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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一色_禅狐-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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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北方异族的默契。反正那些犯了重罪的家伙,多半也是无法驱使他们劳动,等於是没用又危险的废物。吃掉也好啦。」
月湛清掀了掀嘴皮,无奈的念了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别把人家的生死讲得这样轻松。」
「我尽量。总之,唐虹珞间接安抚了妖魔,赤琏那种能耐极高的疯子并不多,我想这里的风波大概是时运所致。妖气是没有,病气倒颇为浓重,我们还是快离开。」
「病气。」月湛清回想稍早的见闻,不少人的确像生病一样,看来是很严重的病在这里扩散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沈笑拉起月湛清的手,後者却有点犹豫的对他说:「有没有办法帮他们?见死不救,好像过意不去。」
「得了吧。你是道士又不是大夫。」
「话不是这麽讲,有些道士兼卖药啊。」
「那你是卖药的那种?」
月湛清乾笑,小声说:「卖过假药。不过是和着面粉什麽的,吃不死人。缺钱嘛。」
最後在沈笑坚持下,月湛清拎好包袱离开,抱着一些期望前往下个村镇,兴许能巧遇师父和师弟。然而疾病的脚步比他们还迅速,睡过一夜,再度听见同样悲戚的声音传遍全镇。
阴霾的早晨,月湛清站在柜台结帐,来到冷清的巷口,他捞住沈笑的手心说:「我有不好的预感。还是快找到师父及师弟吧。」
沈笑默默陪伴,暗自思忖,难道湛清的梦是预见将来?
* * *
印象里那个高大沉稳的男人,痛苦不已的瘫在桂元洛面前,他握着白道尘揪衣袖的手,强忍泪水看着心爱的人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
「妖毒没什麽解药……凡人,一碰就只能,等死而已。」白道尘说破事实,努力扯开嘴角,不想让桂元洛看了心痛,他试图撑起身,桂元洛将他扶起,并让他靠在胸怀里,这一刻他意识到那个成天喜欢跟着自己的小徒弟,早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包围他的是无以伦比的温暖。
「我不走,就这样看着你。」
「呃、赫啊啊──」白道尘痛苦扭曲肢体,筋络浮上皮肤,视力迅速消退,他的喉咙很痛很苦,眼眶又乾又热,五脏六腑好像被放进炭火烧炙。这些痛楚轮番折磨白道尘,他知道自己气息衰弱,时日不多,只有桂元洛还紧紧搂住他。
「你哭了麽?」
桂元洛摇头,答道:「没。我没哭。」他微微启唇,露出嘴里噬血的尖牙,喘息间带着悲伤哽咽,他在犹豫是否要咬白道尘,让这人也成为殭屍,和自己常伴左右。
白道尘已经看不清事物,但他彷佛和桂元洛终於心有灵犀,猜到对方沉默的原因,於是用沙哑的嗓音说:「不管你对我做什麽,我都心甘情愿。」
「道尘。」
「咬,或是不咬,都由你。为师……我绝不後悔。」
「我怕自己後悔。」桂元洛终於忍不住抱着人哭号。「我舍不得把你变成殭屍,呜、呜呃……」
白道尘虚弱的靠在桂元洛身上,耗费力气抬手抚摸桂元洛泪湿的脸颊,表情彷佛在微笑,他轻声喃问:「要是有来生,你会来找我麽?要是你不来,想忘了一切,无忧堂里供奉祖师的神桌底下还留了张符,是……忘情咒。」
「我会找你,你等我。」泪珠不停滚落,桂元洛还维持着殭屍的姿态,只有这样他才能拼命告诉自己,殭屍都没有人性,怎麽会伤心。
