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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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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到棋盘街的那家古董店,张问径直走了进去,里边有稀疏的三两顾客在观赏那些摆放在铺子里古董玩物,因为张问穿的是便装,也就没有过分引起人们的注意。店子里很安静,那几个客人自己看的自己的,掌柜也没有管他们,其实摆放在外面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由着他们看呗。那个富态的掌柜看见张问进来,立刻就迎了上来,揖道:“草民拜见张大人,您总算来了。”
张问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手上提的文房用具箱子,说道:“那个人来了吗?”
掌柜的堆笑道:“已经来一会儿了,就等张大人,您里边请。”
从店铺的后门进去,张问立刻就听到了一阵低沉了古琴声音,他便问掌柜的:“这琴是要画画的那个人弹的?”
“正是。”
“广陵散……”张问驻足侧耳静听了片刻,他倒是听得出来是什么曲子,不过他于音律实在不怎么在行,所以没听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什么不懂音律只在于心胸的鬼话,完全是扯淡,张问就不觉得这广陵散好在哪里了,低沉的调子让他感觉有些无趣,还不如民间的俗曲来的好听。
但是掌柜见到张问闭目静听的样子,以为张问听出什么好来,掌柜的也会卖一些古琴之类的东西,所以也略同音律,见到张问的模样,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时人少有爱听这种曲子的。”
张问笑了笑,也不说破,只说道:“走吧。”
三人一起走上一处阁楼,掌柜的指着一道门说道:“就在里边,张大人请进,草民就不打搅了。”
“好。”张问提起长袍下摆,跨进了屋门。迎面看见的是一道屏风,琴声只隔着屏风,声音更加清晰了,张问静心一听,可以判断出这把琴的音色很好,是一把好琴,但是他听不出弹琴的人是什么样的心境……不通音律,就无法理解,就如不懂画的人无法理解张问想要表达的意境。
张问绕过屏风,向那弹琴人看去,顿时有些吃惊道:“原来是你。”
那人不是余琴心是谁?余琴心穿着一袭白衣,窄袖长裙,袖口和裙摆上有精致的淡色刺绣。白衣不是随便穿的,穿得不好会给人丧服的感觉,但是余琴心穿的这身白衣,却丝毫没有这个感觉、只有淡雅。时尚的款式,虽然失去了复古的雅致,但是却让素色增加了活泼的元素,还有那一些毫不招摇的刺绣,使得这身素雅的衣服更加爽心悦目。
张问顿时对余琴心有一种看法,他对这样的女人无爱,但是不得不承认,余琴心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品味很深。不是伪装的那种,这需要一种发自内心的审美,才能从各种细节上把自己塑造成心中的形象。
余琴心停了下来,因为没有按住琴弦,使得那余音从强到弱震荡了一阵,余音绕梁,大概就是这样吧。张问这一点还是感觉出来了的。
余琴心站了起来,先给张问作了一个万福,礼节周到得体,但是她的神色却冷冷的:“年华犹如晚春落花,妾身闻得张大人的人物画造诣颇深,想请张大人为妾身画一幅画儿,就劳烦您了。”
她说话很客气,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一方面表示欣赏张问的艺术造诣、也就有了共鸣和共同语言;另一方面这种拒人千里,对人又是一种打击,极其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张问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张问很可能就会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实际上,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张问仍然有些特别的感受。
张问回头寻到一把椅子,非常潇洒地坐了上去,他的气质沉稳又不羁,没有任何浮躁的感觉,就像读到一篇好文、那种慢慢品尝的心静。不得不说,一个从外到内,都有内涵的男人,确实很讨女人的喜欢。余琴心的神色也有些异样了,她看着张问,眼睛里有些迷离。
整个过程,张问一言不发,他正在想,这个女人注定是一个悲剧。
从走进这道门发现余琴心,到张问坐下,他的心里其实发生了几番变化,他原本想这事可以装作不知情、听之任之,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想算计的人的悲剧下场;但是张问却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绣姑改变了张问的一些价值观,让他多少有了一些爱,这种爱也可以说是善良和良知。
张问沉思了许久,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过得一会,王公公……或者王公公的人就会偶然出现在这里,发现我和你呆在一起吧?”
