尚未舔出个味儿来,手便被人夺了去。
“哎?”
沐枫怔怔的看着江其琛,只见他脸色微沉的攥着自己的手腕,而后从前襟里掏出一块巾帕,仔仔细细的给他擦起手来。
那帕子雪白,刚一碰到沐枫的手指,登时便染上了酱色的汤水,可执着巾帕的人眼中只有这一根根削葱般的手指,模样认真又专注。
擦完手,巾帕便被主人随意的丢到一边。
沐枫尴尬的缩回手,觉得自己有些邋遢:“其琛兄,多谢你了。不过你放心,那个帕子我保证给你洗的干干净净的。”
江其琛却并不答话,他兀自在沐枫身边坐了下来,把那盘虾端到自己面前,便自顾自的剥起虾来。
“额……其琛兄也没吃饭吧,你这虾做的不错,多吃点哈。”
沐枫轻瞥着江其琛的神色,见他专心剥虾,理都不理自己,一时百无聊赖只好自己吃起饭来。
先前惊愕之余见着满桌佳肴,沐枫有些狼吞虎咽。其实他吃东西品相极佳,几乎是慢条斯理的不发出一点声音。等江其琛剥好了一盘虾推到他面前的时候,沐枫一碗饭刚吃了三分之一。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已经去了壳的虾,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的道:“那个……其琛兄……这……这是何意啊……”
江其琛就着方才脏了的巾帕擦了擦手,淡声道:“吃吧,剥好了。”
“哦……”沐枫小心的打量着面前的虾子,叹道:“素来听闻中原人乐善好施,极重待客之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切身体会,当真是令人叹服……”
沐枫说着,夹起一只虾想放进江其琛的碗里,却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他顿了顿,转手直接把虾送到江其琛嘴边:“我听说中原还有一句话,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琛兄也吃啊。”
江其琛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微动,低下头毫不犹豫的把虾子咬进嘴里。
见他把虾吃了,沐枫“嘿嘿”一笑,下意识的把蘸了汤汁的筷子放进嘴里嘬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烧鸡,还没下嘴,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对了,其琛兄,你快派个人把多那接过来,她去给我买酒了,还不知道我在这儿呢。”
江其琛还没从沐枫舔筷子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听他说买酒登时警觉起来,眉梢微扬:“酒?你现在还喝酒么?”
“嗯?男人饮酒很稀奇么?你们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沐枫低眉思考片刻:“小酌怡情,这寒冬腊月的,喝杯酒好暖暖身子呀。”
江其琛看着眼前这人低眉浅笑的样子,心里一疼。
从前,即便是三九寒天,陆鸣也总是一身单衣来去匆匆。何曾像现在这样畏寒畏冷,出门片刻也乖乖的裹紧了狐裘,稍微刮点风就能把他吹跑的样子。
他到底是伤了他的里子……
见江其琛默不作声,只一脸戚哀的盯着自己看,沐枫疑惑道:“其琛兄?”
