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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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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殷实,他自幼跟着表兄弟去族学,读书,习武,对于未来的构想,大约是去朔州治所,找机会得到长者赏识,被征辟为幕府书吏,或者别的。总不会是如今这样。
    如今与他所有的一切,是源自于正始末年的那场大动乱,源自于他的兄长,如果他的兄长倒下,他前无屏障,后无退路。
    他希望一切终止于此刻,长夜无尽,天光永远不要亮起来,就只有他与她。
    。。。。。。。。。。。。。。。。
    然而次日如期而至。
    路军抵达小关,小关已经挤满了军队。
    除去宇文部,陆俨昔日所部、天子亲信也都赶在这时候过来捡便宜:因都知道东燕大将军周乐中流矢而死,军中瘟疫横行,军心涣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村,就再没有店了。
    整个营地里乱哄哄的,路雍已经去见宇文泰,希望能捞到个好位置,打得轻松,功劳大,斩获多。
    到过了午时才回来:一脸沮丧。他原还想让“封陇”先去说降,毕竟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向被认为是“上策”,然而众人正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他又不是亲信,连嫡系都算不上,根本没他说话的地儿。如此,虽然捡了个公主和驸马爷,竟只能用来认尸了,他悻悻地想。
    分给他的位置也不好。说得更明白一点,这会儿大家都抢着上,没他的份!想几百里日夜兼程赶过来,别说肉,汤都喝不上,着实气愤,与新出炉的驸马爷唧唧咕咕抱怨了一通,可惜这个驸马爷真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说了半天就回得一句两句,也不知道素日里怎么讨的公主欢心。
    路雍怒气不减,前头已经开始擂战鼓了。
    他分的位置确实不好,往前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阵势倒是摆得整齐,越整齐周琛心里越不安,也不知道战场那头怎样,段韶与彭飞各自在什么位置,军中还剩多少人马,士气可能挡住一鼓。
    他这里寻思,嘉语在紧张地分派任务。她手里人不够,这两日侍从也好、侍婢也好,都被她鼓动去与将士套近乎,同乡、同郡、同姓,要能碰上个把同族那简直是中大奖。染料不够,用了血,羊血,还有人血。这战场附近,再没有比人血更充足的染料了。她就不去管前头怎样——那是周琛的任务,也不去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她能做的,她先尽力做了。
    日后——她哪里还有什么日后。
    周琛忽悠路雍与他纵马行到高地,放眼望去,不由皱眉:这阵势摆得大,中间却是空的——别人看不出来,他跟他兄长这几年,怎么能不清楚。起初他想,他兄长调了段、彭两人的人马,加上谢冉本部,怎么着也有两三万,这里看下去,有五千就不错了,难道军中就剩了这么点人?
    他兄长过河时候,谢军新败,散兵游勇应是不少,那些虽然不是他兄长的人,却有不少是当初晋阳长公主手下,与他兄长也是相熟,再者以他兄长的威名,不可能全无所得,难道全打没了?
    段韶和彭飞就打算拿这么点子人迎战西燕近十万人马?
    周琛心里的沮丧,一点都不比身边路雍少。他给自己鼓了几次气,方才指点道:“左翼像是有些……危险。”他兄长手下,彭飞以勇猛著称,说得不好听,打仗就是个疯子。几乎能与周昂相提并论。
    这时候他正朝宇文军中左翼猛冲不止。
    路雍也看到了。他是有些幸灾乐祸:让你们抢!让你们抢了也得不到好——破船还有三斤钉呢,真当人好欺负么。
    却听周琛诚恳道:“这却是将军的好机会。”
    路雍哼了一声:“封郎自己人,我就不瞒你,我这会儿上去,自个儿损兵折将不说,人家还不领情……”“自己人”云云当然是个套近乎的说法,后面几句却是实情。
    周琛虽然对军中派系素有所耳闻,不过他兄长手下,见死不救乃是大忌,更不会有人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一时骇笑。提醒道:“路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彭将军是我……我大将军手下出了名的刺头,他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不把敌……军阵贯.穿是绝不肯罢休,将军这会儿动身,还来得及救急,再迟片刻,恐怕——”
    路雍也有些动心,却眼睛鼓鼓地看着周琛,一拍大腿道:“有道理!这么好机会,驸马爷与我同去,如何?”他盘算着,这位驸马爷与彭飞有旧,虽则战场上是不可能来个说降,没准能趁对方吃惊当口把人拿下。
    拿下彭飞,他这一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想得美,周琛却为难:华阳的骑射能勉强应付行军,但是一会儿要真……千军万马倒卷过来,他不在她身边,如何放心得下?
