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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百味-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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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伸手接过,凑在唇下抿了一口,见冷热适中,这才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柔声道:“来,快把药喝了,药喝了就没事了。”
  七夏艰难支起身子,听话地将勺中的汤药喝完,黄连一般的味道扎着舌根,久久散步去,她眉头颦起,颇为嫌弃:“……好苦啊。”
  他耐着性子哄道:“良药苦口,听话,只喝半碗就好。”
  温热的药汤自喉咙而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梗塞住,吞不下吐不出,她又吃了几勺,向他虚弱地笑了笑,自嘲道:“真是奇怪……平白无故的……我怎么就病了……”
  听她声音沙哑,百里不禁心疼:“你既嗓子疼,就少说话。”
  半碗汤药还没喝完,她一双眼皮已经开始打颤,莫名的困意又潮水般漫了上来。
  “小七,再喝两口。”
  “我不想喝了……想睡觉。”
  闻得此话,他骤然一惊。
  睡觉,又想睡觉……
  这个病难不成就是因嗜睡而害起的么?
  百里轻拍着她脸颊:“先别睡好么,小七……你再忍忍,我派人请李太医去了。”
  尽管七夏强打精神,眼皮却越来越沉,被衾里,她紧抓着他的手,口中低低呢喃:“嘴里好苦,想……想吃……”
  “想吃什么?”他急忙俯身,凑到她耳边。
  七夏喃喃道:“想吃……蜜饯……”
  百里忙应声:“好好好,你别睡,我去给你找……”他侧身心慌意急地朝门外道,“蜜饯,老邢,快拿把蜜饯来!”
  一声令下,府里下人登时乱成一团,翻箱倒柜地寻果子。最终邢管事手捧一小盒果脯,连走带跑地送到他手上。
  “侯爷,这儿果脯。”
  百里赶紧打开盒子,取了一块小心翼翼放到她嘴中。
  “小七……张嘴尝尝,你要的蜜饯。”
  七夏并未睁眼,隔了半晌才把他塞到牙里的果脯咬住,嚼了几下,或许是甜味冲淡了口里的苦涩,她眉头悠悠展开了些许。
  “百里大哥……”
  “我在。”百里握住她手背,此刻只想同她多说些话,好让她保持神志清醒,不至于昏睡,“你还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想……想回家……”七夏睫毛颤了一下,眼角便有一滴清泪滑落在鬓边,她的话断断续续,来回却只那么几句。
  “在外面过得不好……好辛苦……”
  “阿姐……小七想回家……想吃家乡的鱼虾……想吃娘包的饺子。”
  离开杭州之后,她一路上磨难重重,知道她心里委屈,纵然自己如何弥补,终是难辞其咎。百里轻捧着她的手,放在脸上,哽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再过几日就带你回家……”
  “我几时骗过你……”
  “你想养什么……猫儿狗儿鸟儿,全都买给你,好不好?”
  他兀自说了半日,屋中却只听得自己一人的声音,待得垂眸时,但见七夏嘴里尚含着果脯,却没有再咀嚼,连起初的呢喃声亦不再有。
  百里心中一凛,轻声唤道:“小七?”
  四下里无人应答。
  窗外春风吹过,杏花树在风中摇曳了几下,花瓣簌簌而落。
  死一般的寂静。
  
  ☆、第70章 【风雨黄昏】
  
  天才亮,城外雾气弥漫,世界淡白无色,朦胧清冷。
  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在城门槐树旁停下,车夫是个年轻男子,把缰绳丢开,便回身打起帘子,柔声道:“到京城了。”
  片刻后,其中有人探出头来,身上披着件绾色的斗篷,眉眼低垂,下车的一瞬,抬手就把兜帽罩起,遮了大半张脸。
  “你一个人去么?”
  车夫把包袱递上,“可要我陪你。”
  “不必了。”那人轻轻摇头,搂过包袱,转身已朝街北走去。
  *
  常近秋得了消息赶到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今日天气阴沉,早间云雾厚实,怕是要下雨。家人本领着她要去偏厅坐一会儿,她只不耐烦地挥开,径直向百里房中而行。
  房门未关,刚进去就嗅到一股苦涩的药草味道,常近秋绕过屏风,抬眼就看到床榻边坐着宫中太医院的汪大夫,他手持金针,尚在七夏胳膊上几处经络试探。
  因帐幔垂着,瞧不见里边儿人脸色如何,常近秋捏着手背,焦急不安,又不便开口打搅大夫,只好向百里质问:“到底怎么搞的?昨日来不还好好的吗?如何一夜之间就病得这般严重?”
