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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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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书问:“为何晕倒?”
王土根连忙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刚正想问他来着呢!”扭头就问张铁柱,“老张,大人问你呢,你咋就会晕倒啊?屙屎屙得没力气了?”
张铁柱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云书又问另一个衙役,“杨叶,你昨天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回禀大人,”杨叶恭恭敬敬地道:“我同张铁柱并王土根一并巡夜,经过后街巡至停尸房时,张铁柱忽然说自己腹中疼痛难忍,恰好停尸房后面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他便跑去那里如厕,我和王土根就在原地等他,谁知久候不至,我们过去找他,就看见张铁柱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我和王土根就连忙把他抬回了家中。”
与王土根、张铁柱两个大老粗不同,杨叶是个年轻小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颜色,听说还上过几年私塾,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傅云书冲他点一点头,又问:“停尸房后头是个什么地方?”
公堂顿时静谧一片。
傅云书冷声问:“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回禀县令大人,”过了片刻,赵辞疾拱手道:“停尸房后头,是乱葬岗。”
傅云书蓦地一怔,一旁站着的寇落苼反倒笑了,道:“张铁柱,胆子倒是不小。”
张铁柱“嘿嘿嘿”地干笑着挠了挠头,“小的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可……可……可昨晚毕竟是亲眼所见……”
“即便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眼见为实。”傅云书忽然道,他定定地望着底下三人,道:“你们遇到的事我大概已经明了,若无其他要事,可自行离去,只一件,”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道:“此案扑朔迷离,在水落石出之前,未免谣言四起惹来百姓慌乱,你们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准往外说,明白了?”
三个衙役皆忙不迭地连声道:“明白了。”
待三人离去后,公堂上再度安静下来。寇落苼悄然抬眼望向站在另一侧的赵辞疾,见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忽然问:“赵县丞。”
赵辞疾扭头看过来,道:“寇先生有何事?”
“没什么,”寇落苼咧嘴笑笑,道:“就是想问问赵县丞,停尸房后头那个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什么古怪的问题,赵辞疾的两道浓粗的剑眉蓦地皱起,就连傅云书望向寇落苼的目光里都带了点迷惑,他说:“寇兄,虽说各地都略有不同,但这乱葬岗么,多半是……”
“只是一个草草掩埋无名尸体的地方。”赵辞疾颔首道。
寇落苼笑了,“移尸自行前往乱葬岗,莫不是打算自觉将自己埋了?”
他这笑话说得如同一块老香干,嚼在嘴里,既干瘪又无味,赵辞疾丝毫不给面子,嘴角都没扯一下,傅云书倒是微微一笑,说:“若真如此,反倒麻烦了我们,还要特意去将那乱葬岗挖一遍。”
赵辞疾道:“大人,世上何来鬼神?都是那些市井小民以讹传讹。张铁柱只匆匆看过沈珣之尸一眼,当晚夜色深沉,他将前来寻他的王土根、杨叶看成了沈珣,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若真因此挖掘乱葬岗,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坊间又要流言四起。”
“赵县丞无需焦急,本县不过随口一说。”傅云书左手撑额,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无论挖与不挖,这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能造谣的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官府能做的,唯有尽快破案而已。”
傅云书所言不假,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江边柳絮一般,随风散入千万家,自中午至傍晚,不过半日光景,街头巷尾里谈论的皆是这桩移尸诡案。傅云书换了便服,和寇落苼一块出去吃馄饨,他俩已经是馄饨摊的熟面孔,刚一落座,老板便挨挨蹭蹭地凑过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哥,近来出门可得当心着些。”
寇落苼问:“怎么了?”
老板煞有其事地道:“咱们这儿最近呐,闹鬼!”
与傅云书对视一眼,寇落苼勾唇笑道:“九合县光闹土匪还不够,居然还冒出只鬼来?是什么鬼,竟比土匪还凶?”
“你别不信,”老板“啧”了一声,说:“这鬼不是谁瞎说闹着玩的,真有人看见了!有名有姓的,说生前是菩提镇那边的一个大夫,被人害死了,死不瞑目,化成厉鬼要去寻替代!昨儿个夜里就有条汉子被吸走了魂魄,好在有位高人出现,赶在魂魄散尽之前将人抢了回来,这才安然无恙!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那厉鬼没找着替代,肯定还要再来,你们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可得当心点!”恰好此时馄饨煮好,老板一边给他们盛馄饨一边叮嘱:“要当心!”