    路雍见他踌躇,以为他是害怕——毕竟他随行部曲不是太多,多半还要留在营中护卫公主。以他的出身——他猜他是个世家子,哪里能赤手空拳上阵与人拼命。便激他道:“封郎但跟着我,莫说区区彭小狗,就是周大将军亲临,我也保你毛都不少一根回来!”
    周琛听到“周大将军”四个字,未免心中一苦,却沉吟道:“我是担心二十五娘——”
    “你说公主?”路雍“哈”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不屑,“封郎这般担心,怎么不把自个儿栓在公主裤腰带上?”
    周琛:……
    路雍见周琛面上作色,赶忙又作揖求饶道:“封郎勿恼,兄弟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话,不过听公主说,驸马爷与公主这桩亲,圣人是没点过头,封郎不拿出点功劳来,怎么好意思进宫去见大舅子?”
    周琛气笑了。他也不傻,要说粗人,他哥手底下那些个丘八不比他粗?这等人不过是拿“粗”作个护身符,你要不与他计较,心里头气不平,懊恼的是自己;与他计较,又失了身份气度。
    他心里头厌恶,口中只道:“路将军说得有道理,只是——我去与公主报备一声,免得她着急。”
    路雍“哈哈”一笑,挥手道:“去吧。”心里想这小白脸和公主感情却是不错。
    周琛纵马回营,嘉语正不安,见他回来,不由大喜,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周琛道:“路将军让我陪他上去一趟,花不了多少时候,你等我信号。”
    嘉语回头看了一眼,她这里却是抽不出人来。周琛摇头道:“……都留在这里,不必跟我去。”想了想,又交代道:“要是万一、万一我……”他原本是想说“回不来”,到底大战在即,不能作此等不祥之语,因改口道,“没来得及回来,你就往山上撤……”
    嘉语但点头。
    周琛出帐上马,就听得身后人扬声道:“……保重!”他回头看了一眼,风从她眼睛里穿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打北魏的参合陂一仗,仗打到中间,传闻慕容垂死了,军心涣散,将士思归(其实那会儿慕容垂还没死),所以古代交通不方便,信息不发达,误传误信是常事,而敌对方用谣言打击对方军心,鼓舞己方士气也是常有。
    何况路雍摆明了道听途说。
    三娘和小周弟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没有完全崩溃掉,当然打击是免不了,特别三娘。小周弟弟虽然喜欢三娘,但是他不会希望他哥死的,他没那么丧心病狂,他可崇拜他哥了。
    小周:……(就是个好讨厌的小崽子)
    三娘:嗯嗯有人口是心非了^_^
    一直到隋唐,布帛粮食都是硬通货。我国古代一直货币匮乏,和平时期货币还有信誉度,乱世里货币随时化水,老百姓也不怎么肯用,以物易物很常见。民国都很常见。
    两汉通行五铢钱,后来三国时期蜀国和吴国都发行过大钱,就指定一种货币,以一当五百,或者以一当千,所以虽然演义里把蜀汉政权塑造得光辉灿烂,诸葛丞相光照千古,但是老百姓日子过得说不上好。那会儿魏国日子相对好过一点。
    也不是说那些权贵完全不想搞好民生(割韭菜也要有得割),当时也有相对懂经济的能人,但是当权者的意志不可能逆天(规律)而行。
    谢谢卡卡君,玉米君投雷^_^
    
………………………………
357。秃鹫盘旋
    周琛守信回来; 路雍夸了一个“好”字。周琛微微一笑。路雍亲自点了兵,直往左翼切进去。
    战场上杀红了眼,红的白的都在泥泞里。
    周琛是上过战场的,他有经验; 他也知道之前谋划得再好,真真到了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界,通通都由不得人。一路只管紧跟在路雍身边猛砍猛杀; 好几次替路雍挡刀。路雍砍倒一个杀到面前的东燕兵; 与周琛笑道:“看不出封郎上了战场; 却是名猛将!”
