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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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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步步锦
作者:芦海
简介: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苏珏又回到了她长至九岁的宅子,故地依旧花开似锦,绿柳萋萋,只是已换了主人。
而苏珏也早已更名梅荨。
这是一个重生的故事。
重回两年前,将五皇子推上王位,以洗家族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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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居
时隔九载,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十一载,苏珏又回到了她小时候住过的宅子,中轴线上的三间金钉朱门在夕阳中显得有些晃眼,门簪上浮雕的“子孙万代”四个字依旧繁复精致,华美大气,只是已换了主人。
而苏珏也早已更名梅荨。
朱轮华盖马车从东南角的黑油大门缓缓驶入,越过凤穿牡丹大理石一字影壁,一径到卷棚式的垂花门前才停住,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子,穿着玉色折枝暗纹潞稠褙子,伫立在门前,静静地凝望着门楣。
两个容貌周正的丫鬟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到下车的女子虽然身形单薄,却气质不俗,忙恭敬的上前打千儿,道:“梅小姐,大小姐吩咐我们在这里迎候您。”
梅荨仿佛没有听见,仍是静静地凝望。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她轻轻地阖上了双眼,似要隐去满目云烟。
两个丫鬟心中纳罕,又不敢造次,正暗自焦灼,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们齐扭头往里面瞧去。
右边的抄手游廊上一个娟秀灵巧的女子往这边翩然行来。
二人如逢大赦般喜道:“拟香姐姐”,又补了一句:“梅小姐已经到了。”
拟香加紧了步伐,提着裙裾跨出门槛,走到梅荨身前,笑吟吟地道:“可算是把梅小姐盼到了,我们大小姐庶务缠身,这会子不能亲自来迎接姑娘,又怕其他的小丫头无礼简慢了你,所以打发了我来。”
梅荨淡淡一笑。
几缕乌发被风吹起,拂在她清瘦的脸颊上,衬得那抹笑容也透出一股阅尽沧桑劫数的从容与悲凉。
拟香一面叙着寒暖,一面将她接到了东北角院三间开的畹兰居,见她只身一人,也不曾带随身细软,又不好过问,只好按压下疑惑,用青花斗彩磁茶盅捧上茶来,微笑道:“大小姐知道你素习清净,特意把你安排在畹兰居,这里离东厢房也近,大小姐、二小姐过来找你也便宜。”
梅荨朝沉香木槅扇门外瞧了瞧,庭子里滋兰九畹,目下正值季春,兰叶葳蕤,品种还颇多,有吴兰、石门红、济老……更难得的是还有兰中贵品大唐凤羽。
各处廊檐下还有一些总角小厮在忙着卸下素纱明角灯,而替上较为华丽的玲珑什锦灯,梅荨知道昨天是大洹上下为太子服丧的最后一天,从今天起尽悉除服。
洹,取水德之意,以克前徵朝之火德。
拟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梅荨,是三年前跟着她家的两位小姐去南直苏州的时候,那时她便知道梅荨性子疏淡,此时见她望着院子,脸上并无不豫之色,便知她心中满意,她刚要开口,就见槅扇外六七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往屋子里来。
