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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不如养妹-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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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阴影遮住了和煦的日光,珍妃抬起眼来,看见董决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阿容在哪里?”
珍妃神情一滞,叹笑道,“侯爷当真是眼明心亮之人,只可惜这话要是说出去,却是没人信的。”
她珍妃为何要大费周章制造假死之局呢?在别人看来,这确是无稽之谈。
董决明面色扭曲了一瞬,眼神黑沉,低吼道,“她是你的女儿啊!”
“侯爷且放心,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只不过给她换个地方罢了。”珍妃不欲多说,只言尽于此,“侯爷请回吧,‘阿容’重病不治,本宫知晓了。”
话毕竟是不再看他了。董决明粗声吸了几口气,冷笑道,“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随后甩了袖袍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珍妃面上冷漠的神情陡然破碎,一时间竟是脆弱无比。
当年的因,今日的果,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时过晌午,阿容已经出了京城,只是这一路颠下来颇为不适。
“姑娘再忍忍,等到了永州,我们便找一处客栈歇下。”香料商人有几分西域长相,口音却是纯正的大楚官话。
阿容没有回话,只掀了帘子往外边儿看。这里是京郊,青山连绵不绝、不断后退,就在几日前,她还到这附近为谢昀送行。
“我们要去哪儿?”
“回姑娘的话,我这趟香料是要送到北地的。”
阿容恍然大悟,她的母妃竟是要将她送去亲爹那里。
可晏雪照分明就在京城。
“若我们要寻的人不在北地,还要前往北地吗?”
香料商人愣了一瞬才回,“虽不知姑娘为何这般问,但小的接到的任务便是将姑娘送往北地,若没有特别交代,小的是不能擅作主张的。”他顿了一下,“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小的。”
阿容没有回他,只暗暗打算寻机逃走。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商人只会按照任务来,她不过是他的任务对象而已。先前她颠得难受至极他也不愿停下马车,现在若是忤了他的意,恐怕她连自由都要失去了。
抵达永州客栈已是阳乌西落之时,阿容甫一踏上地面,竟眩晕了一瞬。
那商人将她安置下来,随后便去了隔壁房间。
夜间,易云长现身于房内。这一路上他都悄悄尾随于马车后,防备着这商人有什么不轨之举。在他看来,且不论珍妃为何要将阿容送出宫去,单看她找得这些人,就叫他觉得十分不妥当。
阿容虽只有十三岁,到底是一个少女了,且还生得这般美貌,若这些人里头偶有一个不安分的,岂不是要吃了亏去?
“易公子,今晚便走罢。”阿容从榻上坐起身来,“我要回京。”
如今身在外地,阿容十分缺乏安全感,就连晚间也只是和衣入睡,因此面对着易云长并未避讳。
易云长并未开腔,只颔了颔首,连呼吸都敛了几分。因为他晓得,隔壁住着的香料商人,实则是个练家子。
此时的西山月光普照,颇为安宁。
因着即将到来的登高节,这里早有宫人守着,禁止闲杂人等入内。白日里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宫人前去查看,生怕出了纰漏。宵禁过后,西山脚下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守山的宫人也放松了警惕。
晏雪照前来查看了一番,寻找最易逃走的出口,想着登高节一过,阿容便能陪在他身边了,一时间心情大好,连这打了皇家烙印的西山都格外可爱起来。
距登高节还有两日,容昭公主身患天花、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出。
谢尧白哭得直打嗝,怎么都不肯停下来,口里不断喊着“尧白要姐姐!尧白要姐姐!”,边喊边要冲去瞧“阿容”。
珍妃强硬地梏住他,或安抚或命令,说什么都不让他去,因为里头的“阿容”虽是假的,天花却不是假的。
“母妃坏!不让尧白看姐姐!”谢尧白哭着挣扎,“尧白讨厌母妃!放开尧白!”