  后者面色暗沉,半晌没有说话。
  “哎!”常近秋见他这模样不禁着急,“怎么个好歹,你倒是说话呀!一声不吭的,是想吓死我么?!”
  百里疲惫地摇了摇头,颔首轻声道:“大夫在施针呢。”
  “你……”刚想呵斥他几句,转眼见他眼底青黑,嘴唇亦是毫无血色,她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汪太医。”
  回头看得他把针一一取下,常近秋忙上前问道:“我媳妇这病怎么样了?治得好吗?”
  汪太医收拾好药箱,摇头叹了口气,继而看着她:“侯夫人近来可有什么异状?”
  常近秋未及多想便:“异状?她又能吃又能睡,身子瞧着也康健,哪里有什么异状……”
  “可是这几日嗜睡?”他打断道,“一睡又不容易叫醒。”
  “这……”
  她和百里相望看了看,后者才轻轻颔首:“是,内子近来的确是睡得多,不过除此之外,再没见其他不适之处。”
  常近秋听不大明白,不解道:“这睡觉睡得多也不好么?该怎么治呢?”
  “夫人这病不好治。”他起身摇摇头,“之所以说不好治,是由于她身上所中之毒并非短时间内染上的,若是发现得早,仔细用药也就罢了。如今毒已扩散,我只能开个方子,暂且试试……”
  “慢着!”话音未落,百里却一把将其手腕扣住,咬着牙,字字阴冷,“你方才说她中了毒?”
  “说不好是不是毒,但总归是一种药物。”
  他眉头深皱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竟到此时才会知晓?”
  “……”汪太医呆了一阵,定定看着他,终是叹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侯爷非宫里人,对这药想必不清楚。”
  百里松开手,静听他下文。
  “宫中人多,都是伺候主子的,平日里难免会因争宠有些口舌之争,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太监嬷嬷们,就是在太后皇上身边当职,若没有个正当理由,直接拿人性命总归不好交代,后来也不知谁从哪儿弄来个方子,但凡让人服了,一月半月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不过是人变懒,睡得多,愈发不容易醒过来,旁人又看不出。等到毒入心脉,便开始没命地咳嗽,这会儿再睡觉,那可就真是一睡不醒了。”
  太医把药箱挎在肩上:“这药的厉害之处便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寻常大夫把不出什么脉象,最后死了也只让人以为是染了风寒,哪里会往深处想。……说来,那都是好几十年前宫里大太监惩治小太监使的法子,先皇在世的时候特地派人狠狠禁了一回。也就是我,换个人来可不定知道这些。”
  常近秋闻言一怔,拉着百里,有些手足无措:“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小七这丫头成日里足不出户,即便出门也是随我随你一同走的,怎会惹上宫里的谁?他是不是胡说的?”
  “我是不是胡说有什么要紧的。”汪太医眨眼已写好方子搁下笔,“依我看,定国侯有这功夫琢磨我是真话假话,还不如想想得罪过朝里哪位高官大臣,遭了人家的报复。既是□□,必然也有解药,你找对方讨去,没准夫人还能捡回一条命呢。”
  百里身形一顿。
  宫里的谁……
  宫里还能有谁?
  还未搬入侯府时,几次三番被那人召进宫里。早该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竟不料他会对小七下手!
  百里眉峰深皱,拳头握紧,额头因为恼怒用劲青筋突起。常近秋在旁看着他如此模样,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待要开口问时,他却骤然转身,取了披风系在身前,疾步就要出门。
  “诶,这是要去哪儿?”见他表情骇人,常近秋亦不敢阻拦,说话时语气都有些小心,“小七还病着呢,你现下出去作甚么?”
  “娘,你替我照顾好她。”百里在门外一顿,却未回头,“我要进宫。”
  *
  傍晚时分,黄昏已尽,天幕幽蓝。
  保安门正门前,几个侍卫才换班,抬眼就看到十来轻骑气势汹汹朝此地奔来,守门的两人吓得目瞪口呆,幸而其中一个反应及时,伸手挡住。
  “站住,来者何人!”