    周琛抹了一把脸; 手上全是血。他朝东边看了看; 距离彭飞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往那边去?”他问。
    路雍长笑一声:“好!”亲兵团簇在他们身边,就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斜插进去。彭飞也注意到这边动向; 战场上他一向张狂,哪里容得有人这样挑衅,因长.枪一摆; 亦往这边杀过来。
    两下里越来越近; 双方都有死伤,一直杀到短兵相接。不知哪个飞起一刀,削往周琛的头皮,周琛仰面; 头盔飞了出去。彭飞紧接着一枪.刺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看清楚这人面容; 不由一惊。他是周乐亲信,哪里能不认得周琛,当下里硬生生调转枪.头,刺死周琛身边的亲兵。
    周琛低头,纵马朝路雍过去,彭飞紧追不舍,两个人都没有出声,极有默契地一个逃一个追。
    路雍左右都认得这位“驸马爷”,甚至因他之前的表现而心生敬意,自然不会挡道。原不过三五步距离,轻易就让他靠近路雍,周琛叫了一声:“路将军!”路雍回头,周琛反手一刀,人头落地。
    路雍左右都惊得呆了。
    彭飞大喜,叫了一声:“二郎!”杀将过来接应。
    周琛无暇应他,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嗖”地飞了上去,半空中炸开来。这时候是下午,人人都忙着厮杀,原是极不起眼,但是对于翘首以盼的人来说,闪亮如同晴天霹雳。
    周琛放了信号,这才提着路雍的头跳上马背,高声叫道:“你们将军已经被我杀了,都各自逃命去吧。”
    左右亲兵知道被杀的是路雍,远处的将士却只看到有人提着戴盔甲的人头——光从盔甲来看,级别显然不低。多少军心动乱。忽又听得后头有人大叫道:“宇文泰——败了!”
    “宇文泰——败了!”
    “宇文泰——败了!”
    “败了——”
    “败了——”
    起初是零星几声,渐渐地响了起来,从后头往前边卷,越卷越大声,竟像是山呼海啸。待回头看时,就瞧见后方营地中大旗竖了起来,旗帜上斗大的“周”字迎风飘扬。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嗡”地响了一下,都是同一个念头:周乐没死?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紧接着闪过第二个念头:中计了?
    ——如果周乐没有死,他们岂不是中计了?
    西燕军中,有不少兵将曾在广阿、韩陵、虎牢与周乐对战,当时惨烈,记忆犹新。因不由自主生出怯意来。
    无巧不巧,周营中这时候又杀出一股生力军。
    雪崩式的溃败开始了。
    不少人是转身就逃,有人且战且走,有的还能勉强维持阵势,有的已经维持不住,个人各顾个人逃命,这溃散奔逃中相互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彭飞兴高采烈顺风掩杀过去,也顾不得周琛了;却也有仍奋勇当先,不但不退,反而上前迎战的——那是宇文泰本部。
    这股生力军不过千余众,打的周昂将旗,厮杀一阵,不着痕迹地往左翼撤了。
    宇文泰才要松一口气,迎面又一股生力军杀将出来。这股生力军却与周昂所部不同,骑兵、步兵俱备,左翼、右翼也是全的。人马多得仿佛无穷无尽,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
    便是宇文泰,到这时候也免不了面上变色。他心志坚定,之前营地里传来呼号也好,竖起将旗也罢,那些来占便宜的友军只当是周乐没死,惶惶而逃,他却不会作如是想——那不过是迷惑军心罢了;他治军严苛,军中但有疑虑者,砍到几个便无人再敢吱声,但奋勇向前。
    然而到了这时候,就是他也免不了想,怎么可能,这里竟有数万人马,不是周乐亲自指挥,还能是谁?
    但是明明——
    明明半个月来,无论军中反应还是行军路线,周乐应该是已经死了,难道当真是、当真是中计?便是中计,他手里哪里来数万人马?就算中箭能假,难道瘟疫也能假?这些天找到的尸体症状,难道还能是假的?
    这当口却来不及细想,大多数陆俨旧部、元祎炬所部,以及非嫡系人马都已经溃逃,就只剩下他一枝独秀,孤军奋战——已经是不能退了,退就是个死。宇文泰不得不咬牙,催鼓进攻。
    双方绞杀在一起。
    。。。。。。。。。。。。。。
    彭飞这里杀得酣畅,杀完一通才想起来像是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他勒住马原地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周家二郎呢?”