珍妃被他说得难受,眼中的泪水越发情真意切。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阿容轻柔地对她说,“阿容会害怕的。”又想起董决明冰冷的那句“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种种声音在脑海中撕扯碰撞,叫她头疼欲裂。
若不将阿容送走,待她身世败露之后,一定没有好下场的,谢淳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这般做,何尝不是为了阿容好呢?珍妃口中发涩,却不知晓这想法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别有苦衷。
谢尧白仍哭喊不止,小身板经不起折腾,几近晕阙,珍妃也被他闹得粉汗盈盈、罗衫汗透,额角也隐隐作痛,难受极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股未知的恐慌如深渊巨兽,正凶恶冰冷地窥伺她。
“何玉瑶!”一道压抑沉闷的怒吼自门外响起,珍妃惊慌抬头,看到的便是大步走来的皇上。
珍妃从未见过皇上这般面色黑沉、眼中怒意翻涌的模样,一时间呆愣当场,竟不知作何反应。
“将十皇子抱到偏房去。”皇上到底是疼爱谢尧白的,哪怕怒不可遏,也不愿叫他听见自己与珍妃的争执声。
宫人唯唯诺诺地领了命,皇上这才上前几步,一把捉住珍妃的手腕,捏得死紧,好似要将她折断似的。
“你将阿容送到那个奸。夫那里了?!你真是!好得很!!!”皇上重重一哼,将珍妃的手一把甩开。
“皇上……”珍妃见皇上竟什么都知晓了,心中陡然凉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
这个时候再要辩驳,恐怕也起不了作用了吧。
“你当真以为朕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么?不过是因为喜爱你,才选择闭口不提,当作自己不知晓这事!朕为你忍了常人不能忍之事,而你呢?!听见一点风吹草动便要防备朕!欺瞒朕!连阿容病死这样的借口都能拿来用,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皇上的怒火烧过之处,徒留满地失望冰冷的灰烬,他冷冷质问,“朕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大家少受煎熬,最近的剧情会拉快一点,么么哒~
☆、命途多舛
时至今日; 珍妃就是舌灿莲花,也没有狡辩的余地了; 唯有剖露心迹; 或许还可以转圜一二。
“皇上,现在臣妾的心中只有皇上; 只是臣妾太害怕了; 害怕皇上会因此不要臣妾了……”美人哭起来的模样,自然万分惹人疼爱; 皇上却觉得无端地烦躁起来。
她最为知晓自己的优势,知晓自己一哭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 如今这般可怜模样; 谁又说得清她是不是有意而为之?
她美貌又聪颖; 这么多年来,一寸一寸地给他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牢不可破的网,将他拿捏地分毫不差。
当这样的想法升腾而起时; 他心中愤怒的火焰竟是又高涨了几分。
“当年你被人害得‘早产’,可后来却有太医偷偷告诉我; 阿容竟是足月生产的孩儿。”皇上顿了一下,盛怒之下语调竟是冷淡一片,“那太医本是想告密讨赏的; 但他低估了你在朕心里的地位,就连朕自己也低估了对你的喜爱。当天,那批太医便一个不剩了。”
皇上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冷视她; “世人都以为朕是因你难产而盛怒,将太医院清洗了一番。实则……他们都是为你而死,只为了保住这个秘密。”
珍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么多年来,他竟然全部都知晓!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她大费周章地隐瞒,岂不都成了笑话?
短暂的沉默间,皇上再度走近一步,伸手捏住珍妃尖薄的下巴,“可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珍妃身子一软便要跪下,却被皇上的手捏得无法动弹,她哭道,“皇上,是姜美人算计的臣妾啊!她说知晓了阿容的身世,要向皇上告密,臣妾这才一时心慌做错了事!”
谁料皇上竟不以为意地点头,“朕自然知晓,她已经不在宫里了。”
他说得不假,姜眉留下了一封告密的信后便消失不见了,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皇上自然会揪出姜眉和她背后的人,但现在要做的,却是和珍妃算一算总账。
珍妃张了张嘴,又听皇上冷笑道,“朕还要多谢她用了这一番计策,不然朕如何能知晓,朕的爱妃竟然对朕防备至此?秘密败露了就要去寻奸。夫?”
他手上的力度陡然加重,好似要捏碎她的下颌骨,“说!那个人是谁?!”
珍妃不住摇头,眼泪扑簌簌,语气却坚定,“臣妾只是将阿容送走而已,并没有余情未了,现在臣妾的心里,绝无旁人!”
皇上闻言,一指抚上珍妃的嘴唇,额角青筋爆出,“朕如今当真是不知晓,该不该信爱妃的这张巧嘴了。朕乃天子,竟被一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珍妃连头也摇不得,心中终于惶怕起来,“臣妾敢对天起誓,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罢了。”皇上终于松开手,珍妃刚觉得松了一口气,便听他苦笑几声,“朕当年就不该看上你。”他的话语带着深深的叹息,转身时干脆利落,一瞬便出了门。
屋内,珍妃终于颓然伏倒在地,眼泪淙淙流出。
她好似什么都没有了……不对,她还有尧白!