「就是他们!」有几个持了木棍铁耙的村民闯进来,指着他们怒骂:「就这个白头发的怪物把瘟神引度下凡,害得我们村死人。」
「把他们抓去烧死。」
「怪物!」
桂元洛还搞不清楚怎麽一回事,他焦急发怒,怕他们惊扰了白道尘,朝众人怒吼把他们斥退,紧接着抱起白道尘跳窗逃逸。村民对他们穷追不舍,殭屍的脚程快,但是跑了几个聚落都把他们当作妖怪,他抱着白道尘来到河边放声大哭,怨恨自己束手无策。
「只因为我是殭屍,就连累你,不但救不了你,连一个能够好好话别的地方也没有。」桂元洛搂着人,发现白道尘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应,他慌张失措的搓着白道尘的衣袖说:「不会的,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没有死,你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我们回芜阳,一定有办法治你,拜托不要丢下我,师父,啊啊啊──」
在东北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发妖夷,抱着一个因妖毒气绝的男人哭喊,胡乱叫着,像疯了一样。桂元洛压抑得太久,从出生的村镇被血洗开始压抑恐惧,从爱上白道尘开始压抑恋慕,从变成殭屍脱离後压抑思念和怨怼,好不容易,白道尘接纳他的一切,却马上遭遇不测。
「我是祸害,我害死所有人我该死、我该死的,我不想再存在了。」桂元洛抱着白道尘哭叫,眼神慢慢变得空洞,模糊视线里他彷佛看见月湛清走来,他恍惚喃喃:「师兄,你说得对,有我在就没好事。你杀我,我该死了。」
「啪!」一个响亮清脆的巴掌落在桂元洛左颊,接着右颊,他被甩了几个巴掌,听到熟悉的话音问道:「醒了没有?桂圆。」
桂元洛睁大眼愣怔的望着人,惊疑低唤:「师,师兄?」在月湛清身後还有一个男人,生得极为妖美,在那人皮肤上的刺青竟然栩栩如生的移动着,而且那男人腰佩长刀,手执折扇,神韵像极了某人。
「醒了没有?没醒我继续打,打完前胸打後背!」
桂元洛再度大哭叫喊:「师父死啦!」
月湛清蹲下来从怀里取出锦盒,身後的男人讶异呼声,他迳自取出盒里的灵药告诉桂元洛:「这药吃了能延寿,趁师父还没死透你快想办法让他服下。」
桂元洛接过灵药,试图扳开白道尘的嘴,但白道尘的状态已经无法自行咀嚼,他索性含住药将其嚼碎,再接了些河水一同哺入白道尘嘴里。
他们只见白道尘喉头滚动,半晌开始恢复血色,死相尽褪。月湛清惊奇回头对沈笑说:「你的药果然灵妙!」
沈笑却一脸严肃,面带愠色不愿回应。
桂元洛目不转睛盯着白道尘,後者眼睫颤动,蓦地转醒。
「觉得怎样?」桂元洛紧张关切道。
白道尘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几处穴脉,起身站立了会儿,说:「好像全身轻飘飘的。」
「当然轻飘飘,你吃了我炼制的灵药,加上你前生宿缘,已经算是半个仙人啦。」沈笑口气不善,拂袖走远。
桂元洛开心得不得了,却被沈笑的态度吓到,偷偷勾住月湛清的肩小声问:「师兄他谁啊?」
「沈笑啊。」
「咦?骗人。」
「沈笑原本是天妖。嗳,说来话长,那药本来就独一无二,是他想给我的,可我却给了师父。那也好呀,师父往後是仙人,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啦。」
白道尘走来握住月湛清的手,诚挚说道:「若非有你,我和元洛已经天人永隔。」
「快别这麽讲啦。」难得被师父夸奖,月湛清开心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他挠着颊笑说:「我是一员福将嘛。哈哈哈哈。」
「以前逐你出师门,是万不得已。如若不这麽做,怕你会遭遇更大的劫难,但其中也有不少是为师的私心,还没求你谅解,又让你救了一命,将来你必有更多的福报。」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月湛清没法子正经太久,拿手肘撞了下白道尘的臂,说:「你们打算怎麽样?」