    。。。。。。。。。。。。
    西燕军中开始乱的时候周琛这里就站不住脚了。他不像彭飞有部曲亲兵,他是单枪匹马杀进来,带他进来的路雍还被他杀了。后头叫嚷声起,便一哄而散,争相逃命去了。
    他被溃逃的人马冲开,再没有办法与彭飞接上头,又挂记嘉语安危,索性一横心,往外杀出去。
    这时候人人都顾着逃命,形成强大的洪流,人被裹挟在其中,身不由己。原本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周琛足足跑了有半个多时辰。身上全是血,整个一个血人,直冲进营里,帐中空空。
    到处是倒地的营帐和旗帜,起了火,残肢断臂,血混着泥,流成污水。
    周琛不知道嘉语是依约往山上去了,还是被陷在这里。如果往山上去了,左右侍从还在,倒不必太担心,就怕——
    人潮滚滚的,来了一批又一批,营帐被推倒,不时有杀人夺马。
    周琛砍倒几个,纵马来回,高声叫道:“公主、公主!”
    没有人应他。
    渐渐地声音嘶哑起来。
    而天色也越来越黑了。
    周琛回头看了一眼战场,战场上仍厮杀得激烈。有人点起火把。宇文泰的将旗还稳稳插在战场中央,他是身在局中杀红了眼,周琛却看得清楚,与他缠斗的,并非他兄长的人。
    不是他兄长,却哪里来这么多人马?他心里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无心多想,纵马行在错综复杂的营盘中,一面喊“公主”,一面心里想,再走完这一遭还没有人应的话,那多半是已经走了。
    他盘算着该去山上找她。
    又一批人马退下来,周琛下意识闪避,就要撤退,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那声音虽然细微,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周琛却听得明白。不假思索纵马过去,嘉语已经被逼到墙角,月光黯淡,照见她尘血满面,右手持刀,左手却捂在手臂上,显然是受了伤。
    她原本就气力不足,这会儿受了伤,虽然有刀,也形同虚设。
    围住她的五六条彪形大汉,听得马蹄声,回头瞧见周琛单枪匹马,也不放在心上,只挥刀示意他滚开。
    其中一人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嘉语。
    周琛长刀脱手,正正扎在那人背心,随即纵马冲刺,下腰抄刀,再伸手向嘉语。嘉语反应亦快,借力一跃上马,周琛当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这连串动作使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留下那几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
    周琛拥住嘉语,血腥之气直冲口鼻,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他问:“……伤得重吗?”嘉语没有回答,却道:“你……你见到……了吗?”一句话顿了两次才出口,还没有问完整。
    周琛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即答道:“没有。没来得及。”
    嘉语觉得自己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她害怕听到答案;她害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知道是任那一刀砍下来早死早托生的好,还是不要知道——不知道,就可以假装悬而未决。
    然而能做的她已经做完了,虽然她并不很清楚前头战事如何,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如今剩下的原本就只有等。她心里既是惶恐又是矛盾,就听周琛问:“……人呢?”为什么就只剩她一个?
    嘉语没有回答。
    周琛又问:“刚才那些……”
    “大约是秃鹫。”嘉语顺口道。她从前听周乐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以打扫战场为生——并非官方派出来收敛尸体,而是从尸体上搜罗财物,连沾血的衣物都不放过,而况女人。
    ——在有些人眼里,女人一向是财物的一种。
    这些人食腐为生,自然心狠手辣,凶悍无比。周琛也听说过,不由心里一沉,大力催促胯.下战马。然而这马自午后上战场到如今,已经连续奔跑了三四个时辰,更兼之身负二人,速度渐渐就慢了下来。
    身后传来马蹄声,马蹄声里夹杂着弓弦声。周琛一激灵低头,嗖嗖几箭过去。周琛心里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与他们比速度。因一勒缰绳,硬生生调转马头,跳进千疮百孔的营盘。
    营盘里防御工事虽然烧的烧毁的毁,却好过一眼望去无遮无碍的坦荡平原——何况还有夜色掩护。
    “秃鹫”们也是大喜:要说对营盘熟悉,谁能比得过他们!
    一时手中弓箭也停了,连加几鞭催马追上,只道是十拿九稳,都想好了拿下那对该死的男女能怎样折磨——折磨够了再拿出去卖不迟,那小娘皮脸面虽然看不清楚,身段儿却是好的……
    五六匹马又追了盏茶功夫,心里都生出同一个念头:那马像是……越跑越快了?
