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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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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娶她; 至少这时候还是想的。
    周乐见她垂着眼帘不说话,鲜见得沉住了气,把诸如“是有人建议,并非我着急”、“形势所迫”之类的话死死压在了舌底。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方才听她说道:“……那就订亲吧。”
    周乐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忽然觉得,方才等得不是太久,而是太短。这么短的时间,她真想清楚了吗,他说的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虽然他一向都知道她是个讲理的人,情不可以打动的时候,利益往往能够说服她。
    然而——
    然而婚姻就是纯粹的利益么,对于她来说,对于与他成亲这个事情来说?她是因为父仇而跟着他离开萧阮,也因为父仇而愿意委身于他吗?他这算是乘人之危呢,还是落井下石?她会觉得委屈吧,日后想起来。
    如果她不是心甘情愿——她当然是情愿的,四年前她就答应过他,但是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她如今不情愿了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突然涌上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到底心虚,他和她之间,隔了这么远,远得有时候想起来,就如同隔了银河。他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就有一万个理由推翻它。他们从前并不是夫妻,他的妻子是二娘,她的夫君是萧阮。她说过他有很多姬妾。他猜大约是她后来落难,被他收进后宅,贺兰氏说他从前很宠爱她,也许是真的。
    怎么会不是真的。不过就是相遇得太迟。总是太迟——他总是比萧阮来得迟,这个念头让他沮丧,无能为力的沮丧。
    “……我父亲已经过世,”又听得她一个一个数过来,“母亲和哥哥如今下落不明,宗亲多半都在平城洛阳,冀州恐怕难寻。不过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也说得过去。好在将军族亲就在信都——
    “如果你不情愿——”
    “什么?”
    嘉语的目光看过来,夏夜的星光,萤火虫浮在草木里,月光在窗纸上,葳蕤的影子。周乐一时气短,垂头道:“如果你不情愿……就当我没说。”
    嘉语再迟疑了一下:“将军这是——后悔了?”不容他说话,她用极快的速度补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订亲,待拿下冀州,日后回了洛阳,解除婚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我怎么会后悔!”周乐再次打断她,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那些平日里会觉得很羞耻的话顺顺当当就流了出来,“三娘这话可冤我!从正始四年到如今,我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难道不都是你……”
    起初,这时候回想起初遇,最开始模模糊糊一个影子。始平王的女儿,有点古怪的丫头,后来一次一次地重逢,每次添一点颜色,每次深一点线条,后来什么时候想起,都清清楚楚,她在哪家寺里装疯卖傻,在哪座佛像下合手垂目,在谁的帐中慷慨陈词,又在谁的府里惊慌失措。
    慢慢就不用去想,那个影子,那双眼睛,总在那里。你要问他她有什么好,兴许他真答不上来,无非就是遇见了,填满了。
    也许从前就是这样。
    眼前一花,有人凑近,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就仿佛一片花瓣落在他唇上,也许是月光。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哗哗地往上涌,从脸上滴出来。时间比方才过得更慢,能慢上一万倍。或者是快上一万倍。
    人已经退了回去,双手安放在膝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她垂着头,洁白的颈项曲如一株铃兰。
    周乐舔了一下唇:“三、三娘?”他觉得头有点晕,也许是失血,也许是喝多了的幻觉,总之那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难道会是假的?
    不不不……那当然是真的,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气出大了,会把真相冲没了。他猜不出他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三娘想清楚了。才不会!她刚刚还说解除婚约不过一句话的事。
    谁说是一句话的事!周乐只觉得恶胆横生:“三娘你方才……可是轻薄了我?”