那女子穿着遍地金色妆花潞稠褙子,如缎的黑发整齐的梳了一个三丫髻,绾着金孔雀点翠衔珠摺丝簪子,一双杏目含威不露,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金光耀目,连周围的光线仿佛也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即使是坐在花梨木轮椅上,由小丫鬟推着,也丝毫没有减少她身上的光彩。
她便是李舜的大千金李砚云,也是大洹鼎鼎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
李舜,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亦是本朝内阁首辅。
拟香忙过去接替小丫鬟,将李砚云推进屋来,其他丫鬟也纷纷进屋捧茶捧果。
畹兰居因为这个大小姐的到来,一下子变得活泛起来,丫鬟们来往穿梭,却没有一丝嘈杂。
李砚云眉梢眼角都堆着笑意:“荨妹妹,我可算是把你块人寰至宝给请过来了,你可知这江湖庙堂有多少巨珰大畹,缙绅名族想要见你一面也不可得,你们说说,我是不是拾了个泼天的造化呀。”
拟香将她推至梅荨对座,捧了茶盅给她,笑道:“可不是么,我们也是托了大小姐的福,才能见上梅小姐一面。”
李砚云接过茶盅道:“天底下的人或许有不知道江南首富的,却没有不知道天下第一琴师‘广陵梅琴’的,荨妹妹你的绝艺恐怕连嵇康也要后悔早生了一千年。”
梅荨笑道:“云姐姐你这张巧嘴,恐怕连赵子龙也要后悔早生了千年呀。”
李砚云福至心灵地笑了起来,拟香亦知其中之意,却故作不知,笑问道:“这句话我却是不解了,大小姐你给我们解释一下,也让我们乐一乐呀。”
李砚云抿了一口茶,笑道:“人家赵子龙一身是胆,这丫头是想说我是李麻雀一身是嘴。”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砚云虽然笑得灿然,梅荨却分明看见了她眼底透出的寥落,像一只折翅的鹰隼,而拟香的边鼓与满屋子的笑语都是为了遮盖她身上那抹总也遮盖不住的缺憾,如同宋画上的一抹败笔,不管怎样描补,也无法完满。
去年是极不太平的一年,那段日子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梦靥,李砚云便是其中一个。
那年二月,她去城外护国寺上香,因为贪看岭中梅花,就独自一人深入山中,却不慎失足,坠落山涧,从此终身与轮椅为伴。
即便现在,京中的王孙公子谈及此事,也无不摇头扼腕。
三月,李砚云的事还尚未烟消时,太子妃又难产,母子双双罹难,太子由此受到重创,染上大病,也与月底薨逝。
举朝上下皆是白漫漫一片,此后,又是天灾不断,霪雨伤稼,陨霜伤麦,恒蜴,恒燠……直到今年正月才止住。
李砚云放下茶盅,道:“荨妹妹,你放心,你来京城这宗事没有人知道,姐姐会替你保密的,知道的也就是我身边这些个贴身丫鬟,你知道她们向来不敢多嘴……”
她打住话头,满是笑意的杏眸渐渐冰凝起来,刀锋般地掠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下人,辞气轻淡,却不怒自威:“你们可都听到我的话了?”
屋子里登时鸦雀无声,丫鬟们都唯唯应诺。
梅荨端起茶盅,云淡风轻地吹着如枣花浮水的香茗。
李砚云看向梅荨,双眸瞬间暖日消冰:“今年是宏治十九年,明天是汐妹妹的生辰,姐姐这次真是要感谢你,肯为了她屈居寒舍,只是你不知道,自从三年前那丫头听过你抚琴后,有多喜欢你,她是日日夜夜的念着你,连我这个做亲姐姐的都要吃醋了,这不,眼下这个生辰啊,不大不小,正是她及笄的日子,我给她置了个宴席,到时候各府的公子小姐都会过来,我寻思着,一个宴席不算什么,该给她备个隆重的表礼,可思来想去,左不过是些珠宝金玉的俗物,所以呀,索性请了你来,也让这丫头好好感激我一番,让我这心里头也平衡一些。”
拟香蹲下身子,一面替李砚云整理搭在腿上的藕荷色袷纱,一面笑道:“二小姐要是知道梅小姐过来了,恐怕乐的连晚上做梦都会笑呢。”
梅荨问道:“怎么没见小汐?”
