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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君携-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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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出去……
  顾夕想得入了神。
  站了一会儿,连厚厚的裘衣也挡不住寒意,可并没有如往昔般,莲子和芍香两个丫环跑过来催他进房。顾夕狐疑地向院里张了张,也没见那两个叽叽喳喳的身影。
  顾夕奇怪地问,“莲子呢?”
  扫雪的家丁摇摇头。
  “芍香……”顾夕提了提声音。
  扫好路的家丁已经收了扫帚,退了出去。顾夕四顾,确定院中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转回房间。他的房间是里外套间,莲子和芍香平时就在外间炕上缝缝绣绣,插花玩,从不跑远。顾夕弯身拾起落在炕上的一个绣件,上面挑的几针还未收尾,笸里的丝线刚分了两股,还未缠。顾夕掷下花绷子,几步进了内室。
  一碗药粥放在桌上,还细心地盖了纱网罩。
  顾夕伸手指碰了碰碗沿,已经凉透了。他几乎能想见,芍香捧着粥进来时的神情。
  可是,人呢?
  顾夕返身出了房间。
  院中刚扫开的一条石子路,又覆上了雪,顾夕走得急,右腿也不是很便利,脚下打了个滑,狼狈地跌进雪里。
  院门突然从外面打开,顾夕挣扎着从冰凉的雪堆里爬出来,向院门处看。眸光一下子缩紧,这几个人的是先生的长随,无事不上后过院来。最近一次见他们也是半年前,他们曾按住他,硬给他灌药来着。
  顾夕看着他们一步步靠近,戒备地缩紧肩。几个人身后,是洞开的院门,外面是静静,没有别人。顾夕眸中精光闪现,这,正是个机会。
  顾夕趁他们不防备,忽然腾身而起,迎着院门冲了过去。
  只要这一招得手,他就可以冲出院子去。快一年了,他从未出过的院门,连前院也未去过。只要这一招得手,他出了院门,就可以想办法藏身在这偌大的庄院里,伺机逃出去。
  顾夕心提到嗓子眼,心跳如鼓。可也只奔出几步,便被几个人封住去路。顾夕抬指,骈指为剑,精妙的宗山剑招,逼得几人连连后退。眼见就要攻到门口,几个家丁相视一眼,再不管顾夕招式凌厉,拼着被剑风划中,不过是身上添几道淤青。他们一齐扑上来,用体重将顾夕牢牢地压在雪地里。
  “哎……”再精妙的招术,没了内力,都是花拳绣腿。顾夕力气上拼不过人家,只得使劲全力挣扎。那四个人便一味用体重压住他四肢。一时几个人在雪里滚得一片狼藉。
  “可闹够了?”清清冷冷的声音,不高,却清越,顾夕挣得正起劲,一下子僵住。
  他被俯压着,艰难地扭头往身后看,那个修长的身影,披散的墨发,莹玉的面容,眸光居高临下,攫住顾夕。顾夕怔了半瞬,怯怯道,“先生……”
  ………
  飞雪如幕,院中只有扑簌簌的雪落声。
  顾夕从雪地里被捞出来,半个身子都湿了。他浑身滴着水,看着竹伞下的人。经年过后,先生的样子,明明面容未变,可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变了。记忆中那个温暖洒脱的男子,总是给予他鼓励和指点,也不过是几年未见,就悚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浑身散发着的压力,气韵冰寒。
  “先生……”顾夕试着唤了声,发觉自己嗓子全干了。
  “回房去。”顾铭则先越过顾夕,进了房间。
  这一瞬先生擦肩而过,熟悉的温暖被冰寒替代,让顾夕全身都绷紧,
  进了房间,顾铭则拣桌边的椅子坐下,手指点了点桌前。顾夕不明所以,目光跟过去看,发现不知何时一碗药已经置在桌前。
  顾夕眸中终于起了不同的波澜,“我不喝。”
  顾铭则抿紧唇,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顾夕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低声恳求,“先生,您除了药,就没别的话同夕儿谈?”
