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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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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飞快看了周乐一眼,又补充道:“洛阳城自古就没有被攻破过。”
    洛阳城一向都是被从城里攻陷,汉末如此,后来晋时也是如此,都是城中人先生了异心,而后城破。
    周乐吃了片鳢鱼脯,鲜美异常。李愔善于治世,加之大量人口涌入邺城,邺城比从前繁华了十倍不止。繁华带来工艺,不然这等美味,在洛阳也是难得的。周乐道:“三娘不急着报仇么?”
    嘉语简洁地道:“欲速则不达。”
    “如今胜负未定,”周乐笑道:“三娘恁的没志气。”
    这倒是真的,嘉语有些羞愧:“我要是有志气,就该早早立志匡扶社稷,也不至于有今日。”
    周乐道:“原就不是人人都有野心。”
    嘉语摇头:“别人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是我、我既然——就不该如此。”野心这件事,从起初立志到最后实现,需要矢志不移的决心,坚如磐石的意志,也需要不择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哪怕真是谢云然母子在城墙上,也能狠心闭眼,说一句:“那不是我嫂子和侄儿,他们就是假的。”她做不到,她缺乏耐心和勇气。
    周乐意识到那原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结,便不再与她取笑,柔声道:“世间人有百样千种,有人爱骑马射箭,就有人爱绣花女红,有人爱读书,有人爱下棋,人爱什么,恶什么,便能一时勉强,也不得长久,也未必做得好——三娘不爱那个,原不必因此自责。”
    嘉语勉强笑了一下。
    周乐又道:“三娘不想我硬拼……我知道的,容我想想。”
    嘉语“嗯”了一声,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我去阿言那边。”
    。。。。。。。。。。。。。。。
    嘉言半夜里被吵醒,差点没杀人,看到她阿姐的脸,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在做梦吧——”
    待闻到香气,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也顾不得什么梦不梦的,一骨碌爬起来,劈手夺过,一面吃一面嘟囔:“好梦、好梦……”
    。。。。。。。。。。。。。。。。。。
    嘉言早上醒来,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尖叫声差点没把军帐掀了,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半晌,嘉言冒出一句:“那不是梦吗?”
    嘉语:……
    “昨晚的跳丸……”嘉言舔了舔唇,“早知道不是梦,就不吃那么快了。”
    嘉语:……
    待听嘉语说了来意,嘉言道:“我总觉得阿姐在说谎。”
    嘉语:……
    “阿姐当真不是来看姐夫的么?”
    嘉语镇定地道:“我来探望独孤将军。”
    嘉言:……
    说笑归说笑,嘉言也不是不知道她阿姐对她嫂子,比她要熟悉百倍。只疑惑怎么到这会儿才想起过来。
    嘉语道:“原也没有想到——”司州城墙高达十余丈,嘉语自忖目力不会强过嘉言,嘉言辨不出真假,她也辨不出来,便只能骗自己说,兴许是假的呢?心里始终不安,直到李愔料理李十娘的后事。
    “……李郎君给贵嫔写祭文,”嘉语说道,“说天子重聘,我忽然想起来,阿兄当初给嫂子的定礼。”——实则能得天子下聘的,唯有皇后一人而已。不过从来祭文多溢美之词,因并不深究。