“好好好,”寇落苼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晓得了。”
勺子沉入汤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傅云书看着寇落苼道:“想不到寇兄竟是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失敬失敬。”
寇落苼说:“好在他们只传是位不知名的高人,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县衙里那位寇师爷,否则我只怕连县衙都待不住,要被他们抬去做法了。”
傅云书轻轻地笑,道:“若你做一场法事,能让真相水落石出,我倒要好生谢你。”
“谢我?”寇落苼捏着勺子的手忽地一顿,挑起眉,斜睨着傅云书,问:“敢问县主,若我真查出了真相,县主会如何谢我?”
傅云书静静地望着寇落苼,反问:“你想我如何谢你?”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清风掠过树梢,带起沙沙声响,寇落苼移开视线,低下头,勺子在清汤中缓慢地搅动着,片刻,他道:“我一时竟想不出……又或者,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就能想到了。”
傅云书问:“你有头绪了?”
寇落苼道:“被缢死的那具尸体虽然重要,但一时半刻还查不出他的身份,不如暂且搁置,先查别的。”
傅云书问:“寇兄打算先查什么?”
“若没有出现这样那样的差池,按照我们在菩提镇目睹的那起案件经过,傅兄原本是打算怎样处理的?”寇落苼问。
傅云书不假思索地说:“赵宣甫杀害沈珣一事确凿无疑,存疑之处只在沈珣给赵宣甫开的那副药方是否有误,若真有误,便是沈珣有错在先,应对赵宣甫从轻处置。”
寇落苼问:“那药方是否有误呢?”
傅云书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查这个……要紧吗?”
寇落苼道:“诸多疑云皆因这一副药方而起,如何不要紧?”
沉默片刻,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就要走,“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查。”
“且等等!还有一桩要紧事!”寇落苼一把扯住傅云书的袖子道。
傅云书紧张地问:“还有什么要事?”
左手食指指了指汤碗,寇落苼笑道:“民以食为天,县主,你的馄饨还没吃完。”
馄饨虽好,小县令却无心留恋,匆匆吃完,丢下寇落苼就往县衙跑。寇落苼付了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略懂医药,当初看了几眼那张方子,便知都是温补的药材,多半是没有问题的,要么是那赵四体质特殊,要么……是他另有所图。
寇落苼静静地望着傅云书冲进县衙大门,嚷嚷:“去将县中几位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越快越好!”
他心想,只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县太爷如此焦急地请大夫,手下们还以为他忽然哪里不舒服,吓坏了,撒开腿朝各处医馆奔去,架着几位白胡子老头儿就匆忙回来,关切地问:“大人,您是觉得身上何处不适?先坐下再说吧!”
傅云书从一堆争抢着搀扶的胳膊中挣扎而出,道:“我没事!只是想请各位看个方子而已。”
“方子?”众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什么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中秋快乐~
ps:老寇的苼字是草字头不是竹字头啦【高亮】
第16章 移尸(七)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是这张方子。”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灵秀清俊的年轻人缓步而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寇落苼走到案前,把药房摊开放在桌上,道:“请各位大夫过目。”趁众人的目光都移到药方上,寇落苼悄然看向傅云书,冲他眨了下左眼,用嘴型无声地道:“药方我先前从库房中提出来了。”
傅云书不知为何面上一红,他局促地低下头,略一点头。
众人沉吟许久,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大人,这副药方只是很普通的一副温补的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若……”
另一人抢着道:“若大人有所需,草民有一家传药方,可赠与大人!”
“你家那方子是给老头子养生用的!咱们傅大人年轻力壮,哪用得上?傅大人,不如就由草民为您诊脉,特别开一副……”
大夫们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要为傅云书把脉开药方,场面混乱,守在一旁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王小柱凑到寇落苼身边,小声问:“寇先生,这个情况该如何是好?”
寇落苼淡淡扫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大步上前,推开碍眼的人,拽住傅云书的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大夫,县令大人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诊脉的。”一指案上的药方,“这副药方,究竟有无差错?”