  顾铭则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顾夕的心就一下子绷紧。从小虽然先生宠溺着他,但他还真没用这种语气顶撞过。先生眉头一皱,再轻,顾夕也感受得到,先生该是生气了。他慌乱地垂下头。
  顾铭则坐在案边,等了片刻。可顾夕咬着牙不妥协。
  顾铭则见顾夕没动,便起身抬步向门口走。
  “先生……”
  顾铭则停住步子,却并未回头去看。顾夕从他身后跟过来。
  先生的身形挺拔,立在面前就像儿时的背影,是顾夕心中仰止的大山。顾夕泪眼再次朦胧,因为他发觉,自己与先生已经一般高了,从他的角度,先生已经不再是山。
  “先生除了药,与夕儿就真的没有别的话了?”顾夕执着地问。
  顾铭则身形也只顿了顿,“多年不见,夕儿想是忘了,先生的话,从不说二遍。”
  顾夕闭了闭眼睛,垂在身侧的手颤着握了握,又松开。这样冰冷的先生,让他无从接受。
  窗外院中,人影绰绰,不知何时进来的。顾夕忽地警醒,他几步追出来,院内积雪尺厚,再寻不见方才推出的那条石子路,顾夕右腿疼得厉害,只得停下步子扶住栏杆,颤声道,“先生,这药里掺了抑制筋脉的药,夕儿尝得出来。”
  顾铭则的缓缓转过头,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儿时带他天天弄药草,顾夕也算是遍尝百草了。可仅凭熬出的药就能尝出来有几味药,也真成了神仙。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
  顾铭则没料到自己的小弟子也会和他使心眼,不由眯了眯眼睛。用药的时辰马上就过,顾铭则不再和顾夕磨时间,沉声道,“来人。”
  院中的家丁听令围过来……
  “不……”顾夕一惊,退后两步。
  被药物和伤痛扼止的内力,安静地沉睡在丹田。顾夕知道自己再激烈的反抗,也是枉然。顾夕突然然抬手,连点自己身上几处大穴……
  “夕儿……”顾铭则大惊,反手将顾夕压在雪地里。
  雪灌了顾夕一头一脸,他激烈地挣扎着,抬手点向最后一个要穴。
  顾铭则腾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扭转,按在背后。
  “我不要再吃药……”顾夕喘息着,一张嘴,被雪水呛得直咳。
  “你若待怎样?强行逆转真气,要攻出庄去吗?”顾铭则低声怒道。
  顾夕急促地喘着,“嗯。”
  顾铭则知道顾夕的性子,他自己说一不二,顾夕是他养大的,性子也差不多了,这多半也是他惯出来的。
  顾夕眼前一黑又亮,人从雪堆里被扯出来,人被扯着翻了个面按在石子路上。顾夕全身都湿透了,后背磕得生疼。
  他仰面看着顾铭则,经年不见,他终于这么近距离地挨近了先生。却是如此冰冷痛楚。他看清了先生此刻的容颜,那是与祁峰非常肖像的脸,却又不同,先生冷厉而强大,眸中又深又远,他怎么也看不到底。
  “真是你吗?先生?”顾夕不确定地、梦呓般失了力气,只仰躺着,热泪扑簌簌从眼角流入鬓边。
  顾铭则眸中有细细碎碎的裂痕,却又隐进幽深的眼底。他招招手,有家丁将那碗药从屋里捧出来。
  顾夕眼睁睁看着顾铭则一手端了药,另一只手扼住他的下巴。先生眸子仿佛盛着远天的彤云,墨不见底。药碗缓缓移到顾夕唇边,浓浓的药汁倾灌进嘴里,
  “咳……”顾夕反应极大地咳呛。
  “再来。”
  顾夕听到先生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一碗药,在顾夕痛不欲生的咳呛中,灌了进去。
  顾铭则掷了碗,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
  顾夕盯着那粒在眼前放大的药丸,瞳仁缩成了一个点。
  “如有二犯,下次便吃下这个吧。”顾铭则将药丸给他看了一眼,“你知道它是什么。”就收了回去,起身。
  顾夕当然知道,泛着金色的小药丸,是药王爷说的失忆药。顾夕面色苍白如纸。
  按着他的几个家丁也起身,顾夕身上的钳制没有了,他难受地缩起四肢,侧躺过来,低低地咳。
  “先生……”顾夕缓了一会儿,却仍坐不起来。他脱力地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顾铭则,“一年前,先生是如何寻到我的。”
  顾铭则微微抿唇,露出了然的神情,“真学会套先生的话了。”
  顾夕凄然一笑,“也得知道原因,才能断了夕儿逃出去的念想不是。”
  顾铭则负手,认真地看着这个孩子,果然出去一年,就长大了。
  “儿时先生教夕儿鼓捣药草,尝过不少珍药。在后园还养了许多珍禽……”
  顾夕怔了一下,全明白了。自己还真就是个药人,从小被先生喂养大的,同那些禽鸟有何不同?大家都是同根同宗,吃着同样的药材,喝着同样的山泉,都是同样的气息。怪不得当初在北边境,那几只鹫鹰一路相随,原来它们能找到的,是他顾夕啊。
  良久,顾夕颓然一笑,“先生为何不散了夕儿的功,每天一碗药,不麻烦?”