“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问将目光转向余琴心,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却胜似说话。
余琴心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绝望,她的眼神很明显地说明了她完全相信张问已经知道了整个过程。
张问见状,说道:“或许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跟着魏忠贤客氏不会有好下场,我可以告诉你,这种下场比你想象的可能要来得更快。”
余琴心脸色苍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想知道一个事……”张问说道。
余琴心怔怔地说道:“你说吧。”
张问想了想说道:“你和王体乾……拿音律来说,他是你的知音吗?”
余琴心沉默了一会,说道:“王公公和我有很多话能说,他是我想说话的人。”
张问说道:“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胖太监不知怎么突然走了进来,张问一看,正是王体乾的管家覃小宝。覃小宝见到余琴心和张问坐在这屋了,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张……张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呢?”
张问也不回答,站了起来,对余琴心说道:“你给王公公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现在我们是对手,但是以前我们是朋友……王公公会明白的,他如果不明白,那我以前就看错朋友了。”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突然余琴心喊了一声:“张大人。”
张问顿了顿,放慢脚步,只听余琴心说道:“谢谢你。”
张问也没有画画,因为今天见面的人是余琴心,显然她不是冲着画来的。他径直叫马夫把马车往家里赶。
今天这件事的处理办法,让张问心里很好受……其实善良一点,对他人好的时候,自己也会好过一些。张问突然感触良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看明白了许多事。
回到家中,路过外院的时候,张问又看到了院子里那口枯井,青石板已经长上了青苔。
其实他很久以前不是这样偏执无爱的人,他原本是一个地主少爷,过着每天吟诗作赋、无处惹闲愁的悠闲生活。是失去小绾之后才改变了他的心境,让他充满了仇恨。
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现在仇恨已经离张问远去。许多年过去之后,他正在渐渐找回本性,比如今天这件事,他就做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选择。
而最难让人无法释怀,还是爱……张问回忆着往事,其实小绾只是个普通的地主小姐,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会打扮很有品味,她其实就是个普通女孩。
可张问对她感情很深,不仅仅是因为青梅竹马。时过多年,这时候张问回过头、以比较理智的态度看它的时候,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的一种寂寞,而小绾一直在他的身边,两人读同样的书,做同样的事……
……
王体乾刚从司礼监回府,就在门口遇见了管家覃小宝,他见覃小宝神色有异,好像有什么话,便说道:“出什么事儿了?”
覃小宝左右看了看,躬身走到王体乾,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在棋盘街的一家古董店里面,发现余姑娘和张问在一起。”
王体乾的神情顿时一冷,说道:“你随老夫进来。”
在前院的倒置房里,王体乾屏退左右,问覃小宝:“房间有些什么人,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覃小宝小心地说道:“只有余姑娘和张问二人,老奴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门没关,老奴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暖阁里面。”
余琴心为什么瞒着自己和张问单独幽会?王体乾听罢脸色铁青,十分生气。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余琴心是他的灵魂伴侣,当他意识到余琴心心里可能有别人的时候,也是很难接受的……就像孩童的玩伴,当最好的伙伴和别人好上了,也会让人难受。
王体乾生气之后又有些悲伤,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太监,一种自卑从心底泛起来,让他苦不堪言。如果他要报复余琴心,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报复无法得到爱……王体乾不是很需要女人,他只是需要一颗真心。
他神情迷茫地呆坐了许久,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挖心窝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老爷,老爷……”覃小宝的喊声把王体乾拉回了现实。覃小宝有些不知所措,为了忠心,覃小宝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王体乾,但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愣愣地说道:“老爷,您的脸色不太好……”
王体乾沉住气,摇摇头道:“没什么。”
覃小宝想了想,说道:“对了,张问有句话要带给老爷。”
“说。”
覃小宝道:“张问说,现在我们是对手,但是以前我们是朋友。”
王体乾体味着这句话的意思,朋友?张问在那种时候说咱们是朋友?王体乾回忆着和张问相处的时候他的为人。虽然内廷和外廷肯定会有冲突,现在王体乾会防着张问,但是王体乾认为张问其实是一个比较率真的人,在某些时候他很坦诚。
王体乾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看向覃小宝:“你为什么会这么巧去古董店,有那么巧正好走进那个房间?”