    昭熙给谢云然的文定玉佩,是嘉语生母宫氏留给一双儿女,玉质平常,雕工亦不出色,但因为是生母遗物,昭熙和嘉语兄妹一直贴身佩戴。
    “……哥哥那块与我这块原是一对,如果城墙之上当真是嫂子的话,叫他们将玉佩送出来。”
    嘉言道:“嫂子就算不是在南阳王手里,也是在洛阳,伪帝要拿到玉佩再送过来,至多不过三天两夜。”
    嘉语笑道:“要三天两夜方才拿得出来,那城墙上头的人,自然是假的了。”以谢云然与昭熙的恩爱,并没有玉不在身边一说。
    嘉言沉吟不语。她知道其中的区别,虽然谢云然不在元祎炬手里也在元祎修手里,但是如果她在洛阳,谢氏族人或能暂时护她平安,如果她在司州,那就是元祎修要鱼死网破了。
    “那万一、万一嫂子起了别的心思怎么办?”如今洛阳的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元昭叙还只说她回了娘家,更有谣言,说她已经改嫁。嘉语姐妹是全然不信的,但是到这当口,又起了恐惧的心思,万一呢。
    万一谢云然果然被逼改了嫁,见到文定之物一时想不开——
    “阿言你傻了,这是我的,又不是哥哥的。”嘉语道,“我想用丝麻将玉佩裹好了,请军中神箭手射上城墙,玉上帛书,就说玉原成双,请世子妃奉还。如果当真是谢姐姐,自然知道是我来了。”
    何况谢云然当知道她对于昭熙何其重要,如何轻言生死。
    嘉言挑一挑眉:“阿姐不会又想我假扮阿兄吧。”
    嘉语颔首道:“正有此意。”天子亲征才有意义,她一个公主,哪怕是长公主,劳军也很难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她这次过来随行的婢子、侍从都是知情人,连着天子衮服、华盖也一并都带了过来。
    嘉言:……
    她还能说什么呢。
    “阿姐,”嘉言忽说道,“阿兄打仗,当真比我强很多么?”
    “什么?”嘉语诧异,“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嘉言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我就是想知道。”
    嘉语想了一会儿,坦率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阿兄上战场,不过前儿广阿、韩陵之战,他们都说阿言勇武非常,便阿兄也不过如此。”
    嘉言道:“可是我还是须得假扮阿兄。”
    嘉语揉了揉她的头,忽跳起来道:“我来给你束发、画脸罢。”
    嘉言便知道这个问题,她阿姐也无从解答,亦不忍拂她的心意,因起身,乌容服侍穿上衮服,散披着头发到镜前。嘉语持笔,将她的眉描摹得粗些,猛地听嘉言问道:“如果是假的,又会如何?”
    嘉语笔下一滞,她知道嘉言问的是城墙上那人。她摇头道:“南阳王怎么处理我不知道,但总不至于回洛阳讨要。”这种事,考验的是临机决断。嘉语和元祎炬见面次数不多,无从判断他的反应。南阳王从前和昭熙一起整顿羽林卫,昭熙说他秉性温和,待人诚恳。谁想到有今日。
    “如果……当真是嫂子和玉郎,那怎么办?”嘉言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卡君和玉米君投雷^_^
    
………………………………
312。领兵进城
    嘉语没有作声。嘉言在镜子里看见她阴沉沉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 她希望她不要开口。她不想听到她的答案。
    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想,从前……她们手上都没有沾过血; 没有杀过人。
    嘉语转到她身后; 慢慢梳她的发。嘉言的头发乌黑浓密,密得像青纱帐,光可鉴人。终于都梳上去了,戴上冠; 插上冠笄。
    “好了。”她说。
    嘉言起身,嘉语忽又说道:“我会说服大将军。”
    “什么?”
