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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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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长,多少是机缘巧合。”
    嘉语道:“即便是机缘巧合,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
    周乐道:“那娘子不妨猜猜,他这么做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嘉语直接拒绝:“我猜不出来。”她猜不出来他怎么舍得毁了自己的脸。以他们当时的情况,就算是能救得昭熙的命,后来会如何谁心里都没底。何况就算昭熙登基,他得到的好处也是有限。又看住周乐问:“你知道?”
    “我也就猜猜。”
    “说!”
    “我猜李夫人过世之后,他就没有生志了。据我所知,战场上被火烧的人,十有八.九活不成了,他活下来就是命大。后来你兄长登基,他明知道他身份暴露,会给你兄长带来多大的麻烦,如果果真为你兄长着想,就该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尤其不该惹与从前有关的人。”
    嘉语道:“如果有一日我被迫隐姓埋名,也会忍不住偷偷儿来见周郎……”
    周乐亲了她一下,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把玩:“我瞧着,郑娘子之前并不知道是他;以他如今的形貌,郑娘子当然是看不上,所以多半是他和郑娘子都被算计了。这件事传扬出去虽然难听,并非不能解……”
    天子定然会死力保郑忱,即便李12有后手,也会形成拉锯。一旦拉锯,有足够的时间,别的证据不说,郑笑薇这个人证还是能够拿下的。有天子背书,便是勉强,至少能保住性命。
    嘉语道:“所以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认罪。”
    “……是为了成全郑娘子吧。”
    嘉语不解。
    周乐解释道:“郑侍中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所以才会有积善寺,才会接近郑娘子。这件事出来之后,便你阿兄能保住他的性命,他也再不能肆意妄为;更不可能再接近昔日故人。如此,余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索性就认了罪,拿命成全了郑娘子,也不枉他们好过一场。”
    从来床帏中事最难说是非。如果被判定“和.奸”,郑笑薇是要受刑的;唯有判为“迷.奸”,他身败名裂而死,李愔才能出了这口气。周乐猜那时候郑忱还盼着他死了李愔能好好待郑笑薇。
    后来——
    周乐虽然不能确知当时李愔与他说了句什么话,也不会太离谱,无非就是抓住郑笑薇这个软肋,激怒了郑忱。
    他也不知道李愔到底怎么个打算,他与郑笑薇已经订了亲——唯有订了亲,他才是苦主,才能够有资格把郑忱逼到这个地步——那之后呢?他打算成亲还是退亲?出了这件事,郑笑薇还能愿意与他成亲?
    郑笑薇不与他成亲,他还能娶到别的好女子?但凡家里对子女有一丝儿爱惜的,都不敢再往他这个火坑里推了吧。
    他是真真打算光棍到老?
    他虽然很是佩服郑忱守诺,没有他,就没有昭熙,那三娘该有多伤心,他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进到洛阳。
    但是在感情上,始终更偏向于李愔一点。那毕竟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从当初云州开始,到秦州,到相州,再到如今洛阳,李愔是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是郑忱可比,何况他对郑笑薇虽然阴毒,理论起来,一家子血海深仇,他有什么选择?除了郑笑薇这个软肋,还有谁能逼得郑忱自承身份?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郑笑薇算是完了。
    他这几年看下来,李愔对郑笑薇哪里像是假的——他不信李愔能瞒过他的眼睛,到头来这么一招,就好比——好比三娘为了给始平王报仇,把他卖给了娄氏,那得有多惨痛,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三娘。
    想到这里,周乐也不知道是该心疼始作俑者李愔更多,还是可怜被当做棋子的郑笑薇更多,最终只搂紧了怀中的人,叹息道:“三娘也不必自责,如果他一意求死,你拦得住一时,还能拦得住一世?如今你该担心的,反而是你兄长。”
    以当初元祎修的处境,败军之将,借的别国人马进洛阳,还能在德阳殿里一坐两年,当然是因为“给天子报了仇”,不用细想也能知道朝中文武百官对郑忱的痛恨。
    昭熙保他,那是与天下人为敌;不保,那是忘恩负义。昭熙是个重义气的人——那对于天子来说,未必就是优点。
    嘉语也愁这个,再一次恳求:“郎君当真没有法子?”
    周乐摊手道:“十二郎选的公审,就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人多嘴杂,也堵不住。如今全洛阳都知道了,关侯就是郑侍中,哪里还保得住?你阿兄要是硬保——”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朝局不稳还是小事,就怕有人兴风作浪,质疑昭熙帝位的合法性。那得多少人头落地——昭熙下得了手吗?