白道尘和桂元洛互望,双双赧颜,一个别开脸一个低头。
「生死关头走一回,前尘往事慢慢浮现,我的前生来自崑仑,一定能找到和元洛在一起的办法。」白道尘拉住桂元洛的手,坚定说道:「就算是入地狱,也有我护着他。」
月湛清不自觉往後退了半步,一是因白道尘气势强盛,一是因桂元洛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自觉难以介入,讪笑退开。
「天妖在生你的气,你快过去安抚他吧。」白道尘提醒道。
月湛清回头瞟了眼,摊手说:「他拗起来跟个孩子似的,真麻烦。不过要不是他的帮忙,我恐怕来不及找到你们。」
「湛清。」白道尘喊住转身的月湛清,几许灵光闪过脑海,他迟疑问:「我打算带元洛去一趟崑仑,你要不要和我们走?」
月湛清摆摆手,开朗微笑,婉拒道:「不了。那不是我这麽一个凡人该去的地方,我会想念你们。」
白道尘搂着桂元洛,两人形影不离,化作点点白光消失。
月湛清脚步轻快的来到沈笑背後,拍了他背喊道:「嗳。」
沈笑根本不想应声,没想到月湛清越拍越用力,惹得他转身大骂:「够了没有!」
「啪啪。」两个掌心不偏不倚拍到沈笑额头,月湛清嘻皮笑脸的告诉他:「我知道你气什麽,气我把那麽好的药给你讨厌的人不是?」
「明知故问。」沈笑双手抱胸,抬高下巴睥睨他。
「可我从来没说要长生不老啊。你怎麽就不替我想想,我是我,不是桂圆嗳,桂圆和我师父那样的人,把对方看一辈子都看不腻,可是我,我可没那种能耐和信心。任凭你生得再好看,我总有一天会生厌。」
沈笑怎麽觉得自己被嫌得一无是处,想发作也不是,只好别扭的妥协道:「你要是腻了,我换个模样,戴张面具不就成了。再不你把我脸也毁了算啦。」
「你觉得我没想过吗?」月湛清淡淡的说着。「你想过的事,我又怎麽没想过。」
月湛清知道对沈笑来说,自己并不是被毁了脸或身体,只是变了一个模样。沈笑能接受他至此,早已远超乎他所想,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这麽毫无顾忌的爱着沈笑,但他没有那种能耐。
有修习秘术的天赋,不代表有能耐精进修为,更上层楼。月湛清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想为了和谁长相厮守,特地搞个长生不老来活受罪。
「你到底想要什麽?」沈笑无奈轻叹,伸手摸了摸月湛清的脸颊。
「只求此刻,莫管过去将来,好不好?」
沈笑瞪视着他良久,抚额失笑道:「我彻底服了你。」
不去管过去将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沉溺在一段感情里,谁不会怀抱憧憬?
但对月湛清而言,当下这一刻永远是最重要的,也许是他天性花心吧,但他从不虚言,当下说出口的喜欢,就一定是喜欢。
月湛清上前抱住沈笑,亲着沈笑因不满而抿起的唇,一遍又一遍倾吐着:「沈笑,你原来的模样真好看,我喜欢看,先不要变别的样子。来来,让哥哥我、不,以年纪来算我是弟弟。让弟弟我好好哄你啊。」
沈笑傻眼,这男人居然拿出以往哄女孩子那套来哄自己,惹得他哭笑不得。
「和我回浮岛吧。」
「不要。」月湛清拉着眼下皮肤,朝沈笑吐舌。「我不去。」
「你想去哪里?」
月湛清望天想了想,手指南方说:「我想回芜阳镇。沈笑,你画张面具给我好不好?我不想让香梦兰还有臭脚看了吓坏。」
沈笑苦笑,他想月湛清还很眷恋凡尘,那也无妨,他多的是时间能陪伴湛清。
第26章 贰伍
云雾如千层薄纱缭绕山壑飞泉,森林蓊郁,繁花似锦,脚下随手一摘便是奇花异草,吸入肺腑皆是清新微凉的空气,着实是个仙境。
白道尘带桂元洛来到一处山崖边,崖上有木屋,这景象和他们在人间隐居时住的地方颇为类似,只是这儿伫立的并非草舍,而是座古雅朴素的建筑。
他牵着桂元洛的手告诉他:「这是我过去修炼时所待的地方。」