  顾铭则摇头叹道,“先生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狠心?我又何时说过要废你武功?你内伤沉重,若是不压制内力,恐怕你妄用,又要伤身。两年吧,休养好了……”
  顾夕打断他的话,“两年后,祁中宫是不是会退养王庭?到时,需要我接替?”
  顾铭则垂眸半晌,“峰儿……坚持不了两年,到时如果夕儿你仍不能恢复,只好把赤苏顶上去……”
  顾夕泪又涌上来。他掩面,不想再看眼前的一切,心中又冷又冰,“陛下怎会听先生摆布?”
  顾铭则眸中有一丝波动,继而沉入深潭,“自然不会让熙儿觉得是摆布,都是她自己喜欢上的。”
  顾夕心痛到麻木。
  顾铭则探手,将冰冷的顾夕扶起来。顾夕全身脱力,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铭则揽着他,心情也沉重。离开顾夕时,不过十岁的小娃娃,又淘气又快活,可他无端给夕儿安排了后面的命运。是啊,纵使是自己喜欢上的,其中也有他的安排。顾名则揽住顾夕,心中波澜难平。
  “先生,莲子和芍香……是否被您重罚?”
  顾铭则未回应。顾夕对他有多了解,这就是他不想再谈的意思。可那是两条人命呀,顾夕扑通跪在雪地里,“先生,莲子和芍香,不过是没看住我喝这回的药而已,她们不是背叛您。求您饶过性命。”顾夕没敢奢望这两人能重回他这里,低声求道,“找个好人家,远远发卖了吧。”
  顾铭则轻轻拢袖,沉了半晌。
  顾夕伏身在地,“先生,求求您。”
  顾铭则心中叹息,招手,从门外又进来两个侍女。
  “奴婢青儿,翠儿。”两个女孩向着院中人行礼。
  “从今始,服侍小爷吧。”
  “是。”
  顾夕疲惫地跪在雪地里,“先生,我能不能不要。”
  顾铭则挥手。
  院外有家丁进来,拉两个女孩出去。两个女孩一看就是新买来的,眸中全是澄净,不明所以,跟着往院外退。
  顾夕却忽有警醒。他一把拉住其中一个,回目看顾铭则,弱声道,“不,我说错了。留下。”顾夕无力地拖住那个女孩手,药力上来,他疲惫得几乎昏过去。
  “好。只这一回,不要再任性。”先生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传来。迷糊间,顾夕长长松了口气。他拉住那个女孩不放,迷迷糊糊地点头,“是,夕儿明白。”
  记不清先生是几时走的。顾夕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他侧目去看,那两个侍女就侍立在一边。老药王坐在床头,正替他推拿右腿。右腿在雪地里跪久了,寒气入骨,老药王推拿了好一会儿,仍僵硬。
  “哎,这且得养啊。”
  顾夕哑着嗓子,“先生,可好?”