    嘉语:……
    这货的脑回路果然是不太正常的。
    她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不过是知道了,即便是半夏,她也容不得,取舍之间想得再清楚也像是心口一根刺。
    订亲就订亲吧,还有三年之久呢,他日后要后悔,再说后悔吧。
    她心里总觉得迟早他会有后悔的那一日,怎么可能呢,为了她放弃……娄晚君也就罢了,郑笑薇的娇媚她是见识过的,青梅竹马的韩氏还没有到眼前来,还有游娘,他当初像是也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他从前固然不是一心一意待她,她从前对他也是利用多过其他,她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他的眼睛总落在哪些地方,知道他身边并不缺少谄媚与柔顺。所谓恃宠而骄,或者孤高自许,都不过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他从前也许是知道的,只是并不在意;也许不知道。不过那不重要了。
    他如今一心一意对她,也许不能长久,也不足以依恃:聚少离多,他心里的那个“三娘”只是他心里的人,不是实实在在的她;也许仍会落回到从前的窠臼里,她会被摆在从前娄晚君的那个位置上——
    那该是进洛阳之后了,那时候她总该已经找到哥哥,只要哥哥没有死,她也不算白活。她没有娄晚君的贤惠,会守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等他回来。她说:“如果日后将军后悔了,要记得与我说。”
    ——记得与她说,容她抽身,看在曾经彼此有过情意的份上。
    周乐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翻来覆去觉得不公平:他昨儿不过拉了她的手,就被她塞了个婢子过来,今儿……周乐是恨不得化身被轻薄的小娘子来一句“郎君须得对我负责”——这句话终究太过羞耻,便是喝了酒也还是说不出口,只得委委屈屈重复道:“三娘你……方才轻薄了我。”
    “不是已经答应了你订亲么,还待怎样!”嘉语喝道。
    周乐:……
    捧着醒酒汤进门的何佳人吃了一吓,失手“哐当!”,一碗汤全泼在了门槛上。
    嘉语趁机起身道:“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周乐:……
    他算是明白了,他娘子的规矩,应该就是许她轻薄他,不许他轻薄她。
    天理呢?
    。。。。。。。。。。。。。。。。。。。
    送走封陇,因周乐进冀州而赶来河济的豪强子弟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周乐与周干并骑而行,周乐说:“河济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赶在世子抵达之前,我也要去趟信都……恐怕还得求二叔陪我走这一趟。”
    周干“唔”了一声,眉目里到这时候才露出许许愁意来。
    周乐的人马他看过了,营地也去过,果然如父亲所言,胡儿气重。这还是精选的人马,周乐压得住,待后头二十几万人过来,良莠不齐,一个安置不好,就是祸患。五郎是不烦这些,他一向天塌下来当被盖,也就周乐进城露过一面,就自回营去了,和见了鬼似的……说到底还得他来伤脑筋。
    他看了周乐一眼,心里浮出许多诸如“今非昔比”、“士别三日”之类的感慨。他记忆里的周乐不是这个样子,从前那个陪五郎读书的小子……周干忽然想道,这其实是正始元年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这小子一向讨人喜欢,从前就很能挑唆五郎给他出头。那时候谁能料到今日成就。
    然而——
    周干问:“……要去见老头子么?”
    周乐道:“岂敢不去。”
    两人相视一笑,融了近十年的时光。周干忍不住心里微动,想道:无论如何,总是自家人……
    周乐又低声下气喊了一声:“二叔。”
    周干斜睨他。
    “有件事……要求二叔帮忙。”分明眉目未动,偏教人看出心花怒放来。
    周干脱口问:“和公主有关么?”
    周乐找他帮忙,自不能瞒他——横竖也没什么可瞒的:“是。我和三、公主的婚事,恐怕还需要长辈出面……”
    周干怔了片刻,心里竟有些酸涩,连迎面的阳光都刺眼了几分:没想到这让这小子做成了。虽然如今华阳公主是落毛的凤凰,那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肖想的。他娶到七娘,已经是人人都说高攀,这小子竟能娶到公主!
    迟疑也只片刻,周干立刻意识到这背后的好处:他娶了华阳公主,就是始平王的女婿,为始平王报仇立刻就名正言顺了。如果说从前始平王世子稳压他一头,那么如今婚事一成,就只压半头了。
    他手中人马、实力原本就胜过始平王世子……兴许这桩婚事,就是一早谈妥的条件?看来华阳公主和宋王确实已经完了。
    想到这里,周干倒是没忘记再多问一句:“世子点头了吗?”
    周乐道:“世子如今伤重……”
    “有多重?”周干目视他,“你给我交个底,免得在父亲面前露了马脚。”
    周乐低声道:“一应事务,公主可以做主。”
    “什么!”周干失声。他早该想到、他早该想到,始平王世子何等骁勇的人物,就算是受了伤,也没有个让妹子孤身奔走,自己安坐后营的道理。莫不是这对狗男女软禁了他?不不不,华阳提及兄长时候的口气是装不出来的。那么、那么……所有的可能性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周干在那个瞬间,在烈日下手足冰凉,他拼命压低了声音:“人还活着?”
