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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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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才要爬起来,觑着方策的脸色,又扑了下去,这里做足了戏,方才战战兢兢说道:“我、我来给策大爷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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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姐妹重逢
“报什么信?你起来; 慢慢说!”
周乐装模作样再多犹豫了片刻,方才站起身来,火光打在他面上,也打在方策面上,这人不过二十出头; 手底下功夫这么硬;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 就是世家子,童子功。却半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纯靠武力和凶残威慑; 这又不是世家作风了。世家再怎么狗屁倒灶事多,面子总还要。
多半是离了家……那就不是冀州人。
周乐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垂下手,一副人畜无害的乖顺模样; 说道:“小、小人半年前来的信都; 听说今儿周家有贵人来,就、就想——”
方策眉眼一跳; 不耐烦地道:“说重点!”
“我听那人说……刚好做了那小子!”周乐抬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人?”方策拧眉,他可不傻; 也不信什么好人有好报。恩将仇报的事儿多了。且不说他当初不过举手之劳。
“我起初并不知道他说是谁; 也就是鬼迷了心窍……”周乐的头又栽了下去; 声音里也透出些怯生生的意思来。
方策心里暗笑; 什么鬼迷了心窍,财迷了心窍才是真,想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想得倒美!喝道:“人是谁,什么模样,说!”
周乐看了一眼仍搁在头顶不离左右的刀,刀刃霍霍地放着光,像月亮的毛边,他也不迟疑,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那人背对着我,也看不到模样,就只听声音,声音有点沉,像是四十好几了,与他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穿得可花,模样儿也俊,就是脾气不太好。”
几句话像是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有点家底的人家,当家人当然不会小到哪里去,光听声音,模棱两可。到这年岁了,教导儿孙也是意料中事。贵人家的子弟,脾气再好,对下人使性子也是有的。
方策听得两条眉毛都绞作了一条,刀锋不由自主往下压了一压。
周乐喘了口气,又往下说道:“那小子嚷嚷:“父亲这又为什么?”那老头大怒,喝道:“为什么,你说说为什么!”那小子就说:“灭口?为什么要灭口?咱们日后还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
到这里方策神色又缓和三分:虽然这家伙小子老头的夹缠不清,好歹吐了点干货。举刀的手也垂了下来。他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就这么个单薄的小子,要说身手,也就是个贼身手,连小喽喽都能拖着走的人,实在没必要这样如临大敌。
“那人怎么说?”他问。
“那人说,”周乐的语速到这时候才慢下来,有了几分回想的意思,“那人说:‘再想!’”
方策:……
“……那小子想半天也没想出名堂来,那老头就摇头晃脑说了一顿什么木什么墙的……”
“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方策落草以来,还是头一次觉得,读点书还是有用的,至少不会被这些传个话都能走样的东西气死。
“对对对,就是那个朽、朽泥……”周乐编不下去了,忙又点头哈腰把这贼头捧了一顿,“策大爷高见、高见呐!”
方策:……
方策踹了他一脚:“然后呢?”
周乐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这一脚诚然不算轻,不过他个贼头,能不伤到他,已经是当他自己人了——虽然他对自己人也就那样:“那老头说:‘你不是才去过洛阳吗?你说说看,为什么始平王必须死在宋王手里?’”
“什、什么?”方策大吃一惊,“你再说一遍,那老头说了什么!”
“那老头说,为什么始平王必须死在宋王手里……”
“始平王,你没听错?”
“我没听错,我听得真真儿的不会有错,那、那始平王,和策大爷有亲么?”周乐怯怯抬头道。
方策啐了他一口,只道是这小子没见识,倒也不与他计较,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那小子说,说取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乐挠挠头,“小人是不明白,那个什么送王怎么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呢?”
方策没理他,他听不懂,他却是能懂的。
瞧这小子装扮、举止和言辞,就是个底层小人物,他知道什么始平王,什么宋王,又哪里会这么弯弯绕绕地说话。
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八个字,他无非以为下落不明,那少年却是反应过来了:似宋王这等贵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岂不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始平王手下,纵有百万之兵,又谁能到他面前去问一声:“始平王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于是人无论是不是他杀的,这恶名,他是不受也只能受了。
说到底还是灭口,不过听老头这意思,是想把这个赃栽谁头上去,还是从骨子里就信不过他能做到一个不留?方策沉吟了半晌,又问:“那他们有没有说,由谁来做掉我?”