  首位的黑袍人勒住马,拽着缰绳冷眼往底下一扫,虽没言一语,侍卫却被盯得背脊发凉,咽了口唾沫不自觉把手放下,谄笑道:“原、原来是侯爷您啊……都这么晚了,您这是……”
  他冷声道:“开宫门。”
  侍卫表示很为难:“没上头的旨意,小的着实不能让您进去。”
  “是啊侯爷。”另外一个也赶紧帮腔,“咱们哥俩好不容易才被分到这儿,您也是认识我们的,眼下放您进去,改明我们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说您这……这般行头,虽说我是着实佩服侯爷的英雄气概,但倘若这会子进去吓到娘娘公主,那可就麻烦了,小的这可都是替侯爷您着……”
  百里转过头来,眸中清寒,语气平平静静地又重复道:“开宫门。”
  看到这么危险的表情,侍卫当即没了声,规规矩矩让开道。
  “……是。”
  马蹄声响,整整齐齐从门内驶过,紧跟在十骑马匹之后的,是数十名百家家将。
  几个侍卫额头冒汗,等着兵马走完,才松了口气。心里却都不由着暗道:今年果真是多事之秋,眼看才尘埃落定没几日,又要变天了……
  延春阁中,明亮的宫灯如月光一般倾泻在地,窗外是阴沉沉的天,几团黑云挤在头顶,没有星辰更不见明月,气氛无端的压抑。
  秦衍正在案前批阅奏章,殿外听得一阵不和谐的吵嚷声,他持了茶杯,又放下,颔首去唤刘中博。
  等了许久却不见人应答。
  “来人。”
  片刻后,刘公公才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进殿内,他即刻敛了慌张之色,仍旧镇定地俯首听旨。
  “皇上,您何事吩咐?”
  秦衍自然察觉不对劲,探头张望,问他:“出什么事了?”
  “不过是底下人不知规矩,打打闹闹的小事,奴才这就领他们下去。”说着便要走。
  “你等等!”
  他何其聪明,怎会瞧不出异样来,秦衍皱着眉起身,“朕也去看看。”
  “皇上!”刘公公忙上前一步想挡住他,“这般琐事,哪里用得着惊动圣驾……让奴才处理便好。”
  “刘中博。”秦衍淡淡抬眼,“你敢拦着朕?”
  “皇上……”刘公公欲言又止。
  他冷下眸子,抬手挥开他。
  正要踏出殿外,门前乍然闻得一声惨叫,候在阁下的两三守卫被人毫不留情地掷倒在地。秦衍微微一怔,神色愕然地望向回廊。
  疾风自面前呼啸而过,披着夜色,百里黑衣如墨,手上的长剑寒光闪烁,戾气迫人。
  “百里?”秦衍虚着眼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耳边听到一声冷笑。
  “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百里静静走上前,毫不避讳地把剑架在他脖颈之上。
  刘公公吓得瞠目,直指着他面门:“定、定国侯……你大胆!”
  “你闭嘴!”他话里的杀意任谁也听得出,刘公公手上一抖,再不敢道出半个字。
  百里狠狠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你要做皇帝,要百家的兵,我都能给你,不过你还得明白一点。
  我可以把你带上这个位子,也一样能把你拉下来!”
  他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毫无头绪,秦衍垂眸在剑刃上扫过,平静道:“百家为官已有百余年,一向安分守己,若非如此,我朝历代皇帝也不会留着你们。不承想,这份基业现下却要毁在你的手上。”
  “真是好笑。”百里握着剑柄,逼近他咽喉,“我祖上怎样与我何干?家业既然交在我手上,谁说我就一定要循规蹈矩,非得同他们一样不可?”
  “你莫非要造反?”
  “我如今造反了,又如何?”百里放下剑,转手掐住他咽喉,“你已经动手要杀她,早晚也会轮到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我先杀了你。”
  “杀她?”他愣了愣,登时意识到什么,转目看向一旁的刘中博,后者垂着头,表情木讷。
  秦衍双目微睁,反倒是伸手抓住他,急声问道:“小七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
  入夜已深,风吹的很紧,院中的芭蕉左摇右晃,噗嗤噗嗤作响。
  床榻上,七夏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呼吸清浅且均匀,乍一看去像是熟睡一般。
  秦衍颤着手摸上她脉门,空虚的感觉,脉象十分微弱。他亦是医者,病症的好坏心中早已有数。
  大半个月前,那碗放了鸩毒的燕窝粥是他亲眼看着倒掉的,这毒也决计不是鸩毒。
  他的确心慈手软下不了手,但万万没料到,刘中博会背着自己做手脚。
  “不妨事……不妨事……”
  她脸白的吓人,秦衍放下手,似乎自言自语:“宫里的名贵药材多着,我这就叫人去取,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圣上。”
  汪太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治病还得对症下药才行,这毒的解药,您可有么?”