桂元洛四处浏览,好奇道:「这儿就是崑仑?」
白道尘勾起唇畔浅笑,解释着:「崑仑指的是相对於中界山、七十二城、三十六岛之外,更遥远的地方。在这里所遇见的一朵花、一根草,都可能是极有灵性的神灵,不可轻易毁损。」
「怪不得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云气上头。」原来是白道尘在桂元洛身上施了术,让他脚不着地,以免践踏草木。
「等你在这儿待久了,自然会融入。」白道尘发现桂元洛认真的打量四周,好像在找还有什麽不能乱碰撞的事物,那模样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他忍不住默默观望了一会儿才告诉桂元洛:「不必紧张兮兮,这里清醒的只有我和你,其他事物全都沉眠,就算被烧死也是不会有反应的。」
桂元洛疑惑蹙眉,歪头嘟哝:「这麽夸张,睡着还怎麽修炼呀。」
「那才叫无我的境界。」白道尘牵着桂元洛的手信步在屋里走动,经过一处衔接前後屋舍的廊道,转头便能欣赏远处山水风光,他俩并肩站在走廊间,他忖道:「我以前见过天妖。」
「什麽?」
白道尘睐了他一眼,望向远方云龙绕山的景色忆道:「我和他是旧识,交情矛盾,认真讲来处得不好。他因能力卓绝而自恃甚高,不屑与崑仑诸仙为伍,以为自己就是天地中枢。
他那座仙岛偶尔飘流到崑仑,就会来找我一叙,俗话说泥人也有土性,那时我不免禁不住挑衅,几度与他较量。」
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桂元洛眉开眼笑接腔道:「可我听来怎麽觉得你们感情不错呀。他要是真讨厌你,怕是连进到崑仑都不屑吧?」
白道尘表情有点无奈,澄清道:「要是他能控制,绝对不会来崑仑。那是因为那座岛有意志,就像人必经生老病死,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轨迹,他的岛也不例外,会移动到必然的地方。」
桂元洛双手撑在栏杆上阖眼,深深吐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全然被排除到三界五行外,很多人事物在冥冥之中有其因缘,无论相隔多远的时空,仍然包含在这宇宙里,就像此刻连系着他和白道尘一样。
「遇见你,是我最庆幸的事。」桂元洛回眸,看着白道尘踱来身旁。「要是没有赤琏,我在东北的时候不知道死了几次。道尘,你说殭屍死後会变成什麽?」
白道尘垂眸道:「不知道。」
「希望她能获得平静。」桂元洛睐向白道尘沉默的侧颜,他知道白道尘对赤琏和莲禾登不是什麽感觉也没有。对白道尘而言,那两名女子的事是他莫大的遗憾,但他无法再涉入,不管他做什麽都无济於事。
「那时的我,虽有凡人血肉,却没有人的常性。」白道尘闭眼感慨道:「一生仅此一次相会,而我与她似是缘尽,如此也罢。」
桂元洛不知该如何安慰,犹豫了会儿,轻揪住白道尘衣袖报以温柔的目光。然而白道尘仍似忧心忡忡,欺近前朝桂元洛寻求依靠,埋首在他颈间。
「怎麽了?」桂元洛有些担心,他很少看白道尘这样,一方面意味着自己已经彻底走进这男人的内心,另一方面又感到心怜不舍。
「和湛清分别时,我……在他脸上看到死相。」
桂元洛惊讶得睁大眼,讲不出话来,他倒吸了口气,想转身跑去找师兄,却被白道尘牢牢抱紧,耳边是白道尘低沉有力的央求:「你别去。我不想你再卷入,何况就算是你去也没用。我想过把湛清带来,可他给自己选了将来的路,就算是我也无法左右。」
「你可以提醒他,你可以跟他说,让他避祸啊!」
面对桂元洛的责备,白道尘只能垂首丧气的告诉他:「没有用,有时算尽天机,命里注定的事,总有变数让你算漏。要是我轻易干涉,只怕会招来更多无法招架的後果。湛清不跟我走,而选择那个天妖,或许未必有我料想得糟。」
桂元洛愁眉不展,他知道这不能怪到白道尘头上,可是心里焦急烦忧无处排解,又不愿对白道尘发脾气,当下只好转身走开。