    “我会说服大将军退兵。”无论如何; 她想; 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会原谅她的这个决定吧; 虽然很蠢。退兵也救不了他们; 而且还很有可能永远失去报仇的机会。失去找到昭熙的机会,失去重回洛阳的机会。
    亦对不起为此流血流汗,甚至丢命的将士。
    嘉言低低应了一声,她知道这不容易。她阿姐总能说服大将军。而因此带来的损失,无论是对她,对她阿姐; 还是对周乐; 对跟从周乐的人马和家族; 都无可估量。
    。。。。。。。。。。。。。。。。。
    “天子”亲临; 果然士气稍振。
    这天轮射压阵; 周乐找了神射手,将玉佩射上城墙,钉牢在箭垛上,底下飘着鲜艳的丝帛。
    有守兵拔箭,取走了玉。
    到下午,太阳快要下去了。腊月里太阳小,可以看得出滚圆,像伏在瓷盘里的鸡子。瓷盘惨白。元祎炬推了人出来,他和谢云然的服饰很好认,即便隔了十丈高的城墙,嘉语也一眼认得出来。
    就像往常一样,放箭的慢了,不断有将士惨叫着从云梯上跌下来。
    元祎炬把谢云然推上前,命她开口说话。
    女子嗓音细,声传不远,便由她说了,边上守兵一句一句把话往下喊出去:“妾与君成亲三载,洛阳惊变,两地分隔,不相见者两载,妾上侍姑翁,下抚小儿;忽闻君为至尊,妾心亦喜,不想有今日索玉。独不念昔日结发欤?”
    女子声泪俱下。
    嘉言转头看嘉语,嘉语仰面遥望,目不转睛。隔太远,看不清楚脸,声音也不真切。但是身段举止,确实是极像。如果不是谢云然本人,哪里来这么像的?嘉语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任何一个决断都可能出错。
    任何一个猜测都可能出错。
    如果错了——
    那女子抱住怀中襁褓,面色转为决绝:“……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猛地纵身一跳。
    底下观望的人就只看见长长的裙裾如一朵云霞,然后“砰”的一声,人已落地。
    元祎炬远远看着华盖,冷冷道:“世子无非怕被谢氏连累,坐不稳天子之位,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边上百千将士亦齐声道:“世子无非怕被谢氏连累,坐不稳天子之位,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
    话入众人耳中,底下哗然。逼死发妻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一桩意外,往大里说,是天性凉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待自己的发妻都能如此狠心绝意,他日当如何待这些为他卖命的将士?
    原本因天子亲临而振奋的军心,再一次浮动起来。
    虽然被队长勒令不许妄动,但是将士们无不伸长脖子往前头看。连将官都只勉力镇定。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然后如潮水一般分开——黄盖伞出现在人群里。
    是天子来了。
    黄盖伞往前移去,不断有人劝阻:“陛下不可!”
    “陛下危险!”
    “陛下!”
    有人跪了下来,有人苦苦哀求,有人拦阻,黄盖一直固执地往前走,直到周乐纵马过来,怒道:“陛下这不是置自己于险地,而是要置这千万将士于必死之地——陛下疼惜妻子,容下官疼惜麾下将士!”
    黄盖继续往前走。
    周乐下马按剑,喝道:“陛下要过去,请从下官尸体上踏过去。”
    黄盖伞终于停住,“天子”看着他,不发一言。
    场面僵持。
    忽地段韶上马,向前奔去。反应快的将士已经举起了弓箭,在箭雨的掩护下,不过一刻钟,尸体已经被抢了回来,呈送到“天子”面前。
    嘉言看嘉语,嘉语脸色惨白。她原想定然是假的,元祎修纵然没有底线,总不是傻,但是人送到眼前来,展眼一看,竟像了个七八成。原本死者容色就不如生者,何况她不见谢云然,也有近两年了。
    登时就有些站不稳。
    周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三娘?”
    嘉语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嘉言也是脸色惨白,竟然是真的,竟然——
    空气冷得像冰,周乐心里也不好过,从前在宝光寺,他也远远见过谢云然一两次,是个气度极清雅的女子,但是眼下是战场,亦容不得这些,因当机立断道:“……扶陛下与公主回去。”
    “等等!”忽有人出声。嘉语转头看去,是何佳人。
    “有话回去再说。”周乐匆匆上马,催促余人拥着嘉语姐妹往回走。谢云然母子的死诚然可惜可痛,然而逝者已逝。未尝没有好处,至少攻城不必再束手束脚。谢云然是昭熙的妻子,就是他们的主母,南阳王话里话外暗示谢云然是因为昭熙索玉断婚,以死明志,但是这件事大可以说成是为了免去她被人挟持,然而南阳王竟狠心将她推下城墙,以至于惨死。
    逼死主母,亦足以激起将士血气。
    周乐一面想,一面说道:“三娘难道听不出来吗,那篇话从头至尾都是南阳王逼她说的,也是南阳王逼得她——”
    “公主!”何佳人不依不饶叫道,“公主,世子妃怎么会上妆?”