“他说自有人动手。”周乐脱口道,“却、却没有说是谁,只是策大爷这次出来,少不得损兵折将……”这人世家子弟,行事如此凶残,自然是半路上的山。想那盗行里,岂能人人服气他行事?
借机一拨,倒不用说得多明白,他自个儿就能想起来。
方策又停了片刻,却问:“那老头和少年在哪里说的话,你且带我去,要有个不实……”
“周家……”周乐哭丧着脸道,“今儿周家宴客,吓,那人可多。周家护院也多,里里外外的……策大爷要信得过我……”
方策“哼”了一声:“我如何能信得过你!”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地再扫了一遍现场,却想道:周家扎手。他今儿出这趟活,带的人原本不少,仗着天时地利,又出其不意,也还是折损了三四成。如今还有人追兵未归,留在这里打扫的,不过一二。这么点人想硬怼周家,那就是个笑话。
其实也不必问。自有人动手……他再哼了一声,想背后捅他一刀的人不少,能捅这一刀的,可不会太多。
又有点焦躁地想道:可是这正主儿还没有追到,却是不妙。
他看了周乐一眼,这小子正一脸艳羡地看着他腰间刀。这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又开口道:“我问你,你这一路过来,可有看到一个女人?”
“没、没有。”周乐道,“这一路……”他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满地尸骨。
他从前就听过这些人行事作风,只要给得起钱,天皇老子都敢杀。能给得起钱的当然都是贵人,所以死的往往也都是贵人。据说是先用力士投掷巨石,连人带马给砸趴下。通常护卫仆役都吓得鹌鹑似的。
接下来就好办了,追拦堵截,砍瓜切菜一般。大约像他手下这么硬茬的,还是头一次。周乐心里有些难过,这些人有的跟了他两年的,也有不足半年的,都是好儿郎……还有阿昭,还不知道半夏……
周乐抬头道:“小人有个念头,策大爷要不要听听?”
方策正在为难:他这时候想回山,就怕被老大劈头一刀宰了,喊冤都不能。然而这里到手的花红就这么飞了,也怪可惜的;可惜还在其次,这两个人的身份,那个什么公主倒没什么,还有个男的,手底下丘八可不少,要泄露出去这单活是他做的……就算杀了老大,他恐怕也得准备收拾包袱走人了。
偏就这么上天入地地找不到了?连要往哪处追都不知道,还被诓了一道,真特么见了鬼!猛地听到周乐这话,没好气道:“说!不说老子劈了你!”
周乐“战战”道:“策大爷找不到人,怎么不在这周遭找找?”
方策提脚要踹,周乐机警,知道这一脚可不能挨,略略闪身躲过了正面,让肉多的地方挨了,就听得方策骂道:“还敢躲——你那个眼睛看见我没找过这周遭了!当人人都是你那个猪脑壳!”
周乐看着满地血肉和泥,认真说道:“没准、没准就在这里呢?”
“什么意思?”
周乐搓着手,赔笑道:“大爷您看,这人挨着人,肉挨着肉,您手下都英雄好汉,哪里能做这腌臜活,大爷要不嫌弃我——”
“你去!”方策这回听明白了,敢情这小子还真是油锅里捞钱花的苦手,人都烂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发财,不过也罢,说起来还当真没仔细搜过这里一堆……烂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一遍!”
周乐得了令,立刻面上生光,飞也似得去了。
方策起初还盯着,果然那小子点检得认真,只是时不时往袖子里揣点东西,也不嫌脏!觉察到他的目光,竟然还能羞涩地给他点个头哈个腰。
方策:……
他心里甚是鄙夷,也懒得再看,索性吩咐了手底下喽啰看住,自个儿到一边去了。
过了近两刻钟,忽然听得那小子一声欢呼:“找到了!”
要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小子是个福将,可惜方策不是别人。他心里颇有种哔了狗的不忿感:他这里费心费劲找了半天一无所获,被这个二愣子三下五除二地找到了。偏全程还在他和手下的盯视之下,没有搞鬼的可能。
方策纵马过去,就看见周乐抱着一件素色纱衣,如云雾堆叠。长刀一挑,就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环佩交击之声。方策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这小子的衣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借机藏了几个。
周乐觉察到他的目光,忙不迭赔笑道:“小人不敢、不敢!”