    “人还活着。”
    “人在哪里?”周干紧跟着问。
    “在军中。”周乐硬着头皮应道。三娘撒下的弥天大谎,他是不圆也得圆。
    周干沉默了片刻,胯.下骏马长嘶了一声,他才发现缰绳勒得紧了,双手一松,猛地拽住周乐的衣领:“你……你能做公主的主?”
    他这一动作,后头亲兵团团围了过来,周乐目光一横,又纷纷退了下去。周乐并不惧与周干对视:“二叔说笑了,我如何能做公主的主,公主有她自己的主意,她还要顾及世子。”
    周干心里跑过去一万匹野马。
    却听周乐又低声道:“只要我们能进洛阳,便万一日后是她家三郎……那也是你我打下的江山,公主垂帘也就罢了,难道轮得到别个?”如果昭熙确然已经不测,这世上有亲疏之分,更有强弱之别。三郎年幼,始平王妃无尺寸之功,岂能容她上位。就不说她们姐妹有弑君之嫌了。这是他一早就盘算好的。
    周干面色变了几变,难怪他爹不喜欢这小子,这个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东西,这才到哪儿呢,就想到大宝了。
    他沉吟了片刻:“公主……可是自愿?”如果日后当真是始平王府的三郎上位,相对于有过失的始平王妃,华阳公主确实垂帘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即便是垂帘,那也是公主,没有驸马垂帘的道理。
    周乐:……
    他生平为人冤枉次数也不算少,这么冤的还是头一次。苦着脸道:“二叔也是见过三娘的,三娘那么个性子,她不自愿,难道我能强她?我不过求叔公出面给我订亲,她身上有孝,成亲还得三年……两年多呢。”
    周干见他苦得情真意切,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几乎要笑出声来。忍了忍,想道:这小子嘴紧,都这么多天了,问到始平王世子的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每次都能瞒得滴水不漏,一直到今儿,才给自己透了准信,说到底还是当自己周家人——事到如今,少不得要替他遮掩一二。
    手下这才松了,又想道,也罢了,这小子能娶到公主,没准也能把老头子给忽悠了……
    黑着脸纵马走上几步,方才又道:“既然世子伤重,到时候就住在信都老宅,不过五郎那里,你还得去一趟。”
    周乐笑嘻嘻应了一声:“那是自然。”
    周干又给周乐指点了一二冀州豪强之间强弱和势力,有些周乐之前就有打探到,有些从嘉语、封陇、李家父子以及其余人口中也听说过。不过每个人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关系也有不同。
    同行到尽头,要分手时候,周干忍不住再问了一次:“世子的伤……还能好吗?”
    周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肯定地回答:“这件事我不敢瞒二叔,世子的伤势虽然重,那也是一路动荡的缘故,待好好休养个三五月,就算不能再上疆场,那也是无碍的。”
    周干道:“那是最好。”——最好这小子没有骗他。
    拨马去了。
    。。。。。。。。。。。。。。。。。
    周乐次日下午去见的周昂,不得不和他打了一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正始四年这混蛋还在玩弓箭呢,赌输了之后,倒是把槊给练出来了,那可是个要命的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来斗气的,结果是他挨了一槊,这小子也受了一箭。
    周乐的亲兵很担忧地等候在帐外,因为帐中不断传出来各种可疑的声音而胆战心惊:他们将军真是进去敷药而不是进帐受刑吗?从来没有听说过将军敷个药能疼得鬼哭狼嚎——那还是他们将军吗?
    “……你好歹也是一军之主!不喊疼会死啊!”
    “……会啊!轻轻轻……轻点。”周乐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是被槊打死的,要死也是死于这货的包扎。
    “要去信都?哎,怎么不多留几天,也好陪我多切磋切磋。”
    周乐:……
    他还想要命的,迷上了比武的周昂可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还不如继续迷恋写诗呢。
    “对了我新写了——”
    “……什么,你和三娘子要成亲?”周昂愣了愣,“那敢情好,下次见面,那丫头可得叫我五叔了。”
    “那丫头也要回信都……要我沿途护送……给你壮胆?”周昂摸了摸下巴,果断拒绝,“男子汉大丈夫,还能怕了她一介妇人!”