拟香笑道:“我们大小姐呀,想给二小姐一个惊喜。”
李砚云笑道:“前几天接去舅舅家了,明天一早给舅舅、舅母磕过头就回。”
她母舅是成国公,尚的是当今皇帝的妹妹,永淳长公主。
李砚云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倒是想跟着她一块儿高乐去,可这府上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哪一件离的了我,荨妹妹,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你呀,同样都是千金小姐,你才真正是个富贵闲人,伯父伯母又把你看成宝似得放在掌心里呵护,我就没有你那么好的福……”
一语未完,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跑进屋内,喘着气道:“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门外有女贼闯入,那女贼功夫实在了不得,三四十个护院也拦不下,全被她三拳两脚打翻在地,眼下已经闯进二门了,林管家的意思是要马上通知顺天府尹,让他派衙役过来捉拿,所以让我过来请示大小姐。”
李砚云诧道:“女贼?哪个瞎了眼的敢来李府造次。”
梅荨略略一笑道:“你们定是拦着她,不让她进来了。”
众人都不甚明白,李砚云却是恍然一笑,道:“原来是栊晴啊,那就不稀奇了,她可是孙猴子变的”,她转而对来报信的小丫鬟道:“你去告诉林顺,不用报官了,是自己人,一场误会,你去把她请进来就是了。”
小丫鬟一溜烟的去了。
拟香这才明白原来她的随身行囊都在丫鬟栊晴身上。
李砚云疑道:“栊晴怎么没有和你一齐进来?”
梅荨道:“我让她到古玉斋替我置些东西。”
李砚云轻哼了一声,笑嗔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现在置备,回头差府里的小厮买办停妥就是了,虽然古玉斋是京城玉器之王,虽然我们李家没有你们梅家富贵,可一般的东西也短不了你梅大小姐的。”
梅荨笑而不语。
少顷,丫鬟引着一个*岁的垂髫丫头逶迤而来,白瓷似得脸上还带着恚怒,小小的身子上横七竖八的挂着一堆团花锦缎包袱和一具用玉色素缎裹住的琴,大马金刀的跨进门来,见到梅荨正坐着喝茶,旋即转怒为喜,兔子似得窜了过去,倚在她的身傍。
梅荨替她把身上的包袱一一的卸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丫鬟嬷嬷见状,忙上前帮忙。
李砚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啧啧赞道:“三年前,还是个毛丫头,眼下长开了,真叫个标志,把这满屋子的人都给比下去了。”
栊晴秀眉一扬,喜孜孜笑道:“除了荨姐姐。”
李砚云轻笑道:“你们看看,还知道护主呢,也不枉你荨姐姐疼你一场”,又对拟香道:“去给栊晴上杯茶。”
梅荨道:“她不喜欢喝茶,给她倒杯白水吧。”
拟香依言而行。
几人一直叙到掌灯时分,因为李舜钦今晚在内阁当值,李砚汐也不在府中,所以李砚云吩咐下人将饭摆在畹兰居,与梅荨和栊晴一道吃了。
饭毕,李砚云见梅荨脸色不太好,想必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便没有再多叨唠,交代了下人几句就回东厢房去了。
栊晴因为吃得太饱,早早的就在暖阁里的竹木牙雕架子床上睡下。
梅荨也着实有些疲惫,待李砚云走后,也回碧纱橱躺下歇息。
※※※※※
右胳膊上隐隐传出的疼痛再一次让梅荨迷失在梦中。
宏治二十一年丙午六月,宏治驾崩,三皇子登基为帝,而根据大洹立嫡不立庶的祖规,本该继承大统的五皇子却在深宫中暴毙身亡。
李首辅加封英国公,授“守正文成”铁券,世袭罔替。
那时,梅荨正在苏州梅府养病,听闻五皇子已死,登时五内摧伤,万念俱灰,本已为时不多的生命之火也随之熄灭,如同风中豆灯。
弥留的那个夜晚,窗外正落着细细的雨,开满了白莲的荷塘笼了满池的湿意。
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却清晰的掠过往昔种种。