方策没作声。
这纱衣看得出质地不凡,但要一口咬定是公主所有,倒也未必。他是世家子不错,门第却不高,也没有去过洛阳,更不可能见识公主这样的贵人。兴许公主身边婢子如此穿戴呢?他心里没底,只是不肯露怯,沉着脸对住火光细看。待看到那只玉色裙压,方才略吐了口气,示意手下把火把压得更低一些。
被踩过的痕迹,从周乐所站之地往东南方向延伸,一直伸到路旁坡下。那里有一大片被压倒的草。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人。都只道她会仓皇奔逃,如今看来,却是乱初起,就弃马弃车,藏身于此。一直到那该死的亲兵指了假路,他们追踪而去,方才弃了衣裳首饰,从容逃走。这衣裳恐怕又是障目之法。
方策越想越觉得这个公主不简单。
他再看了一回从踩痕到纱衣的路径,这看来就像是仓皇间走到这里,才想起自个儿衣物惹眼,匆匆脱下来,方向直指安定门,再往外就是周军驻军之地。心里不由一声冷笑。虽然如今是礼崩乐坏,宵禁不严,但是时过二更,九门已闭,想她娇怯怯一个小娘子,难道还有飞檐走壁之能?
既然这个公主是个脑子清醒的人,方策环视四周,城中情况他大致也知道,最先投诚的是周、李两家,这两家子弟为其奔走和游说可谓不遗余力,之后才到崔家和陈家。听说封家走动也颇为殷勤。
然而今日她才从周家出来,即遇伏击,恐怕对周家的信任,多少会打个折扣。
方策仔细揣度一回,心里有了底,吩咐手下道:“带上他,我们走!”长刀所指,却是李宅所在。
一行人带上周乐,匆匆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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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渐远去。
月光静然照在地面上,血肉铺陈的地面,人间修罗场。血腥的味道充斥于口鼻之间,嘉语一动也不敢动。她和周乐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每具尸体都被补刀。这伙人应该就是打算好了不留活口。
他们甚至来不及翻检。
他和她说,他把人引开,她不要急于出来,防备人去而复返。
她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把周乐带走了。她心里有点慌。也许是月光太嘈杂。
过了半刻钟,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没看到人又走了。这次兴许是真走了。嘉语想。仍藏在血肉堆里,不敢出来。一直到这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伏击者是什么人,背后是什么人,意图何在。
她不知道。周乐也不知道。周乐编了一大篇鬼话,其实句句模棱两可,不过是把水搅浑。
那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而且相当准确;
那人想的不止是杀人,还有灭口。如果不是深仇大恨,就是别有所图;这些不过是杀手,未必就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杀了她,在外人看来,大致是如断掉她兄长一臂;只是杀了周乐,那倒让人起疑是不是她兄长想要独吞人马了。但是这个幕后人,是打定了主意,两条命都要。杀了她也就罢了,周乐一死,六镇降军无人能制,妥妥地烂了冀州——哪个冀州人这么丧心病狂,也不怕被乡民挖了祖坟?
莫非是还有后手?然而缓急间哪里有人能接下这个烂摊子?
周乐方才那一篇鬼话,有大半即兴发挥,看人下菜碟。这样想,那个贼头恐怕并没有见过幕后人。原本周乐是打算诓了他们去周家,趁乱逃走,说的几句话用上了激将,谁想这个贼头性情凶悍孤拐,却又谨慎至极,倒教人无处下嘴。如今更是……把人带走了。他身上可没有刀。刀在她手里。
他说即便带了也会被搜出来,反而增加凶险。这不过是安慰她的话。
他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她配不起他待她这样好。还不如像从前那样,清清楚楚,锱铢必较。
总是她没有用,得了从头来过的机会,还是不能事事料中——
这一念未了,又听得一阵马蹄声,嘉语惊骇之下,面色惨白,竟抬头去,与那鲜衣怒马的头领四目交汇,撞了个正着。
那是怎样一张脸!