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怂成一团,最终还是最初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儿说:“大人,据草民看来,这副方子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开口,其他大夫也跟着道“只是温补药方而已”、“不会有什么毛病的”、“大人尽可放心”。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探出脑袋来,问:“若有人吃后体虚气若、腹泻不止呢?”
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地捋着胡子笑道:“这个,就要问那人了。”
寇落苼扭头,轻声问:“县主,可要我带人去将赵四提来?”
“不必。”傅云书冷冷地道:“我亲自去牢中见他。”
九合县牢房清冷,狱卒还是第一次见县令大人大驾光临,手足无措地将人迎进来,正着急思索着该如何奉茶倒水,却见县令大人径直朝牢狱深处走,边走边问:“菩提镇移送上来的那个杀人嫌犯赵宣甫关押在何处?”
狱卒忙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往前第三间房里。”
话音刚落,傅云书便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定定地望着昏暗灯火下,杂乱稻草上那个躺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冷声道:“赵宣甫。”
“这里不必你候着了,”提着一只瓦罐的寇落苼缓步跟上,对立在一旁的狱卒道:“有事我会叫你,先行退下吧。”
“是。”狱卒应了声,拱手退下,悄然抬眼朝那头望了望,只见那少年打着哈欠,揉着蓬乱的散发,半晌才磨磨唧唧地起了身,挑眼看着傅云书,讪笑一声,道:“这不是尊贵的县令大人么?县令大人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大驾光临?”目光移到寇落苼手上拎的那只瓦罐上,蓦地一亮,“莫非是知道草民被冤入狱,特意前来探望犒劳?”
“正是如此。”寇落苼踏前两步,将瓦罐轻轻搁在赵四面前,“这是傅大人吩咐了特意为你熬制的,不趁热尝尝?”
赵四歪了寇落苼一眼,也不多废话,掀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鼻而来,他“噫”了一声立即甩手将盖子盖上,“啧啧”道:“县衙的大厨就这手艺?什么汤啊熬得跟个药似的?诶,傅大人,回去就将那厨子辞了,这样的手艺怎么能伺候得好您呢?”
“这就是药,”傅云书缓缓蹲下身,重新将那盖子掀开,把瓦罐推到赵四面前,“是沈珣给你开的那贴药。”
赵四眯着眼睛,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书道:“若你吃了身体确有不适,那么此事尚可回寰。”
“若你吃了却安然无恙,”寇落苼接着道:“那么与沈大夫的诸多争执便都是污蔑……可你为何要污蔑于他?”
“为什么要污蔑他?很简单啊,我没钱了,想从沈珣那里讹点钱来花花。”凑近了才能看见,赵宣甫一张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明亮,在昏暗中几乎熠熠生辉,而他嘴角,除却淤青与伤痕,还有诡异的笑。
寇落苼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你原本就是污蔑沈珣了?”
“对,那副药我吃了,半毛事没有。”赵宣甫笑嘻嘻地说:“我是污蔑他了。”
傅云书厉声喝道:“既然你本就是故意污蔑,为何还要对他下此毒手?!”
“很简单呀,因为我敲诈不成,心生怨怼,加上一时气血上涌,还有常年看沈珣不顺眼。”赵宣甫笑道:“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寇落苼清晰地看见傅云书一贯平和清澈的眼底蓦地簇簇窜出两团火焰,他双手撑着围栏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赵宣甫,“仅因构陷不成,恼羞成怒,便痛下杀手?”忽然喝道:“沈大夫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你却因一己私利,无故将其残忍杀害,事后还无丝毫悔过之意,赵宣甫,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赵宣甫淡淡地道。
寇落苼暗中猛然拉住傅云书的胳膊,以防小县令暴怒冲进去,和赵四打起架来。
赵宣甫说:“草民只知,县外金雕山中、鹰嘴崖上,有一群杀烧掳掠、无恶不作之徒,他们所犯之罪,不知胜过草民多少,至今却仍旧逍遥法外,县令大人,”赵宣甫笑眯眯的,眼底却尽是森寒冷意,“他们又该如何处置啊?”
傅云书一怔,握着围栏的手渐渐地松了。
寇落苼望了他一眼,对赵宣甫道:“群鹰寨匪众如何处置县主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嫌犯置喙。”
“说是杀人嫌犯,”赵宣甫咧嘴一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道:“敢问这位官人,我杀的那个人如今何在?”