珍妃撑起身子往偏房走去,见到的是已然哭得睡过去的谢尧白,他的面上泪痕很是明显,瞧着极为可怜。
她凑上去,双颊相贴,神情哀婉,沉痛地轻唤了一声,“我的尧白……”
“阿容”逝世的消息传到晏雪照耳里的时候,他正在茶楼里闭目饮茶,旁边那一桌的人谈起此事语中不无叹息。
“可怜啊,才十三岁。”
“可不是,据说好看得能叫人看呆了去,我们还没见过呢,人就没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换了话题,因为一国公主逝世虽是大事,却不足以叫他们整日扼腕叹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晏雪照却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也落了地,碎成一地残片。
这不可能。
一定是谢昀换了计策却未与他说。
行事未免太不靠谱了些。单这一点,他就不放心将阿容交给谢昀。
他立时便起身冲出茶楼,徒留店小二在后头大喊,“公子,这茶盏钱——”
一路疾行至王府门口,惹得路人频频侧目,晏雪照却恍若未觉,他正要进去,却忽地想起谢昀已然带兵北上了。
“你们王爷有没有留什么话?”他逮住一个门房便问。
门房不明所以,却被他迫人的眉眼吓得忘了言语,“什、什么?”
“谢昀有没有跟你们交代什么?!”晏雪照眉宇间满是不耐,神色越发凛然。
门房听他直呼了谢昀的名讳,先是一愣,后又摇摇头,“没没、没有……”他的身子打着颤,生怕眼前这人一个不顺眼就将他结果了去。
他平日里自然没有这么怂,玉京王府里的奴才都不会这般胆怯,但眼前这位公子委实太吓人了些,周身的气势好似能生生将人压死。
晏雪照终于放过他,眉心的阴霾却越发浓重。
玉京王府正是繁华地段,往来的行人见王府门口立着一个风姿清举的男子,皆是多瞧了一眼,细看之下却发现,这男子双目猩红,隐有癫狂之态,又纷纷避远了些,不敢再看。
晏雪照木然立着,低低笑了几声,闷沉得好似从肺腑发出。
在他尚在幼年时,曾有道士给他批命,说他天生刻薄,注定六亲断绝,他的那对父母为此将他抛于山林之间,口中直道,“难怪生得一点不像咱俩,竟是妖怪托生的,这样的孽障还是扔远些好。”
他蹲在一条黄泥山路边,一个眉目猥琐的男子欲带他回去,扯着他的手笑道,“这孩子应当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了。”男子欺他年幼,连恶毒的心思都不知道掩藏。他奋力反抗,咬掉了男子一只耳朵。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浑身皆是药香的女子,她轻轻地擦去他面上的血迹,笑容温柔,“你可愿与我回去?我给你吃的喝的,还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
他正在绝望无助时,那名女子的笑容温暖得发光,他重重点头,稚嫩的脸上多了依恋。
日复一日,她给他泡药澡,不知加了什么好药,每每叫他筋脉酸胀、血肉刺疼,她笑着解释说,“这是在给你改善体质,日后好习武,忍着些,乖。”
他性格孤僻,常常蹲在某一处安静不语,直到他在窗边听见了女子对她的病弱夫君说,“你一定要等到药人告成的那一天,我不准你死,你死了就只剩我一人,太冷了……”
她的夫君虚弱回她,“算了吧,那个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不要为了救我而造杀孽,不然我就是活下来,这颗良心也不会安宁的……”
“不行!”她的语调拔高了些,浑不似平日里温和婉约的模样,“你不晓得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血脉干净、筋骨通透,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做药人的了,错过这一个,你的病还如何治?!我又该怎么办?”