  “他?”老药王摇头,“顾着你自己吧。”
  顾夕默然垂眸。
  “庄主性子清冷,独断独行,听说你从小随他一起,怎能不知他脾性。为何硬顶。”老药王叹气。
  顾夕失神地摇头。不是的,先生洒脱又温暖,不是他说的清清冷冷。先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
  祁峰带着十几骑暗卫驰进兵堡时,士兵们刚用完午炊。
  堡长听讯,急急奔出营门相迎。
  “君上。”他单手扶肩,单膝跪在雪地里,“奴才北镇兵堡堡长丹顿,参加王上。”
  祁峰从马上点点头。兵堡屯兵三千,都是经年的老兵。此刻仓促迎出来的,也有千余。
  帐中。
  堡长丹行礼道,“君上,午后,咱们也见到了狼烟。但雪势太大,也只派人往前探了探。”
  “方圆可有草深地险,常有塌陷之处?”
  “有,往北有一处野狼滩,到处都是碎石坡,还有大草淀子,轻易咱们都也不敢进。再往草原里面,大大小小十几处,都是凶险的去处。”
  祁峰皱眉,“探报可见有新的塌陷?”
  “午前巡逻时,兵士在野狼滩边上,就听见里面轰隆隆响……”
  祁峰心里一紧,“先去那儿,立刻召集全部人马,进去寻人。”
  堡长眉头拧了拧,帐中其他偏将也是面有惶恐之色。
  祁峰狐疑抬眉,却未多言。
  不多时,人员集结在帐前。
  “君上,集合好了。”
  祁峰一时也不想多等,起身就要出帐。丹顿却在身后跪下。丹顿是世袭的堡长,在此处镇守也算是世代。他一跪,身边的副将们也哗啦啦跪下。
  “怎么?”祁峰微皱眉。
  “君上。”丹顿抬头,眼中竟有决绝之色。陛下说要全体集结,可他真拿不出那么多人。眼瞅着陛下一走出帐子,就要败露,丹顿直接跪下请罪。
  “咱们一堡三千军士,常年镇守边防,未敢有一丝懈怠。早年边境战事不断,兵士们也都是悍不惧死的……只是……草原冬天酷冷,寻常可要人命。若是被大雪封山,十天半月还是短的,不到来年春天开化,断是没有吃食可寻的……”
  祁峰眉头微动。兵堡屯兵,食物多是自给自足。王庭拨下来的,是兵器物资,甚至战马都是兵堡自己饲养。丹顿和帐中所有的偏将都抬头看他,眼中挂满恳求。
  他抬手止住丹顿的话,“朕常年征战,知道草原冬天的厉害。冬季给养不足,草料也不足,堡中当养不起这么多人和马。方才朕观堡中不过千余人,剩下的当是趁休战,换防回家休整了是吗?”
  丹顿无地自容,叩下,“君上,奴才等世受主子恩典,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些都是奴才安排的,与其他将士无关,求您只惩罚奴才一人。”
  祁峰紧紧抿着唇,他上前,一把拉起丹顿,携他出了帐子。
  扑面的北风漫卷着雪花,刮在脸上,睁不开眼睛。祁峰站在高坡上,朗声,“诸将士,大燕有诸位血肉铸成的屏障,才保境内一片安定。如今天降寒雪,边境休战,诸位随朕入草原搜寻遇险之人,功成后,朕亲率诸位返回王庭,休整。”
  台上一片寂静,只余风声。诸人都仰头看着他们的君上,为这前所未有的命令而感到震动。
  “君上,君上隆恩啊……”一个老兵带头,诸人中突然爆出震天喊声。帝君亲自来边防,带他们回王庭去,台上诸人无不喜泪纵横。
  祁峰目光投向台上诸人,胸中也有激荡,他手中无兵符,但他有玉玺,可颁布皇命。他要一个兵堡一个兵堡地,把所有兵士都带出草原去,带离这冰寒的死地。想至此,三年前,那个初率兵士征战草原的一腔热血,仿佛又在胸中沸腾。兵符,不过是一个物件,掌控它的,是燕祁的帝君,一心中兴燕祁的他,怎可为这一个小小的冰冷铁块,而束手束脚?