    就不说昭熙本身还有个天大的弱点:他至今膝下没有继承人。
    群臣攻讦起来,有心人登高一呼,闹出宫闱之变也并非不可能。
    。。。。。。。。。。。。。。。。。。。。。。
    “陛下,谢侍中还在外头跪着。”
    昭熙抬头看了一眼。
    谢冉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进了宫。那之前他和云娘把这件事瞒得极死,三娘不知道,谢冉自然也不知道。前儿三娘修书,他当即就派人去龙门山。不想还是着了道。云娘十分懊悔没有宣见郑笑薇。
    他也只能安抚她说:“谁能料得到——”
    他怎么都料不到李愔会对自己的未婚妻下手。恐怕原本他订这个亲就是个幌子——然而他为亲族复仇,谁能说他不是?更糟糕的或者是,郑忱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一下,就再无转圜余地。
    谢冉的话他都明白,他知道谢冉是为他好。必须杀了郑忱,方才能够证明自己清白:他是被蒙蔽的,没有人能够认出毁容后的郑忱,他当然也不能。于是——弑君的是郑忱,拨乱反正,为先帝报仇的是他。
    无论底下人信不信,这件事他必须做,这个姿态他必须摆出来——与弑君者的不共戴天。
    昭熙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黑白分明,他又不是冬生。
    但是郑忱什么人,在德阳殿的混战中救他一命的人,和他在结绮阁里吃老鼠的人,那些让人绝望的日子里——便是过了这么久,他仍然记得在广阳王府的地牢里,他的出现给予他的冲击。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再看不到阳光,见不到妻儿。他的父亲枉死,手足离散,妻子被迫改嫁,孩儿认贼作父……他尽力不去想,但是广阳王的每句话都钉在他心里,不是他说一句“不信”就可以不信的。
    然后他出现了。
    那个曾经惊艳洛阳的男子,变成佝偻丑陋的花匠。那时候,便是他肯承认他就是郑忱,谁信?谁忍心信啊。
    没有郑忱,没有他今天。
    他如今是高踞在帝座上,就要杀了他吗?阿冉说历朝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做的,没有哪个皇帝靠仁厚得的天下,更没有哪个皇帝靠仁义守天下。没有!他是天子,不是游侠儿,他的责任是天下,哪怕他的妻子、他的妹子、他的骨肉挡在这条路上,他都该倾轧过去,毫不留情。何况区区一个郑忱。
    他相信谢冉说的是真的。没有人手上不染血,没有皇帝手上不染血。
    他只是狠不下这个心,下不去这个手。
    郑忱被带进宫里来,犹面色如常。他说:“陛下不必以我为念,我自知当死——早就该死了。当初姚氏死的时候我想过死,只是不敢负诺;后来华阳成亲,陛下兄妹重逢,我试过去死,只是没有成功;我营营役役苟活至今,够了。我灭过人满门,鸩过天子,杀过太后,也救过天子,全人夫妻兄妹……我郑忱这辈子不算白活了。如果陛下仍记得你我之间的情分,我身后,但请陛下善待阿薇。”
    昭熙当时给了他一耳光。
    他想他活着。
    他想他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能看到他收拾河山,国泰民安。虽然那并不是他的志向,但是他希望他能分享。虽然他没什么能给他了,他也知道他过得不好,知道他于这世间留恋甚少,他爱的他恨的人都已经长眠于底下,他从前的亲友都不能再接近,而他的仇人——天下皆视他为仇寇。
    他承认郑忱死有余辜,但是人心不是那么长的。郑忱就是对不住天下人,也没有过对不住他。
    或天下人都可以杀他——不能由他来动这个手。
    他想他活着!
    他登基有六年。这六年里他没有大动土木兴建宫殿,没有搜罗美人充实后宫,没有横征暴敛穷奢极欲。他重新修订了律法,推行新钱,兴建了常明渠,整顿了转运仓。提拔了一些他觉得贤明的官员,当然也罢黜过一些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君主,这不是从前父亲为他谋划的路。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他努力做好这件事,但是有时候,他并不觉得做皇帝是件愉快的事。生杀的权力是在他手里没有错,但是做一个好皇帝意味着克制。
    他从前阵前杀敌,是个果断的将领,然而登基之后——施政就是无穷无尽的扯皮消耗和妥协。
    他已经妥协得太多了!
