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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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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乐是前一晚收到的战书,委实有点啼笑皆非。
他这个五叔,多少年了还这么个脾性。当然你不能说个人勇武无用武之地,将是军胆,没这个胆撑着,成不了军。但是大咧咧在信里说要问过他手里的刀才让进城,周乐森森觉得这货是看戏文看多了。
如果不是三娘在信里说周干点了头,他真疑心这是赚他人头的把戏。
虽然急于进城,也还是按捺住心情,在距离河济二十里的地方扎营。他是盼着三娘能夜来相见,又觉得自己毫无道理。他大军压境,没个人在城里,如何能压得住城里那些老的少的狐狸。
早上全军饱餐了一顿,都知道是行军最后一程了——要么进城,要么开战。
周乐带了两千人先行,到河济城下,已经是巳时。夏日里太阳出来得早,这时候已经城里城外白茫茫一片。城门很快就开了。出来一支约百人的队伍。领头那人黑得铁塔一般,周乐看了半晌方才认出来。
有种家养的狗崽子一夜长成熊的错愕。
周昂也是多年没见过周乐了,从前见他,只觉眉目伶俐,如今两军对仗,坐在马上,眉目都像是被扶正了,竟有了几分岳峙渊渟的气度。心里颇不服气,远远喝了一声:“小儿辈,见了你叔叔还不下马磕头!”
周乐:……
他就知道周五会给他来个下马威,偏他还挑不出理来,可不就是小辈,他可不就是他族叔?但他要真下了马,这个头一磕,眼下或可顺利进城,可是气势倒了,日后这里怕是再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了。
何况背后还有两千双眼睛看着呢。
两千双眼睛,两千张嘴,再加上——怎么都堵不住。
周乐微抬头,迎着光,有风,光球被吹到睫毛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能看到墙头站了不少人。除了守城的将士,也许还有各家子弟,他们总要看看,这个即将进驻冀州的胡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他软了,他的人,他的兵,他们的血肉就是供他们饕餮的大餐,背靠河北之利,他们轻易能够一转手就把他卖给洛阳。
不知道三娘在不在这里,这个念头转过去,就听见墙头响起战鼓声。
周昂:……
周乐笑了。他不怀好意地看了周昂一眼,周昂扯开嗓子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叔叔啊!”顾忌不能落人话柄,没开口说“你爷爷”,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周乐驱马上前,拱手道:“国事在身,恕我顾不得多叙家礼。”却下马,遥遥冲城墙上行了一礼。他这个礼行得规矩,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是臣礼不是家礼。没眼力的也能知道,这个礼不是冲的周五。
周昂:……
不由自主也回头看了一眼。就如同他冲周乐喊小儿辈,周乐无法反驳一样,有华阳公主在,周乐只行国礼不行家礼,怎么着都能说得过去。
墙头周干心情十分复杂。
逼周乐阵前认亲示弱当然是他的主意。周昂只想与他痛痛快快打一场。不想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急智。他斜睨了嘉语一眼,隔这么远,这小子怎么认出的华阳?这时候又想起华阳给阿难画的半张脸。
要说这两人没鬼,他是真不信了!有种平白被塞一嘴狗粮的气恼。可惜了宋王这等人才……
又想起七娘。崔九郎的死讯他瞒了一阵子。他没有能够说服父亲就匆匆来了河济。横竖周五是个脑生反骨的,从来不听老爹的话。他一走,家里就没人压得住了,想来七娘已经得了消息。
这时候木已成舟,恼也没有用。她甚至不敢声张,说崔九郎死在华阳手里——那只能徒然令她娘家怨恨她:不是她,崔九郎怎么会想到去河济,不去河济,又哪里来这飞来横祸。