    ——她从前不过乡野女子,劣质的胭脂水粉也只能在市集上过过眼瘾,后来跟了公主。原想公主该妆扮得千娇百媚,就算轮不到自己,那些爱物儿,能摸摸看看也是好的。谁想嘉语守孝,这一年多下来,愣是毛都没摸到。
    她是女子,自然会留意这些,又不同于嘉语姐妹关心则乱。
    “什么?”
    周乐还没有反应过来,随侍在侧的李时脱口道:“不错,始平王新丧,世子妃理当服丧。”
    嘉语亦眼睛一亮:“有水吗?”
    周乐道:“快、快打水来!”
    嘉语回头看一眼,不少将士还在往这边看,好奇者有之,怜悯者有之,更多犹疑不定。
    嘉语看了嘉言一眼,低声道:“哭!”
    嘉言怔了一下。
    和始平王世子相比,天子天然不可亲近。别说抬头直视,辨认真假了,就是走得近些,都心里惴惴。仗着这个,嘉言这一年来,也扮过三五次昭熙。这时候人在黄盖下,有晓事的亲兵阻隔,大部分将士连身形都看不到,就更别说表情。因不是很明白她阿姐叫她哭的意思。
    这里踌躇,嘉语推了她一下。嘉言伏尸掩面。周乐亦使人把话传出去,绘声绘色,说天子哀恸。
    接下来无非公主、大将军轮番劝慰,一番折腾,才又回帐。自有人捧水上来,何佳人捞起手巾要给谢云然擦脸,嘉语却接过来,到这时候她心里已经安定下来,知道此人十有八九不会是谢云然。
    她自己是个不很守规矩的,但谢云然不是,她不会在孝期上妆。被人胁迫期间,原本亦没有描眉上妆的必要。
    从额角开始,水粉慢慢褪去,底下略黄的面色,然后眉目,口鼻一一都露出来。嘉语终于松了口气,手巾丢进盆里:“十九兄能找到她,也算是不容易了。”嘉言亦认出并非谢云然,却奇道:“怎么阿姐认得她?”
    “正始四年,我们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是她服侍的谢姐姐,名字像是……名字里有个杏字。”
    “丹杏?”嘉言也记起来,又仔细看一回,“竟然是她。”
    嘉语苦笑:“可不是,她当初服侍谢姐姐也得力——想必当初太后派出来服侍的,都是伶俐人。”
    比如死在正始五年宫变中的锦葵。
    既然伶俐,自然观察仔细,记性好的必须的,不然如何记得住主子诸多偏好、忌讳。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将谢云然扮得似模似样,妆容、衣饰,远远看上去,举手投足……都像。只不过谢云然妆薄,她妆厚——那当然也是必须的,脸型像个四五分,再修饰以须发,描画出眉目,就到六七分了。
    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但是一来嘉语、嘉言都已经许久不见谢云然,二来她们也都没有料到元祎炬这么个反应,她们并不关心——如果城墙上是个假货,元祎修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到人摔下来,难免心神大乱。
    嘉言微出了口气,吩咐道:“厚葬了吧。”
    。。。。。。。。。。。。。。。。。。。。。。。。。。。。
    虽然戳破了元祎炬手中人质是假,又及时阻击了流言,然而天气严寒,连月作战的疲惫,天子亲征也无法挽回低迷的士气。
    再过得半月,始终未有突破,眼看除夕将近,将士思归。
    几日阴雨连绵,战事稍歇,嘉语、嘉言窝在帐中烤火。周乐提了獐子和野鸡过来。这天气能打到猎物也是不易,只是军中佐餐之物甚少,油盐都稀罕,别说胡椒、孜然、蜂蜜了。嘉语摆手表示不吃,又劝嘉言不要介意。
    周乐抖了抖布袋,竟又抖出一堆口蘑与木耳来。
    嘉语:……
    日短夜长,天阴阴地就黑下去。
    周乐推嘉语道:“出去走走——你都好些天没出帐了。”
    嘉语道:“外头冷。”
    周乐取了大氅给她围上:“六娘子还每日巡营两次,你再这么着下去,莫说骑马,怕以后连走路都不能了。”
    嘉语听着外头风声,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原还想和周乐说道说道这黄历宜忌,不想才开口就被嘉言白了一眼。遂老老实实起身跟周乐出去了——这一手在嘉言面前使过好多次了。
    穿戴了金藤笠,琥珀衫,又揣了手炉方才出军帐,周乐叫她上马。嘉语瞧这左右就只有一匹马,不由奇道:“你的马呢?”