覃小宝作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道“对了,老奴刚才忘了说这事儿,有个不知身份的人,给老奴递了个消息,约了个地方见面,老奴怕错过了什么大事,就带着人去了古董店,按照约定的地方进去,结果才看到了张问和余姑娘。他们俩单独出现在外边,老奴非常吃惊,心里边惦记着这事儿,就把那个神秘人给遗漏了。”
王体乾身上顿时一松,哈哈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老夫险些误会、中了别人的奸计。如此技俩还敢在老夫面前耍弄,哼!”
实际上这个技俩虽然不是那么高明,但是余琴心如果把后续招数使将出来,在王体乾面前再加一把火,情况就会不同了。
但是今天张问对余琴心说的话,让她有些犹豫起来,如果按照既定计划实施,无疑会失去王体乾的信任……如果不这样做,余琴心又不知道该向王体乾坦白自己的身份,还是装作毫不知情遇到的张问。
她的心境很乱。这时候王体乾回到了内院,他的神色很正常,镇定地说道:“今天你是不是见了张问?我本来是不想提这事儿,但是既然我们真诚相待,我还是决定说开了比较好,以免憋在心里产生隔阂。”
余琴心点了点头,她看着王体乾,感觉他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王体乾虽然是个太监,他对余琴心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容易受骗。真诚在这一的环境中有时候确实就是一个弱点。
“妾身听说棋盘街古董店有一副雷公琴,上月就去过了一次,但是琴不在店里,妾身打听好了这个月会运到京师,于是就约好了时间去店里看琴。不料正遇上张大人,张大人也对这把琴有兴趣,正巧妾身在场,他便请妾身调试琴音……就在那时,管家覃小宝就进来了,老爷,覃小宝一直都在监视妾身吗?”
余琴心不自觉地就撒了一番谎……其实她也很想和王体乾坦诚相待,把什么事儿都告诉王体乾,但是,如果说了,王体乾还会相信自己吗?余琴心很矛盾,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锦衣玉食、得到了足够的尊严,还有一个对她全心全意的人。
她的心里充满了痛苦,当感情和现实产生矛盾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无奈。
王体乾听了余琴心的一番描述,不但丝毫没有怀疑,反而有些紧张地说道:“琴心,覃小宝不是我派去监视你的,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我相信你。”余琴心毫不犹豫地说道,面对王体乾的紧张,她已经无地自容了,内心里受到了难以忍受的折磨。
她几乎想把一切真实都告诉王体乾,以求安心,但是她明白不能这么做,她的牙齿都几乎咬碎了,才忍住没有这么做。
王体乾十分高兴,就像一个孩童捡回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的心情,又像一个孩童一样蹦蹦跳跳起来,头发都已经花白的王体乾、原本是沉着冷静的人,却作出这样的动作,无疑十分滑稽。
过了一会,王体乾安静下来,愤愤地说道:“肯定是魏忠贤设计的局,他是想破坏老夫和张问的合作关系。哼!魏忠贤,老夫当初真是高估他了,他就是一头蠢猪!皇爷正担心魏忠贤倒台之后内外廷勾结容易失控,这才没有动他,他倒是好,自作聪明地瞎捣鼓一番,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爷是说只要您和张大人反目成仇,魏忠贤就会立刻被皇上收拾?”
王体乾冷笑道:“魏忠贤早都大势已去,神仙也救不了他!就算他不来挑拨,老夫和张问也会成水火之势。”
余琴心无法理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问一入内阁,既要设法获得外廷官员的支持、又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办的事儿?他只能维护文官的利益、然后从内廷碗里抢肉……而魏忠贤一倒,老夫就是司礼监掌印,底下多少人指靠着老夫,老夫能让张问轻松到咱们的人嘴里夺食?对立的局面不可避免,大势面前,朋友又如何?还不是要翻脸作对。”
余琴心心道:魏忠贤客氏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实在斗不过王公公……她只望魏忠贤早点去死,又担心自己和魏党的关系被其他人泄漏出来。
余琴心充满了忧虑,有些伤感地说道:“老爷,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再相信我了?”
