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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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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凉,眼瞅着雨水不停,凉意日渐从车帘钻进来。没行两日,薛从便生了病。他脑袋晕乎乎的,有些发热,靠在车壁上,眼皮子重,怎么也睁不开眼来。薛咏年喂了他点水,又从包袱里掏了件衣裳来盖在他身上。
“傍晚那时就该在城里落脚,你偏说要赶夜路,现在烧成这样,又没张床没个被子让你好好歇着,若是出事了怎么办,薛兄,你是要我愧疚啊。”
薛从无力开口,心里挂念着宋誉,想尽快帮他处理好固石村的问题,替他做点事,到时候去见了他,也能讨点功劳来。薛从想象着宋誉会怎么抱他亲他,心中不由生了暖意,似乎身上也没那么冷了。
一路上有薛咏年照料,薛从倒没受多大苦,只是一路晕到了固石村,等到完全清醒能下地自如行走时,他们已在固石村歇了两日了。
在薛从迷糊卧床时,薛咏年已和固石村的几位话事人谈上了,粮食药材也进行了交接,但见村里情况委实不好,薛咏年心慈,想等薛从病愈后,送他先离去,自己再留下来帮帮手。
村里仅剩的一百二十人里,有九个染了病的,歇在村东头的大屋子里。薛咏年随着话事人在村里转了一圈,村民也都来认识他,得知薛咏年带着的友人也姓薛,大家说着说着便误以为薛咏年和薛从是兄弟,均道这甘州薛家出了两位活菩萨。
薛从醒来时,仍觉得头晕,下床走了两步,才意识到是饿了太久,这两日胃口差,进食慢,薛咏年只喂了他点米粥,营养实在跟不上。
出了门,天早已放晴,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大婶见薛从出了门,热情地迎了上去,道:“薛小公子醒啦,可饿了?我给你留了馒头和米汤,随我来?”
薛从点点头,乖顺地跟着这大婶走去饭厅。
薛从吃着早餐,大婶就在一旁和他说他昏睡时的事。得知薛咏年办事麻利,薛从心中暗自佩服,这薛咏年不过比他年长四岁,但处事老道,一看就是常在外面奔走的。思及此处,不由又想起身在不远处的宋誉,不知他在外这么些时候,有多少长进呢。
这时薛咏年进了屋,笑道:“我去找你,见你不在,就猜到肯定是饿了来找饭了。”薛咏年在他们身旁坐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看起来似乎很渴。“待会儿带你四处走走。”
那大婶见薛咏年来了,便顺势告辞离去。
目送大婶离开,薛咏年继续说道:“这里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大家重整得不错,但我还想留下来照看病人,等人都好全了,我再走,你若是肃州有人等着,就先去吧,没事的。”
薛从身体没有大好,便想先在村里小住几日,怕到时见了宋誉会让他自责担心。用过早点,薛从便跟着薛咏年走访各户人家,见他们生活艰难,但那浓浓亲情的温暖却始终笼罩着他们,心中不免羡慕,又看到住在大屋的那些病患精神状态不错,见到来人了也都笑盈盈的。薛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般质朴简单的情意了,一时间心中有股热烈的渴望生出来,他真想亲眼看着此处回复往日生气。
经过这几日相处,薛从对薛咏年这个单纯直率的“兄长”也有了了解,颇有好感。薛从自己的功名之路未走先断,心中本就有一腔热血无处撒,想着宋誉在肃州杀敌守国,他随着薛咏年就在不远处替宋誉护一村安宁,这也挺好。
最初的一阵子倒没什么大事,每日少不得在村子里逛逛,和村民闲聊两句,偶尔薛咏年会和孩子们玩闹在一起,薛从性子静,不喜欢这种游戏,便溜达回去,关在房里写写画画。
可就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夜,固石村的平静被打破了。
宋誉早前已派人清整被梁军侵犯的各城镇各村落,听闻固石村起了疫病,更是让人处理尸体需仔细,焚烧后皆埋入地底。可惜天不遂人愿,仍有落网之鱼。溯阳镇外一旮旯地,一男子从尸堆里爬出,饿极啃咬尸体腐肉,一路走走爬爬,却不知怎么的,尽往无人处去,翻了山,正好避过了军队,于这天夜里闯入固石村。
已是深夜,村里寂静,偶有犬吠声,那人便循着声音挪去,他太久没吃到鲜肉了,腹中难耐,展现出癫狂之态来,连狗都被吓了一跳,狂吠起来。
听见嘶吼乱吠交错的诡异声音后,附近的窗户逐渐亮起灯来。狗主人出门一看,寒毛直立,止不住地抖起来。
“来人啊,救命啊!”
