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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清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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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4 章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过得算是颇为平顺。虽然宫中太后病况仍是堪忧,王妃与善水基本也是每日入宫,但在王府里,气氛却悄悄开始有了变化。
  霍世钧大约真的受了善水那晚那些话的影响,对着叶王妃,面上虽仍与从前差不多,与善水一道过去问安时,也就问一句答一句而已。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他母亲的态度已经软和许多,少了从前刻意保持的冷淡,多了几分关切。王妃自然觉察到了这个儿子的变化,心中自然欣慰。
  确实,现在整个王府一派祥和,就连霍熙玉也很安静。
  前几个月,因为太后病重的缘故,霍熙玉没再闹腾那件事了。现在霍世钧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每一个大家长该有的态度一样,断然反对。善水原先还有些担心,他的粗暴态度会激出霍熙玉的情绪,没想到她却没有闹,当时只是扁了下嘴,红着眼睛扭身就跑了,过后也没见听她闹。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
  善水觉得霍熙玉不是那种轻易可以可以被人左右态度的人,这一点从她对自己旷日持久的敌视态度中可以看出来。虽然她早不再寻自己的事了,但对着自己,无论她怎么示好,霍熙玉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绝不会勉强自己。这就是霍熙玉。所以看到现在她这么轻易就放弃,善水总觉得这不像她——但这样,其实也最好不过了,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或许,霍熙玉对张若松的兴趣,只是发于偶然的少女怀春,这种微妙的情愫,既然来得快,那么走得快,也是正常。
  最后,善水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时令很快入了九月。这个月,朝廷里会有一件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哒坦的使节团,会按照先前的议和条件抵达洛京,与大元重新划定边界,签订和书。景佑帝对此颇为重视,所以月初开始,朝廷礼部官员就忙碌起来。不止礼部,霍世钧不过得闲了几日,白日里便又看不到人影了。
  这日一早,善水如常随了王妃入宫探穆太后,王妃留下,善水从宫中出来时,刚过午晌。
  善水的嫂子许氏,现在妊娠已有九个月了,前次去看她,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时日还早,回去了也无事,善水先前也对王妃提过想回娘家去看下嫂子,王妃自然应允。出来了便叫车夫转向往娘家去。与母亲说了些话,去看许氏时,冷不丁竟遇到穿了身公服的薛英正从屋里头出来,许氏正在身后送他。
  这大白日的,又不是休沐,薛英在家撞见了善水,也是吓一跳,他虽是哥哥,对这个妹子却有些忌,怕她质问,讪讪地道:“我出宫办事路过玉酿斋,想起你嫂子爱吃里头的蜜饯果干,就去买了顺道送回来。妹子你要不要吃?哥哥我买了两包,叫你嫂子留你一包。”
  善水白他一眼,道:“那是你对嫂子的好,我这当妹子的怎么敢沾?我听说今天哒坦人就要到京,你赶紧回去办差。”话虽这样说,见兄嫂恩爱,嘴角也是露出了笑。
  薛英见妹妹没揪着自己翘班的事不放,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许氏见被小姑抓到了个现行,也有些臊,脸微微发红,急忙叫善水进屋坐。善水递了自己一早备好的礼,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停留了些时候,这才辞了而去。
  回来的马车上,善水想着方才许氏一脸幸福的笑,心里竟也暗暗生出了些憧憬。
  她前个小半年,一直在调养,到了现在,不但郎中把脉时说津血旺盛、流利有力,每日一早起身时,自己揽镜自照,也觉容光焕发,两颊血气充盈,肌肤好得就像饱满的蜜桃,仿佛一压就有汁水要溢出似的,霍世钧回来后的这两个月里,两人在床上又如胶似漆……要是自己哪天有了身孕,不知道他知道了后,会是什么表情?
  马车到了王府角门,善水下车,刚要进去,忽然从对面巷子里直直跑过来一个小孩。随行的王府侍卫要拦,那小孩手上却舞了封信,嚷道:“刚有人叫我给王妃传个拜帖!”
  侍卫看向善水。善水问:“那人呢?”