    周乐不作声。
    嘉语便也不再问,由他扶着上了马。
    周乐牵马往前走,后头亲兵远远跟着。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雨窸窸窣窣打在蓑衣上。目不能及远,周遭静得骇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周乐才点了灯,灯光亦只能照见方寸之地,雨花溅开来,她看见他脚底泥泞。
    渐渐的路往上斜,道路狭窄,嶙峋的石多了起来,光秃秃的树枝。不知道什么鸟儿怪叫一声,嘎然飞起,翻落一蓬雨。
    嘉语想问周乐要带她往哪里去,话到嘴边,到底没有出口,他总不会害她,她想。冬夜里雨冷,夹着风,让她想起从前在双照堂,雨打在琉璃瓦上,芭蕉叶上,海棠花上,金玉其声。站在窗前廊下,看落花流水,雨打风吹。
    忽听周乐问:“三娘从前下雨天出过门么?”
    嘉语道:“出过的,春天里雨多,总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不过都坐车。”有时候雨大,打在车顶上,叮叮咚咚震着头皮。
    “我有年夏天,在草原上碰到雨……”周乐道。
    “夏天里雨大,”嘉语笑道,“草原上恐怕也没有躲雨的地方。”
    “可不是,就轰的一下,往哪里看都是白茫茫的,耳边哗哗地响,头发,眉毛,眼睛都糊住了,没跑几步就跑不动了,水一直在涨,眼睁睁看着它涨过脚踝,涨过膝盖,涨到胸口,还在往上涨……”
    嘉语不曾听过如此奇观,一时惊问:“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周乐道,“那时候已经站不稳了,水还在涨,涨到下巴了。我想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死掉实在是不甘心,就闭着眼睛往前走,慢慢地走——”
    虽然明知道人就在眼前,听他这样说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嘉语问:“那后来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水开始浅了,从下巴退下去,退到胸口以下,然后退到腰,雨还没有停,我擦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上了山……”
    嘉语舒了口气:“那可真是……大难不死。”
    周乐闷声笑了一会儿,忽问:“冷不冷?”
    “还好。”嘉语抱着手炉,有裘衣拢着,热一直没有散。
    “那是夏天,树冠繁密,我躲在树下,虽然还有雨打在脸上,情形却已经好了很多,往下看的时候,草原就像是变成了江河。我那时候发愁,我也不会水,可怎么下山,怎么回家。谁想只过了半个时辰,雨停了,太阳出来,热辣辣的。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你猜怎么着?”
    “水退了。”嘉语笑道。
    “不,水干了。”周乐道,“干得就像方才那场大雨就像是梦一样。我打小在草原上长大,还是头一次这么高兴看见坚实的土地。我那时候想,我要是有马,有一匹自己的马,就可以在这上面撒欢了。”
    嘉语忍不住笑了:“你那时候多大?”