村民闻声赶来,个个提着农用器具,到了院子里,却不敢靠近。那外来人衣衫褴褛,正跪在院子中央啃食着一条黄狗,血污糊了满脸,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发现自己被围住,那人往角落缩了缩,从嘴里掏着骨头,甩到地上时,那骨头还连着血肉,十分骇人。
一大汉站出来,拿锄头指着他,努力忍着内心的恐惧,喝道:“你是何人,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那人咽下嘴里的肉,环视一周,先开口,发现太久没说话声音已经哑了,便清了会儿嗓,才道:“我是溯阳镇来的,镇上人都死光了,这一路过来,就见了你们一个村。我实在太饿了,对不住。”
狗主人的老母亲从屋里走出,道:“溯阳离这儿不算近,你没经过旭川镇吗?”
“没有,也不知怎么走的,头昏眼花,现在吃了肉才有点精神。”
薛从前几日没睡好,今夜却安稳极了,没被吵醒,因此只薛咏年独自前来。他道:“也许是往大鸣山来的,从那走的确是不用过旭川。”
众人对这流浪汉仍有防备,好在村里如今空房子多,便将他先安置在一处无人的所在。
次日,薛咏年早早就来薛从房里寻他,知道薛从今日要走,便想送送。薛咏年来得早,薛从还在收拾行囊,柜子里有几封信,是他这几日闲来无事写的,想等与宋誉见面时,亲自交予他看,到时一点点注视着宋誉阅信时的神色变化,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薛咏年坐在一旁喝水,村里没有茶叶了,出了这档子事,也没人能想到要去采购些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多半是聊薛咏年之后的计划。薛咏年无意中提起昨夜那人,因着薛从没见到,便说得细了些。
得知大军刚去过溯阳镇,薛从心下一动,想去探探那大汉,兴许能知道些宋誉的近况。
薛从端了碗白粥去了那大汉的住所,可敲门无人应答,他告了声罪,推门而入,房间里空无一人。那汉子大概有好几日没洗漱过了,房间里一股异味,薛从皱了皱眉,将碗放下。他掩着口鼻走到窗边,试着推了推窗,也许是年久失修,窗子卡着了,再使劲也是徒劳无功,只好敞着门算是透气了。他想着这人本就无处可去,这会子也不会走远,再等等应该就回来了。
将要腊月,外头冷,虽然屋内味道浑重,但对薛从来说也比呆在外头好些。于是他便找了块椅子在屋内坐下。此时尚早,午饭后赶去肃州也来得及。
而那头,邋遢了好一段时间的大汉早晨起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沿着小道来到了村口附近的河里洗澡。他来时夜色沉重,又满脸血污,大家没看清他的模样,而当他白天跳进河里时,敏锐些的人才恐惧起来。
同在河里的人不动声色爬上了岸,在河边洗衣服的人见状跟着收了衣物。
几个人跑来找刚上任的村长,正是往常领着薛咏年和薛从的其中一位话事人。正巧薛咏年也在此处。来报告的人慌慌张张,话说两句就有些嘴瓢,他道:“村长,我们刚刚在河边洗澡,那吃狗的怪人也跑来了,你是没看见,他背上,腰上,都起泡了,还有几处烂糊糊的,红得发赤,比阿大珠嫂他们还厉害。”阿大和珠嫂正是住在大屋子里的人中的两个。
而还在大汉房里等着的薛从坐了半天,耐心被耗尽了,便想起身离开,也许是久未活动,他觉得脑袋有些沉重,走出门呼吸到新鲜空气后,才发觉自己可能是坐久了,里头气味那么难闻,却好似习惯了,直到来了外头,才觉得鼻子不太透气,有些发痒。薛从急忙深吸几口清新空气,脑子也仿佛清醒了不少。
此时,村长已带着几个体壮的汉子将那大汉扭送进大屋子里了。同时,薛咏年立刻让他们通知下去,今后必须到河上游取水。
可他们不曾想到,那人的疫病厉害多了,将原先病得不厉害的人都染得更重了。没过几天,那处院子就总传来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光听着就觉得嗓子疼得慌。
那人被送进去后,就如同狼入了羊群,不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很快屋子里的人就躁动起来,光是让人守着已经不够了,屋子加了锁头,窗户被钉上了,墙头也嵌上了碎瓷片,真正将人圈禁起来。薛从他们带来的药材消耗过快,现下撑不住几日了。病人不止没有好转,病情开始恶化,覆水难收。
薛从终是没走得开。那日回到房后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身子虚软,脑袋发胀,心头似火烧般难耐,还没等离开,就倒下了。