这一生,绿窗晴光,绣阁烟霞,穷途沉疴,人情冷暖,都一一遍尝,生死病,爱别离,求不得,苦苦,坏苦,行苦,无量诸苦也尽皆饱受。
到如今,心中已无挂无碍,唯一的执念是没能见到五皇子登上皇位以洗苏家沉冤。
耳畔的哭泣声渐渐疏离。
一息不来,千秋永别,公子红妆,皆成黄土。
……
像在亘古的黑夜里沉睡了亿万年那般久,耳畔又逐渐传来谙熟的笑语,如破晓时分,栀子花开的声音。
“……醒了”栊晴眼角噙着泪花笑喊道。
梅荨愕然。
栊晴告诉她,如今是宏治十九年正月,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是陆神医在她右臂上用“三关封穴”法,才将剧毒控制住。
“三关封穴……”她记得那已经是她辞世前两年的事情了。
梅荨默然。
二月,她接到李砚云的帖子,请她上京庆贺汐妹妹的生辰。
前世,她并未接受邀请,并且自九岁离京后,便没有再踏入半步。
※※※※※
外头已交了三遍鼓,梅荨捂着右臂,痛醒过来。
月华如水,透过步步锦的窗棂漫在芦花色八宝璎珞纱帐上,说不出的静穆。
她起身靠到芙蓉迎枕上,凝望着窗外的月色。
☆、第二章 琴桌
梅荨已经梳洗完了,栊晴还在暖阁里呼呼大睡,她挑开水晶珠帘朝槅扇门外走去。
东曦既驾,院子里鸟喧花静,一庭和光。
她将那盆大唐凤羽掇起,摆在了向阳的桐槛下,用竹制松石喷壶给它洒了些水,水珠儿映着晨光在秀长的碧叶上滚动,像一群欢乐的小精灵。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
“荨姐姐……”雀跃的嗓音在月洞门前响起。
梅荨循声望去,却是李砚汐欢欣鼓舞地跑来,后面五六个丫鬟并嬷嬷被她甩的老远。
她穿着柳黄色缠枝海棠潮稠褙子,项上戴着盘螭如意锁,如墨的发挽了个纂儿,身上系着平安符,如意坠,宝葫芦,铜象……雪白的脸在温和的日光下,更显得玉琢一般。
她扑到梅荨的怀里,笑嘻嘻地道:“荨姐姐,你可算是来看我了,我被姐姐拘在家里,也不能去看你,我可想你了。”
她身后的丫鬟嬷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虽然不知道梅荨的身份,但也看得出她是府中贵客,忙立到台矶下一一打千儿请安。
一个已有春秋的端庄妇人走上来,笑容亲和地道:“二小姐刚省过老爷,衣裳还没换就吵着要过来见你,她在府里被酿坏了,不知礼数,还请小姐担待。”
还不等梅荨开口,李砚汐就转过身子,跺着脚道:“好了,王妈妈,你不要唠叨了,荨姐姐又不是外人。”
这时,栊晴睡眼朦胧的从暖阁里走出来,向着日阳儿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忽然瞥见李砚汐,睡意登时尽去,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大模大样地走了。
李砚汐也不甘示弱的朝她吐了吐舌,又对着她的背影做了好几个鬼脸才算完。
梅荨笑道:“小汐,进里面坐吧。”
李砚汐笑盈盈地点头,如一只雀儿般第一个跃进了屋子里,跳坐到铺着藕丝素云宋锦坐褥的榻上。
王妈妈待梅荨进去后,才跟着进去,其他的丫鬟则立在廊檐下伺候。
李砚汐还不等梅荨落座,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身边的趣事。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明媚的像春天里无云的碧空。
梅荨耐心的听着。
她正说着起劲,就听见帘子一阵脆响,拟香笑吟吟的从后头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两个总角小厮抬着一方东西也跟着进来。
拟香嫣然笑道:“梅小姐,这是我们大小姐特意送来给你的,她本来不放心我们粗手粗脚的,把这贵重物什碰坏了,说要亲自来,可她一早就忙着二小姐生辰的事,实在分身乏术,我们来之前呀,她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要加倍小心呢。”
她如此一说,屋里屋外的人都朝小幺儿手中的东西瞧去,李砚汐最是好奇,还未等拟香说完,就一阵风似得闪了去,盯着那东西左看右看,拧着两弯黛眉,疑惑道:“这是什么呀,案不像案,几不像几的,上头还有两个洞。”