    周琛和嘉语躲在阴影里——那是个由木板搭建起来的狭小空间,大气也不敢出。方才纵马拐弯,换了嘉语控马,周琛脱去铠甲,虚虚绑在马背上,再觑准了这个地儿,先后跳下来。
    这举动轻率又冒险,几乎是在赌。两个人都忍不住后怕:只要有一点儿不妥当,被后头追得紧的几只秃鹫发现,哪里还有命在。
    就是到这时候,那些人也没有走远,仍盘旋在营盘中搜寻,咒骂声一句一句传进来,端的叫人心惊肉跳。
    不知道他们要几时才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嘉语正留意听,忽然手被拉起,扭头看时,周琛指了指她的手臂。那里之先挨了一刀,后来跳马伤口又挣开了,正流血。方才紧张,也没觉察到疼。这时候被点破,不由皱了皱眉。
    却摇头:“不要紧。”死不了。
    因不敢出声,全用的气声。隔得近,听来并不费力,只是暧昧,暧昧得就好像一口气,从她口中渡入到他口中。
    也许太近了。
    不该这样近,周琛想。
    月色并不十分明亮,她的眉目却清清楚楚,青的眉,红的唇柔软,敷了更柔软的月色。让他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的一抹红,艳色逼人。他觉得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他没想清楚那是什么——也许是来不及。
    他亲了上去。
    嘉语吃了一惊,亦不敢声张,使劲往外推他,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何况她亦不敢大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都凉了,周琛才放开她。“你疯了!”嘉语才得到一口新鲜空气,几乎要破口大骂——如果她能够的话。她不敢激怒他。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外头始终回荡着马蹄的声音,不时有什么倒下来,有什么在燃烧,哔啵哔啵地响——那些人还没有离开。
    周琛但见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却漾着光,那光里碎碎的,也不知道是星还是月。他是疯了他想,他早就疯了,只是她不知道。重阳那晚她还问他是谁。还能是谁。她恼的时候也是好看的,他想。
    嘉语是万万料不到周琛能有这样的心思,分明一路走来他都规矩得很。她只道他是个规矩人——她并不知道他从前曾与芷晴私通,如果知道,兴许会有另外的判断——到这时候却发了狂,大约是……是周乐已经没了吗?
    他不在了,便人人都觉得可以欺侮她,就像当初她被迫从洛阳去金陵的路上,那些护送她的人。嘉语瑟缩了一下,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目中流下泪来。她这几日已经是撑得极其辛苦。
    周琛吻干她的眼泪:“别哭。”他说。他手足无措。他见不得她这样伤心。他知道他是不对的,他只是没忍住。
    “你、你阿兄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周琛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没来得及,我就跟彭飞打了个照面,就被溃军冲散了……我不会骗你。”
    嘉语这才稍稍安心,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琛凝视她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自己的影子能刻进她的瞳仁里,那样无论她看谁,都不能够忽略掉他,也永远不能忘掉他——然而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绝望的深渊,他令她害怕。
    她问他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想,出口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嘉语心里又安了一点,想是一时冲动——原本这时候该是他与十一娘成亲,正新婚燕尔,却被她拐了到这千里之外来。
    却听他又问:“我留给你的侍从,都到哪里去了?”
    嘉语道:“人手不够,都派出去了。”她手里不到三十人,要诓骗路雍留下的将士跟他们造反,原本就捉襟见肘。
    “我叫你去山上,你怎么也没去?”
    嘉语道:“没来得及。”她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效果这么好,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撤。
    “不是没来得及,是你不想,对不对?”
    “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无论……”周琛停了一下,“无论他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他是怕她死。人在恐惧之下,做什么都不稀奇,嘉语总算找到了她能接受的理由。因说道:“我不会寻死。”
    她都不知道周乐是死是活,她哪里能死。但是她又疑心,其实她心里是想过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如果那是她的错……如果是上天还了哥哥给她,却拿走了周乐的命——
    周琛明确感知到她双肩放松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欣慰更多,还是酸涩更多。
    “如果我阿兄没了,公主会去金陵吗?”他问。
    “不会。”为什么人人都这样想。
    “那公主是要为我阿兄守节吗?”他又问。就是她肯,也有人不肯,他并不是不知道。
    “不——”嘉语气愤地道,“你就这么想他死?”