  想至此,祁峰豁然开朗,他振声,“传朕军令,周边五个兵堡尽起兵,搜寻方圆三十里。以烟火为号,必要在天明前,寻到遇险的人。之后……”他目看北边,遥指王庭,“之后,随朕一同回家。”
  “是。”台上震天地响。飘簌簌的雪花,似乎也被震动,在场中搅起无数旋涡。
  ………
  顾夕闭目,感受药力的作用。
  他自幼生在宗山,珍稀药草什么没见过,没尝过。从喝第一碗药始,他就尝得出,里面都有什么。养气也抑制内力,只是不知是哪位大师,能将这样矛盾的两样药效完美地融在一副方子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药王爷爷,你的药理与先生比,孰胜孰负?”
  药王对少年突然的发问,有些意外,他愣着琢磨了一下,花白的胡子微微摇了摇,“老头子不如庄主。”
  顾夕微微挑眉。
  药王哈哈笑,“不是住了人家的庄子,才这么拍马屁的。”
  顾夕也被他逗笑。
  药王神往了一阵,感叹道,“那一年,老头子遇上雪崩,和赤苏二人埋在雪里。将死之际,庄主伸手助我一次……”
  “就一次?”顾夕眉头微动,就一次,就让这老人死心塌地,送出孙子,连带着自己为先生效力。可见这一次非同小可。
  “人的命也只有一条,一次又怎样?”老药王正色道。
  顾夕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垂下目光。他被先生教养,在宗山十年。若他也和赤苏和老药王一样,只生活在人迹罕迹的世外桃源中,也会这样认为。言听计从当是应该,为先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可人心就是这样纯粹而难守,一旦沾了世俗尘埃,便再难澄净。
  顾夕顿了一瞬,湿了长长的睫毛。
  老药王注意地看着他,这少年自来庄上,就没有一天开心过。明明比赤苏还小一岁,却总是这样哀伤沉重,“人的性命只有一条,药者纵是再世华佗,也治不了命数。你总是这样,伤人伤已。”
  顾夕抬目看着他,“药王爷爷,我心中有放不下的事……”
  老药王摆手,“老头子听庄主提过,你心中再有事,也得养好伤,两年后……”
  顾夕扭过头,他再听不下这两年之期的许诺,他纵是物件,纵是先生眼中的那一碗药,也有自己的执念。他更为赵熙心疼。
  老药王收了药箱起身。顾夕从背后看这老人的背影,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给他鼓劲,终于,顾夕出声叫住他,“顾夕以为,一命又如何,当握得住人心,掌得住命数,才行啊。老先生初心也许是报恩,走到现在,定是图希现重要的东西了。”
  药王霍地回头,苍老却精亮的双目,盯住顾夕。
  顾夕一句话,便触到药王的底,不由暗暗感叹主。真是痴人成狂。从万山,到药王,甚至自己,先生,均把住了人性中最脆弱的一点,巧加利用,便游刃有余。
  先生,你,好高明,也,好可怕。
  药王僵硬走回顾夕床前,那素衣少年,病体支离地侧卧,连用手支着身子的力气也没有。苍白的脸上,绝美面容,仿佛仙子谪贬人间。老药王突然觉得胆寒,因为恍然间,他发现庄主的影子竟和这少年的重叠在一起,明明一个森寒,一个澄澈,却是那么的契合。
  是因为他们同样的聪明、睿智得让人胆寒吗?老药王摇摇头,对于他这个老头子来讲,一介凡品,体会不了他们这类人的心里。只是莫名觉得,这个少年,假以时日,连庄主也绕不过去。而这个少年,也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能左右庄主心情的人。幸好,他现在还把控在庄主手里。听闻这少年是宗山高手,最年轻的掌剑,怪不得庄主对每天的那一碗药那样紧张。老药王完全理解了庄主的做法。
  老药王走回来,坐到床边,他的医箱就放在手侧。顾夕目光盯着药箱,手指微动。突然,老药王自己掀开药箱,拿出一根银针。
  顾夕眼巴巴地盯着那枚银针,墨黑瞳仁凝成了一个黑点。
  老药王将针停在顾夕身上一处穴上,苍老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几岁,“可知老头子下针的这个穴?”