「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何尝不是。」白道尘恼恨自己无能,尽管恢复了以往修为,太多事仍难尽如人意,就连要如何化解桂元洛吸食血肉後的戾气都令他苦恼。他将这口气一拳出在廊道侧倚的山壁,转头一看,走廊另一头出现一名似曾相识的孩童。
那孩子穿着一身柔软飘逸的白纱,那些布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垂落覆盖,宛如鸟羽,身上披挂不少银饰,但最抢眼的却是他泛着雾光的紫瞳和紫发,而且难辨男女。
孩童一脸看穿白道尘的眼神,微微扬起笑痕说:「想化解戾气,你就让他喝你的血,但不能让他咬你。」
「你是何方妖孽?」白道尘提起戒心,虽然只一点感应,他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邪气,同时又具有灵性,一时间竟不知来者是仙是妖,印象蒙胧得就像是面对天妖那样,而紫色,是魔性之色。「你跟天妖有关系?」
「我没骗你,你要是真的想补偿,就献上自己的血。」孩童完全没理会白道尘的疑惑,迳自说道:「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你听过没有?」
白道尘冷着脸注视他,满是防备,孩童歪头自己想了想又讲:「算啦。跑了太多世界,我有点混乱。反正你试试吧。噢,对啦,我可没有半点要帮你的意思,你别四处对别人讲,被知道我又多管闲事的话就麻烦了。脸色别这麽难看嘛,我们见过的呀,偶尔你做梦会来我的茶坊喝茶,嗳,真没记性的家伙。」
白道尘不再和这个疯孩子多说,抽出长剑直直朝他射过去,剑身只穿过一片紫雾,那孩子消失无踪。他拢紧眉心低喃:「太久没回这儿,无端生出的幻影竟如此真实。看来是我修为不足。」
他回过神来,想把剑收回,但剑却凭空消失,方才明明听到剑刺进柱子的声音,循着剑去的方向探索,柱子上虽有剑痕,生在木头里的却是一丛蕈伞圆胖而茂盛的白蘑菇。
* * *
现实和梦境间的混沌地带有间交易梦境的茶坊,由於没有名字,茶客便以其主人的名字称之为月牍茶坊。此处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但凡有心者都能到这里喝茶,或是从中掌握天机,寻求梦愿。
尽管能令迷失者寻到出路,但太过依赖也可能令人再度迷失。彷佛反映来者的心性,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它就是这麽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紫发孩童捉着超越自己身高的长剑冲进来,被一名身形清臒的白发男人捉住执剑手腕,男人全身雪白,连长睫都如凝霜,但面容俊雅,不似白发老者。
「又去哪里蹓躂。」男人话音清冷,语气低柔。
孩童握着长剑噘嘴别开脸,明显心虚,原来这孩子正是混沌里的主宰者,亦是茶坊之主月牍,而白发男人叫白矢,是约束月牍的次主。
他们虽然和各式各样的过客交易梦境,捡拾他们剥落的精神碎片,有的是遗忘的记忆,有的是不愿面对的过去,但从来不超收过多代价,也不付出不符成本的劳动。因为这里一旦失衡,月牍的魔性就会剧增。
「说。」
被白矢逼问,月牍翘着上唇委屈交代:「还不是去看那个白仙人和殭屍怎样了。我招呼都没打完,他就翻脸不认人,拿这口宝剑射我。既然他先这样,我就不客气把剑收走啦。」
「还有呢?」
「噢。我可没有凭白拿他的东西,你放心好了,我啊,送了他几朵又香又肥的蘑菇。吃不死的那种。」
「……你这家伙,其实不是去找他们。」
月牍无辜的脸色陡变,转头勾起神秘笑意,果然什麽都瞒不了白矢。白矢把他抱起来,他揽着白矢的颈项坐在对方怀里,坦然聊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那个天妖的东西。」