    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昭熙厌倦地想,还不如做始平王世子痛快。理智上他并不是不明白,如果他只是始平王世子,就更别指望保住这个人了。弑君者——莫说区区荥阳郑氏的公子,就是先姚太后,都背不起这个罪名。
    “皇后到——”外头有人通禀。
    昭熙起身道:“这时辰,你又过来做什么?”——他叮嘱她看住太后。要说天底下最恨郑忱的,宫外是李家兄妹,宫里就数到太后了。往常提起,都咬牙切齿,如果让她得到消息说郑忱还活着——
    谢云然道:“我听说阿冉——”
    昭熙苦笑:“我还不至于降罪于他。”
    谢云然道:“我打发了他回家。”
    昭熙沉默了一会儿:“就怕他回去容易,一会儿承恩公再来,就没这么好打发了。”昭熙登基之后,谢礼照规矩封了承恩公。
    谢云然道:“他来了再说。”
    这天大的篓子,夫妻俩相视苦笑,一筹莫展。谢云然道:“……要再迟几个月就好了。”
    “迟几个月管什么用。”
    “迟几个月,大将军能打了胜仗回来,收复长安,就有理由大赦天下了。”
    昭熙摸了摸谢云然的脸,心里想云娘也是急糊涂了。弑君是十恶不赦,大赦天下也赦不到他。要没有李愔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盯着,他倒是能想法子把人给换了——反正郑忱那张脸,天底下忍心细看的人也不多,身材相仿就容易找了。但是如今,也就能想想罢了。李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卡君,玉米君,22877785同学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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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弑君之罪
    到次日上朝; 就如昭熙所料,奏折雪片一样飞过来,叠了厚厚一沓,异口同声,都说的同一个字; 杀。
    昭熙压下不理。
    第三日; 上书多了一倍。
    第四日; 第五日,第六日……昭熙横竖是不理; 昭恂请求进宫; 也被他拒之门外。
    如此双方僵持,月余过去,国事积压。群臣愤愤不肯罢手; 不断有小规模的请愿闹事,又国子监白衣上书; 到五月中旬; 闹出更大规模的叛乱,竟和当初元祎修一般; 有人打出“为天子复仇”的旗号。
    昭熙震怒——他这个天子还在呢,他们要为哪个天子复仇!
    好在这几年砥砺养兵,尚且能用。到谢冉平了叛乱回来; 时间已经进入到七月; 原本定的这年秋西征; 然而州县动荡; 竟连税粮都敢推脱。粮草不齐,这仗如何能打?明明再一战便可下,难道要坐失良机?
    忽郑忱遣人来报,恳求召郑笑薇进宫。
    昭熙这些日子被气糊涂了,到这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他恍惚记得之先三娘说过,李愔与郑娘子的亲事定在五月,如今闹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还如期成得了亲。他猜郑忱牵挂的也是这个。
    起初郑忱有过几日不进水米,后来经了谢云然再三劝说,方才回心转意。如今肯见郑笑薇了,也是一件好事,昭熙这样想着,果然下了旨召郑笑薇进宫。
    。。。。。。。。。。。。。。。。。。。。。
    那日过堂之后,李愔要带郑笑薇回府,被郑笑薇拒绝。他们虽然已经订亲,到底没有成亲,李愔也不能用强。
    未几,闻讯赶来的鸿胪寺卿带了女儿回家。
    郑隆心里也是恼火:他之前看好李愔的前程,所以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被一口拒了,说不想再娶,他也就弃了这个念头,婚嫁之事不比别的,总不能强人所难。谁想李愔一转身和阿薇好上了。
    那也行——毕竟以阿薇的人才,守寡不愿意再嫁也是可惜。
    谁知道李愔打的这个主意!郑忱一条狗命不算什么,他要知道是他,也一早弄死他!但是阿薇的名声怎么算?素来精明强干的妻子气得直哭,骂他老不修,他做的事怎么不报应到他自己头上,却连累女儿!