  小孩回头,看了眼巷子,“刚还在,不见了。”
  那个地方,就是以前楚惜之等候过的所在。不知道为什么,善水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信应该和她有关。便叫白筠去接了帖,那小孩立刻撒腿就跑了,想是事先已经得过什么好处。
  善水接过白筠手里的贴。
  帖封丽雅,四角细细绘有梅兰竹菊四君,一见便知手绘,侧有一列小楷落款:尘中人惜之拜上。
  善水自小跟随父亲习字学画,自己造诣虽不算高妙,却是练出了一副鉴赏的眼力。这手绘图虽墨笔白描,却澹逸清丽,字迹也是笔法精丽,足见写信人的书画造诣。且连这样一尺信封,她也要作画于上。即使撇去炫耀的别意,也算难得的雅趣了。
  善水低头,来回翻弄两下手上信封,一边往里去,一边取出里头瓤纸,扫过一眼,脚步缓了下来。
  ~~
  霍世钧回来时,已经挺晚。
  善水也知道,这些天朝廷的头等大事,便是与哒坦人的议和。虽则本朝在战事上占了上风,对方先求和,并且派了使团前来,但涉及岁贡、边境划定等问题,因争端由来已久,想来对方也不会任由大元狮子张口,便随口问了几句。见他神色有些阴沉,仿似不大愿意提这话题,便闭了口。
  霍世钧心中不快,实在是今天发现了件事,抵京的哒坦使团里,除了可汗的弟弟卓立王爷,竟然还有瀚海王承宗。
  刚刚结束的那场北方战事中,他与承宗是对手。这倒在其次。霍世钧心中最睚眦的,还是去年在兴庆府由都部时,他对善水做过的事。霍世钧绝难容他。他也知道承宗视他为仇敌,二人自是势不两立。本来战场之上,正是绝好的机会,可惜未能如愿。现在见他竟还敢大摇大摆随了使团前来,自己又奈何不了他。以霍世钧的性格,心中岂会痛快?只是这种事,不想让善水知道而已。
  善水自然不知他此刻所想,况且自己心中也有想法,便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累了吧?你趴下,我给你揉捏下肩背,松泛松泛。”
  “就你那力气……”霍世钧口中虽这样说,人却也趴了下去。
  善水爬坐到他腰臀上,认真地拿捏他紧匝的背肌,片刻后,瞥他俯在枕上的侧脸一眼,见他微阖着眼,神情放松,忽然便问道:“少衡,你最近还有没有见楚惜之?她是不是还在飞仙楼?”
  霍世钧立刻睁开眼,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迟疑了下,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善水道:“你以前不是跟她好过吗?许久没她的消息了,我忽然想起来,所以就问了一句。其实你真要见过她,也没什么,跟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数就是。”
  霍世钧仔细看她一眼,仿佛在掂量她这话的真假,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去,道:“她应该还在那里吧。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善水笑着哦一声,心情忽然就恶劣了,再随意拿捏几下,甩了下手,躺回自己的窝,道:“累了,歇了吧。”
  霍世钧睁开了眼,翻身过来,道:“那我替你捏捏……”一只手便已经探到她身上,握住她一边盈乳捏搓起来。
  善水见他这样子,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柔情蜜意,心情更是恶劣,屈起一腿,朝他胸口狠狠一脚便踹了过去,霍世钧不防,整个人居然被她踹得咕噜滚下了榻,扑跌下去,甚是不雅,爬坐起来一手搭在床榻上,惊讶地看着她道:“柔儿,你干什么?”
  善水趴了过去,笑眯眯道:“我方才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要是不乐意,把我也踹下去,一脚还一脚就是。”
  霍世钧一怔,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拧了把她的脸,爬回了榻,将她整个人轻易翻了过来,道:“你刚给我捏背,现在换我来给你捏。”
  善水趴在枕上,觉到他力道入骨酥麻,由他掌下伺候的身体极是舒服,□声中,道:“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啊……”
  霍世钧的手本正探到她的娇臀,要往腿窝里挤去,忽然听她来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手一顿,道:“柔儿,你说什么呢?”
  善水扭头看他一眼,道:“我梳妆台的那个抽屉里,你去看看有什么。”
  霍世钧啪一声击了下她屁股,笑道:“就你多事。”下榻过去打开抽屉,脸色立马微变,飞快瞟了善水一眼。
  善水懒洋洋从榻上坐起,拢了下自己的长发,道:“她可真是个玲珑剔透人,连拜帖的封都与众不同。她都自称尘中人,你说我若回帖,该自称什么好?”