晏雪照趁夜逃了。
他再一次无依无靠。
但是这一次他不再寄希望于寻找避风港,他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然后吃的喝的、遮风避雨的屋子,就都有了。
他曾偷偷回过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子,却得知他的父母早已于一场大火里葬送了性命。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个女儿,名字取得也可爱,叫容容。但是现在,那个“六亲断绝”的诅咒好像还是没有放过他。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距登高节还有一日,皇上下旨取消了西山登高,命百姓斋食素服,为容昭公主悼念七日。
噩耗已然传出,若陡然变卦,势必引人深究背后原因。且现在的阿容,恰似横亘在皇上与珍妃之间的一根刺,若是忽略不提倒还可以相安无事,一旦触碰到,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近乎无原则的容忍与原谅,他抛却帝王尊严的委曲求全。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的信任,她自始至终未曾放下的爱恋。
他们之间布满狰狞的碎纹,一个不慎,便是满地的残片。
***
谢昀这几日颇为心神不宁。
此时的漠北天昏地惨、月色无光,营帐间点点火光摇曳,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世大楚在与北狄的纷争中国力渐弱,后头更是吃了好几场败仗,也不知他若是没有回到十年前,大楚又该是何种模样。忽察尔的长子有勇有谋,若是成长起来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他改走了武路。若要问什么样的法子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让自己壮大起来,无疑是征战沙场。他因此光明正大地组建了自己的势力,谁要对他不敬,都得先掂量掂量褚炮军的分量。
“宁远。”谢昀唤了一声,帐子外头便进来一人,“京城那边如何了?”
宁远无奈一叹,“王爷,京城还没有消息传来。”宁远都不晓得这是他家王爷问的第几遍了。
“王爷,今日突袭告捷,您也应当累了,便早些睡吧。”
谢昀随意点了头,和衣半躺于榻上,于昏暗的月色中,缓缓从衣襟里取出一条绯红的发带。这是他在阿容八岁时从她的发间取下来的,那时候阿容因着头发散乱了还瞪了他一眼。
他真想告诉她,在前一世的时候,她还亲手送了一截亲丝给他。没想到这个神智清醒的阿容竟是连一条发带也不愿给了。
罢了,他权当这绯色发带就是前世那一缕青丝了。
他将发带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眼神柔和到极致,与战场上的冷厉模样浑不似同一个人。
只要一想到这场战役告捷后回到京城时,阿容便是崭新的阿容,是可以与他共结连理的女子,他便觉得人生极为美好,教他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也能寻到柔软的希望。
阿容,等我回来。
谢昀满足地将发带妥帖收好。躺下身子时心头突然一悸,谢昀敛眉忍耐片刻,抽痛感渐渐消去,却是叫他颇为不解。
他从没有这毛病,方才也不知是何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交代了雪照的经历,他是我又喜欢又心疼的一个角色。世界以痛吻他,他依旧温柔。
☆、出殡劫棺
大楚皇陵建在燕山主峰之下; 被燕江环抱,风水极好。
今日便是容昭公主下葬的日子; 皇上下旨追封容昭公主为孝德容昭公主。
出殡的队伍途径兴安大街时慢了下来; 沿途人家皆摆出了路祭,看得出; 百姓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很有好感; 这些看着棺木的眼神都充满了惋叹。
漂亮又乖巧的女儿,养到了十三岁; 还未出阁便夭折了,实在是可惜。
漫天挥洒的纸钱中; 阿容带着面纱遥遥看着“自己”的送葬队伍; 易云长无言跟在身后。
人人都在哀叹公主的夭折; 阿容眉眼冷淡地听着,心里却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回不去了; 永远。
这就是母妃要的结果吗?将她送走,母妃的秘密就永远守住了吗?阿容心思翻涌; 觉得有些悲哀,悲哀自己到头来竟要看着自己的“遗体”下葬,悲哀她的母妃像割去腐肉一样抛弃她; 像抛去一段不堪提起的过去。
母妃曾经那么喜欢爹爹,曾经那么痴迷地看着自己这张肖似爹爹的脸,不是吗?
此时的阿容并不晓得珍妃的计谋已然被识破,就是晓得了; 大抵也只是笑笑。
看,她不仅被母妃抛弃了,连那父皇也选择了将计就计。
“姑娘……”易云长见阿容露出的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心下有些难受,不自觉地出言唤她。
阿容头也不回,却轻轻笑起来,“从今开始,我便姓晏了,唤我晏姑娘吧。”她的语调平常,好似极为轻易地接受了现实,易云长听下来,却更为难受。
他偶尔还会想起娘亲在那破旧的胡同中凄凉死去的场景,虽不至于执念绕心,却仍是有些难过,耿耿于怀。他的娘亲至死都没有盼来抛她而去的负心人。
现在他却见到了更为无奈的事。他的娘亲疼他入骨,眼前这个少女却被母妃亲手抹去了一切。
从此世间再无容昭公主。
阿容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出殡队伍在唢呐鼓乐声中渐渐远去。
突然,一道黑影闯入视线,极为迅疾又极为轻盈,像一只黑色的燕停在灵柩之上,又似凶猛的皂雕,竟抬起了灵柩,携而远去。
人群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后看着那劫棺的人影讷讷不知言语。
“造孽啊,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安息!”