最先意识到薛从不对的人,是薛咏年,他拿了些药给薛从吃,熬过前几日,薛从倒是有点要转好的迹象。能下床行走后,薛从偶尔会到大屋子附近远望那它,听着里头的咳嗽声和叫骂声,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再难想起这里原先的模样。
第一个被抬出来的是阿大的幼妹,年仅十一岁,正是拔高个的时候,生得纤瘦,躺在担架上一脸死气,脖颈上一片红斑,面色发青。
薛从亲眼看着这姑娘被火烧黑,成炭色,被人敲碎了,倒进坑里埋住。村民给她立了块牌,薛从亲自写上“陈小妹之墓”五个字。不管这字写得多好都不是欣赏的时候了,薛从呆愣地随村民们送别她,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坐下,也没能缓过神来。
他怕死。这是他清醒过来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送宋誉出征时他没想过生死,和宋誉失联后他没想过生死,来西境的路上他没想过生死,等到死亡摆在眼前了,他才开始惧怕。
药材光了,大屋子里只剩五个人了,村长坐不住,带上几个小伙子去肃州求援。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听说是肃州那里又打上了。
固石村位置特殊,仅有三条路可通外头,一是往肃州去,一是往旭川去,一是绕大鸣山直达溯阳,第一条路目前有阻碍,行不通,可二三条路偏偏是死路,都是被屠了镇屠了村的地方,哪有生机可言。大屋里的人被困在院里,固石村的人同样也被困在原处,不知该何去何从。
腊月初二,公主远嫁陈国,为皇帝拉拢势力。嫁妆出了城门,一匹快马反向进城。军报送到皇帝手中,阅毕,龙颜大怒。
“战事刚平,四处受灾,国库都要掏空了,为了那一个小小的村子,宋誉是要抗旨?”
一旁的公公急忙上前替皇帝添了热茶,劝道:“陛下息怒,宋将军年轻,目光短浅,哪能像陛下这样统筹兼顾?但他也是心善,也是忠君,唯恐有人说朝廷一句不好的,这才什么小恩小惠都想施,哪个犄角旮旯的都想安抚。”
热茶暖了暖胃,皇帝的燥郁感也轻了不少。“如此是我错怪他了?”
“陛下日理万机,只怪宋将军性子浮躁,没把事情说清楚罢了。”
这公公是宫里老人了,嘴皮子利落,懂得捡皇帝爱听的话说,又圆滑机敏,让人挑不出错来,后宫嫔妃抚不平的情绪,他三两下就能化解。
自梁国求和以来,已过了半月,皇帝命宋誉驻守肃州,封骠骑大将军,正是宋誉的爷爷曾经有的封号。原是好事,可不知皇帝是听了什么样的谗言,竟让宋誉在西境修整如初之前,无召不得返京。如今西境最大的问题,就在禹州固石村。
这几日宋誉得了皇帝的旨意,在拟着和谈条约,他只会舞刀弄剑,咬文嚼字的事他哪里懂,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苦不堪言,常会想着要是此时薛从在就好了。
午间正是困倦时,宋誉在榻上躺着,一手捏着木兔子,一手捏着木猪,时不时让它俩亲个嘴,玩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外头有小兵求见。
“何事?”
“启禀将军,城外来了百来人,叫嚷着要面见将军。”
“流民?”
“是固石村村民,像是都来了。”
宋誉起身,边走边道:“张超不是告诉他们了吗,等丰州的药材运来,自会送去,附近几镇的药材铺都空了,那一两味药又不是什么山上随处能找到的,他们来,我也没办法呀,我又不是菩萨,又不是神仙,这里也不是善堂。”
登上城墙,宋誉结结实实被城下的村民惊到了,倒不是人多,当初阵前迎着几万兵马,更别说区区这百来人了,只是城下这些人比前一阵子看上去更加形销骨立,并非营养不良的那种苍白细弱,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郁郁的病气。
但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病了,只是大病带着小病,有病的多于无病的,拥挤在一起,让高处的人难以分辨,只觉得一眼望去全是沉闷死气。
“这……”
为首的一大汉怀抱着个病怏怏的女娃,朗声道:“宋将军,我固石村原有四百三十口人,梁军进村,仅存一百二十人,如今被这疫病沾染,已去了八人,原本都是健康的人啊,现在村里却防不住这病,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是康健的。将军,如今我们无力耕作,不说没有药材,粮食也不多了,我们只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这里还有老人小孩,他们得吃饭啊。将军,你带兵征战,救回了多少城,救了多少人的命,可我们的命呢,您不顾了吗?”