“尸体被人蓄意掉包,不代表你就没有杀人,当日目击者甚多,赵宣甫,你以为你一口咬定沈珣没死就能脱逃法网?”寇落苼冷笑着说:“县令大人与我今次前来是为验证沈珣所开药方有无差错,既你已亲口承认,是你自己故意构陷,那么也不必多此一举。赵宣甫,你就好好在大牢里蹲着便是,其他事情,无需你来操心。”
“既然这位官人这么说,我便安心等着。”说着,赵宣甫瞟了眼傅云书,道:“只是县令大人如此刚正不阿,想必不会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乱作定论。”
“你放心,本县定会找到沈珣的尸体,”傅云书忽然一字一句地道:“然后将你绳之以法。”
两人从大牢中出来时,已经入夜,街上空无一人,寇落苼与傅云书肩并肩缓步走着,胡同里轻轻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傅云书忽然问:“寇兄,你觉得赵四所言,有几分可信?”
寇落苼略感诧异,道:“傅兄不信赵四之言?”
傅云书颔首,沉吟片刻,道:“我总觉得,赵宣甫太过狂妄……我命人打听过他,都说不过是个好吃好赌的街边混混,而一般的街边混混,摊上杀人这样的大事,不说吓得屁滚尿流,多半也会六神无主,而赵宣甫,他……他好似……”
寇落苼接着道:“他十分无谓,不惧官差也不怕牢狱,好似笃定自己没有杀人。”顿了顿,又道:“依我看来,要么是装的,要么……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杀人。”
“怎么会呢……”傅云书眉头紧蹙,喃喃地道:“你我那日都是亲眼目睹……”
寇落苼道:“可沈珣的尸体确实消失不见了。”
傅云书道:“你亲自去探过沈珣的呼吸脉搏,他确死无疑。已死之人不会自行走动,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语毕,四周一时静默,唯有隐约虫鸣声声。
“也有另一种可能。”寇落苼忽然道。
傅云书下意识地问:“什么?”
“沈珣并没有死。”寇落苼道。
“是我骗了你。”
连虫鸣声都瞬间寂静,下弦月隐入云后,天地黯淡。
傅云书忽然笑了,脸颊上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酒窝,浅浅淡淡,他道:“你会骗我吗?”
寇落苼低头,深深地望着傅云书,说:“如果我骗了你呢?”
像是在极认真地思考,傅云书鼓起了一边腮帮子,片刻后,他说:“那我就只好再也不信你了。”
寇落苼一窒,扭头看着傅云书,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一阵阴风忽然拂过,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傅云书说:“到了。”
寇落苼转回头,看见前面有一座小屋子,隐在草色深处、冷雾氤氲间,他略一皱眉,“停尸房?”
“不是停尸房,”傅云书往前走去,绕过了那座小屋子,停在茂盛草丛前,“是乱葬岗。”
第17章 移尸(八)
他说:“张铁柱说在乱葬岗见到了已死的沈珣,我心中虽然不信,但很是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寇落苼笑道:“县主好胆识。”
傅云书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趁着我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总要先在传说中的鬼门关前走一遭。”
九合县的乱葬岗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丘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停尸房就建在这座阴气森森的丘陵脚底下。两人绕过停尸房,走到山脚下的一簇茂盛草丛前,寇落苼踢了那丛草一脚,笑道:“不知昨晚张铁柱是否是在此处如厕?”
傅云书闻言立即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道:“据他们三人所言,昨夜巡夜至停尸房附近,张铁柱因腹痛,独自来到草丛附近方便。”他环顾四周,夜色浓重,两人并未提灯,周遭事物都看不大分明,但草丛却因长得十分茁壮,而相当显目,从脚边连绵开去长了一大丛一大丛。“应当是这里附近没错,只是不知具体是哪处。”傅云书手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光忽地移到了寇落苼身上,唤道:“寇兄。”
寇落苼问:“怎么?”
傅云书掰着他的肩膀,把人推着走出草丛外,“你先在这儿站着,等我找好了位置,你再走过来。”
寇落苼反应过来,笑了,问:“你是想重演一遍昨晚张铁柱遇到的事?”