斑驳的痕,坑坑洼洼,在眉间,在双颊,在唇鼻与耳颈上。月光的清浅越衬出血痕狰狞。嘉语几乎是尖叫一声,那不是……不,她想,那不是!那绝对不会是……然而紧跟着,那头领竟也叫了一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喜悦。嘉语没有听出来。
那人跳下马,后头立刻有人举了火把来,这样她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从尸体里坐起来的人穿了亲兵的服饰,衣裳和头发都被血浸得透了,板结得像是泥。脸上也是血混着土,但是她还是认出来了。
她几乎是跪坐了下去,喊道:“阿姐!”
风泠泠地从她们之间穿过去。
嘉语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不能够确定这是美梦还是噩梦。这个人叫她阿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叫她阿姐。但是她的脸——
这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那像是很久之前了。周乐说打听到了嘉言的消息,已经派了人去接。之后过了月余。她也没有敢多问。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有时候会梦见她,梦见她问:“是不是宋王杀了阿爷?”
“阿姐你为什么不救他?”
她在梦里总是急于辩解,说不,不是他,是元祎修。她没有来得及救他。然而在梦里总是开不了口,嘉言就已经拂袖而去,她说这个仇,你不报,我来报!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面孔,她想那不是真的,嘉言有多么好看的一张脸,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惊叹。
手指触到的地方,冰凉。
果然……是梦啊。
那人却像是如梦方醒,“啊”了一声,伸手摘下面皮:“阿姐是我、是我!”——她一时情急,竟忘了面具。
嘉语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张恐怖至极的脸变成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眼泪方才夺眶而出,这回是热的了,这回是热的了!
她一把抓住她:“快!他们把周郎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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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引蛇出洞
嘉言懵了片刻。如今阿兄和阿姐都在周乐军中她知道。要不是得了这个消息; 她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武川过来。但是如今这什么情况?接待的那个段小将军说,阿姐和周乐进城拜访冀州几家大姓而已。
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
要不是她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人,按捺不住进城来碰碰运气,她阿姐难道要在这尸堆里等到天亮?光想想都觉得后怕。
“阿姐你慢慢说!我在这里。周将军去了哪里?”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反倒是嘉言比她镇定了。想几年前她们西山遇虎,嘉言还能唬得两眼发直。
她心里还有些乱。也只能删繁就简与嘉言说道:“我们从周家赴宴回来; 遇到伏击。不知道是谁人指使。周将军醉酒; 我又……当时乱; 我和周将军藏身于此,后来周将军出面; 把贼人引开了。”
——当时他们都以为; 迟早会被找到,其实这时候想来,也未必尽然。但是赌命这回事; 嘉语不敢信,周乐不敢恃; 他不能够容忍命不握在自己手里。
想一想又补充道:“他们对我们行踪十分清楚; 像是打定了主意一个不留。我没能看到,但是后来听声音; 像是往东边去了。周将军身上没有兵器。”
嘉言这才应了声,叫了人来,低声吩咐几句; 最后说道:“……往东边去。”
“等等!”嘉语又叫道; “周将军换了过路人的衣裳; 假称与那头目有旧; 你们也换了衣裳再去,莫要被发现了,免得、免得——”
嘉言依葫芦画瓢又吩咐一回,一行人这才退了下去。
嘉言道:“好了好了,阿姐你先随我回营休息罢,周将军……机灵,不会有事的。阿姐、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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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挺久,然而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低头检视,有人帮她洗浴过,换了干净衣物。再环视四周,陌生得很。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这半年住处换得频繁,也不以为异。
隐隐听见人声。
下了地,寻着声音过去,听到一个年轻女子正说道:“……到寺里断了线索。小人记得那寺唤作龙华寺。留下乌灵、乌醒几个盯着,吩咐他们有机会进去;其余人各自沿途搜索;小人先回来报与将军听。”
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怪你,是我们赶到太迟了。”
是嘉言的声音,嘉语想。
“谁?”嘉言忽然提高了声音,“谁在外头!”
声音里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度,嘉语有些恍惚地想,这就不像是嘉言了。从前大约也是如此,被迫一夕长大。昨夜里见得匆忙,她白日里本来就疲惫,更兼之提心吊胆,竟没能撑得住多问她几句。
这时候推门而进,说道:“是我。”
嘉言怔了一下,说道:“时辰还早,阿姐怎么就醒了,再歇会儿罢?”