    郑隆年轻时候是个不信报应的风流人物,到这会儿年纪上去了,反而看重起老妻来,因低头认了,却烦恼道:“阿薇这亲事——”
    “还有什么亲事?退了!”郑夫人一口血呕到嗓子眼:李愔那个混账摆明了是利用她家阿薇钓出郑忱这个王八蛋,还让阿薇嫁过去,那下半辈子怎么过?从她家老头算起,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东西!就可怜了她的阿薇——那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归根到底还是那个狐狸精惹下的祸事,要没有她——
    她早就死了。想到这里,郑夫人也免不了一怔,是啊,她死了快十年了。她终于……完成了对所有人的复仇,李家全没了,就留了李愔和李九娘孤零零两兄妹,阿薇这门亲事成不了,郑家和李家也撕破了脸皮,她甚至怀疑,如果当初不是她夫君躲得快,郑忱这个混蛋未尝没想过连郑家也一锅端。
    也就是……郑夫人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当初郑忱投住在府中的时候,阿薇和他是极好,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会在大理寺承认自己的身份吗?他会索性认了和奸,把所有人都拖下去吧。原本圣人就偏着他。
    原本郑笑薇名下有的是别院,她也不常住家里,只是她如今这个样子,郑隆夫妻也不敢放她走,几乎是软禁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饶是如此,娇滴滴一个美人儿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
    郑笑薇想了无数次,怪不得那人只敢在暗处窥伺,不敢靠近她;怪不得她遇了险他会出来;怪不得她总觉得积善寺是个好去处,虽然不少权贵都喜欢,但是没她这么去得勤——她觉得亲切。
    原来他真的……还活着。就像她想的那样,不过是隐了姓埋了名,他也还像从前一样放荡玩乐,不甘寂寞。
    整个世界都翻过来了,他还一点都没有变。
    她早该看出来,他们曾经那样亲近,为什么她没有看出来?她知道为什么。
    人都觉得她该伤心欲绝,起初确实是。她不能去看李愔,她不能听他的声音,不能听到他的名字,就是看到路边的李树,都恨不得提斧子砍了。后来她兄弟替她砍了,那树也没有流血。那之后,心里反而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皇帝保不保得住她三哥,保下来也只是个空壳子。他原本就已经不能再出现在人前,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和怜悯比起来,兴许他宁肯天下人恨他。有些东西,有的时候不会珍惜,失去了才知道重要,比如说,美貌。
    人们会宽恕一个美人——在他年老色衰之前。
    她知道他活不成了。
    而她还要活下去。
    那之后她还见过李愔,一次。在他们原本订下的成亲的前一天。她不是初嫁,他也不是第一次娶,只是从前那次,她是父母之命,他是报恩,因这次反而隆重,诸礼皆备。
    那之前她喜孜孜给他看她的嫁衣。如今想来是可笑得很。也许在当时他看来,也是可笑。
    她不知道李愔的心是什么长的。四年了。她也没有求过他娶她。她承认他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心里是喜欢过的——如今想来,只剩了无穷无尽的羞辱。她要不动这个心,便没有这个羞辱。也没有今日的祸事。
    他穿得素,也许是为了亲族穿孝——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说:“郑娘子还愿意与我成亲吗?”
    她当时扬起面孔:“你敢娶我就敢嫁!”只要他不怕哪天回家,尸横遍地,鸡犬不留,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愔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在衡量她这个话的分量。他丝毫都不怀疑她恨他。唯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半年怎么过来的。在确认了那个人就是郑忱之后。是有很多次,他甚至怀疑过,他其实希望那不是郑忱。
    如果不是,他便是再多的恨,也只能带着恨意活下去,而不是半夜里醒来,想着怎样算计枕边人。她睡得十分安详。她总说他是个君子。她信任他。他也知道她其实并不那么乐意嫁给他,嫁给一个……有一屋子姬妾和庶子的男人。
    荥阳郑氏的嫡女,有大笔的嫁妆,又生得这般容貌,要嫁什么人不可以。无非她喜欢他。
    他一度相信自己下不去手,但是不知怎的,一步一步就做了下来。每一步都有回头的机会,但是他回不了头。
    他浸在多年前浓稠的血水里,他需要呼吸。
    他过不去这一关。他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他,询问他,质问他,拷问他。
    笑薇不会知道他有多恨。她一直天真。她还惦记着那个人。他成全她……他不无恶意地这样想过。他还记得那之前他们准备婚事,她与他说以后,就好像真的会发生一样,他们会成亲,会有很多个孩儿,她的牌位被供在他李家的祠堂里,百年之后,他们共用同一个穴。他再不用担心会失去她、担心她招蜂惹蝶。
    担心她有天像蝴蝶一样飞走。
    他后来知道不可能,那天他一个人枯坐了整晚,看天色从极黑到慢慢变白。无人可以分享,再近,再近的亲信、兄弟、姬妾……都不能分享,没有人可以替他承担。他注定要一个人自己背负这些罪孽。
    那天离开大理寺,她不肯跟他走,亦不肯看他;其实他也不敢看她。她走得远了,他方才稍稍移转目光,余光里看见车帘掀起,她脚下的软缎鞋,鞋上绣了金色的合欢花。相思树上合欢枝,日西春尽到来迟。
    他说:“我敢!”——他敢娶,她当真还敢嫁吗?