“对。”傅云书说着,连连后退,然后一头扎进草丛里。寇落苼只听见草叶剧烈摇晃了一阵,然后归于平静,傅云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好了,你过来吧。”
寇落苼环顾四周,月黑风高之夜,视物不清,加之左手边的停尸房挡去了大部分视线,若他是沈珣,从这头往那头走,多半是看不见躲在草丛之中的张铁柱的。他道:“我过来了。”停尸房与乱葬岗都在县城的旮旯角里,周围再无其他,而再往前走,就要出县城了……寇落苼缓步朝前走去,重新走回乱葬岗山脚下,特意朝跟前那处草丛里看了看,傅云书没有藏在这里。
乱葬岗只有一条小路,是上山之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隐在草木深幽中。如果“沈珣”原本是打算走上乱葬岗,应当会走这条路。寇落苼一边走一边想,只是“沈珣”想通过这条路,走向哪里呢?
这么想着,他比了下方向,抬头一望,忽然愣住了。
“嘿!”傅云书大叫一声,“噌”地从旁边窜了出来,顶着一头的草屑,扑到寇落苼面前。他埋伏许久,盘算着吓寇落苼一跳,谁知这厮居然毫无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前头,像失了魂魄一般。
想起之前馄饨摊老板说的鬼话,傅云书忽然有些担忧,伸手在寇落苼面前晃了晃,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回过神来,轻轻抓住他的手,笑道:“别叫了,我可没有被吸走魂魄。”
意图被看穿,傅云书略感尴尬地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儿。”寇落苼指了指乱葬岗山对面,“我刚才在想,张铁柱看到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尸体,到乱葬岗来,是想做什么。”说着,他抬脚点了点脚下这条羊肠小道,“乱葬岗唯有这一条路,应当是多年来上山抛尸之人踩踏而成,若那人意图上山,多半会走此路。”看了眼身侧的的草丛,“张铁柱昨晚遇到那人,便是这里了。”
傅云书看了看前头,又看了看脚底下,蹙起眉,道:“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说有,其实还是有的。”寇落苼望着乱葬岗山顶,道:“翻过乱葬岗,再往前一直走,是菩提镇的方向。”
心底簇簇升起几缕寒气,傅云书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乱葬岗再往前,是……是菩提镇的方向?”他踮起脚尖朝那头瞅瞅,只见夜色深深云影幽,除了黑色天空黑色的轮廓,再不见其他,“难道死人也讲究落叶归根不成?”
“不对,”寇落苼轻轻扫了傅云书一眼,口角浮起略带恶意的微笑,哑声道:“活着的叶子是不会归根的,只有死了的,才非想着回乡不可。”
傅云书干笑着说:“总该不会是,沈珣不愿客死他乡,诈尸回家,途径乱葬岗,吓晕了张铁柱吧……即便真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那么多出来的那具男尸又是从何而来?”他说完,便等着寇落苼接话,可寇落苼却一言不发,定定地望着某一方向。傅云书忽觉不妙,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寇落苼的衣袖,“寇兄?寇兄?”
“嘘。”一根食指忽然贴上了自己的嘴唇,刹那间所有思绪消失无踪,唯有面上的火热与如鼓的心跳无比清晰,傅云书忽然感到一阵干渴,喉结滚动,僵硬地看着寇落苼越凑越近,直到最后附在自己耳畔极轻声地道:“别出声,有外人。”
如数九寒冬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傅云书一腔邪火灭了个干净,因紧张而攥得死紧指骨发白,他眼眸闪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了手,用极轻的声音说:“在哪儿?”