  “……解药?对、对……解药……”他低头沉吟,飞快从怀中摸出几个药瓶,这是临走前向刘中博要的。
  他胡乱找了一阵,只把红色瓷瓶的那一个递过去,“这个就是了。”
  汪太医施了礼接在手,把瓶塞拔开放到鼻下轻嗅,片刻后,才略一颔首,知道的确是这瓶无误,遂又交到百里手上,示意他喂病人服下。
  七夏睡得很沉,连张嘴吃药都成了难事,折腾了半日,才把药丸扳做两半,勉强让她吞了。百里抚了抚她的脸,心中仍然惶惶不安,抬头问道:“这样就好了?”
  “难说。”
  汪太医摇头,把桌上的药箱打开,“她中毒已深,如今即便服了药,也不一定能把毒全解了。我再用针试试,兴许会管用。”
  “……那就有劳了。”
  他要施针,从不喜有人在旁观摩,遂不客气地把侯爷和皇上一同赶了出去。
  廊上只有两三灯笼亮着,昏昏暗暗。
  今天的天色一直不很好,吹了一晚上的风,雨却将下未下,这样的气氛尤其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从百里领着家将杀到宫中,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到现在把他带来宫外,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如此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细细思索。
  秦衍偏过头,百里就在不远处,双手抱臂,靠在门上闭目养神。
  从始至终,他的眉峰就没展开过。
  ——“你已经动手要杀她,早晚也会轮到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我先杀了你。”
  百将军这么个老奸巨猾的人,教出来的儿子断不可能如此意气用事。大约并不仅仅是为了保全己身才领兵闯宫门的,若真是为了自己,想必他更会选择别的方式……
  此时此刻,秦衍才开始反思从前对他的一些偏见。
  或许这个一路上冷面冷心的人,并非真的如旁人所见的那样。以往他常认为他对七夏不好,时常觉得她跟着他定然会吃苦吃亏。
  百里到底有什么好?
  他从不认为七夏跟着自己会不如跟着他过得快活,而今却是头一次怀疑起来。
  情之一字,一往而深。
  自己只是有情,往而不深。
  明晃晃的闪电蓦地亮起,头顶一声惊雷乍响,百家的家丁从廊下小跑而至,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百里才睁开眼缓缓颔首。
  “秦衍。”
  听他直呼其名,秦衍也未有不愉之色,只转目看去。
  百里自靠着的门边离开,语气平静:
  “有一个人想见你。”
  他微微颦眉:“谁?”
  由人领到西侧花厅之外时,他曾有过无数种猜想,从朝内各臣到境外使节,甚至怀疑过会是太子。
  栏杆上,三角梅倒挂着生长,花影重叠,料峭的春风卷得藤蔓猛烈摇晃,满地的青绿叶片,满地的嫣红残花。
  那人穿着件绾色的宽大斗篷,兜帽罩在头上,衣摆烈烈抖动,一双眼眸在夜色中暗闪,仿佛与周围之景融成一体。
  “姑娘?你是……”
  她侧身平淡地看着他,眼神水波不兴,随后缓缓放下帽子。这一瞬,闪亮的电光清晰无比地落下,秦衍怔怔地望着她的容颜,喉中一紧,良久说不出话来。
  雷声轰鸣着在耳边劈过,他哽了半晌,才开口:“你……”
  庄月蓉淡淡说道:“小七唤我阿姐。”
  “阿姐?你是……你是她的……”秦衍只觉眼前昏花,身形一颤,险些没有站稳。
  她表情没有变化,只在一旁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就不曾留意过,自己要长小七三岁么?”
  冰凉的寒意,从头贯下,直到脚趾。他此前是听七夏提到过家里的人,但竟半点也没想到这一层去……他只是一味恐惧着,害怕着将会失去的所有。
  “我……的确不曾知道……”
  心里蒙了尘,不觉中也失了往昔的谨慎。原来人都是这样,贪嗔痴恨,由痴生恨,由爱生恶,由念而生贪。
  “你……你住在杭州?”回想起七夏曾经说的话,秦衍不由问道,“这些年……过得好么?”
  “还好。”她神情冷淡,即便已有细细的雨丝随风打在脸上,却也没有往里边挪一点半点。
  “爹娘刚去的那几年,跟着姨母在绣庄里做活计,后来嫁了人,虽然丈夫走得早,如今尚留了个客栈,日子也算过得去。”
  她唤那二人为爹娘,或许于她看来,这个世上已经什么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了。
  本有许多想要问的话,不知为何,秦衍一句也道不出口。
  “你一个人么?”