王体乾忙好言宽慰道:“琴心放心,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信你。”
余琴心幽幽说道:“真的吗……”
段三四 规则
清晨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张问的裤腿也被点点的露珠打湿了一片,他收住剑势,看着剑锋上反射的耀眼光芒,胸中腾起一股王八之气,不禁高声唱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他盯着红火的太阳看了一会,直到眼睛花了,才“镗”地一声扔掉手里的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子,旁边侍候的丫鬟忙捡起地上的剑,拿去擦洗。
绣姑拿着毛巾温柔地为张问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她的手指温暖而柔软。
“绣姑,今儿我要去户部,为我换上官袍。”张问任凭绣姑脱掉自己身上的短衣。
“相公,把里边的亵衣也脱下来,妾身为你换干净的。”绣姑把张问脱成了赤身裸体,她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拿起一套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清香的洁白亵衣为张问穿上。
她十分仔细地把张问身上的衣服抚得平平整整,双臂从他的腋下穿过去,为他系衣带,这个动作就像从后面抱住张问。张问的后背感受到绣姑的柔软发涨的胸部,一阵暖流流淌过心里,他感到很温暖;还有她的温柔手指,轻缓而仔细,就是在为张问穿衣服这样的小事上、她都无微不至,因为有爱……
张问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就破坏了这种温情的气氛。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体会着爱,绣姑……张问这时候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一无所有了,最可能与自己不离不弃的人,肯定是绣姑,因为她的爱很简单,她只是需要一个爱的男人,和她平平淡淡生活。爱从来不是浮躁的,参杂了太多功利和利益,就不会让人有如此奇妙温暖的感觉。
张问心里默默地想:爱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让一切不可能的事都有了可能。张问心里充满了阳光,他认为当官就应该为民做好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顿时觉得以前自己的冷血、当地方官盘剥百姓时对疾苦的漠视,是多么恶心……
谁能相信,一个村姑出生的平凡女人,能对一个帝国的命运产生重要的影响?
绣姑为张问穿完亵衣,拿起整洁的官袍给他穿上,柔声说道:“相公的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我用陶器装了开水,可以把衣服烫平,你看,一点皱褶都没有。相公穿着这身衣服,可不能做坏事。绣姑不懂官场上的事儿,绣姑只知道,做好事、咱们才过得踏实。”
张问感动道:“这身官袍是绣姑给我穿上的,我穿着它一定会做有利百姓的事!”
绣姑甜甜地一笑:“晚上早些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她抚摸着张问坚实的胸膛,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喜爱,垫起脚尖在张问的脸上亲了一下。
张问顿时闻到一股宜人的清香,伸手紧紧搂住绣姑的纤腰,她嘤咛一声,小声说道:“相公不要耽搁了正事,晚上回来……”她的脸一下子绯红。
张问放开她,柔声说道:“我去衙门了,记得给我做好吃的哦。”他都不明白,这样的口气为什么会出自他的口里。
他转身走出门,走到外院门口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向后面挥了挥手,因为他知道绣姑肯定在门口目送自己。
上午半天,张问在紫禁城外面的户部衙门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并得到了下属官员的联名奏疏,要求朝廷严查宫廷采办、贡品、制造局、织造局等部门的腐败。都是有关内廷太监的部门,所以这样的主张在外廷助力不大,很顺利就整体成册,通过内阁直接递送到了司礼监。
到了下午,皇帝召张问进宫面圣、当面陈述。朱由校依然在养心殿做木工,张问到得养心殿的时候,只见朱由校衣衫不整,外衣都没有穿,还在那里忙乎木工活。旁边还有个女孩儿在那里哭诉,张问一看,不是遂平公主朱徽婧是谁?
朱徽婧哭诉的事情自然就是她的婚事,朱由校正被她的纠缠哭诉告得十分苦闷,但是他又忍不下心呵斥她,本来这件事他也觉得对不起妹妹,他也没得办法,要怪就怪祖制是这样,他到哪里为妹妹去找称心的夫君去?
正巧张问来了,朱由校长嘘了一口气,对朱徽婧说道:“朕要和大臣商议国事,你先下去,这事儿以后再说。”
朱徽婧用手帕擦着眼泪,嘟起嘴道:“皇兄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张问跪倒在地,高声道:“臣户部尚书张问,叩见吾皇万岁,叩见遂平公主殿下。”
朱徽婧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一了一跳,一跺脚娇嗔道:“你不能小声点吗?”