“宋某惭愧,只是这肃州也无多少存粮,朝廷国库空虚,但我已给丰州发书,再过几日,粮食和药材一定能送到,大家再撑几日……”
“将军!病有轻重缓急,我们其中有病入膏肓的,也有将将染病的,如果您能发发慈悲,先救一救症状轻微的人,是不是……”
“不是宋某不想救,你可知肃州百姓也已经饥一顿饱一顿了吗,我前几次送去固石村的粮食,是从肃州城里调的,肃州百姓不是有余粮,而是想让大家一起活,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肃州百姓又何辜?至于药材,若是有,我又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将军!我知道将军为难,小民还有一事相求。我们这,还有十几个未得病的,可否……可否让他们进城,别再在固石村受累了。”
人群前方的确站着十几个村民,口鼻用白布遮掩着,露出来的部分可见脸色较其他人要好一些。
宋誉的想法有些松动,身后副将轻声道:“将军,若是不慎让肃州也带了疫病,这就完了,慎重啊。”
这场疫病来得又急又猛,传染得快,但潜伏期有的也长,的确不好判断。当初宋誉也派了些大夫去固石村替村民检查,明明脉象平稳,吐息也都正常,可才不到七日,就接二连三有人发病,如今更是全村人几乎都染上了,谁也说不清为何如此邪性。
宋誉思虑一番,道:“不如各位先行回去,我派大夫去与那几位健康的人同住一段时间,观察后,若无问题,便接到城里,如此可否?”
薛从混在人群中,仰头看着他牵挂多时的少年,少年面目比过去坚毅许多,远远看着,有些陌生,但他那些不够温和的言语落在耳里,却能一路温暖进自己的心肺。薛从痴痴地望着城墙上的宋誉,眼眶里聚热泪,心道:阿誉,我真想你啊。
他们隔着人群,隔着高墙,如远隔山海一般遥不可及。薛从知道,他再无可能投入这人的怀抱了。
前方的汉子还在与宋誉交涉,薛从转过身去,逆着人群往外走。他的脚步虚浮,周身滚烫,已是重症之态。
宋誉在高墙上心神不宁,并没有注意到那抹决绝离去的背影。
下城墙时,副将低声说道:“将军,其实咱们还有几副药,不如……”
宋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几副药只能救几个人,而他们有百八十人要用药,救一人不比救百人容易,都是一样的人,你救谁?有时候你救人不只是在救人,还是在杀其他人。不救则罢,救了倒可能出事。”
夜里,薛咏年在房间给薛从喂汤药,一股股热液流入口中,薛从却尝不出味道来。薛从道:“他送来这几车药,不是下火的就是治伤寒的,看来也是被李青山他们逼得不行了,可是这些药哪里能有什么用呢,吃个心安罢了。”
薛咏年认可薛从的话,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意思:“死马当活马医,指不定吃着吃着,就起效果了,要不赶明儿我把那些草药混在一起给你试试?也许我有行医天分,真让我试出治疫病的方法来。”
薛从失笑,道:“若是如此,你就是新一代神医了。”
薛咏年把药碗放到一边,给薛从盖好被子,没有马上离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看着薛从昏昏欲睡的模样,轻声道:“若是当初没求到你面前,没带你来这,你也不至于被我连累至此。薛从,是我对不起你。”
薛从微微一笑,睁开眼来,面露疲惫之色,道:“并非是你的错,咏年兄,你忘了,是我说要随你来的,你要送我离开,是我自己不争气,染上了病走不脱。我在这,不是因为你,这是我自己的命。”
薛咏年道:“你家中可还有人等着?要不,写封信过去?”
薛从摇摇头,道:“我离家是来找人的,可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敢与他相见了,也不能寄什么给他,若是害他也染了病,死了我也心不安。”
“你要找的那人若是知道你就在他不远处陷入如此境地,他也一定会心不安的。”
薛从轻笑。
薛咏年道:“我之前未曾问过你,那人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他来了这么远,真不想再见一面吗?如果你想,我……我会想办法的,等宋将军把徐儿他们几个接走,我会让他们替你传个话。”
薛从看着床顶的纱帐,道:“他啊,是亲人,是爱人,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但我不能见。”
“是你的妻?”