「急什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强求不来。」
「我看时机将至,兴奋得有些忍不住嘛。」
他们走在木造长廊间,越过各个包厢,在里头的茶客不仅有神仙妖魔,也有各界凡人,甚至虫鱼鸟兽,只有在混沌里他们能不受局限的往来,用自在的形态出现。
夹道出入包厢的少男少女,是茶坊里专门为茶客引路的人,因为这间茶坊没有固定的姿态和架构,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唯独这里的住客知道该怎样来去。
月牍靠在白矢身上耳语,他身上的银饰清响,彷佛和白矢佩带的那把名为虹刃的利器共鸣,他们一个专司孕梦,一个则能斩梦,是一对不知共同经历多久星霜的伴侣。
「那,你中意的对象如何?」
月牍附在白矢耳边笑语:「哦,你吃醋啊。」
混沌里的事暂且打住,话就这麽说到芜阳镇。镇上有间香铺,香铺小开有个容易被误会的名字叫香梦兰,据说年幼多病,家里怕他长不大,就给取了一个像女性的名字。
打从好友兼死党的小道士离乡後,香梦兰也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该图个振作,於是找了臭脚来铺里帮忙。日子匆匆消逝,他们两个没有月湛清的半点音讯,时常担心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碰了谁的女人被盯上,横死街头了。
这天臭脚一样早起开铺子,在门内发现地上一封信,没有署名,拿给香梦兰拆开看,竟是张银票。香梦兰登时摀着发热的眼眶,哽咽骂道:「那臭小子,回来也不露脸,做什麽勾当去啦!」
臭脚歪头忙问:「真是他吗?你怎麽知道是他?」
「那银票上的数目,跟当年我给他的是一样的,另一张纸上头写了利息,混帐,混帐东西呜呜──」
「哈啾。」郊外某棵大树上,月湛清狠狠打了一个喷涕,皱眉忖道:「一定是谁在讲我坏话。」
他底下的沈笑冷冷回话:「正常得很。」
沈笑坐在树下擦拭他宝贝的长剑,肩上顶的是月湛清的光脚ㄚ,他就不晓得这人是怎麽挑的一棵树,刚好有个粗枝是这高度,让人恰好能把脚搁在他肩上。
如果这脚ㄚ的主人不是月湛清,那人早被沈笑用扇子搧到九霄云外去给龙吃,也正因为是月湛清,所以才会这麽得寸进尺。
「沈笑,你猜我现在要做什麽。」月湛清另一脚晃呀晃,脸上堆满笑容,显得很愉快。
「暗器?」
月湛清垮下脸咋舌道:「针线和一块布能做出什麽暗器,你做给我看啊。」
「你的脚很长。」
「现在才知道麽。」月湛清得意的拿脚底板在沈笑肩上抹了抹,沈笑无奈转头发现这人用大姆指翘起来和他对上。
「你的朋友们见不着你不会担心麽?」
「见了更担心吧。」
「我替你画了张假面,有什麽不能见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样交代,反正昨晚你不是带着我偷偷探望他们了。」
沈笑把长剑举高端视波纹,半晌将它收入剑鞘,然後捉住月湛清脚踝问他:「为什麽你能这麽潇洒,离开我的时候是那样,和同门道别也是,现在又对好朋友如此,你心里没有舍不得麽?」
「不舍也得舍呀。我其实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这模样还能做什麽,难道回戏班蒙着假面表演麽?连我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事,自然没信心在他们面前说我往後也能过得好好的。」
羁绊是揉合纯粹情感和回忆点滴的东西,它随时光深刻,缠绕,虽然美好,但也常令人不知所措。正因为月湛清很在乎他们,所以他变得退怯旁徨,最後选择告别。也许这分离是短暂的,也许哪天又碰面了。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闻言,月湛清感动的抿起微笑,拿大姆指拼命蹭着沈笑那令人妒嫉的俊容说:「所以说嘛。我有什麽不能舍得的,我还有你嘛。嘿嘿嘿嘿。」