“我听见你们在说——”
“阿姐无须挂心,再找找,哪怕把信都翻过来呢,总能找到。”嘉言道,“我来得仓促,军中也没有大夫……”
“我没什么事,”嘉语打断她,“周将军还是要尽快找到。段将军压不住。他不露面,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间久了,冀州这些豪强都不是吃素的。”
他们这回来信都,就带了五日口粮。到五日粮尽,少不得要动用信都库存。条件没有谈妥,要紧位置没安插进自己人之前,口粮要么从河济运过来,要么化缘。能要到三日口粮,已经是信都给她这个“公主”头衔的面子。
“不要暴露身份,免得贼人狗急了跳墙,伤及周将军性命。贼人带周将军走的时候,应该还没识破他的伪装。不过他手里没有兵器,总须得有人接应才好脱身。”睡过一觉醒来,脑子清醒了不少。这时候再想起贼人去而复返时候说的话,倒不像是对周乐起了疑。
——说到底还是周乐狡猾,从头至尾都没有供出过什么实在话。
停了片刻,又说道:“等天亮了,拿我的名刺去周家请周二郎君过来。”
嘉语这里说到周二,倒是让嘉言想起来,脱口道:“是阿兄成亲那日,护送阿姐出门的那位周二郎君么?”
嘉语颔首道:“正是。”
嘉言看了乌容一眼,乌容知机,退了出去,嘉言这才问嘉语:“周家还可信吗?”
嘉语道:“我不知道周家是不是可信,不过周二郎君应该是可信的。”
嘉言“嗯”了一声,思忖片刻却道:“阿兄——”
“阿兄不在这里。”嘉语道。
“段小将军说阿兄还在路上……”嘉言道,“他说阿兄受了伤,伤得重吗?”她直奔信都来找嘉语,就是听说大军在行进中,恐怕不好找。
嘉语苦笑道:“这个话我说给你听,你就烂在肚子里,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嘉言脸色一变。
嘉语摇头道:“不是。我想他大概是在洛阳。”
嘉言:……
姐妹俩到这时候方才对视一眼,想起别后种种,都料知对方定然吃尽了苦头,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良久,还是嘉语先开口道:“母亲和三郎——”
“在武川镇。”嘉言道。
“大约是七月的时候,周将军说得了你的消息,派人去洛阳接你——”
“我没敢信。”嘉言道。
嘉语心里一酸,她这个妹子从前多轻信的人呐,周乐派去洛阳的人,可是拿了她的信物,她都不敢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阿爷、阿爷……的时候,你在营里吗?”
“我不在。”嘉言道,“我那时候还在城里。城破的时候我回头去找你,被姚……被祖二郎带回了外宅,那阵子都是表姐陪着我,没让我知道外头的消息,后来、后来……”嘉言哭了起来,“表姐没了。”
嘉语“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她这时候想起来,怪不得嘉言不喊祖望之姐夫。
她伸手抱住妹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轻轻拍她的背。昨晚重逢时候,多冷静和干练的将军,到这时候才哭出来,不知道忍了多久。
“……他要把我送给十九兄,表姐把我带到永宁寺里,偷偷儿放了我走……”嘉言断断续续地说给姐姐听,“我去了庄子上,阿娘和三郎在那里。阿爷……那时候阿娘和三郎在营里,乱的时候他们护着阿娘和三郎逃了出来,就剩了百来号人。他们说、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原来是王妃再一次见机极快,带着儿子逃出生天。
“……元昭叙,”嘉语喃喃道,“元昭叙杀了阿爷……宋王要带我走,我——”她当然不能走。
“我就说不会是姐夫……”
嘉语摇了摇头,也没有与她解释她和萧阮已经完了。那些个小事,不算什么。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阿娘要带三郎回安定,”安定是姚家郡望,嘉言道,“我没同意,我要留在洛阳打听消息,阿爷的事,总不能就这样、就这样算了!……后来我听说表姐她、他们说表姐是难产……我不信……后来端午龙舟,我绑了许家小郎开棺……”
嘉语恍惚地想起来,姚佳怡成亲之后,她还见过的。比之前苦苦想要做皇后的那些时候开阔了许多。虽然她们从前不和,也是为她高兴的。小娘子之间,不过些须口角,也没有深仇大恨。
后来她及笄,她过来与她道贺,已经换了妇人髻,也还是光彩照人。她原本就是个美人。
再往前,在凤仪殿,她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劝阻她不要进宫,谁想还是逃不过……
“祖家杀了表姐?”嘉语问。
嘉言摇头:“血崩……”祖家没有救她,或者是来不及,或者是不肯,总之人没了。姚太后在生,赫赫扬扬的镇国公府,到这时候成了烫手的山芋。没准在有的人眼里,没有直接下手,已经是仁至义尽。
“后来呢?”