王妈妈也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笑着摇头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精致秀美的物什,光是这上头的一道纹路呀,怕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拟香如花的笑靥又增了几分。
梅荨早在小厮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看出那是一方红髹描金凤纹琴桌,与常见的紫檀木嵌玛瑙石或南阳石琴桌不同,它用的是郭公砖,里面是空心的,上头留的两个小孔,能与琴音共鸣。
梅府也有一方类似的琴桌,只是当时上头架着七弦琴,李砚汐并未留意而已。
梅荨的唇角浮起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笑,声音却仍是平淡:“云姐姐怕是不知我素来的习惯,不上百年的琴桌我是断乎不会使的。”
拟香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一瞬,强笑道:“是我们失礼了,我这就回去告知大小姐。”
她吩咐小厮又将那方琴桌匆匆抬走了。
王妈妈从未见过有人在李家大小姐面前摆这么大的谱,心中着实震撼了一把,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清瘦单薄的女子添了几分敬畏,她笑道:“梅小姐,各府的小姐公子马上就要到了,二小姐还未梳妆,我们就不多打搅了。”
李砚汐见成日里拘管她的姐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反倒升起几分欣悦,她跳下榻,笑若丹霞地道:“等我梳妆好了,就过来叫姐姐,我们一起出去吃酒听戏。”
梅荨笑着点了点头。
李砚汐这才满意的带着丫鬟嬷嬷离开了。
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梅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栊晴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猛地撞在水晶珠帘上,叮铃一阵乱响,她窒了一下,恨恨地甩开帘子,忿忿地道:“这个帘子烦絮死了,就跟李砚汐一样。”
梅荨笑道:“有什么事么?”
栊晴道:“姐姐,古玉斋的刘掌柜把东西送过来了,这会子在南房东厅里等你过去呢。”
梅荨遂与栊晴一道出了垂花门。
刘掌柜年约六旬,面容清矍,穿着酱色夹稠直裰,坐在鸡翅木玫瑰椅上喝茶,见到梅荨过来,忙起身做了个揖。
栊晴见前院里人往如梭,个个花团锦簇,面若灿桃,她瞧着新鲜,就没有跟着进厅。
梅荨没有落座,她淡淡地望着门外的人川道:“那方百年古琴桌送到沁春园了么?”
刘掌柜有些浑浊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朝门外雪亮的扫了一眼,低声恭敬地道:“小姐还没到京中就已经送过去了,这百年古琴桌天下只此两方,一方在小姐府中,剩下的一方就在沁春园了。”
他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攒花锦盒递给梅荨,道:“小姐,这是你要的东西。”
梅荨接过后就离开了东厅,一径往二门内去了。
还未到畹兰居,就见李砚汐正站在岔路口上焦急的四下瞻望,见到梅荨旋即展颜一笑,拉着她齐往后花园去。
这后花园是为京中有头有脸的王孙公子,绣珍阁玉及李府近眷专设的。
顺着一条石子漫的羊肠小径就径直到了花园的东边。
尚未步入,就闻得一股细细的花香,拐小径的转角,就见后头晴光十里,雪白的梨花飞满天,累累叠叠,萦砌缀阶,美的像春天里一则浅白的梦。
梨花深处,一幢琉璃盖瓦的画堂掩映其中。
堂中有许多穿红着绿的丫鬟捧盘携杯,忙碌进出。
宴席便是设在这“飞琼堂”中。
堂前,两名年轻男子执着翡翠羽觞,站在一侧叙话。