  霍世钧已经看过瓤纸,丢了回去,大步走回她身边坐下,一把搂住,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讨好道:“柔儿,我晓得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

    第 65 章

  “你知道我会生气?知道你还骗我?”善水面上的笑意蓦然消了,低头狠命用力,要掰开他缠住自己腰身的手。
  霍世钧抱住她不松开,道:“我方才是不该骗你。只我怕你知道了会多心猜疑,反倒徒增烦恼,这才瞒你的。”
  善水掰不开他手,停了下来盯着他,“你回来后,不但见过了她,还把她接出飞仙楼,安置在南门。霍世钧,我知道你们好了很多年,你也不能对她全然不顾,我理解。我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刚才问你时,你居然还想骗我!我问你,要不是这封拜帖,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霍世钧道:“我回来后,确实是去见过她,也把她接出了飞仙楼,安置在南门。但就如此而已,别的没什么了,更不是你想你的那样……”
  善水打断了他话,抢道:“霍世钧,你别以为我平日什么都不问,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第一次是你睡的吧?她伺候你很多年了吧?她是你的红颜知己吧?在你心里一定有很特别的地位吧?你现在心里对她还是有感情吧?要不然你们怎么就藕断丝连地到现在还纠缠不清?”
  霍世钧脸色渐渐难看,松开了她腰,看着她皱眉道:“柔儿,这可不像你!”
  善水本就越说越气,见他竟还朝自己说重话,更是恼怒,“我就这德行,你是第一天知道?倒是你,你是被我说中,心虚了吧?行啊,你既然这么舍不得,把她弄成外室多委屈,干脆让她进王府啊!我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咒我这辈子就生不出儿子!”
  霍世钧猛地站了起来,阴沉着脸,道:“是我平日太惯了你吧?你越发撒泼了!看看你,这都什么话!”
  善水怒道:“谁要你惯我?我不稀罕!”
  霍世钧看她一眼,抓过自己先前脱下的衣物,几下穿好,立刻便大步而去。
  善水见他背影离去,半晌,鼻子一酸,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今天收到的那封拜帖里,楚惜之说她刚上个月被霍世钧接出飞仙楼,安置在了南门。听说她晋王妃,本想亲自来拜贺,只是一来身子一直病弱,二来,怕自己卑贱不入她眼,所以未敢前来,只能以此拜帖遥贺。
  善水自然明白楚惜之的用意。她也能理解,一个女人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到了最后却成别人的,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甘。但是现在,当自己也成其中一个角色,这个男人是自己丈夫的时候,哪怕她再同情楚惜之,也不可能拱手把男人让出去。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很蠢。或许楚惜之,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从前倒还可以当做视若无睹,但是现在,一想到霍世钧还会搂着别的女人,像对待她那样地在别的女人身上冲刺,她就止不住地一阵心焦与憎厌。
  “王妃,好好的,怎么会……”
  白筠进来了,不安地朝她递去一块帕子,小声地安慰。
  善水擦了下眼泪,翻身便躺了下去。
  白筠见她朝里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只好替她盖好被,放下帐帘,吹了灯火出去。
  霍世钧怒气冲冲出了房,走到两明轩的出口时,脑子渐渐便凉了下来,停下脚步,改道到了霍云臣住的院落叫他起身。
  霍云臣已经睡去,被唤醒,又听出是霍世钧亲自来的,联想到今天哒坦人入京,那个死对头承宗也在,以为有什么火急之事,一个翻身起来,急匆匆穿了衣物出去。
  霍世钧见他出来了,道:“你明天去南门朱川巷,把我的话传到,叫她收拾好东西,限她三天内离京,你派人护送她回乡去。”
  霍世钧和楚惜之之间的事,霍云臣自然清楚。甚至连上月楚惜之搬到朱川巷,后来的事也是他经手的。出于对霍世钧的绝对忠诚,极力忍住了才没向白筠透漏半句。现在见他脸色难看,突然又这样发话,虽然不晓得个中缘由,只猜也猜出了个大概,必定是此事被王妃知道,后院着火,王爷怕是罩不住了。当下也不多问,只是一口应了下来。
  霍世钧吩咐完了,扭头就走,回了两明轩,独个人在庭院里徘徊良久,注意到连门房婆子也起身了,似在暗处对着自己不解张望,看了眼卧房方向,终于抬步而去。
  善水刚止了泪,忽然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自然假寐。
  霍世钧轻手轻脚上榻,见她仍是背对自己纹丝不动,忍了片刻,开口道:“我已叫云臣明日替我传话,叫她离京回乡。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善水听他瓮声瓮气的这话,倒像是负气说出的,便冷冰冰道:“你若舍不得,就别勉强,免得过后后悔,怪我逼迫你这样。”
  霍世钧见她蛮不讲理,哪里还有从前的半点善解人意?正气恼,忽然辨出她鼻音浓重,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伸手过去一抹,果然在她脸颊摸到未干的泪痕。下榻去点了灯,回来要看她脸,善水却扯了被衾紧紧蒙住头,一阵拉扯,自然被他扯下被子,强行抱转了过来,借了烛火,霍世钧这才看清她两片眼皮子红肿得像两只小桃,自己去的这么些功夫,她竟哭成了这样,什么恼火都消了去,挪开她遮挡眼睛的手,道:“柔儿,你哭了这么久?”