  “知道……”顾夕没力气,只闭了闭眼睛,轻轻叹出口气。那处穴入针不会有伤害,但会很疼。
  老药王捻了捻针,顾夕轻轻喘息着,感受着那银针,一寸寸沉入穴中。一点痛顺着筋脉,开始向四肢漫延。
  “此后,可还要这样针锋可对?扰庄主心神?”老药王沉声。
  原来是代先生施罚呢。他睁开眼睛,看着药王。顾夕脸色苍白如纸,只余眼中一点漆,“药王爷为何如此关心先生心神?”
  老药王苍老的脸上,有一刻怔忡。他摇头,“也不怕告诉你,老头子一生爱药成痴,老来着成一部药典。只是有些药理相左之处,总参透不破……”
  顾夕明白了,“先生答应助您参破药理,完成药典,是不是?”
  药王点头,“庄主每日清心研药,老头子那部药王经已经被斟酌大半,我不想有任何人和事,影响庄主的心情。你若是再这样惹他烦心,如今天这样,庄主一个人在药室生气,一味药也不理,老头子死那一天,怕也完不成这部药经。”老药王咬着牙,说这话,似是警告,又似在解释,他紧紧地看顾夕神情。
  顾夕冷道,“于是您舍了赤苏?”
  药王面色赤红。他捻动手指,又下了半针。顾夕筋脉绞着劲的疼,忙屏住呼吸硬挺。
  老药王也紧张。赤苏小时候学药,不听话时,他也是给予这样的程度的惩戒。只是毕竟赤苏身体是好好的,这位小爷,支离破碎的,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老药王注意地观察顾夕的神情。赤苏小时候受了半针便满床打滚哀哀求饶了。顾夕脸色只是又白了几分。药王眉头动了动,没瞧出这小子这么硬气。这么硬扛法,他老头子也不是打手,自然不好确定顾夕的承受底线,他一时不确定还要不要下针。
  顾夕脱力发颤,却用全身力气扯出个笑意,“留一部药王经,惠及后人,药王爷爷也是药痴呀。只是初心何在,纵使惠及千万后人,可救赎得了您的真心?”
  药王老目骤然含泪,是啊,他的初心,他的真心是什么?他心痛如绞,却茫然想不出来。忽然,他霍地睁开老目,心中一片冷清。险被这少年乱了心神,初心不过是毛头小子时候的妄念,能留一部药王经传世,他才不枉药王之称。于是他手上继续加力,将那针完全没入顾夕的穴中。顾夕低低嗯了一声,眼角逼出泪滴。
  “这穴……你是武学大家,知道它不伤身,只是以针探入,难忍剧痛而已。”老药王声音苍老而疲惫,扶着床栏站起身,却摇摇欲坠般,“若你还惹庄主烦心,老头子便每日寻一道此穴下针……没了力气,你便扰不到庄主了。”老药王絮絮地唠叨着,脸上一片冰凉,已经老泪纵横。他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手段,完成他药王经最后一段工作。榻上的少年,从始至终,安静地看他施针,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行将就木的糊涂人。可他不是啊,他是药王,他要如华佗、神农,给后世留着百世取之不尽的药王宝典啊,他要惠及的是后人,这少年,为何用这样的神情看他……药王颤着步子,又迈出两步。他长叹一声,再回不了头看一眼顾夕,踉跄出门而去。
  顾夕缓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筋脉的疼,不同于皮肉,他真的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折磨。可这也不是不能忍,就如他从宗山上下来的这两年,不过是人心里的一道线,除了死,又有什么是不能受的呢?