    她凄凉地笑了一下:“算了。”
    她扔给他这两个字,起身回了内宅。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盯着屏风看了许久。屏风上的蝴蝶和水仙。他们之间,最后就只剩了这两个字。哪怕他愿意把他的身家性命交到她手上,她也不过就是说一句,算了。
    她无心再与他有以后。当然那是应该的。他活该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他已经成年,他就快要到而立之年,他不能再学小儿失声痛哭。这天底下也再没有人、再没有地方能容他失声痛哭。
    他是权衡过的,这是他的决定,这是他接受的结果。
    众人都贺他大仇得报,只有周乐与他说:“十二郎不妨出去走走,透透气。”他看出他疲惫。然而他宁肯疲惫。再坚持、再坚持半年。他估计天子扛不过半年,一边是天下群情激愤,一边是十恶不赦的弑君者。
    民心如水,水可覆舟。
    。。。。。。。。。。。。。。。。。。。。。。。。。。。。。。。。。。。。。。。。。。。。。。。。。。
    昭恂热得口干舌燥。他是第一次见识到民望这种东西。瞎子说得没有错,他阿兄麻烦大了。
    阿兄也不见他,也不许他进宫,也不许他见母亲。瞎子说,先姚太后是他姨母,与他母亲再好不过,因了奸佞挑拨,一时不察,做了许多错事。昭恂知道这是为尊者讳的说法。弑君,不是错,是罪,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这样维护他。他是救过他,但是他也回报了他,还不够吗?要把天下都搭进去他才满意吗?
    他绝不容他兄长走到这一步!
    这天下是他元家的天下,不是他阿兄一个人的天下!想到这里,昭恂郑重在联名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襄城王恂。
    。。。。。。。。。。。。。。。。。。。。。。。。。。。。。。。。。。。。。。。。。。。。。。。。。
    这孩子很聪明。祖望之闭了闭眼睛。其实他已经看不见了,睁眼和闭眼没有区别。他的世界永远都是漆黑。
    但是他腔子里还有一口气在!
    只要这口气不断,他就还能做点什么,他就还能实现他年少时候的抱负——不止李愔这样的世家子弟有经济天下的抱负,他也有!
    天子不给他机会,他自己找,天子不给他路走,他自己开!
    。。。。。。。。。。。。。。。。。。。。。。。。。。。。。。。。。。。。。。。。。。。。。。。。。。
    郑忱死在兴和六年七月九日。
    郑笑薇奉诏进宫。她三哥重又戴了面具,遮去脸上的伤疤枯皮,要仔细看他的眼睛,其实还是她认得的那双。
    他诧异地问:“阿薇怎么瘦成这样?”
    郑笑薇说:“想你想得……”
    郑忱大笑,郑笑薇亦笑,笑到后来,到底落下泪来。郑忱就看着她哭,待她哭完了,取手巾给她擦了眼泪。
    郑笑薇道:“我没有与他成亲;也不会和他成亲;我自己能过得很好。”
    郑忱笑道:“那当然。”他的阿薇又不傻。
    “三哥把积善寺给我吧。”
    “好。”
    郑笑薇想了想,又问:“姑姑葬在哪里?”
    “就在积善寺后门,寺中有人知道。”
    郑笑薇应了一声,从荷包里翻出药来:“……他们说会很快……”
    “慢也不要紧,”郑忱说,“已经等了这么久,再久一点我也不急。只可惜没有酒。”
    郑笑薇默默从袖中摸出一只精致的酒囊来,就只有巴掌大。郑忱不由拊掌道:“到底阿薇知我……”
    “我知你,你也还是念着姑姑。”郑笑薇红着眼睛说。
    郑忱只是笑,药在酒水里化开,酒入肠,肠断。“阿薇啊,”他最后悠然叹息,“我为你死了,还不够吗?”