“好。”江其琛眸色一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去帮你找人。”
言毕,不待沐枫回应,江其琛便夺门而出。
木门开合,沐枫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
碗筷交叠,发出一声脆响。
沐枫的目光从满桌精心准备的饭菜间逡巡而过,最终停留在那盘小心剥好的虾子上。
他的面色冷了下来,指尖轻颤,他记得,江其琛是对虾过敏的。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还愿(5)
屋子里炉火烧的正旺,沐枫侧卧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软毛毯子。他合着眼,却神思清明,了无睡意。
夜已经很深了。
房内依稀还能闻见江其琛身上残留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缠绵般的萦绕在沐枫的鼻息之间。
他面色阴冷的翻了个身,手搭在腕上连睡觉也不曾摘下的白玉护腕上。房内暖香四溢,可那片白玉依旧寒凉。指尖摩挲着护腕上雕刻的龙纹,一点一点细致的描绘着那里的纹路。
遥遥的,似有阵阵笛音传来,沐枫手指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房间里闪过一道寒光。
“阴魂不散。”
沐枫冷冷地低咒一声从榻上下来,外衣也没穿,直接披着狐裘便出了门。
刚推开门,他就差点被外面肆虐的寒风给吓退了,身上的毛孔登时就竖了起来。
沐枫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咬了咬牙,却觉得连抽气都掺着冷风,酸的他牙关直痛。
穿过长长的回廊,那笛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寒风料峭,从笛音中呼啸而过,似是呜咽一般,如泣如诉,悲凉婉转。
脚下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染上了一层白霜,长靴踏上,在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沐枫在廊柱下驻足,前方不远处的长亭里,坐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江其琛背对着他,狂风卷夹着他的衣衫和长发,玉色长笛横在嘴边,指尖微动,吹出一缕缕凄楚的音符,和着他身后拂动的竹叶,和着这呜咽的北风,宛若奏响了一曲悲歌。
他坐在那里,月光在身上落下点点霜华,恍若遗世独立,孤独又寂寥,心碎而神伤。
不消片刻,沐枫身上便盈了一层白霜,嵌进他白色的狐裘里,被浮光一映竟晶亮起来。
按着长笛的手一顿,凄绝的笛音戛然而止。
江其琛倏地转过身,层层叠叠的竹影之后站着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人,四目相接,那人微微一愣,转而朝他轻笑着走过来。
记忆的长河忽而声势浩大的涌动起来,在这寒风萧瑟的夜晚,沐枫信步走来的样子与大片火红的辛夷花交织在一起。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选择在那一天,刻薄又决绝的对陆鸣说出那些残忍的话。
江其琛的眸光暗了下来,周身仿佛浸满了深深地绝望。他迈开步子朝沐枫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凌迟。
五年前,他踏着满地寒霜亲口断绝了和陆鸣的所有可能,那是他们一切悲伤的开始。但他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今天,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其琛兄,你好有雅兴……额……”
沐枫被江其琛一把拽进怀里,温和的内力透过狐裘流进身体,顿时化开了他满身的白霜,暖着他冻的发冷的身子。
“其琛兄,其实你可以不用每次见我都行这么大的礼……我们北域比较流行握手,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江其琛抱紧了他,答非所问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认床,睡不着。听见有人吹笛子就出来瞧瞧,原来是其琛兄……”沐枫从狐裘中探出手,推了推江其琛:“其琛兄,你先放开。”
江其琛依言松了手,后退半步瞥见他月光下稍显苍白的脸色,还有隐在狐裘下的里衣,面色一沉:“怎么穿着里衣就出来了,回房去。”
“哎,急什么,我又不冷。”沐枫越过他,兀自走到长亭里坐下,屁股刚一挨到冰凉的石凳子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琛兄,你过来。”
江其琛无奈的坐在沐枫身边,替他挡住从亭中穿过的凛风,正色道:“只坐一会儿。”
“好好好。”沐枫应着,抬手拍了拍江其琛的胳膊:“其琛兄,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武功高强不说,还做得一手好菜。这么大的赌坊你也治理的井井有条,还会吹笛子呐。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的就是你吧。”
江其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句话在中原多用来形容女子。”
“……”
“咳……那个什么,”沐枫尴尬的咳了一声:“其琛兄方才吹的什么曲子,可有名字?”
江其琛垂下眼睫,片刻犹豫之后轻声道:“……忘忧。”
“忘忧?唔……倒也十分贴切。这曲子我听着甚是好听,只是隐隐觉得这曲调有些悲切,给这院中夜景衬的颇有几分凄凉。不知其琛兄深夜在此吹笛,是有何忧要忘么?”
江其琛低眉看着手中的白玉笛,转而递给沐枫,再抬起头,目光悠远绵长。
“从前,我弄丢了一个人,现在,我想把他找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在压抑着从灵魂深处而来的渴望。
沐枫接过长笛,顺着笛身至上而下缓缓抚过,微凉的触觉从指尖传来,最后落在笛子尾端刻着的一个字上——鸣。
指尖反复在那块摩挲,沐枫抬眼凝着江其琛。问道:“是这个笛子的主人?”