  “小七还在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她含笑道,“如今我是一个人,先夫没有留下子嗣。”
  她刻意强调了后半句话,这样明白的态度,令他有些惶惶。
  “那小七她……”
  “她不知道这些。”庄月蓉平平静静地回答,“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不知者无罪。
  他本想张口和她说句话,可是刚启唇,震耳的惊雷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声音便消失在空气里。
  “你放心,我此番来,只是为了看看小七,不会让你为难。”庄月蓉垂首自袖口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指腹划过瓶上凸出的纹饰。
  “我是个妇道人家,许多大道理我不懂。也不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做皇帝好,谁做皇帝不好,对我来说……我只想我所爱所念之人,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她将瓶塞取下,对着他浅浅笑道:“你做皇帝,很好……”
  “但愿你能善待天下,善待小七。”
  她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穿喉过,直淌入腹中,火烧般的灼热。
  秦衍本能的想伸手拉住她,将脱口而出的话却在雷声中一遍又一遍的被吞没。凄冷的风雨里,花枝摇曳,满地堆积。
  怔愣间,她复带上兜帽,手放在腰际,朝他施了一礼。
  阴霾密布的天幕中透着灰暗,让人毛骨悚然,雷点已经停了,唯有风雨在她背后斜斜交织。
  庄月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进雨中,再没有回头。
  
  ☆、第71章 【昨日如旧】
  
  在廊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直到雨打湿袖摆,手脚冰凉,秦衍才愕然回神。
  回到房中时,汪太医已经施针完毕,立在屏风边,目光黯淡地看着床上。
  “怎么样了?”
  床边,百里正俯身拿帕子将七夏额上的薄汗擦去,小心翼翼把她的手又放回被衾之中,屋中无一人开腔说话。
  秦衍不禁着急:“她到底怎么样了?”
  良久才听得汪太医叹道:“……不行,毒虽是解了,但药还是服得迟了些,眼下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什么时候能醒,尚不能定论。”
  “什么意思?难道人就这么一直睡着?”
  “不好说。”他耸了耸肩,“也许一会儿就醒了,也许是明日,说不准十天半月,运气不好就是……一年两年……一辈子……”
  “胡说八道!”秦衍眸中微恼,“有解药都治不好人,你也配为太医?!”
  他低头收拾药箱,不紧不慢道:“微臣早些年是同皇上一起学医的,臣配不配,皇上不是最清楚?”
  “你!……”他一时气恼,但如今在外,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回头时,见百里靠着床,神情冷淡,目光中只是苍凉。
  秦衍嘴唇微启数次也不知怎样开口才好,隔了半晌,他才道:“宫中的太医不乏这一个,上好名贵的药材也都齐全,她会没事的……”
  没有得到应答,他咬咬牙:“在这儿等着,我回宫一趟。”
  推开门,屋外风急雨骤,已然变薄的乌云中,似有一点亮光闪烁,穿破茫茫云海,笔直投射下去,不知通往何处。
  *
  尾声
  春分之日,大地回暖,院外池子里,碧水青绿如玉,几条游鱼自水下掠过,荡起涟漪。
  他端着一碗才熬好的银耳,小心推开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脚步极轻极轻。
  天气很好,日光从纱窗外照进来,满室灿烂,柔和融暖。
  床上,有人静静躺着,细碎斑驳的阳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唇角亦带着微笑,看去宁静而安详。
  百里在往日常坐的椅子前设了个偏小的案几,银耳放在案几上,他拿勺子舀了舀,热气上冒,很是随意的轻声道:“开春了,前些时日在池子里看到你养的那只龟,已经大了一圈,听府里下人说它吃得不少,一个月得吃一斤的生肉,怪不得是你养的东西……”
  “家里新招了个厨子。”一面晾着手里尚且滚烫的汤碗,一面又朝着床上的人柔声低语,“是从你们杭州来的,做鱼的手艺很有两下子。”
  瞅着银耳已不再滚烫,百里才喂到她嘴边,喝了一半,立时又溢出来一半,他赶紧拿帕子替她抹干净,不让汤汁滴在衣衫里。
  “我吃过他做的西湖醋鱼,和你做的那味道有几分相似。”他仍说着话,此时眉间已忍不住有笑意,“说起来,我从前是不是让你去西湖里捉过鱼?”