大约七娘心里也会委屈。谁成想崔九郎就这么个银枪蜡头……不、不对,她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知道他蠢,知道他志大才疏,知道他刚愎自用,知道他附庸风雅。就如同他知道,有本事不一定爬得上去。
他一直没有细想过这口怨气在心里憋了有多久。他像是一尾鱼,在这些人之间,他清楚自己每句话都说得动听,就像他知道他们对他的敷衍。他有时候未尝不羡慕弟弟心胸豁达,永远吃得下睡得着。
永远吃得下睡得着的周五这时候恼羞成怒,拔刀喝道:“来战!”话音方落,就听得背后一阵“咔咔”的响声。
城门开了。
周乐“哈哈”一笑,驱马上前与他并行,低声道:“阿乐如今也是带兵的人了,五叔多少我留给点面子。”这声“五叔”喊得周昂通体舒畅,只哼了一声,到底没再与他追究。
周乐朝城头看了一眼,鼓声还在继续。这两千人是他全部的骑兵,控马十分得力,从头至尾走完,不过花了一刻钟功夫。
最后一槌到这时候方才落定。
前来迎他的,周干,曹林,陈悦,封陇,曹典。李时跟在李延身边——之前他也没有想到祖父会亲自来,问了前因后果,倒是没有怪他,只道:“合当如此。”他之前惴惴的心思才慢慢放下来。
周乐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嘉语,心里颇有些失落。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这等场合,并不适合一个小娘子出没。想是已经下了城墙,回宅子里去了。她能走,他不能走,稳定的地盘有多重要,他清楚的。
没有地盘,再多的人马,也经不起一场败。
到申时才安顿好人马,应付完这些老的少的狐狸。被灌了不少酒,想到家里有人在等,愉悦都像是花,开了一朵,又一朵。然而一进屋,就看见周五大大咧咧坐在嘉语对面,不由头皮一麻,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小子贼心不死,不和他打一场,恐怕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因不得不拔刀,冲周昂扬起下巴:“来吧。”
周昂挠了挠头,猛地跳起,匆忙丢下一句:“我走了。”溜之大吉。
周乐:……
见鬼了!
一回头看见嘉语笑得古怪,心里一荡,也忘了要问她怎么把这个杀星打发走的。三步两步过去。
嘉语给他斟了酒,说道:“将军一路辛苦。”
周乐也不伸手接,直接凑了上来。
嘉语:……
就该反手全扣在他脸上!
却听那人道:“……一路都在担心你。”心里一软,酒没有泼出去,举手让他饮了。放下酒杯道:“……侥幸不辱使命。”她觉得这次冀州之行她还是有点运气。之前并没有想过能把崔家拉过来。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想,猛地抓住她要收回去的手。
嘉语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愕然抬头。他喝了酒,之前想是知道不能醉,一直强撑着,到这会儿醉意都漾在眼睛里,泼了出来。眉目里风霜之色,想是一路劳心劳力。嘉语低声道:“将军且坐!”
周乐挨着她坐下来,半夏也看出这货醉得不轻,给搬了个小杌子给他靠着,就听见他嘀咕道:“……李愔那个混蛋,你一走我就后悔了。”
嘉语:……
李愔真是千古奇冤。
“……没一个好东西,”周乐碎碎念叨,“小刀都与我说了。”
小刀是她派去送信的护卫,多嘴,她想。其实这次分别并不太久,比之之前——之前他回怀朔镇,差不多两年不见。
“醉了就睡会儿吧。”她干干地说。心里实在是乱。眼下事情还千头万绪的。那人只管抓着她的手不放,说出来的话渐渐就含混了。真的,醉成这个样子,方才还有胆和周五抽刀,真不怕周五一刀劈了他。
“……不许走!”他说,“你今儿鼓可击得好听。”
嘉语:……
——军鼓有什么好听!能有点鉴赏力吗!
周乐忽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面颊。
嘉语:……
这货真不是装醉?
“还愣着做什么!”嘉语瞪了半夏一眼,“去要醒酒汤啊!”没有醒酒汤要一套银针也是好的,看扎不醒他!