另一个目露精光的男子道,“莫不是这棺材之中装了绝世珍宝?定是了,堂堂公主的陪葬品怎会是凡物?”
旁边的人驳道,“那也不能发这缺德财吧!要损多少阴德?谁知道会不会堕入畜生道呢?”
而出殡的队伍已是个个面无人色,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灵柩被劫,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难得一见的,不少人都暗暗记下今日之事,日后喝酒饮茶时好与人说道。
至于劫棺之人是谁,无人知晓,也没有多少人关心,左不过是那些贪财的亡命之徒,连皇家的灵柩都敢劫,大抵是穷疯了。
阿容愣愣看着那道消失的黑影,却无法自抑地痛哭出声。
这便是她的亲爹啊,就算是以为她死了,也不会抛弃她的。
她被相处了十多年的母妃亲手抛弃,那只见了几回面的亲爹却不管不顾地连她的“遗体”都要劫走,多么讽刺的一幕,阿容却全没有心酸讽意,而是盈满了感动。
说到底,她心中的天平已全然倾斜。自此以后,宫里的珍妃如何都与她无关,她晏照容只有一个亲人,就是那个劫棺的黑色人影。
“晏姑娘……”易云长犹疑着将手搭在阿容的肩上,清瘦的薄薄的肩膀,细细地轻轻地颤抖,直颤到人的心坎里去。
阿容哭了一阵,擦了眼泪,转过头来,眼中仍是奕奕的神采,叫人想起了雨过天晴的碧空。
她说,“我们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我亲爹。”言罢,轻轻笑起来,骄傲又洒脱。
周遭的声响好似都远去了,易云长看得有些失神,待他细细咀嚼过这句话后,这才后知后觉地震惊起来,“亲爹?”
“是啊,亲爹,不对,我只有这一个爹。”面纱遮挡下的唇角勾起,“他是个大英雄呢。”
易云长想起跟在阿容身边经历的这一连串的事,隐隐触摸到了什么。他道为何会有这般奇事,原来是身世之祸。
“好,我会将你安全送达他身边。”易云长的面上不自觉地漾出笑容,本就是极适合笑的长相,因着这一分笑意更添了三分颜色。
阿容想着很快便能与晏雪照见面,心情轻松起来,应道,“好啊,谢谢你了,回头我一定向三哥哥好生夸夸你。”阿容只当他是谢昀的下属,她若是在谢昀面前夸他几句,易云长指不定就能受重用,也算是回报他这段时日寸步不离的守护了。
易云长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下来,线条精致的眉眼显得有些冷凝,他摇头拒绝,“不必了,这本就是在下的任务。”
阿容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想,这个人委实太正直了些,连捷径都不肯走,既然如此,便随他去了。
不过她得快些找到爹爹才行。
距兴安大街一个时辰脚程的铜锣胡同停着一方金丝楠木的灵柩。
这铜锣胡同住民不多,且皆是平民百姓,看到这场景都不敢上前。
晏雪照面上的黑纱未取,向周遭扫视了一眼,眼底的冷然叫人们纷纷退后了一步,甚至有人已经躲进了屋里关上了房门。
他收回视线,伸手推开棺盖,待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眼里再一次泛起猩红。
里面的遗体是何种模样啊。浑身皆是溃烂流脓的疱疹,停放了几日已然散发出腐坏的臭味,身上连一寸可以落眼的地方都没有。
容容,分明是那样爱漂亮的孩子。
躲在屋里的百姓不敢出来,却留意着外边的动静。本来听外边半响无声还想出来看看情况,下一瞬却听到一声压抑的痛苦的低吼。
很难想象则这样的吼叫声是方才那个风姿绝俗的男子发出的。
它更像是一声兽吼,失去了幼崽的凶兽悲痛的嘶吼,一无所有的灰暗和绝望。
这些躲着的人们突然就不怎么害怕那个奇怪的男子了。这男子有这样柔软的真挚的情感,想来应当不会随意害了他们的性命。
有人已经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鼓起勇气想要去安慰安慰这个男子,却见那个黑衣男子正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背影颤抖不止。
太吓人了些。方才还预备出来的人再一次躲了回去。
“爹爹应当会在人少一些的地方放下灵柩,我们便往他离开的方向找去吧。”阿容提议。
易云长沉吟问道,“他会不会为了避开官兵追捕,中途换了方向?这样又该如何寻?”