    郑笑薇进去见郑忱,到天黑都没有出来。侍卫反应过来,身体都已经冷了。侍卫骇然,扭住郑笑薇去见昭熙,昭熙半晌作不得声。他不知道郑忱想见郑笑薇是这个缘故。他也想不到郑笑薇能下这个手。
    他死得……何其决绝啊。他想。
    “……三哥想葬在积善寺。”她说。
    昭熙看了她一会儿:“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扛了这么久,最后落了空。剩下来连悲喜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觉得疲倦。只有背后冰冷的金座支撑他仍然挺直的背脊。他死了。也好,他想。也好。他不必再左右为难,他也不必再忍受那些痛苦。他给他找了天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也医不好他的烧伤。他见不得光,流不得汗,当初生龙活虎的公子哥们活得像只蔫鸡。死了也好。
    他也不必再担心,他的身份什么时候会暴露。
    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他笑不出来。
    “……三哥说积善寺给我。”她又说。
    “准。”还是一个字。
    他辜负了他,或者他以为是成全。
    这世上不过少了一人,昭熙想,他还有天下,他有亿兆子民。一个人,算得了什么。他想死就让他死好了!他死了,他就可以把案头一尺来高的奏折都扔回去,扔到那些人脸上告诉他们:你们赢了!
    郑笑薇给他磕了一个头。昭熙让她下去。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后来谢云然进来了。
    她说:“我去看过他了。”
    “他怎么样?”他问。
    “他很好。”她握住他的手。他这时候的心情唯有她能够明白。他想起他们当初在广阳王府藏身的时候。
    “你说,他有没有后悔过?”
    “当然有。”谢云然这样回答他,“他也就是个平常人。”是个吃不得苦,也不太有骨气的公子哥们。有骨气的人不会曲意奉承,以色相上位;也不是太聪明,如果足够聪明,当初就该逼反李家,而不是赤.裸裸地举起屠刀。
    如果足够聪明,也不会为了从前的情人宁肯千刀万剐。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是要一个好人才能让人记得,让人爱恨交加,让人落泪。
    谢云然把头靠在昭熙肩上,她说:“不要辜负他。”
    不要让他白死。
    昭熙没有作声。他忽然觉得,他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血。贵为天子又如何?称孤道寡。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他今日保不住郑忱,来日如果……他保得住他身边这个人吗?
    人都说大将军要防,大将军是谁?他是三娘的夫君啊。如果他不是天子,他们该是可以一起上山打猎,一起深夜喝酒,畅谈国事的兄弟啊。
    如果他不是天子,他会想法子把如愿调回来吧,边镇苦寒,他守了多少年了。
    如果他不是天子,他会乐意昭恂娶邻和公主吗?她连中原话都不会说。
    昭熙忍不住微舒了口气。郑忱已经死了,他也不可能给他风光大葬,底下人能放他一马得个全尸都还需要周旋;西征该筹备起来了,下了长安,可以缓一口气。他想得倦了,渐渐地眼睛合上,他说:“让三娘代我送他最后一程。”
    你看,他连他的最后一程都送不了。他就是个孤家寡人。
    
………………………………
375。乾纲独断
    嘉语不知道昭熙如何与百官谈妥的条件; 总之双方都退步,偃旗息鼓。昭熙下旨,让她送郑忱出殡,葬于龙门山积善寺。
    周乐笑道:“你阿兄学狡猾了。”身份上,昭恂比三娘合适; 但在情理上; 就算看他的面子; 李愔也不能来拦。
    嘉语无奈道:“我阿兄能有什么法子。”他只是始平王世子,倒是可以提起鞭来; 把敢于欺侮她的陈莫活活打死。但是如今他是天子。汉光武帝为平民时候能收庇犯法的游侠儿; 当他为天子,却不能杀强项令。
    天子也不能与全天下为敌。
    说到底,郑忱弑君是实; 他当初所为,他如今所受; 她也好; 她阿兄也好,他们尽力了; 救不得他。他死在郑笑薇怀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样倾国倾城的艳色,也许原本就不容于世间。
    嘉语换了素衣; 命仆从在府外搭帐; 为郑忱路祭。整个洛阳城里; 也只有她长公主府有设。她知道周乐为难; 也没让他出面,让冬生杵在那里,就算有人有心找茬,看见这么个豆丁儿,也发不出火来。
    李愔不服,进帐问:“冬生知道今儿祭的什么人吗?”
    冬生扬起面孔,肃然答道:“阿娘说是个美人。”
    李愔:……
    李愔也知道只能到这一步了。他逼得天子砍了郑忱的头,验证明身,也默许了天子找人缝合,送往积善寺与人合葬。郑笑薇如今就住在积善寺里,他在山下徘徊了两次,没有上山。
    他知道她是不会再见他了。
    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天子,就算如今天子能隐而不发,到时过境迁,也迟早会与他算账——他不会等到这一天的。
    大将军顾忌华阳,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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