半夏:……
周乐很有骨气地装醉到底,醒酒汤也没有灌醒他。他自知皮厚,奈何三娘是个害羞的主。又父孝在身,也不容他胡闹。
不知不觉竟真的沉沉睡了去。他很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他这样的人,一向都少有做梦的时候。梦里他像是回到了十三四岁,个子突然窜上去老大一截,衣物顿时就短了。姐夫不知怎的惹恼了上头,被发付了回家。阿姐又病了。那大约是冬天。
怀朔镇的冬天冷,地上冻得硬邦邦的,脚趾头从鞋洞里钻出来。牛羊都被关进棚子里,连狼都饿得瘦骨伶仃,没几口肉,还不如会存粮的耗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的冀州,也许是走投无路。也许是谁与他提过。是谁已经不记得了。豆奴没心没肺地在外头闯祸,打伤了段镇将的儿子段宁。幸而段镇将一向喜欢他,没有追究。也许就是他说的。
他也不知道信都有这么远,不知道冀州有这么繁华,这里像是人人都有衣穿,有饭吃,屋子里有暖融融的火。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一路乞讨,短工,运气好能捡到猎人陷阱里的猎物。
到有人指了周家宅子给他看的时候,他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他那个不成器的爹确实给他念叨过,说周家门第,祖上风光,他都当他灌多了黄汤左耳进右耳出——横竖知道这些也顶不了用。
然而那一刻,像是都变成了事实。
他结结巴巴背家谱给那个气派的中年人听,他父亲、祖父、曾祖、高祖的名字。一直到高祖,那个中年人方才微微颔首。他松了口气。结巴不是因为不记得,而是官话说得不好,带了口音。
那个淘气的小郎君在旁边一句一句跟着学,阴阳怪气的。“叫五叔!”他说。孩子气的得意洋洋。
“五郎淘气!”训话的少年比他年长两岁,比他高,白皙俊秀,锦衣华服。是个少年公子的模样。怀朔镇没有这样的少年,他想。便是镇上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是鸡飞狗跳地闹。没有这样斯文气派的。
气派。住在信都的族人让他不断想起这两个字。周翼没有亏待他,让人给他阿姐送了银子,留他住在家里。他知道他的好意——正青黄不接时节,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老子可没有留他饭的习惯。
让他陪周五读书。周五哪里是个肯读书的,写几个字就掷笔跳起来:“阿乐阿乐,我们打猎去!”
打猎是周五的主意,回来受罚的当然是他。富贵人家的富贵眼。底下人说的话不会好听到哪里去。连夫子都对他不客气。吃白饭的穷亲戚。吃白饭还撺掇小郎君出去耍,耍了收拾不干净首尾,连累左右下人吃挂落。
后来那夫子被周五撵了出去,周五破天荒被他爹罚去跪祖宗牌位。
到这个份上,他当然再呆不下去了。满打满算在信都呆了六个月。
奇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又想起来。他看见多年前那个小小少年一声不吭重新披上他的羊皮袄。六月天气,只有这一件是自己的。其余,周家的都留在了周家。除了给阿姐治病的钱。
如果他能还了这笔钱,他想,只要他能还了这笔钱,他就站在这个门口,砸到他们脸上去。然后、然后他再也不来了!
周乐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也许是他自己想醒来,便挣脱了梦魇,他想。后来阿姐的病好转,稍有结余,送了东西上下打点,姐夫复职,家里渐渐又好了。在信都的那段日子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真的,只要不故地重游,哪里有这个闲功夫,整日忙着打猎、跑马都来不及。直到正始四年夏,他跟着伙伴去了洛阳。
“将军醒了!”反应这么快的当然不是他那些粗枝大叶的亲兵。半夏跳起来,送了一盏水到他嘴边。
周乐哪里敢这么劳动嘉语的婢子,伸手接过来喝了:“你们姑娘呢?”
半夏道:“姑娘在接见命妇。”之前嘉语在河济的事没有传扬出去,如今过了明路,地面上的命妇自然是要过来拜见。
周乐奇道:“你在这里,那谁在伺候三娘?”
“之前姑娘问周五郎君要了几个人。”半夏回答说。
周乐皱了皱眉,以周五的性子,身边有些什么女人可想而知。那些人如何合适近身服侍。也就是在河济了,要在洛阳,三娘也不敢这么拿大。他偏头看了看半夏。半夏走来走去地给他取水和手巾。
半夏是始平王妃给嘉语挑的人,比嘉语大两岁,今年十九。正始五年他小住宝光寺的时候就套出来了。那时候半夏总板着脸与他说话。后来不知怎的又和气了些。他觉得今儿半夏的心情有些闷闷的。
“你们姑娘是在躲我吗?”周乐洗了把脸,手巾掷回水盆里,漫不经心问。
他突然出的这把声把半夏吓了一跳。其实半夏在周乐面前不及萧阮那里拘谨。毕竟是旧相识。周乐人也随和,又好说笑。他说笑与宋王又不一样。宋王肯对谁笑一笑,那是纡尊降贵,让人受宠若惊。
在周乐这里,除了刚重逢时候的惊魂未定,半夏还是敢怼他的:“姑娘不该躲着将军么,我们王爷尸骨未寒……”就不说她们姑娘有驸马了。虽然周乐比宋王随和好相处,半夏还是时不时替宋王抱屈。
周乐干咳一声:“我昨晚喝醉了。”
半夏:……
您老真喝醉了,还这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你们姑娘很生气么?”