    “七岁,或者八岁,我不记得了。”周乐停一停,忽道,“雨停了。”
    嘉语侧耳听过,再伸手一探,果然是停了,指尖上碎碎的凉意。周乐道:“刘良说今晚会停雨,会出月亮。”六镇人信巫,所以军中一向都有巫师随行,嘉语不知道他是否灵验,也不大敢在这等人面前露面。
    就像她进佛寺不在高僧面前露面一样——万一这些人像那个养在虫子里的女人一样,一眼看穿她的来历,可就不妙了。
    嘉语问:“你带我上山看月亮么?”她这时候抬头,月亮还在云里,隐隐透出来的光毛毛的,雨水未干,就像是玉盘上盛着露珠。
    “不是,”周乐犹豫了一下,扶嘉语下马,“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但是他们都说,这老观山顶能看到洛阳。”
    嘉语举目看去,夜雾茫茫。
    “将军是要退兵吗?”她忽然问道。
    周乐默然点了点头,与她并肩站立,他知道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原想今年能带三娘回洛阳,不想还是不能。这让我想起那个下雨的夏天,水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嘉语道:“那我们就先上山吧,兴许一会儿雨停了,太阳出来,水就干了。”
    周乐沉默了一回,有些无奈地道:“……天公不作美,连看一眼都不能。”
    “世事并不能总如人愿,”忽福至心灵,嘉语脱口问,“是明天?”
    “是,阿言送你先走,我带剩下的人马最后一次攻城,如果还不见成效,就全军撤退。”
    嘉语道:“我不走。”
    周乐转眸看她,面上柔白,两个手还拢在裘衣里,怕冷得像只冻猫子,哪里来的勇气说陪他断后,一时失笑:“三娘留下来不走,形同资敌。”
    嘉语:……
    周乐见她恼怒,又正色道:“退兵乱,我无暇顾你。”
    “不须你顾!”嘉语道,“你明儿攻城,我给你擂鼓,如战事不遂,姨父再护送我离开,那也先你一步,不须你顾。”
    周乐:……
    他想起他进冀州的时候,她也在城墙上擂鼓,冀州那帮人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硬不起心肠来拒绝,只能低低地道:“……好。”
    这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满月,挂在中天,越来越清,越来越亮,山石都露出了形状,然后远方,越过山,隐隐能看到的城池。
    “洛阳!”嘉语诧异地叫了起来。
    。。。。。。。。。。。。。。。。。。。。。。。。。。。。
    打仗不好看,一点都不,扭曲和狰狞的面孔,恐惧与凶悍的眼睛,狼狈的躯体,滚落的头颅,呻.吟和惨叫都血肉模糊。
    鼓槌落在鼓面上,咚咚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云梯架上去,跌落下来;箭插进皮肉里,拔了出来;骏马失蹄,长刀起卷,泥和着血溅在城墙上。
    有人从墙头掉下来。
    天光昏暗。
    嘉言所部退下来休整,摘掉头盔,满身血气。嘉言道:“阿姐……差不多该走了。”
    嘉语没有应,她背对着她,手臂奋力向上,咚咚咚,咚咚咚。
    “阿姐——”嘉言拉住她,同时吩咐,“方策!”
    方策:……
    他觉得自个儿是个战将,怎么落到这位姑奶奶手里,就成了个杂役呢。
    嘉语被迫撒手。目光转向战场,密密麻麻全是人。如果在平原上,以她的见识,或许看不出胜负,但是攻城战,城门有没有破是个一目了然的事。天色眼看着就要晚了,嘉语垂目,说道:“……好吧。”
    其实有件事周乐说得对,似她这种既不能战,逃还逃不快的人,迟疑不走,无异于资敌。
    乌容牵了马过来,扶嘉语上马。
    嘉语抓住缰绳,到底没忍住,再回头看一眼。虎牢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当初汉末十三路诸侯共讨董卓,便是被阻于此关之下,天时地利人和,元祎修三占其二,打出这样一个结果,他们是该服气的。
    只能说元祎修当初运气好。
    嘉语这样想的时候,却忽见一点火光,从城中溢出来,渐渐漫成一条火蛇,蜿蜒向东,不由奇道:“阿言!”