“回殿下,臣是皇上的忠臣,忠臣坦荡荡,不会小声说话。”
朱徽婧瞪了张问一眼,“哼,那行,你们坦荡荡不怕人听见,那我就听听皇兄要和你说什么。”
朱由校叹了一口气,说道:“张问,平身吧,赐坐。”
“谢皇上。”张问依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朱由校也停下了无趣的木工活,穿上外衣,又在太监宫女的侍候下洗手擦汗,干了许多琐碎的事。
朱由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你们递到司礼监的奏疏,今儿下午朕已经看到了,朕已经下旨司礼监批红,即刻实办……”他说着很有深意地看了张问一眼,“你深体朕心,朕没有看错你……嗯,这事儿大有可为,至于以前你们弹劾魏忠贤通敌这样的事,都是空穴来风,不要再提了,明白吗?”
“臣明白,臣谨遵圣旨。”
魏忠贤要倒台的实际原因,是他的一党在执政上的错误,导致了京师蒙难、官民愤怒、大失人心。但是现在要他付出代价的时候,却不能就事论事,否则就是朝廷自己承认施政不当,影响官方威望。于是就要用其他事由来处置魏忠贤,最简单的由头,当然就是贪墨……朝廷内外,有几个人屁股干净呢?一查内廷的贪墨,想让谁滚蛋就让谁滚蛋。
就在这时,只听见朱徽婧冷冷道:“还说什么坦荡荡,真是可笑!魏忠贤一党施政有误,你们想治他们的罪,却顾着朝廷的脸面,于是就耍什么惩治腐败的手段,是不是这样?就知道脸面!”
张问顿时大吃了一惊,这种话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口中说出来,而且一句话就点破了玄机,实在太诡异了,张问不由得十分愕然地看着朱徽婧。
朱徽婧看着张问继续冷冷地说道:“张问,你给皇兄出的好主意,怪不得皇兄这么信你。你一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就弄出个惩治腐败的事由出来,为了减少外廷阻力、获得同僚的支持,你就先上书只征对内廷的腐败。但是等内廷魏忠贤所有的党羽都被治罪之后,你又会要求查外廷的腐败,以此清除魏党官员,是这样吧?”
张问说不话来了,他的这种布局虽然谈不上多高明,但是也不是那么显眼的,就算外廷的人,也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结果很意外地被一个小姑娘给看破了……
朱由校听到朱徽婧了一番分析,又看到张问一语顿塞、被他妹妹说的无话可说的样子,朱由校忍不住哈哈大笑:“张问,朕的妹妹读的书比朕还多,你这个进士不一定能说过她呢。”
这时朱徽婧看着张问不怀好意地笑道:“张问,你所谓的坦荡荡、所谓的济世救民,还不是在争权夺利,顾着斗来斗去,都想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政刚略了?”
“不是这样!”张问涨红了脸,有点恼羞成怒道,“臣对皇上、对国家社稷的赤诚之心,从未有动摇。之所以要用这样那样的布局,完全是迫于无奈。您想想,臣有澄清吏治的理想,就直接制订出全面监督打击腐败的政略,能施行下去吗?国家的疾病、已经深入膏肓,不是简单一纸政令就可以治理的,只能缓缓从深层的地方慢慢调理。”
朱徽婧仰起头,问道:“那你说说,咱们大明的问题出在哪里?”
张问皱眉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以道德约束臣民的行为,道德在很多时候完全代替了律法的作用,比如在广大的乡村,是没有任何官吏的,官府的律法赏罚到不了那些地方。于是族老、乡老就代替了律法的管制,族老是长辈,用道德仁爱教化百姓,使其安分守己、安居乐业。这种办法在我朝前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简化了行政体系,提高了政事效率,使天下平安无事。
但是这种办法到现在已经不适应时宜了,因为这种不合适,才导致国家控制力明显下降,税收收不上来、财政困难,臣的既定方略就是要改革、要变法!自古变法者都不是一帆风顺,所以臣有了心理准备,只能长远布局,才能达到变法的目的。”
朱徽婧若有所思地皱眉道:“不合时宜了?为什么不合时宜了?”