半夏犹豫了一下,从前姑娘的心思就不好猜,如今更是难猜上了十倍。周乐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并不是她不想糊弄。因迟疑了片刻,就听周乐又问:“昨晚我醉了之后,你们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这个又好回答一点,“就自个儿坐了一会儿。”
“然后呢?”
“后来将军睡沉了,让人送进屋里来。”半夏想了想,“天明的时候,我服侍了姑娘梳洗,姑娘让我过来伺候将军。”话说完,那头没了声音。半夏诧异地抬头,觉得周乐脸有点青,不由奇道:“将军牙疼么?”
周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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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陪夫人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那边是察言观色,想要摸她的底,都指着夫君攀个高枝儿升官发财;这头无非兵来将挡,好话说尽,就是不落到实处:开玩笑,国之重器,怎么能轻易许人。
不过一个多时辰,倒像是过了几天几夜那么漫长。还不能不留饭。嘉语找了借口出来透口气,一出门就瞧见周乐杵在那里。半夏却没跟过来。
嘉语:……
嘉语随口道:“半夏那丫头——”
“三娘是想我收了半夏吗?”周乐打断她。
嘉语:……
这小子反应是挺快的。
她从前是答应过半夏自个儿择婿,她给她准备嫁妆。谁知道后来——她知道周乐对她用心,然而始终不觉得这件事能够持续太久。人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她有父孝在身是实,她如今不能与他翻脸也是实。
她能牵住他的那一点情丝,如游魂易断。
从前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其实不是太多,重逢之后又因为她陡然遭遇剧变,而宽宥她的失常。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很容易把她想得太好。其实她没那么好。她最好在那个最后的时限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如果是半夏,她大约是可以放心。半夏是她的人。当然成与不成也不是她说了算。但是如果成了,是他和半夏有愧于她。她并不是不知道不该这样算计身边人。
她有时候觉得,她正在不可抑止地往她上半辈子后半程的路上滑。她想要拉住自己,却总觉得四面楚歌。
之前娄晚君,如今半夏,下一个是谁?没准有一天会轮到她自己。
“半夏她——”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三个字。
“她不知道。”周乐哼了一声。要让半夏知道,没事都变成有事了。她何苦在自己和贴身婢子之间埋这么根刺,“你也不想想,她敢动你的人么。”
嘉语:……
“你还是对我不放心。”这句话周乐说得有点难过。
嘉语反而安抚他道:“从前……你也有不少姬妾的。”
周乐:……
“那你怎么不说,从前二娘是我的妻子?”话出口,周乐猛地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从前娄晚君是他的妻子,那三娘算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想法让他瞬间如堕冰窖。
嘉语脸白了一下,然后笑了。
“别笑了!”周乐厉声道。缓了口气,又唧唧咕咕说道,“要为难就不要笑了。”笑这么难看,为难谁呢。
嘉语:……
周乐靠在廊柱上。他出来得匆忙,说不上哪里修饰不当,总觉得眉目凌乱。她猜他根本没细想过他们从前的那笔烂账,无论是她还是贺兰袖,都有意无意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和引导。
他说他们没有从前,只有以后。那就像萧阮与她说可以从头来过一样。他们都想错的一件事也许是,他们能够从头来过,她不能。人或如顽石,而岁月如刀,每个人都被过去雕琢成现在的样子。
不记得,不知道,是一种运气。
“我给二娘说了门亲。”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嘉语:……
行军这么急,还有空给人说亲,也是没谁了。
“那些人,”周乐看着脚尖,“你说的那些……姬妾,”两个字,不知怎地就说出咬牙切齿的声气,“给我列个名单,日后遇着了,有一个算一个,我给她们说亲!”
嘉语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大将军兼职媒婆,那画风可美。
“不许笑!”周乐再说了一次,已经没了气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三娘是很爱气他,然而如今她身边还有什么人,还有什么人能纵着她。
“半夏是吗?”他问。
“她不是!”嘉语赶忙道。
周乐看住她笑,怎么就应得这么快。他从前那些姬妾她记得很清楚么?