    周乐凑过去,小声问道:“那我进城那天,三娘和你说了什么?”
    周昂“哼”了一声,手下用力,周乐杀猪般的嚎叫又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槊这种兵器很难练的,练出来威力就很大,我记得隋唐演义里罗成他爹罗艺的兵器是槊,元稹吹曹氏父子横槊赋诗,讲道理,曹总并不以力气大著称……
    
………………………………
283。背负因果
    周干走了四五天之后; 崔七娘回过神来,她是周家当家主母,不问则已,追问下去,底下哪里瞒得住。
    待知道是去了河济; 不由手足冰冷。华阳公主在信都种种; 崔九郎为什么去河济; 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妻再清楚不过。家里老头子不肯见华阳公主; 那冤家也是知道的。也不知怎的就鬼迷了心窍。
    崔七娘觉得自家完全是无妄之灾; 流年不利。虽然元十六郎主政冀州也没有亏待过周家,但是如何能与崔九郎自家人比,谁知道上任才三月; 说没就没了,堂嫂卢氏从洛阳一路哭过来; 然而她年纪轻轻; 膝下又无一儿半女,定然是守不住的; 再过三五月出了孝,多半会回娘家,再适他人。
    她心里虚; 都没敢在娘家长住。崔九郎的死因崔家瞒得紧; 连自家人都瞒; 只说是与王郎君巡视州府遇贼; 双双遭厄。崔七娘当时听了就忍不住冷笑:这等说辞,也就骗骗下面人罢。如今太原王氏得势,王九郎不明不白死在信都,朝廷不派人来细查才怪。这事体,经得起细查么?
    如今是城中人人心照不宣,打量着要改换门庭,崔七娘实在一口气咽不下,但是周干的决定,她总不能背着他去找公公告密——又不是在外头养小妇。何况老头子那半死不活的,告也无用。
    崔七娘意兴缺缺,抱了儿子去崇真寺礼佛。
    她出阁之前,这崇真寺是常来,早些时候是母亲或者婶娘带她过来,后来和姐妹相携而来,记得当时解签,说她会得贵婿,小娘子心照不宣说说笑笑……正始四年那回,带华阳去的却是法云寺。
    想到华阳,崔七娘心里就是一堵。崔九郎的死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二郎眼巴巴地赶去河济图的什么,难道始平王世子大军这么快就到了?如果真如此,那就当真不能再追究了。
    她心里反复权衡这其中利弊,不管崔九郎怎么死的,既然崔家都不打算出这个头,而是有了倒向始平王世子的意思,那华阳自然再动不得。这口气不咽也只能咽了,日后狭路相逢……她抱紧了怀中小儿。
    幸而小儿睡得正酣,小鼻子皱皱,打个呵欠,没有醒来。七娘低头看了半晌,怜爱地亲了亲他的脸。二郎说华阳公主不过是吓唬她,她有求于他,怎么敢伤害他的儿子,这话诚然有理,但是她到底把她给得罪了,日后狭路相逢,她要她的命也就罢了,要想伤害阿曦,那是万万不能。
    崔七娘这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有些乏了,抬眼看见前面假山,山上有亭,遂拾级而上,亭子里四面来风,隐隐暗香浮动,似有还无,端的惬意。崔七娘把儿子抱在怀中,指指点点教他说话:“山——”
    “撒——”
    “树——”
    “咝——”
    小儿咿咿呀呀口齿不清,逗得七娘和婢子吃吃直笑。小儿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一咧嘴,拉出长长的涎水来。七娘给儿子擦去口水,又指点道:“河——”话音未落,就瞧见假山下花树间窈窕一条人影。
    微微一怔,侧头问婢子:“梨儿你看,下面那位小娘子——”
    那被唤作“梨儿”的婢子如今是她跟前第一得意人,这时候两个眼睛往下一看,脱口就道:“李娘子!”
    “你确定?”
    梨儿往前走几步,再细细看了一回,恰巧那位小娘子转身要走,登时看了个正着,点头肯定道:“是李娘子没有错。”
    崔七娘大喜:“快、快去,请李娘子过来!”
    梨儿得令就要下山,又听得崔七娘一声大喝:“且慢!”