江其琛顿了顿,微点了下头。
白玉笛被沐枫轻轻地搁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嘴角含笑,声音却淡然无波:“其琛兄可知有个词叫做‘覆水难收’?”
江其琛侧目,对上沐枫不带半分情绪的眼睛。
“忘忧忘忧,既然是忧,何必要寻?”沐枫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一派悠然的样子:“其琛兄,我和你的旧人长的很像么?”
“你肯帮我,是不是因为把我当成他了?”
江其琛摇了摇头:“不是。”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沐枫开解道:“佛家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前尘往事既已成空,其琛兄还是早日勘破放下,方得如是自在啊。”
说完,沐枫又低低一笑:“其琛兄,抱歉抱歉,我自小养在佛门,耳濡目染的,真是改不掉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秃驴话,你别见怪啊。”
江其琛兀自站了起来,转身迎上凛冽的寒风,沉声道:“若得勘破,倒也不必自苦多年了。”
他背过身去,便放纵了满目的沉痛,烈风肆无忌惮的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刀刻般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五年,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个人是他,闭上眼睛想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他。醒着想他,梦里也想他,就连街角看见一个状似他的背影都觉得难以呼吸。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可就连说出“放下”这两个字,江其琛都觉得难如登天,却原来情之一字比任何一套深奥的剑法还要难以捉摸。
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江其琛回过神,转身把沐枫拉起来,沉声道:“太冷了,回去吧。”
沐枫的神色恹恹的,他轻笑着应了一声:“嗯,出来转一圈倒是有些困倦了。”
二人并肩走在长廊里,江其琛余光瞥着沐枫发白的脸色,沉吟片刻,担忧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保证,很快帮你把雪云芝带回来。”
“其琛兄,”沐枫的眉心倏地就皱了起来:“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信用的吗?你答应要带我一起去的,可不能反悔,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江其琛周身的温度在这句话后顿时降至冰点,脸色“唰”的就失去了血色,脚下一软竟然踉跄了一下。
沐枫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哎哟,其琛兄,你怎么了?”
江其琛手搭在沐枫的胳膊上,隔着厚实的狐裘感觉到掌下的僵硬,那是沐枫戴在手上的白玉护腕。他稳住身子站好,轻声道:“没事。”
“你不是吧,我就说了要跟你一起去,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沐枫收回手,在狐裘里双手环胸,气恼的说:“我保证不给你添乱还不行嘛,多个人多个脑子,万一你要是出个什么事,连个收……额……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沐枫差点把舌头咬掉,好险,刚刚那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要是给江其琛听到,他肯定直接气的不带他去了。
“我答应你,不反悔。”神色恢复如常,脚下步履不停,江其琛忽而一本正经道:“也不骗你。”
一只小手指伸到江其琛面前,他疑惑地看向沐枫,但见后者笑面盈盈的说:“你们中原人做约定不是喜欢拉钩钩吗?”
江其琛有片刻的怔神,而后郑重其事的勾起小指,与沐枫的缠在一起。
点点温热席卷,似是冰与火的交融。
两指相勾,沐枫道:“拉过钩了,其琛兄可不能再反悔了。”
“嗯。”江其琛放下手,浅浅的应了一声,满面庄严肃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沐枫牵着火红的骏马站在还愿阁门口,多那跟在他身后。
他把手从狐裘里探出来,爱怜的一下一下轻抚着骏马的鬃毛,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火龙,这几日要辛苦你啦。你放心,等回家了我给你喂全北域最好的马料,保证不亏待你。”
“沐公子,你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景行从他肩上探过脑袋,惊奇的问道:“我只听过对牛弹琴,还没见过和马说话的。”
“景兄这就是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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