  善水本已止住泪意,被他这样一挑,眼眶又是发热,闭上了眼睛,抽噎一声,一滴晶莹的泪便从眼角处滚了下来,流到耳边鬓发里去。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霍世钧看得一阵心疼,口中却道:“乖乖,我要是去了没回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活活哭死?”
  善水咬牙,用力狠狠捶他,又伸脚胡乱踢,霍世钧抓住她两只手钉在枕畔,用自己腿压住她腿,不让乱动,凑了过去轻轻吻她红肿的眼皮子,柔声道:“乖宝贝,好柔儿,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像猫抓,比挠我心肝还难受……”
  善水听他终于肯哄自己了,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淌,哽咽着道:“反正我是泼妇,你也不喜欢我了,又何苦来招惹我。”
  霍世钧见她拿自己刚才的话来堵,苦笑了下,摸过帕子擦她眼泪,嘴里胡乱道,“谁说泼妇不好?我就喜欢你撒泼,越泼越好。刚才是我胡说来着,你就当我放屁。你要么再蹬我一脚也行,别说一脚,只要你高兴,蹬我一百脚也行。”
  善水睁开哭得发酸的眼,见他正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怜惜,夺过他手上的帕子,自己擦了下脸,眼泪是终于止住了,只那抽噎一时还停不了,一下下地怪可怜的。
  霍世钧将她用力抱在怀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她后背安抚,待她终于平静了些,低声道:“柔儿,你想问什么,你问好了,我要是能答,一定会答。”
  善水道:“你真要送她走了?”
  霍世钧道:“去年她把你堵在门口,我去见她的时候,就跟她说过,我不允许她再去扰你。上个月,我应她的求将她安置在南门,对她也说清楚了,她若扰你,我绝不会再容她留在洛京。今日既有这样的事,自然是要送走了。”
  善水缩在他怀里,低声问道:“少衡,你对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霍世钧沉默片刻,道:“柔儿,你大约不想听我说谎话,我也不想说谎话。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很难回答……”
  善水十指紧紧抓住他衣袖,固执地看着他。
  霍世钧叹了口气,终于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十八岁,她十四岁。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他见她略微撇了下嘴,伸手摸了下她头顶,像是在抚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小时候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对女人甚至有些厌恶,不是很有感觉,后来遇到了她。她是我受故人之托找到的,原本也是官家的女儿,家人遭到钟一白所害,流离到了青楼。我找到她后,她不愿回乡,我便照她意愿成她保护人,后来也就……”
  他停了下来。
  “她很美,又多才多艺,我理解……”
  善水想表现得大度些,却还酸溜溜地冒出了这样一句,极力忍住了,才没说出后半句:这才破了你的童子功……
  霍世钧略微一笑,又道,“和她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喜欢她,就像你说的,她很美,又多才多艺。但是后来,渐渐地,我发现她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她太有心机。我知道在复仇的驱使下,再纯良的人也会变得心机谋算。但她把心机也开始用到我身上后,我便再也找不到当初与她相处时的感觉了,与她相对,更是无话。后来我发现,她还瞒着我……”
  他停了下来,改口道:“柔儿,我从来不是个正人君子,我做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会为了别人的感受去勉强自己。对她而言,我更不是个好男人。我当初只应过她一件事,就是终有一天会替她复仇,我会做到。但别的,我不想勉强,所以后来渐渐就疏远了她。”
  “这次我回京后,有一天她忽然托人传信给我,说她病重。我便去看了她。她说她改了主意,不想留在飞仙楼,但也不想离开京城。所以我在南门那里替她安置了一个宅子。我对她说,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唯一不能的一件,就是去扰你。但是我没想到她还是去找你了……”
  霍世钧停了下来,看着善水道,“我先前之所以瞒你,确实是怕你知道了多心,并无他意。现在她既然一而再,我也不想再有三了,派人送她回老家便是。”
  女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难以忘怀,男人或许薄幸些,但是他和她的一开始,应该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的吧?