    梨儿:……
    “且慢。”崔七娘重复。她之前操之过急,可吃过大亏,如今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不急,你先跟上去,莫要惊扰到她,打听她什么时候来的崇真寺,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走,身边都有些什么人陪同——都打听明白了,再来回我。”
    梨儿领命去了。
    崔七娘坐在亭子里,只觉得心跳一时急一时缓:崔九郎是带着这位李娘子去的河济。当时在河济的人里,华阳主婢是不能问,李时滑不留手,不用问也知道问不出来;五郎固然实诚,却是分人,要让二郎知道了,恐怕又要置气。七娘并不想因着这点子事坏了夫妻间情分。唯有这位李娘子——
    李娘子当然是关键人物。
    只是崔九郎出事之后,这位李娘子就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她也不好贸然上门求见。想不到竟在此间偶遇,崔七娘迅速在脑子里把所有相关线索与猜测最大限度地串起来,又想了好些旁敲侧击、恩威并施的说辞。
    梨儿却过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回来,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与主子听:原来这位李家娘子自从河济回来,整个人就有些呆呆木木的,话也懒说,水米懒进,睡得也极是不安稳,更半步不出闺房,如此半月下来,人都熬成了衣架子。家里左右没了法子,才送到寺里来,指着佛法无边,拯救众生呢。
    崔七娘一面听,一面与心中揣测一一对照,心里便有了计较,点点头问:“她住在哪里,可看明白了?”
    “这个自然。”梨儿笑道。
    。。。。。。。。。。。。。。。。
    被那个美貌妇人拦下的时候,李琇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遇见了谁。小家碧玉,出门原就不多,要说闺中手帕交,崔七娘又大她太多了。她这时候只觉得这个妇人甚是眼熟。然而她近来记性像是不太好。
    这样的日子有一阵子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的;近来也总找不到燕儿,那个该死的丫头,不知道浪哪里去了;有时候恍惚觉得,是自己支使了她出门,但是又想不起什么事。就像是理当如此。
    日子过得颠颠倒倒,总在半夜里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非要点上十七八支蜡烛,把每个角落都照亮。当然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而天色渐渐泛白。是姨母出了这么个主意,送她到崇真寺里来。
    说也奇怪,自住进崇真寺以来,果然比从前心安了许多。暮鼓晨钟,木鱼声和佛喧,口鼻之间缭绕的檀香,像是当真能够祛除些什么……直到遇见这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她想或者她是她的旧识?
    “妹妹不认得我了?”崔七娘微微一笑,这不奇怪,她们从前不过几面之缘,在酒宴中,或谁家园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若非格外投缘,谁又能看见谁,谁又能记得谁,“我却还记得妹妹。”
    李琇低眉,十分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对……我前儿病了一场,倒忘了许多事。”
    崔七娘善解人意地点头道:“那真是无妄之灾——我也听说了。”
    李琇反而吃了一惊:“什么……无妄之灾?”
    “妹妹……”崔七娘看起来比她更吃惊,“妹妹这也不记得了么?”
    李琇迟疑了片刻,忽然大叫起来:“阿橘、阿橘——阿橘呢?”
    “——妹妹是在找婢子么?”崔七娘问。她既是有心来见她,自然不会容得有人打扰,是以一早就让盼儿把李琇的婢子引得远远的了。
    “是、是啊,”李琇道,“阿娘说,我记不起来的事,问阿橘就对了——”
    崔七娘“恍然大悟”:“……是这样啊。妹妹不必心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前儿妹妹病了,我堂兄挂念,与我提过几次——就是我那个任冀州刺史的堂兄,从前去府上拜访过,妹妹也不记得了么?”
    “府君——”李琇念出这两个字,像是眼前有风过去,灰白色的风,颀长如玉树的背影,正缓缓转过来,“府、府君——啊——”
    她猛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刮过耳膜,远远传了出去。
    “姑娘、姑娘——”阿橘终究不敢走得太远,听到李琇的尖叫,飞也似得奔过来,“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你可别吓我……姑娘、姑娘!来人呐——”
    。。。。。。。。。。。。。。。。。。
    天色将暮了,又进来两个香客,知客僧虚云低头唱了个喏,说道:“施主是上香还是祈福?今儿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来?”