嘉语心里也诧异,她分明并没有这个意思,倒反像是借口逼他不要拈花惹草似的。不知怎的就歪成了这样。
“等用过午饭,让半夏回来。”
周乐吸了吸鼻子:“我还没用早饭呢。”
嘉语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出来这么久,再晾着人家不好。”
全程目睹的何佳人站在距离他们约五六步的地方——李琇回信都之后她就被接了回来——半夏与她说过这个最佳距离,既不妨碍公主与人说话,万一公主需要,也能及时赶到。她问:“公主需要什么?”
半夏说:“掌嘴之类的。”
何佳人:……
当那个年轻将军怒气冲冲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很担心她大概可能也许不是他的对手。
一开始确实是怒气冲冲,到后来不知怎么又笑了。他生得挺俊,俊得像刀,但是笑起来……笑起来像是这满地乱晃的光斑都被他点亮。何佳人多看了那人几眼,他出来得有多急,衣带系得歪歪的。
最后不无遗憾地把目光收回来,像猫儿收回自己的爪子:这个距离,话不能听得很清楚,偏那句听明白了,“我是你的人”,唔,公主的人。她这个主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周乐磨蹭了一会儿也只能走了,他下午还有人要见。他也知道嘉语这里没有完全解决,然而气恼已经没有了。要细说也怪他操之过急。她无非是怕他等不了三年之久。然而之前更难的两年都已经过了。
那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渺茫,如今人已经近在咫尺。
她对他没有信心,恐怕也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始平王的死,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份。易地而处,如果他像她一样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知道父兄会死在谁的刀下——恐怕也无暇顾及情.事。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没有什么比生死重要,没有什么比时刻压在头上的灭顶之灾重要。
然而到头来,始平王还是死了。
她反复拒绝萧阮,应该就是知道父兄之死与他有关,然而兜兜转转,还是不得不与他成亲,试想她当时心情,恐怕是惊恐多过愉快。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重来一次是逆天,如果改不了命,逆天何用。
但是无论如何,他想,她来冀州之后,比从前拘在营中要舒展多了。
时长日久,她总能慢慢再信他。
大约……他心里隐隐泛起这个念头,也许,他们从前并没有这么愉快。遇见得太迟,他对她不会这样坦诚与纵容,她对他的信赖只有更少。以三娘为妾,亏他从前想得出来。要说三娘肯老老实实与人作妾,哪怕是给他作妾,他觉得他能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午饭还是半夏服侍。周乐叫了她一起用,有一搭没一搭问她:“你们姑娘素日在府里都做些什么?”
半夏道:“看几卷书。”习字是不肯的,更别提绣花。她不得不承认,她家姑娘就不是个勤奋的人。
“什么书?”竟然不是骑马射箭,周乐想。如果半夏知道他这么想,多半会添一句,爱骑马射箭的是六娘子。
“什么书……都看。”
半夏想了半晌,好像并不能够总结出自家姑娘的偏好。原本王爷世子就心疼姑娘,好容易有了这么个正经爱好,都可着劲儿给姑娘搜刮,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何况家里还有个无所不知的世子妃。
她在这一刻发现她是如此怀念王府,怀念洛阳,怀念那些夏日下午悠长和悠闲的时光,那时候连翘还在,薄荷睡在树荫下的凉席上,簇簇的花落下来。茯苓总在做绣活。石榴累累地垂着果子。
离开洛阳之后,姑娘从不与她提这些,从不。
………………………………
281。心领神会
半夏印象里从不提洛阳的华阳公主这时候正与人提到洛阳:“原来荣夫人出身陈郡; 可巧,我嫂子是陈郡谢氏,却如今人在洛阳。”荣氏哪里敢与名满天下的谢氏相提并论,却止不住喜上眉梢。
又与人说到牡丹:“……家父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母亲说小娘子屋前屋后的; 不能没有牡丹; 从留园移了十余株过来; 给我和妹妹在院子里种着。”
有识货的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阳人爱牡丹,谁家不种上几株; 偏只有留园牡丹成了洛阳一景; 可见出色。寻常人家莫说是移植,就是一睹芳容都不可得。也只有始平王妃才不当回事。十余株,那真是滔天的权势; 滔天的富贵。
然而嘉语心里苦笑,从前王府里有王妃应酬; 哪里要她来与人说这些闲话; 这一恍神,忽听人问:“……小周将军可有婚配?”