“后来独孤将军……”嘉言犹豫了一下,“阿姐知道他吗?”
“知道的,他从前在阿兄麾下,我们见过。”
“我小时候见过他,他和阿兄很好。”嘉言道,“他进京来找绍表哥,绍表哥没有见他。”
嘉言略去了她山穷水尽、劫掠为生的那段时光,就更没有提起她一不小心,把独孤如愿给劫了的事。
场面一度很尴尬。
“那如今——”
“我听说了六镇降军的动向,又听说阿兄……阿姐在军中,还听说降军头领姓周,便疑心之前碰到的不是骗子。我与独孤将军说,我来看看情况,如果属实……”嘉言轻舒了口气,这年余的时光,说来不过寥寥几句。
嘉语说得更为简省:“宋王要南下,我怎么能南下,阿兄还在洛阳,阿爷又死得不明不白……就跟周将军到了秦州。秦州凋敝,不足以养兵,便往河北来。周将军带了两万精兵先行,如今驻军河济,信都城外的段将军你也见过了。之后还有十余万老弱,安置在河北繁衍生息,便是、便是……”
“帝王之资”几个字她没说出口,横竖她们姐妹要的也不是那个位置。只是没有这个资本,一切都无从谈起。
姐妹俩沉默了片刻,嘉语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就快要亮了。
“有嫂子的消息么?”她问。
“有,”嘉言面上到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喜悦的意思,“嫂子给阿兄生了个儿子,小名儿叫玉郎,想是生得好看。阿娘说该取个贱名好养活,嫂子好像也有这个顾虑,大把银钱撒出去,让满城的人随意叫……”
“傻阿言,”嘉语也笑了一笑,“嫂子是往外传消息呢——等等,你说嫂子往外撒银钱,嫂子她如今、她如今人在哪里?”
“在谢家。”嘉言说。
嘉语脸上的笑容登时就住了。
。。。。。。。。。。。。。。。。。。。。。
到天亮,姐妹俩稍事梳洗,进大厅用餐,嘉语这才发现,被嘉言“征用”的,不过一处三进的小宅子,看样子是个富户所有。
心道怎么段韶没给安排住处?心念一转又明白过来,嘉言如今戒心如此之重,段韶年纪又小,信不过实属正常,她不都叫“段小将军”么,其实段韶十三四了,她自个儿也不过十五,倒好意思说人家小。
话说回来,虽然始平王并没有教导过她们姐妹排兵布阵,但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自不是一般良家子可比,大约就是如此,才会觉得段韶小———如果不是乱世,这等年纪,如何就能单领一军了。嘉言没有提她在西山劫掠为生,嘉语也猜得到一二,西山那庄子里能有多少存货,能支撑五百人半年?
何况她父亲抵达,王妃多半是以为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做之后的打算,到后来……虽然人数锐减,剩余的粮草想必也有限,嘉言出城,这里又三五个月,青黄不接,总不会有粮草从天上掉下来。
能遇到独孤如愿真是侥幸,嘉语想,然而在独孤之前,她又遇到过多少不靠谱的人,不能细想。
姐妹俩各揣着心事,默默将盘中餐粒食尽,饭食亦简单。再过了片刻,段韶和周干一前一后到了,嘉言下意识掏出面具戴上,嘉语看了一眼,也没有制止。只教她换了侍卫装束,退到一边去。
先叫了周干进来。周干脸色有些发白。他这一路都没敢走太急,怕被看破端倪。路口那堆血肉,嘉语没让嘉言打扫,而是去叫了周干。周干看第一眼差点没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阵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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