    说完一抬头,看见对方形容,不由呆住。
    云林寺是江陵名寺,作为知客僧,镇日里迎来送往,阅人无数,饶是如此,见了此人还是心里一惊,不由自主想道:天底下竟有这这般人物!那人年不过弱冠,一身白衣,越发衬得面如冰霜,目如点星。
    那人像是见惯了这等反应,也不追究他失态,只轻咳一声:“我来访人。”
    虚云忙又低头,心里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方才结结巴巴问:“敢问公子,访的蔽寺哪位师父?”原本到这时辰,山门将闭,众僧晚课,凭他什么来人,都该拒之门外——然而这个念头压根就没有生出来过。
    “法印。”白衣男子道。
    虚云又迟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十分遗憾道:“……却是不巧,法印师叔闭关了。”
    白衣男子道:“无妨——你把这个送进去,想必他会见我。”
    就手递过来名帖,虚云只看了一眼,眼前就是一黑:这个神仙似的的公子就是……建安王?都说他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如何竟然是这么个温润秀美的青年?匆匆低头道:“公子稍候。”转身奔进山门,已经离开老远,还觉得腔子里有什么东西砰砰砰跳得正急,却哪里敢回头。
    元十六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萧阮瞪了他一眼,也只能自嘲道:“如今真是传什么的都有。”
    三月渡江,这小半年功夫已经拿下渝州、江陵两个重镇,扼住了吴国狭长的领土,割裂了长江上下。虽然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庐陵王、南康王、邵陵王、湘东王、武陵王几位檄文迭出,笔仗精彩,实则各自拥兵,或指东打西,或踌躇不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没有救驾金陵的意思。
    这特么就……尴尬了。
    当然萧阮不觉得尴尬,眼前形势原本就在意料之中。正始五年吴太子病逝之后,盯住那个位置的可不止一位两位,偏再无人能如当初太子,身份、才能、气度,种种都能服众。吴主最后立了次子晋安王。
    萧阮心里清楚,他如今形势大好,说穿了就是他的这些堂兄弟们合力放他南下,直指金陵。待金陵城破,逼死了金銮宝殿上那两位,再以报仇的名义一哄而上,谁得了手,天下就是谁的——也算是公平。
    在他们看来,他离开金陵五年,虽然手中有兵,但是脚下没有土,至多就是逞一时之能,只待他们登高一呼,取他项上人头不过朝夕间事。也是这些年里皇叔把他们纵得太不像话了,萧阮心里想。
    他皇叔是又好名,又贪权,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不,报应来了:新太子压不住底下兄弟,诸王连带着对他这个当爹的也起了杀心。权力自古就染血,他怎么上位,他儿子也想这么上位。萧阮这思忖间,虚云已经去而复返,越发不敢抬头看他,只喏喏道:“法印师叔请公子进去。”
    法印俗名刘旭,是萧永年昔日幕僚。
    十一年前,萧永年仓皇北逃,底下臣属、幕僚改换门庭者不知凡几,没有刘旭这么嚣张的:他辅助他的皇叔迅速安定了朝廷,连哄带骗压服他的母亲,以至于后来王氏一提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萧阮记忆里,这还不是全部。
    刘旭当时迅速倒戈是事实,但是那之后,只过了两三年,就挂冠求去了。他离开金陵之前来见过他一面,问他:“殿下还记得我吗?”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没齿难忘”,面上却只微微一笑,说道:“尚书令名满天下,小子岂敢不识?”
    刘旭摇头道:“孺子可教。”
    萧阮:……
    “我要回江陵去了,十年之内,我在江陵等殿下归来。”他说。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十年,又凭什么断定他还会归来——或者说他还能归来。然而九年之后,他坐在这里,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法印和尚,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当时没能逃离金陵,今日早成地下一鬼;如果十年之内他没能归来,恐怕也不必再归来。
    他心里这样想,问的却是:“如果我十年之内没有归来,大师会重操旧业么?”储君不能服众,他归不归来,都有一场乱。
    “会。”法印说。
    “那我如今归来,大师要不要出山?”
    法印双手合十,低眉宣了一声佛号,方才说道:“令堂恨不能杀我而后快。”
    萧阮失笑:和尚到这时候才知道怕?
    他知道他其实是问他索要保证,这等人老成精的东西,萧阮板着脸道:“以大师昔日所为,换个全尸不冤枉。”
    法印嘿然笑了一声。十年前他就觉得这小子不错,不然也不会指点他出京;如今——如果他真要他的命,他现下是江陵之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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