  他望着暗室床顶,抬起一只手,摸索到那处穴位。针已经没入,顾夕微微用力,绷紧那处的肌肉,又松开。如此往复,疼得他汗湿重衣。那针头终于露出一点,顾夕颤着手指,将针轻轻勾出来。
  银针一寸寸□□,顾夕轻轻舒出口气,将那枚用巨大代价得到的宝贵的银针紧紧握在汗湿的掌心里。
  他又缓了好一会儿,缓缓坐起来,摸索着丹田一处要穴。他只要银针探穴,唤醒丹田内息,就能重获自由……顾夕屏着息,刚掀开衣服,手指上全是汗,又湿又滑,顾夕强抑着颤抖,擎起那针,却不料手上一滑,那针却掉在床下。在暗夜里,他从床上俯下身,却怎么也看不清针掉到了哪里。
  机会只有这一回,他激得老药王把针留在他身体里,怆然而去。兴许过一会儿,老药王缓过神,他就逃不成了。顾夕强忍着,从床上下来,腿上根本没力气,整个人一倾身子,就从床上折下来,跌在地板上。
  顾夕从没有如今天这样狼狈,他摸索着床下,一寸寸,急的也是疼的,额上汗如雨下。


第60章 药王庄(三)
  碎石倾坍,天翻地转。
  赵熙从昏迷中醒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身周一片静寂,只有一匹白马立在乱石堆边; 正用马蹄踢她身周碎石。赵熙动了下,身上无一处不疼,却是没伤到骨头。
  赵熙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才看清,整座山坡都塌了。她忆及塌方时; 几个死士拼死把她往上推了一把,兴许这样才埋得不深吧。马儿通灵,一直用蹄子刨碎石才救出她。赵熙搂着马脖子试着站起来; 马儿温和地喷着响鼻。
  赵熙拍了拍马脖子,想起它的兄弟,上回也是在大雪里,摔断了脖子。
  “追风,你可立了大功。回京朕给你找个漂亮的母马做伴啊。”赵熙轻轻笑着; 能逃出性命,她觉得心情不错。
  她扶着马鞍; 试着站起来。脚下全无知觉。赵熙微微皱眉。她垂目看自己的左脚,血渍和着冰水已经冻成了冰坨。
  她左右环顾; 周遭除了扑簌簌的雪花; 一片静寂。
  “追风; ”赵熙拍拍白马; “回去; 报信。”
  白马打着响鼻,不肯离她而去。赵熙也知这不是办法,出来太远了,路上全是雪坑,马儿未必能安全回去。
  她在坡上坐了一会儿,身子又被飘雪埋了大半。不行,天色越来越晚,周遭此起伏的狼叫声。
  赵熙决定自救。她拖着马缰,半拖半爬,从坡上滚下来。
  刚下了坡,她就看见四周丘陵上突然冒出许多绿油油的亮点。她被草原狼群围上了。
  想再回到高坡上去,已经是不可能。赵熙左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右膝跪起来,从马鞭上摘下雕弓,搭箭,往上微仰了个角度。“嗖”地射出一箭。离她最近的一对绿幽幽的点猛地一跳,哀叫了一声。周边更多的绿点围上去疯狂地撕咬受伤的同伴。
  赵熙出手如风,飞速抽出箭,向离自己最近的几只狼射过去。狼中箭,血流满地,雪都染红了。饿急了的同类,扑上去,疯狂嘶咬。血腥气却招来了更多的狼,赵熙摸了下箭库,已经没武器了。
  她从鞍中摸索了下,有烟花引信。她抬头看了下风向,雪花漫天彻地,这样的环境不适合释放烟花。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果断燃着引信,腾空而起的红色烟火急速窜上天空,却被雪幕遮挡,失去了光华。
  赵熙放弃了放烟火。腥腥的气息,越来越近,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赵熙甚至能看到离得最近的那几只饥饿狼的嘴里,还滴着同类的血。她沉静地抽出宝剑,一剑挑开马鞍的皮带,放白马自由,然后横剑挡在身前……
  天空一闪即逝的红点,在祁峰的眸子里,化作一颗流星。
  “什么?”一个兵士嘀咕。
  丹顿也往天边瞟了一眼,“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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