寇落苼指了一个方向,正是乱葬岗顶。傅云书抿了抿嘴,就要抬脚朝那儿走去,却被寇落苼按住了肩膀,傅云书迷惑地看向他,却见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你别动,我去。”随即见他腰间银光一闪,长刀出鞘。
寇落苼甚少佩刀,平常一贯是羽扇纶巾青衣潇洒的书生模样,上一次见他执刀,已是他们初次相见时的事了,掐指一算,竟也过去了许多时日。傅云书没有阻拦,只抬脚跟上,说:“我也去。”寇落苼似乎有些意外地一愣,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乱葬岗上摸去。傅云书走在崎岖小路上,忍不住朝两边张望,乱葬岗上杂草丛生,将地表掩盖,在黑夜的笼罩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冷不丁地就会有一只腐烂得只剩下枯骨的手从草丛中伸出,死死拽住过路人的脚踝。恰巧此时起风,风声悲怆凄厉,似狼嚎,又似鬼哭,傅云书听在耳里,心中惶然,一时没注意前头的动静,一头撞上了寇落苼的后背。
小县令捂着额头扒拉上寇落苼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僵住了,随着寇落苼的目光一道望着前方。
那里有一点亮光。
不是幽蓝的鬼火,不是明朗的天光,远远一看,竟像是烛火。
乱葬岗下、尸骨堆上,一点昏黄而微暖的烛火。
傅云书的爪子悄然揪紧了寇落苼的肩膀,寇落苼微微侧头,轻声问:“县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傅云书正要开口,寇落苼的长刀已出,刀尖直至那点光亮处,朗声道:“何人深夜在此闲逛?报上名来!”
那光点一顿,随即渐渐放大,竟是越走越近了!傅云书的瞳孔缩紧,诧异地望着那光点——那确实是烛光,盛在一盏白纸糊的灯笼里,被提在人的手上。
提灯之人亦是个旧相识。
灯笼照亮的范围不大,赵辞疾先是看清了寇落苼,望望他的脸,目光又落在他手中如镜一般冷冽的长刀上,客套地笑笑,道:“想不到寇先生看上去文质彬彬,竟也能舞得刀枪。”
“行走江湖,总要会几招以作防身之用。”寇落苼淡淡地说着,抬手将刀插回刀鞘,瞟了赵辞疾一眼,道:“深更半夜的,赵县尉怎么在这里?也不怕幕牛俊
赵辞疾道:“县中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命案,我身为县尉,掌一县治安司法,自然应当前来事发之地仔细搜查,再说了,寇先生不也……”说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了寇落苼身后另一人的存在,眯着眼睛定睛一看,愕然行礼,道:“下官见过傅大人!”
傅云书从寇落苼身后踱步出来,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赵县丞不必多礼。”
赵辞疾问:“大人与寇先生也是来勘探现场的?”
傅云书道:“左右晚上无事,途径停尸房,便顺路过来一看。”顿了顿,问:“赵大人比我们先到一步,可有所发现?”
赵县丞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破地方乌漆嘛黑的,能看清的也只有鬼了。”
傅云书与寇落苼对视一眼,道:“看来若想看清楚点什么,就只能等到白天再来了。”
“可不是么,”赵辞疾道:“我原本想,同张铁柱一样,晚上过来瞧瞧,看有没有像他说的那般稀奇古怪的东西,谁知道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我看那小子多半是蹲久了眼花缭乱看岔了。”
傅云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在这里干站着浪费时间了,不如各自打道回府,有什么事,且等明日再说。”
县令大人都发话了,寇落苼与赵辞疾都只道“是”。
来时两人并肩,去时三人成行。赵辞疾提着灯笼开路,傅云书走在中间,寇落苼在最后断路,磕磕绊绊地下了乱葬岗,在途径傅云书之前藏身那处草丛,寇落苼无意朝那里瞥了眼,忽然一怔。
他这一失神只在瞬息之间,立时就回过神来,波澜稍纵即逝,复又一池止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傅小县令日常对寇大师爷动色心(1/1)
第18章 移尸(九)
三人回到县令府邸时已近深夜,傅云书回身对赵辞疾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赵大人回去吧,这么晚还不回家,尊夫人怕是要惦记了。”
赵辞疾笑了笑,道:“贱内早已西去多年,也没给我留个一儿半女的,我又没有续弦,家里满打满算就我一个人,倒不必担心这个。”顿了顿,又躬身行礼道:“大人好生歇息,下官告退。”
望着那一盏灯笼渐行渐远,傅云书扭头对寇落苼道:“好歹也是一县之尉,想不到赵辞疾竟是孤身一人。”
寇落苼若有深意地道:“说不定是有某些难言之隐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傅云书的小白脸蓦地红了,眼角余光一瞥寇落苼的下腹,咳嗽一声道:“今天就吃了一碗馄饨,熬到这大半夜,我还真有些饿了。”话音刚落,腹中便是“咕——”的一声。
寇落苼忍不住笑了,说:“看来傅兄是真的饿了。只是不知李婶有没有为我们留饭。”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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