其中一个略高瘦些的正笑说道:“……都说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李兄,你看看这花园景致,看一眼都是造化。”
被称作李兄的人饮了口酒,笑道:“要是你郑兄能娶到李家的一位千金,那这整个李府都是你的后花园。”
郑公子摇头笑道:“李大小姐刚刚才把沂王和齐王送走,哪里轮得到我们头上。”
这沂王便是三皇子,齐王是六皇子。
梅荨听到沂王,脸上有一瞬间的苍白。
李砚汐听到他们两人谈及有关她和姐姐,不禁慢下脚步,好奇的竖着耳朵听去。
李公子轻笑道:“如今太子已死,荣王是唯一的嫡子,他马上就要成为东宫新主了,他们两人这时候亲自来李府道贺,是司马昭之心。”
荣王即是五皇子。
郑公子把玩着手中的羽觞,笑道:“眼下他们二人兄友弟恭,为的就是要齐心协力击败荣王。”
李公子摇头叹道:“荣王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了,可他却成日在府中陪伴一位如夫人,呵呵……只怕他也会步前太子的后尘啊。”
郑公子笑的有些神秘:“我听说,这一回他没亲自来李府,而只派长史赍了表礼来,就是因为他那位如夫人身体有恙,他要在府中陪伴,这荣王只在两年前娶了这一个侧妃,为了她连正妻都不娶,皇上为此还发过好几次大火,倒真是伉俪情深。”
李公子叹道:“原是多情佳公子,奈何身在帝王家。自古以来,为情所困的人,都注定会成为这宫闱血雨中的俎上鱼肉,可悲,可叹啊!”
郑公子持起羽觞遥遥一举,豁然笑道:“李兄不必伤春悲秋,这些宫闱风云不过是你我的佐酒之物罢了……”
这二人的话虽有些以偏概全,但还是一针见血的点破了时局。
不过这些话对于李砚汐来说有些摸不着头脑李砚汐,她一时没了兴趣,正要携了梅荨进飞琼堂,却听见栊晴在后头喊“姐姐”。
梅荨堪堪转身,栊晴就飞也似的闪了来,攀住她的胳膊,一面匆匆拉着她往回走,一面道:“我刚才去厨房本来想弄些吃食,却被我抓到一个小蟊贼,他穿着下人衣服却偷偷的往菜里下毒,他现在被我锁在畹兰居了,你快去审审。”
李砚汐追上来,抢上几步,好奇地道:“你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审什么?”
栊晴朝她哼了一声,乜斜道:“关你什么事。”
李砚汐正要还口,却见拟香并几个大丫鬟匆匆往二门行去,她抢前拉住拟香,问道:“拟香姐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拟香道:“荣王和侧王妃到了。”
☆、第三章 亲事
李砚汐方才听了那二人的谈话,不禁对荣王生了几分好奇心,她拉着梅荨,嘻嘻笑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栊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询问的看向梅荨。
梅荨默了片刻:“在这里等着就能看见他。”
李砚汐得意的朝栊晴挤眉弄眼了一番。
栊晴操起手,鼻孔朝天望着上空,大有一种将她直接忽略的架势。
两人正掐着冷架,前头翠障后忽的人影幢幢,都是绣带彩裙,珠宝冠玉,三人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方看见是李砚云带着管家执事拥着荣王与侧王妃往正厅逶迤而去。
荣王穿着半旧的荼白色团云常服,头上素竹玉簪,显得雅逸隽永。
侧王妃是竹青色孔雀翎羽暗纹褙子,云髻上一支素简却不失精致的银点翠簪子,珍珠耳珰,看上去温雅端秀,颇有林下之风,让人在这簇簇粉黛中第一眼就能望见她。
她脸上蕴着些微焦急之色,正淡淡地四下瞻望,好像在寻找什么,还不时的用素纱绢掩住嘴,咳嗽几声。
荣王似乎察觉到了,轻轻携起她的手,向她递去一个“不用担心,凡事有我”的眼神。
栊晴早在梅府的时候就听梅荨与梅家老爷谈起过荣王的事,她知道那个荣王与她家小姐打小相识,而且小时候就订下了亲,只是许多年未见,想及此处,她扭头朝梅荨看去。
梅荨淡淡的望着远处的二人,除了眸中的沧桑之色添了些许以外,与平素并没有什么两样。
栊晴抓了抓脑壳。
梅荨在上一世就知道这个侧王妃,只是从未见过,如今一看,只觉得有些面善。
如今看来侧王妃确实是染病了,可荣王为什么会带着她突然造访李府呢?她又在寻找什么呢?