“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朝发展到现在,财富已经极度分配不均,贫富悬殊巨大。殿下可以想象,当族老长辈天天吃肉喝酒、挥霍无度的时候,所谓晚辈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甚至有易子而食的惨状!这样的长辈,这样的道德,还有任何道德仁义可言吗?”
“易子而食?”朱徽婧的脸色变得煞白。
张问冷冷道:“不错,易子而食不是一个词,它就是现实存在的情况。把自己的孩子和人交换,投入滚烫的沸水中煮!当儿女在沸水中无助地挣扎、当啃着人的骨头的时候,道德是什么……”
“你别说了!”朱徽婧的削肩微微颤抖着,她最怕说死人之类的东西,听到吃人这样的内容,差点没吐出来。
张问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现状!我大明不是穷,一桌酒席能价值万两!一个歌妓能卖到几十万两银子,相当于几十万石米、几千万斤上亿斤米!这是穷吗?一个歌妓的身价能养活多少人?一个歌妓她就只是一个玩物……
是的,许多地方有天灾,影响了农业收成,但是我们不是缺粮,真缺粮米价肯定飞涨,真缺粮我们有那么多银子,不能向别国购买?
财富分配悬殊太大,这才是现状……”
张问的脸上有些伤感:“但是臣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臣不能让既得利益者把吃到口中的东西吐出来,臣真要这么干、骨头都会被别人嚼碎。但是,臣食皇上之禄,臣准备试一试!”
他扯了扯身上的大红官袍,冰冷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今儿早上臣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臣的妾室对臣说,官袍是她亲手洗的、她亲手烫平的,臣穿着这身官袍,就要对得起……爱。”
朱徽婧神情复杂地看着张问,低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袁绣姑。”张问幸福地说道。过了片刻,他神情一凛,又说道,“皇上赐于臣尚方拜见,臣居庙堂之高,就绝不能因为别人要嚼碎臣的骨头,臣就束手待毙!”
张问的眼神、语气,让朱由校深深感受到了一种真挚,朱由校沉声道:“张问,你打算如何试?”
张问抱拳道:“立法。礼乐崩坏、道德崩溃,原来的道德规范已经失去了作用,就只能用法!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取代道德,并建立一套监督、执行的体系,让新法能够比较公正地运行。”
朱由校一拂衣袖,说道:“什么样的体系才能使直接操作法令的人不结党营私?”
张问沉吟道:“臣也一直在探寻这个问题,目前想到一个办法,虽然觉得不够稳定,但是在皇上在位期间,定能行之有效,它的漏洞是权力更替之后可能会变形。
具体机构由锦衣卫、总督巡抚、官府、民间团体组成。由总督巡抚组织一个监察衙门,监察衙门的人不受地方任何官员节制、直接对总督负责,有权调查任何地方官;让民间团体,如各行业的行会等参与政事,监督监察衙门,有权向总督要求组织调查监察衙门;总督巡抚居于各地最高长官,由中央直接委派、属于京官,受锦衣卫监督,从而形成一个环环制约的关系。在律法面前,没有长幼之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只要保证律法的有效施行,皇上和内阁就可以通过颁布法令,达到调整财富流向的目的。这里有个漏洞,内阁的成员一变,施政理想就会改变,法令也会改变,无法长久。解决这个漏洞的办法,臣暂时也不知道……”
朱由校沉思了许久,说道:“你的想法是用法制代替道德?”
张问点点头:“回皇上,臣正是这个想法。现在朝廷施政、考察政绩,动辄就是以道德文章敷衍了事,道德都崩坏了,这样的体系根本没法判断好坏了。于是没有了明确的规则,众人为了升官、为了自保,就相互抱团、结党营私,腐败、党争愈演愈烈。”
朱由校站了起来,在龙榻前面踱来踱去,良久之后,他突然站定,指着张问道:“朕让你做内阁首辅!”
他伸着手,长袖随风而舞,拂袖之间就能影响天下大势,这才是真正的王霸之气。
张问没有说臣惶恐啊何德何能啊之类的话,他站了起来,抱拳道:“臣想试试。”
朱由校的神情变得伤感,冷冷地说道:“你要不是不成功,真的会被人把骨头给嚼碎了!你要是成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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