  善水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晓得了。先前是我不好,跟你闹了一场。”
  霍世钧抱紧她,低头亲了下她额,道:“我跟她的事,就是这样了。所以你刚才问我,我现在对她什么想法时,我真的说不出来。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我很快活。”
  善水仰起脸,凝视他片刻,终于道:“少衡,我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一句话。两个人相爱,很容易。但想相守同心走完一生,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两个人一道经营。你要是愿意,我会努力的。”
  霍世钧与她十指相握,牵引了她手到自己嘴边,一根根手指亲吻过去,道:“我也会的。”

    第 66 章

  次早起身。因昨夜先前哭得狠了,善水不止两泡眼皮子还肿,连一张脸也有些微的浮肿。这模样也不敢出去见人。好在王府里有冰窖,叫丫头去取了些来削成碎冰,拿两层的细纱布小袋子装了来敷,好早点消肿下去。见霍世钧还不走,从白筠手里夺了冰袋子来要替自己敷,便没好气道:“你怎的还不去上朝,在我跟前混什么?”
  霍世钧按她坐在椅墩上,把冰袋子压自己脸先试了下温度,这才移到她脸上,道:“先把你哄得回心转意最要紧,别的都不重要。”
  善水呸了一声,骂他一句“油嘴滑舌”,道:“你不去就不去,想必有别的缘由,拿我顶缸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
  善水说这话,确实是有感而发。与他相处一年,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冬在兴庆府的时候,有段时日他亲自阅检士兵早操,每天还没到辰点,外头黑咕隆咚冰天雪地的,他也睁眼就立刻撇下她从热被窝里起身。摊上这种人,什么**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那都只是一个传说。所以今天他逗留不去,原因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是因为她。
  霍世钧被善水说中,笑了下,一边小心替她敷脸,一边道:“哒坦人来了,今天开始议和,有内阁穆相和钟老头出面,我掺和什么?”——其实是他对这场议和有些不满,更不愿见到承宗,这才避开了去。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提的。
  善水信以为真,也没再问。霍世钧陪她消磨了些时候,待她脸好了些,丫头们捧了铜盆面巾进来服侍着净过面。上了层护肤的香膏后,霍世钧兴致勃勃看着她梳头,自己挑了点兰泽抹于掌心擦开,替她润住鬓角的细碎散发。等她梳妆好了,左右端详下,仿似还不过瘾,又从胭脂罐里挑了海棠蜜,用指尖仔细抹她唇上,白玉般的面颊立时被映得愈发鲜华腻润。
  白筠晓得他两个昨晚曾闹得不快,此刻善水才拿冰袋子敷脸。难得见霍世钧一早这样驻足不去讨好王妃,自然也是识趣,收了盥具便带人出去。
  霍世钧见边上没人了,凑过去舔一口她唇上的胭脂,笑嘻嘻道:“东西一擦在你嘴上,就是不一样了。立马又香又甜。”
  昨晚那一场闹后,善水面上是收了,心里其实还有些梗着,现在见他这样作态哄自己,极力忍住质问他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干过的念头,拿帕子替他擦去唇上沾着的残红,把自己唇上的胭脂也擦去,略微笑道:“等下要和娘入宫,鲜了不妥。”
  霍世钧沉默了下,唔一声,道:“我等下也要去门署,我送你和娘吧。”
  ~~
  穆太后的病情,经过张家两父子的精心医治,现在仿似稳定了下来。精神好的时候,还能被人扶着在廊子里慢慢走两趟。所以这些天,也不必后辈早晚守着甚至值夜,叶王妃与善水等人,一般都是早上过去,待太后歇过午晌醒来便回。这日如常入宫,待太后吃了药睡去,各人便渐渐分散。霍熙玉与长福一道离开,说是去她寝宫。皇后李妃及叶王妃等人与长公主在花厅里,说着下个月巴矢部蓝珍珠到京与张世子奉旨大婚的事。看得出来,长公主对这桩婚事不是很满意,只不过是皇帝亲口所指,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知道善水认得蓝珍珠,先前长公主早不知道朝她打探过多少回了,事无巨细,全都要刨根问题。此刻见她们又议到了这话题,怕又被揪住盘问不休,寻了个净手的借口,便起身到了外头。
  这一年的秋雨,比往常的任何一年都要来得缠绵阴凉,就算没有雨,天幕也总是低垂着云霭,洛京里的人已经好些天没有闻到过干冽的秋日气息了。长春阁外的庭院里,此刻秋意也正浓泛。牡丹圃的枝叶衰败落残,连那几株往年开得繁闹的大桂树,今秋的香仿佛也褪得早,枝叶中只有零落的细碎白花可见,树下倒是铺了满地的残花。