梅荨蓦地想起了栊晴说的那个被她锁在畹兰居的下药蟊贼。
她对栊晴道:“去将那人放了。”
栊晴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愣了会儿才“哦”了一声,一溜烟地去了。
王妈妈匆忙走来,对李砚汐道:“大小姐让我带你去正厅。”
李砚汐转而对梅荨道:“荨姐姐,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梅荨道:“你先去吧。”
李砚汐只好与王妈妈先离开了。
梅荨缓步朝畹兰居行去,途径正厅的时候,远远的就望见荣王府的长史官立在外头的丹墀上,左右张望,似乎也在寻找什么。
她放慢了步伐,徐徐走着,只过了片刻钟的功夫就见栊晴同一个*岁的留头小子往这边走来,那个孩子穿着粗布青衫,神色有些懊恼,出了岔口,便一径朝长史去了,栊晴见到梅荨,则往她这边走来。
那孩子见到长史官并未理会,只是气鼓鼓的坐到丹墀上,垂着头一言不发,那长史官似乎也不敢询问,见他回来,吩咐了下人几句,就进正厅去了。
没过多久,侧王妃与一个丫鬟便紧步走了出来,看见他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走过去将他紧搂在怀里,低低说了些话,像是在抚慰。
栊晴远远瞅了那小子一眼,道:“他说李家与他有大仇,他想往菜里头下巴豆,好让所有人都讨厌李家。”
梅荨默了片刻,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栊晴撇了撇嘴道:“说到名字我就觉得奇怪,开始的时候说姓曾,后来又改口说姓刘,刘言召。”
“难道是……曾诏……”梅荨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年龄不相上下,难道曾家还有血脉留下,那时候他才出生没多久,定是设法瞒过去了,这侧王妃难道就是他的姐姐曾诒?当年曾家女眷皆被没入教坊司,她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是因为荣王么,可是……
一个丫鬟用水晶鹭鸶葵花盘捧了一盘时鲜的樱桃往正厅里去,在丹墀上正好遇见侧王妃与刘言召也往里去,那丫鬟恭敬的打了个千儿,却不想脚下一滑,将合盘樱桃全部洒在了侧王妃的身上,那丫鬟吓得浑身乱颤,忙跪下磕头。
侧王妃端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柔笑道:“没关系,你下去吧。”
丫鬟胡乱地拾起碎盘,慌慌张张的逃开了。
侧王妃正用素纱绢擦着染在衣裳上的水汁,却见两名女子一前一后逶迤而来,她抬眸望见梅荨的一刹那,握着纱绢的手不禁一紧,她定定地望着那张清瘦的脸,似要看到骨子里去,半晌才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梅荨淡淡笑道:“我并不曾见过王妃,你衣裳被打湿了,去我的住处熏一熏吧,就在后头不远的畹兰居。”
侧王妃仍是不错眼的望着她,眸光有些恍惚,随后长叹了口气,望向天边的浮云,自嘲般喃喃道:“怎么会是你,你从来都是最明媚的,就像夏日里最娇艳的芙蓉,是我自己心虚罢了。”
梅荨的眸子黯了黯。
侧王妃吩咐贴身的丫鬟留下照看刘言召,自己随梅荨到了畹兰居,见她的住处独在一角,且雅致古韵,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梅荨捧了套簇新的家常衣裳领着侧王妃,走到紫檀木嵌螺钿画屏后,道:“换下吧,让丫鬟拿去熏干。”
侧王妃嫣笑道:“叨唠……”
一语未了,她忙别过脸,用纱绢掩着嘴沉沉地咳嗽了几声。
梅荨道:“我帮你吧。”
侧王妃顺了顺气,歉笑道:“有劳姑娘了。”
梅荨轻轻地将她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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