  “雪点前滩鹭,锦鳞活水鱼……”他自言自语,“七八月的天气,跳到水里去想必很冷吧?那时候也真是不该……难怪后来你那么怨我。”
  说着便探手摸摸她四肢,触感很暖和,这才放心。
  一碗银耳吃了半个时辰也只吃了一半,一半中又有一半喂不进嘴吐了出来,剩下的就都冷了。
  “小七,你要多吃一点……”百里轻叹着摇头,“再这么下去会瘦成什么模样……”
  想起她以往爱吃的模样,心中便不由一酸,拿起她的手压在唇上。
  “别睡了,再睡下去,我怎么办呢?”
  杏花树的枝头,两三只鸟雀神气活现地立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或有一只胆大地落到窗边,歪头看着屋里的人。
  芒种时节,多雨水,细雨缠缠绵绵打在水池中,一圈又一圈的波澜荡漾开去,隐约看到有只青背龟沉在池底,四下里有蛙叫,有虫鸣,格外安静。
  案几上的冰糖梨水还有大半碗,他仍坐在一旁,只是手里多了一本戏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念,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
  “到底是西厢的词藻填的好,我前几年也爱听戏。”百里将文本合上,淡淡笑道,“你在外头听的多半是瓦舍里的杂戏,正经的戏文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下雨降温,空气里带着湿意,他把被角拉上来,细细掩实了,轻声道:“等你好了,我们在家里养个戏班子和先生,天天编曲子说段子给你听,好不好?”
  雨点打在窗沿,有少许溅在她眼睑上,百里忙抬手小心拂去,她却连睫毛也没颤一下,悄无声息,安然寂静。
  “小七……”
  “你还要睡多久?”他低低自语,“又到夏天了……外头的荷花快开了,记得你说想做荷叶鸡给我吃,新鲜的荷叶我都给你留着的。”
  百里伸手探进被衾中,握住她的:“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陪你吃你想吃的,再也不忙别的事,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随你一起……昨天叶姑娘她们来看过你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她吗?”
  “小七,你醒过来,睁眼看看……”
  她的脸上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白露这日,秋风瑟瑟,树上的蝉还在疲惫不堪的叫着。
  窗外的杏花树早没了杏花,只橙黄的杏子垂在枝上,焉耷成暗色。
  秋将岁晚,露已成霜。
  月前,百老将军就告老还乡了,城中的将军府空了出来,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萧瑟得如同晚秋之景。
  小轩里,七夏还睡着,身边的案几被磨得光滑,好几处的黑漆被蹭掉了印。床头两本戏文已经翻烂了,桌下小柜子里满满的塞着都是书。
  一碗捣碎的虾仁羹几乎没被动过,淡淡的热气随着屋里的熏香蔓延开来。
  百里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浅眠,床边一只慵懒的母猫同床上的一般,呼吸均匀,好梦正酣。
  常近秋在门外站了一阵,抱着手里忍不住叹气,回头就朝管事问道:“都大半年了,怎么人还没醒?”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管事的垂首沉默。
  折腾了许久,药也吃了,大夫也请了无数,少夫人就是不见转醒。曾有大夫说,这是心结,许是她觉得人世间太累了,自己不愿醒来。
  当然,这番话,他从不敢对侯爷提起。
  “再这么着可怎么得了啊……”常近秋望向屋内,静谧的气氛,无比祥和,看了却让人心口发酸。
  “我看他也瘦了不少……成日里都没出去走动走动。可别等小七醒来了,他却病倒了。”偏头拿帕子悄悄拭泪,常近秋深吸了口气,哽着声吩咐道:“记得多叮嘱你家主子吃食,一顿也不能缺,做些补身子的给他。”
  “是。”
  荷风自水面而来,清香萦绕,吹在眉间。
  他在睡梦里皱起眉,指尖微动。
  大雪时节。
  枝桠被冻得结了碎冰,屋檐上尽是厚厚的积雪,压得满满的,不多时便会坠落些许下来,啪叽一声。
  这年冬天,百家在朝中被人弹劾,仍是把一年前闯宫门的旧事重提,扣了个造反的罪名上去。原说是欲将他所有兵权撤走的,但圣上犹豫再三,终究是留了一半。
  他得了消息不恼也不怒,神色如常地接了旨,吩咐下人给宣旨的公公上茶水。临走前,那公公拉着他的手到一边去,悄声说了些话。
  这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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