沈笑抓住那只可恶脚ㄚ,乾脆起身弯腰一口咬在月湛清小腿肚,这囓咬不是充满敌意的攻击,而是撩人的情趣。
可惜月湛清忙着手边的活儿,一脚荡开,说:「别闹啦。我快弄好,你再等会儿。」
沈笑没趣的望着人,不死心继续摸他脚背,或是凌空来到月湛清身旁,就像蜜蜂绕着花儿打转似的,他也不直接打搅月湛清,就在附近不停用关切的目光提醒对方:「快看看我吧。再盯着针线会斗鸡眼的。」
日暮西山,月湛清把针包线圈收进布袋里,拿着一个东西跳下树高喊:「沈笑,我做好了。你过来。」
沈笑慵懒踱步,漫不经心的问:「做了什麽?」
「这给你。」
沈笑收到一个锦白的长条袋状物,听到月湛清说:「我没太多钱,这麽好的料子只够买零碎的布,就做了扇袋。你套套看好不好用,快点啊。」
「嗯。」沈笑摊开掌心召出那柄蓝黑骨的宝扇,变成适合的大小将它收进扇袋里,忽然表情腼腆的看了眼月湛清说:「很不错。」
沈笑向来都是接受赞美,很少对人讲什麽称赞的话,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把扇子不需要什麽袋子,但这是月湛清的心意,他欣然接受,更温暖在心底。
「我想不到能送你什麽。」月湛清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耳根,讪讪笑道:「一直麻烦你,挺不好意思。」
沈笑不悦蹙眉,在意的说:「你在跟我客气什麽。」
月湛清听到沈笑口气不善,心里却很是开心,因为他知道沈笑是在意自己才会如此,他笑容恬静的凝视沈笑片刻,眼神满是倾慕。
「就算我舍得下任何人,却舍不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并不向往什麽天上的生活,我习惯人间的事物,虽然纷纷扰扰,却找得到能令自己安心的事物。沈笑,你,你若愿意,能不能留在人间?」
「你要我留下?」
月湛清很少发自内心向人提出恳求,他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不能结伙作伴都无所谓,一个人自在开心就好。可现在他能体会当人深陷在另一种感情时,会有多自私贪婪,不顾羞耻。
「对。」月湛清说完又有些懊恼自己的任性,飘开目光小声补了句:「我也不勉强你,要是你想走,我一定会很寂寞,我一寂寞,就孤枕难眠,既然不想孤枕,就得找个伴了。可我这张脸到哪里去找伴呢,唉,大概得请你临走前送张假面给我,好让我去骗吃骗、不,我是说好讨个美人回家睡觉。」
沈笑明知道这小子越轻浮的话语,越是口不对心,但听在耳里就钻进心眼里,他心眼死,一旦认定就不会再改变。月湛清这番话只是想吓唬沈笑,要是沈笑不理他,他就去招蜂引蝶,但听在沈笑耳里根本是想表达「你如果撇下老子,老子就红杏出墙」的意思。
沈笑闻之气结,但不愧是周旋於众仙魔间的角色,喜怒不形於色,当下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月湛清,用那莫测高深的眼光把人看得心慌、心虚,最後月湛清仰首抚额,忽地扑上前抱住他,坚定说道:「沈笑,你留在我身边。」
天妖顺势轻搂着人抚摸背脊,却反问:「那等你百年之後,我该怎麽办?」
「沈……」
「我也会很寂寞,不知道会多寂寞。」
月湛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把人抱得紧紧的,直到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此之前,他曾想不通他们之间是怎麽回事,时常夜里忽然想找个人吵架发泄,或乾脆和沈笑争论,因为他曾认为沈笑只是想要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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