    嘉言正部署兵力,闻言并不回头,只道:“……阿姐,不能再拖了!”
    嘉语扬起马鞭,轻抽她的背:“阿言你看、你看城门——”
    嘉言这才转头去,待看见火光也是一惊:“城、城门——”
    “城门破了吗?”嘉语问。
    “不、不是。”嘉言来不及多说,三步两步跳上高台,抢过方策手中的鼓槌,自己咚咚咚敲了起来。
    方策:……
    天理呢?
    战场上周乐听到鼓声有异,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天色晦暗,隔得又远,却哪里看得清楚。他心里想,不是已经说好了次序撤退,他来断后,怎么鼓声又转为进攻了,然而犹豫和疑惑都只在瞬间,以他的身经百战,很快就感觉到了战场上的暗流涌动。
    大旗往西,动如游龙。
    嘉言愣住了:“不、不对啊……”她把鼓槌丢掷在方策怀里,重新戴上头盔,一阵风似的去了。
    方策:……
    嘉语无从判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嘉言敢丢下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里等。她心里又是空荡,又是茫然的欢喜,虽然她并不能明确知道转机是什么,因何而起的转机。
    “公、公主……”
    嘉语回头,看见方策忐忑的脸。自离开崔嵬山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这个人。方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要再敢往这位贵人面前凑,保不定哪天就保不住脑袋了——谁想被嘉言丢在这里。
    他这年余跟着嘉言转战,攒下的军功与赏赐,足够在邺城购一座三进的宅子,再买上几十个婢仆服侍了。只是他原本是世家子弟,自视甚高,后来流落崔嵬山,颇蹉跎几年,如今渐渐又发了心,想家世门第不能与李愔比,比娄氏、段氏却是不低,待要振兴了家声,他们兄妹嫁娶也就不愁了。
    ——总好过如今妹子还寄在娄家,虽然是当宾客看待,也还有防他的意思。
    他脾气暴躁,眼力却还不错,方才在了望架上看了半晌,下来与嘉语说道:“……大将军往西追去了,严娘子向东,段将军、娄将军、周将军、李将军几个都被缠住,反而留了大开的城门没有人进,我——”
    “你想做什么?”
    “我——”他被嘉语那双眼睛一瞧,反而结巴起来。
    华阳公主他是知道的,身手比不得严娘子,然而眼看着战局逆转,对方空门大开,却偏偏没有人上去踹一脚——他哪里还忍得住在这里坐冷板凳,因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想请公主领兵……进城。”
    嘉语:……
    她?
    领兵?
    嘉语目光往四下里一扫,发现自己还真有兵,只是不多——方志是她的护卫统领,身边没少过三十人;再加上了望架周围原有的将士,凑拢来不到百人。然而这个泥淖一样的战场上,少说也有十万人。
    嘉语犹豫道:“……就这么点人?”
    “营中还有人。”方策道。守营照例是有两三千人。
    嘉语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三千人投入到这个战场,也不过杯水车薪,稍不留神就被灭了,渣滓都找不到。
    方策又道:“机不可失——”
    嘉语问:“你如何就知道这不是诱敌之计?”嘉语读到过这样的案例,将人马陷于内外城门之间,一把火,多少人都不够填。
    “如果是诱敌,就不该主力出城,更不该缠战这么久,而是出兵小股,略交锋便佯败溃退,作不及关门状,这是其一;其二,咱们总共全陷进去也不会超过三千人,南阳王这么算下来得不偿失。”方策看得出嘉语谨慎,于打仗这件事,大不如严娘子。要不是他使不动那些人,也不耐烦解释。
    嘉语:……
    他这话里话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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