没想到阿容竟是丝毫不担心,她笃定笑道,“爹爹一定不会中途换方向的,他根本没有将朝廷的官兵放在眼里。往他离开的方向找才最容易寻到他。走吧。”
易云长竟不知该说什么,若那男子确如阿容所说,那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了。
距铜锣胡同仅一街之隔的云岗胡同。
两人寻了许久仍旧没有见到晏雪照的身影,已有些疲惫了。易云长见阿容有些喘气,面色也因为多日的奔波有些苍白。
“不如先歇息一下?”
阿容摇头,笑容脆弱又倔强,“不了。易公子,我觉得我离爹爹已经很近了。”
易云长惊讶看她,阿容眼里有些狡黠,“感觉。”
再度往前行了几步,易云长突然面色一凝,将阿容护到身后。
“怎么了?”阿容不解地看着易云长的背影。
接着,不用易云长回答,阿容便晓得为何了。
原本空空荡荡的巷子此时悄然多出了好些黑衣人,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易云长的心越发地往下沉。对方来历不明、人数众多,他们却只有两人,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黑衣人的首领看着两人的眼神犹如猫戏老鼠,笑道,“主上有请二人到府上一叙。请吧。”他一摆手,原本立着不动的黑衣人立即上前。
易云长身子紧绷,犹如蓄势待发的利剑,将阿容护得越发严实。
“你们主上是何人?这便是他的待客之道?”阿容不动声色地试探。
黑衣人首领笑了几声,“你们到了便晓得了。若是乖乖地去,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这位公子觉得呢?”黑衣人看出易云长功夫不错,可若要与他们硬碰硬也讨不了好,若易云长能有些自知之明,便不用他们多费力气了。
“也好。”易云长面色不变地应下了,却悄悄将一块东西塞入了阿容的手心。
阿容摸了摸,是一块碎银。
她晓得易云长的主意了。这分明是想要用命为她杀出一条血路来,让她一人离开。
若是没有寻到爹爹,还可以凭这碎银换得食宿。
她的心里掀起巨浪,面上克制着没有露出分毫异色。若她能快些找到爹爹,易云长只要坚持住便能有救。
这是唯一的法子。
“算你识相。走吧。”首领根本没有将两人放在眼里,因此并未注意易云长的小动作,只当他是在伸手安抚。
突然,易云长瞄准了一处,将阿容大力推出,阿容立即撒开腿来逃,心中默念,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首领惊吼一声,下令道,“拿下他们!”
易云长堵在阿容离去的方向,面对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神情坚毅而冰冷。
他的剑,有些渴了。
迎面而来的风灌进阿容的喉中,叫她肺腑生疼,但她却丝毫未停,直直往外头跑去。
老旧的木匾上刻着“铜锣胡同”四字,阿容瞧也未瞧,便直直往里边跑去。
胡同里头停着一方灵柩,阿容心头一喜,眼底漫出泪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考专四啦(/▽\=)所以今天这章就短小了些,以后再肥好嘛,吧唧。
☆、扎根之处
带着黑面纱的男子周身皆是悲伤气息; 露出的一双眼紧紧闭着,线条清冽至极; 冷情至极; 这般仙人一般无喜无悲的眼,甫一睁开; 却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啊; 那个可怕又可怜的男子好像晕过去了。
躲在屋里的百姓迟疑着打开了房门,向那个神秘男子走去。男子毫无防备地倒下了; 这些百姓之前从未见过他,却直觉这男子不应当如此脆弱而无防备。
大抵是心里的某些东西破碎了; 才会放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一个中年男子叹息一声; 想要将晏雪照搬入房里歇息。
他算是极有善心了。因为晏雪照怀里的尸体实在是可怖; 叫人不愿多看一眼,他能忍住惧意和翻涌的恶心感走近晏雪照已是鼓起了所有勇气。
但是晏雪照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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