薛从笑道:“不是妻,我们还差个夫妻对拜呢。”
十日后,士兵接走了六人,剩下几位说是有可疑之处,为了肃州百姓的安全,不便带走。与此同时,宋誉接到了圣旨,心下惶然。物资未到,就要将固石村包围起来,实在寒人心。可宋誉又能怎么办,他不得皇帝信任,父亲又死了,母亲在家中等着他,宋誉只知道薛从没进入朝堂,还当他也在京中扣着。
京官在肃州住了两日,替皇上观察着宋誉和手下的言行,宋誉警觉,自然事事顺着他,尽力留了个好印象。京官回去后,没过几日,宋誉的手下来禀,他送回去的家书终于能递进京城了。宋誉激动坏了,他想着母亲和薛从一定十分挂念自己,听说可以联系上了,恨不得自己也随着家书扑进他们怀里。
最近的风更大了,西境的雪也要比京城凉上许多,宋誉越发想念薛从的怀抱,虽然那人的怀抱并不算多温暖,可两人抱着取暖时,他却觉得通体舒畅。
手里的木兔子经常被拿出来把玩,比之前光滑许多,宋誉轻抚它的眼睛,柔声道:“很快,很快就能见面了,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啊。”
这时,一士卒求见。
“将军,固石村出事了。”
宋誉心中突然一慌,手一松,木兔子落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时,又不慎将放在一旁的木猪扫落。宋誉问道:“怎么了?”
“昨夜起北风,固石村地势高,气温骤降,风雪猛烈,一些病重的在梦里就冻死了,病得轻的,早上也烧得更厉害了。驻守的曹中将来报,固石村情况不妙,怕是快挺不住了。”
“这……”宋誉站了起来,问道:“丰州那边怎么说,都几日了怎么物资还不送来?”
“丰州太守说,苍州也传有疫病,苍州离得更近些,他们不能眼看着近处遭殃,却伸长手来先救这头,太守说……远水救不得近火,让我们再想办法。”
“好一个远水救不得近火!”宋誉怒极,喊道:“准备纸墨,我要上书陛下。”
“将军息怒啊,您是不知,这丰州太守是楚随侯的人,楚随侯如今势大,他的女儿又是莹贵妃,碰不得的。”
“这不行那不行,我该怎么办,固石村的百姓该怎么办?你说说看,这几个月来,那个村子是不是被丢在一旁自生自灭了,我想管管不了,他们能管的不来管,是要逼那百人去死。”
“将军慎言啊。”
宋誉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问道:“我记得上回有人说过,甘州薛氏两兄弟运了不少粮草药材去固石村,派人去找他们,看看可还有别的法子。”
士卒犹豫了一下,道:“那两兄弟一直在固石村里没走……”
“什么?没走?”
“是,先前是为了照顾那些村民,现在,现在是走不了了……”
“你是说……”
“听闻那兄长病情较轻,但为了照顾那弟弟,便一直守在身边,那薛小少爷是快不行了。”
不知为何,听他说到这里,宋誉的眼皮直跳。
宋誉赞道:“这薛家兄弟,实在是菩萨心肠,若真在此处有了三长两短,定要为他们竖碑立庙,以彰功德。”
这一日宋誉心中都觉得抑郁非常,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闻了薛家兄弟的现状后,有些惭愧,到了夜里,甚至梦到了送给薛从的那只木鸟,它从薛从怀里飞走了,宋誉想抓,却只能眼睁睁见着那只木鸟飞入云端没了踪影,再回头,薛从也不见了。宋誉惊醒,一颗心跳得突突的,他用冷水洗了洗脸,终于冷静下来,想起固石村的事,仍旧放心不下,于是决定天亮后亲自去村里看看。
只不过是几日的工夫,曾在城下求援的村民们已然脱去了当日仅剩的生气,宋誉在村长的带领下,由几名士兵护送着,在村里逛着。村长也染了病,只是病情较轻,还有余力能陪同,只不过也不敢离宋誉太近,他走在前方两米处,脸上的白布已经发黄,露出的两只眼睛带着笑意,但外凸的模样让人不敢直视。
村里已无健康人,从前住着病患的大屋,如今住着的是油尽灯枯之人,四处死气沉沉,街上几乎没有摊贩了,也是,眼见着是在等死了,再赚那些钱又有何意义。
走了一阵,宋誉问道:“听闻薛家兄弟还在村里,可否引见?”