嘉语:……
这年头爱做媒的人可真多。
寻声看去; 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想是家里有小娘子尚未出阁。嘉语客客气气笑道:“却不好问。恍惚听说是有订亲。”她又不是长辈,也不是近亲,说个“不好问”完全搪塞得过去。
那妇人便遗憾地叹了口气。
边上有人笑道:“阿姐何须叹气; 莫说是订亲; 就是成了亲; 也还能作妾——小周将军生得好相貌; 又前途无量,可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亲事。”她知道杨家事,她家里尚未出阁的就只剩下一个庶女。又不是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要能拉扯了一家富贵,作妾又有什么丢人。
嘉语浑身毛都竖了起来。
何佳人忽然笑道:“夫人说笑了,小周将军怎么敢委屈了令爱。”
嘉语斜睨她一眼:“多嘴!”
席间陡然一凛,像是有冷风刮过去,再定睛看时,并没有什么异样。华阳公主仍是笑吟吟的模样。
其实在座夫人最遗憾的还不是小周将军有订亲,而是始平王世子竟然早早就成了亲,而且世子妃至今尚在——居然没有在动乱中意外。不过光看华阳公主这份气派,做不了世子妃,做个妾也是好的。
有人默默盘算,始平王世子还要几日才到。
被诸多妇人惦记的始平王世子这时候绝对没有这么旖旎的心思。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他父亲没了,是宋王下的手。他还带走了三娘。
“……那大约是宋王与圣人的约定,”广阳王笑吟吟地说,“杀了始平王叔,就给他兵甲、人马,放他南下。”
昭熙不作声,他不能松口,怕一松口,会嚎叫出来。
他知道广阳王想他痛苦,想他崩溃,他不能让他如愿。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或者一定不是真的,父亲不一定死了,就算是,也不一定是死在萧阮手里。如果果然是萧阮做了这件事,他就一定带不走三娘!
这些话里,一定有假!
“云娘……”广阳王又笑了,“出府了。赶明儿我请了她来家里,也让十三兄听听娘子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远了。
昭熙如今已经熟悉了这个脚步声,那种盲人特有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昭熙这时候再想起两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他走进广阳王府,看到这个从前见面极少的族兄时候的心情。
那时候他当然不会想到有今天。他看起来这样斯文守礼,人畜无害。他的过错大约是,没有更早与云娘订下百年之约。
然而有时候人不挨这么一鞭子,很难醒过来。
起初惊怒交加,后来慢慢消停。他得活着!有人在外头等他,父亲,妹妹,妻子,孩子。他被抓进来的时候云娘已经快要临盆,这时候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他从前觉得儿子女儿都好,这时候他希望是个儿子。
他希望有个儿子能够保护她。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地下的温度原比地面上要凉,虽是盛夏了,也仍然穿着旧衣。广阳王当然不会这么好心,照顾到他的衣物。每日给他送饭的是个病怏怏的老头,病弱得一个指头就能撂倒。
从前他能。广阳王没有捆绑他的手足,而是在他身上插了无数银针,都钉在穴位上,气血阻滞。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么阴损的法子。他如今连筷子都拿不起,每次进食都能出一身的汗。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地牢窄小,小得和耳房差不多,横竖三步走到头。广阳王和送饭老头不来的时候,他就扶着墙一遍一遍地走。他心里清楚,数月的气血阻滞,即便日后能够出去,也是个废人了。他不想变成废人。
云娘和孩子还在外头等着他;父亲可不会希望他的儿子是个废人,无论他如今是活着还是——他总和自己说父亲一定还活着,那么个威风八面的男人,谁能杀得了他;萧阮就算是丧心病狂了,有这个心,也不见得做得到;杀了爹还带走女儿,这是把脖子洗干净了伸进铡刀下面等着受死吗?
他一遍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这样说服自己,唯有如此,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广阳王说会让他听到云娘的声音。地牢里一向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他从来没有放他出去过。送饭的老头既聋且哑,能发出的声音种类还不如耗子多。或者是把他带出去,或者是把云娘带过来……
他不信广阳王敢让云娘见他。
然而云娘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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