  善水深深呼吸一口气,喉咙与吸入空气的肺里,就像有一只凉润的手摸过,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她往回走,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时,停了脚步。
  数十步外,霍熙玉正站在张若松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霍熙玉是背对着的,所以善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却因了隔得远,也并不曾听清。她只看到面向自己的张若松。他正皱眉望着他对面的那个少女,糅杂着男人稳重与少年青葱的一张面庞之上,惊诧溢于言表。
  霍熙玉仿佛说完了话,很快就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头颅微微翘着,带了她当有的公主骄傲。张若松扭头看了她背影片刻,转过脸时,善水在他眉目间,捕捉到了一种无奈与沮丧,以及,隐忍的愤怒。
  他终于朝着善水的方向慢慢行来,头却微微低着,心事仿佛很重,甚至连到了善水的面前也未觉察,直到两人不过相隔数步,这才意识到面前有人,猛地抬头。
  善水朝他微微一笑,叫道:“张世兄。”
  张若松方才面上的沉郁情绪立刻消失了,也回她一个温煦的笑容,道:“世妹。”
  这几个月,因为太后病情的缘故,两人时常有碰面,虽则都有旁人在场,但也有个好,就是遇到现在这样的偶遇,比起从前便自然多了,不止善水,张若松也是如此。
  善水道:“我见太后这些日,精神好了许多,往后会越来越好吧?”
  提及自己的病人,张若松的神情立刻恢复了医生的严肃,略微踌躇,低声道:“她的病症出自内里,先前并无征兆,发出来时已晚……就看是什么时候了……”
  他说得隐晦,却又浅显。善水明白了,心微微一缩,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那位老太太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是个威严的老妪,而自己,还新嫁为人妇,对霍家和自己的丈夫,以及身边的一切都还懵懵懂懂……
  她对这位深居长春阁里的老妪,来不及培养出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从医生口中说出,知道曾经鲜活的一个人,很快就要像牡丹圃中老朽的枯枝那样,来年春信也再无芽蕊了,心里的那种凄凉,还是如水一般,慢慢地弥漫了上来。
  她无声地叹了一声,略微点头,正要继续往前行,想起先前霍熙玉离去后他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又问一句:“我小姑……她还和从前一样?”
  张若松的表情立刻变得狼狈起来,脸微微发红,躲闪着她的注视,仓促道了一声“我还有事”,低头匆匆便擦肩而去。
  善水想了下,也没回头,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他的声音传来,低沉,坚定,又似有种难以言明的惆怅。
  他说:“世妹,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就会出京游历。往后你多保重。”
  善水猛地回头,见他已经大步而去,暗青色的身影拐过廊角,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善水愣怔了片刻。
  他仿佛回答了自己的话,又仿佛,只是在向自己告别而已。
  朝游碧海而暮宿栖梧。
  他若是真的决意如此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新的人生?
  ~~
  三天之后,大元与哒坦的议和在吵吵嚷嚷与相互探触对方底线的谈判桌上,终于落下了帷幕。
  哒坦的这次南侵,除了受承宗的煽动,可汗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想进行一次物资掠夺与政治讹诈,因为计划受大挫,不但胜利无望,反倒连丢自己的地盘,这才不得已先提出议和。现在,作为战败国的一方,哒坦最后同意以凉山为界,将本已实际归属哒坦治下的数百里山南之地划归大元,每年进贡良马千匹。作为馈致,大元归还先前攻占的城池,同意用对方急需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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