村长有些为难,但宋誉坚持,他只好道:“今早又有三人去了,不便让将士们动手,村里几个尚有气力的运着尸体送去北山烧埋,薛家兄长也跟着去帮忙了。”
“那他弟弟呢?”
村长叹了口气,道:“薛家小弟身子骨本就弱些,病得早,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毕竟有恩于我们,也舍不得把他送进大屋里头,仍安置在原先的所在,每日有他兄长照料着,可情形也不乐观,估摸着……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我想见见他。”
“他病得重,如今除了他兄长,谁也不让入内了,是心善的人啊,可惜来我们这遭了这等罪,将来下了地府,我们全村都没脸见他的。将军若真想见,也只能隔着门,远远望一眼。”
“无妨,我来此便是想好好与薛氏二人道谢,我作为西境守将,做的还不如他们多,惭愧得很,是我对不住各位,对不住他们。”
“将军不必如此,若说从前,我们的确对将军有些微词,可这一日日看下来,谁又不知将军的难处呢,已是够了的,不过是命罢了。”
村长领着宋誉等人来到薛从屋前,抬手一指,道:“便是这了。”
宋誉耳力好,远远便听见房里传来虚虚的咳嗽声,他越走近,心中越有一股难言的痛感蔓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感情,也许是两人有缘分吧,可惜相逢乱世。
宋誉站在院子里,向房门走了几步,被村长阻下:“将军不可。将军乃是西境的顶梁柱,塌不得。”
宋誉心下戚然,朝屋内拱手行礼,道:“薛小兄弟,在下宋誉,奉旨镇守西境,听闻你兄弟二人高义,为固石村做了许多,是在下远不及的,在下惭愧,虚受皇恩,只晓得阵前杀敌,却无力照拂身后之人,此地有你二人,是此地之幸,在下感激涕零,如今你二人也深陷病痛中,在下无能,受皇命限制,除了空等物资,竟什么也做不到,却到了今时今日才来探望,实在不该,实在万死。”
躺在床上的薛从咳得浑浑噩噩,虽然有些耳鸣,头昏眼花,但总觉得耳畔有熟悉的声音流淌着,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躺了一会儿,宋誉的声音还是接二连三从外头传来,让他有些茫然,像是回到了宋府,像在那些好时光里,宋誉在门外唤他吃饭,唤他出来看自己练剑。薛从一激灵,终于明白过来,那人真的来了,就在门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薛从觉得自己脑子顿时清楚了许多,他强行忍住咳嗽,想听清宋誉在说些什么,整个人憋得哆哆嗦嗦的。
门外宋誉继续道:“你兄弟二人之恩,宋某此生不得报,来世必将偿还。今日,请受宋誉一拜。”
屋内薛从挣扎着支起身来,爬下了床榻,地上太凉了,离了被窝,薛从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阿誉,我好冷啊。
薛从跪在了地上,也朝门外伏着。眼泪却比他本人有生气,一道道流出,打在地上。他心道:“夫妻对拜。”
阿誉,我们礼成了,黄泉路上,我有名分可以等你了,真好。
两人隔着一道门,伏拜在地,心中滋味各不同。
待宋誉走后,薛从终于忍不住,刚松下劲来,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傍晚时分,薛咏年回了村,彼时宋誉等人已经回肃州了。村长邀他进屋谈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薛咏年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而送他出门的村长却显出这段时间来最放松的模样。
薛咏年来给薛从送饭时,薛从已经醒来过一次,爬上床了,只是地上的血迹无力遮掩,映了薛咏年一眼,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了,还好吧?”薛咏年急忙来到薛从床边。
薛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来,道:“没事,可能咳厉害了。”
薛从默默吃了饭,胃口虽仍旧不好,但倒是比前几日吃得顺畅了些,呕吐得少了。
待薛咏年要将碗筷拿出去时,薛从制止住了他,示意他坐下。从薛咏年刚进门时,薛从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薛从道:“你有话说?”
薛咏年苦笑道:“不想你病成这样,还是如此机敏。”
“何事?”
“今日宋将军来过。”
“我知道。”
薛咏年犹豫一番,道:“村长方在与我谈了,他说,前几日听到守军闲聊,似乎是朝廷已经不打算管这里了,今日见宋誉的言行,也证实了此事。大家被圈在此处,是在等死,每日熬着,却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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