    “我没有。”周琛艰难地别过头,他发誓他没有。他想问“如果公主再嫁,能不能做我的妻子”,但是这句话在胸口隆隆滚了许久,到底没能出口。就听见嘉语说道:“十一娘……不容易,你好好待她。今儿的事,我不会说与你阿兄听。”她日后少去大将军府,便能避开他了。
    周琛没有应声,他知道她是不肯去想他阿兄已经不在的情况,然而……恐怕这个可能性并不小。因过了许久,又一轮马蹄踩过去,方才说道:“我看到后来与宇文泰缠斗的,却不像是我阿兄的人马。”
    旗语和鼓点都不对。
    嘉语诧异地张了张嘴,他们同时想了起来,如今黄河以西,小关地盘上,除了东燕、西燕的人马,还有吴国的人——之前就听说,只是不知道规模,这时候脱口问:“有多少人?”
    “怕是有好几万。”周琛回想道。
    嘉语怔了怔,许久,忽又掉下眼泪来。
    “公主?”周琛叫道。
    “是周郎……”嘉语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涌了出来,“是他,一定是他——从前十九兄以洛阳为诱饵,用这招对付了我父亲与吴军……我曾与他说起过。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这样的!”
    周琛见她面上喜色,心里不由又酸又苦:这算什么证据!听闻过始平王当初城外喋血的人还少吗?探究过其中缘故的人还少吗?谁都可能布出这个局,也就只有这个傻女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有多盼着他还活着。
    他亦不忍心戳破她,只道:“但愿是如此。”忽地眉目一动:“你听!”有声音顺风过来,隐隐约约能抓到片言只语,像是有很多人在喊话,分散地,遥远地,渐渐儿近了:“……二……二郎?”
    
………………………………
358。永熙三年
    周琛喜道:“是彭飞——彭将军派人来寻我们了——”这憨货; 竟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要找他!
    忽听得风声促紧,周琛赶忙低头,一把刀狠狠飞掷过去,顶上木板哗啦啦全塌了下来; 一时间的尘土飞扬,呛进口鼻里。周琛死死按住嘉语不敢稍动。外头传来秃鹫的说话声:“……有人来了!”
    “算了,走吧; 老七死得冤枉——便宜那对狗男女了。”
    马蹄如一阵风; 渐渐就远去了。
    周琛才要起身; 又被拉住; 嘉语的声音细细的:“再等等。”她逃命经验丰富; 生怕那些人去而复返。
    又过了片刻,喊声越来越近了,也越发确定了喊的是“周二郎君”; 周琛方才扶她起来。
    过来寻人的是彭飞亲兵,有从前认得周琛的,这会儿也瞅了半晌方才确认这个又是土又是血的人竟然是从来衣冠整洁一丝不苟的周二郎君。不由骇笑。上赶着给他拍去身上尘土; 又牵了马过来。
    周琛却先扶了嘉语上马。
    一众亲兵不由诧异; 心里都寻思:这个小娘子却又什么来头?
    。。。。。。。。。。。。。。。。
    彭飞帐中。
    段韶与周昂都在。打了胜仗,心情正好——因听闻周琛来了,无不诧异。周昂干脆是不信:“肯定是彭小狗你眼花了。那小子!好好的洛阳不呆,跑这里来做什么; 吃土吗——阿韶你说是不是?”
    段韶轻言细语道:“但是那些旗子却作不得假。”他心里也疑惑; 莫非是洛阳出事了?
    彭飞恼火得很:“要是假的; 我抉了我这双招子给你!”
    周昂嗤之以鼻:“我要你的招子做什么,下酒还嫌腥——”话至于此,外头便传来通报声。
    周昂:……
    彭飞哈哈大笑:“我就说了吧、我就说了吧——”竟起身,亲自迎出去,正瞧见周琛扶人下马。
    彭飞扬声问:“二郎这是带了谁来?”
    “公主。”周琛道。
    “公……哪个公主?”彭飞心里寻思难道是晋阳从边镇杀过来了?
    “华阳长公主。”
    彭飞:……
    这一问一答动静不小。帐中周昂与段韶面面相觑,双双抢出帐去:周琛来不要紧,虽然他是周乐的弟弟,也挂了官衔,却不如他们几个。然而长公主驾到——段韶是真担心洛阳出了变故。
    左右亲兵提了灯,不由两股战战:虽则他们是一路护送周琛与嘉语过来,却都以周琛为重,哪里想到另外一个泥人儿竟然是——长公主?到这时候反应过来,不由面如土色,只差没跪下去求长公主恕罪。
    段韶与周昂急步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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