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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卷帘海棠红-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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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退再退,脚底一空,直直落了下去。只见封峥面无表情地站在坑边看着我,胸前鲜血长流。我想呼喊,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黑暗转瞬就将我彻底吞没。

晕眩之中,有人用冰凉的手轻触我的额头。

“大概是魇着了……”

“……仔细伺候着。”

“公子放心。”

那说话声忽远忽近,我在天旋地转之中,脑子里忽然涌入一丝明清,猛地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细白布纹的帘帐。

我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不是应该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吗?

还是如今的天牢修得这般好,我们这些死囚都有软铺高枕的待遇了?

房间里没人。刚才听到的说话声,玄幻的就像是我做的梦一样。我试着动了动手脚,发觉浑身酸涩不堪,勉强坐起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

长这么大,很少这么虚弱过。我仔细回忆,之前不过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下,顶多被敲成一个傻子,没道理浑身乏力呀。

我便试着运功,发觉浑身经脉阻塞,体类有股乱流,我一运气它就到处乱窜,疼得我直冒冷汗。

大爷的,我就知道被封了穴,没准还下了药。

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我虽然跟着师父学了武,可也不过是点花拳绣腿,只能用来翻墙爬树,捉贼打流氓。真要拘禁我,拷我一个铁链子便是,还用得这下这种狠手?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抬头望见屋里的凳子上还放着我之前穿的那件衣服,袖口有暗红的斑点。心里突然像是被人狠捶了一拳。

那血是我娘临时死前吐的。

昏迷前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飞速在脑海里回放。

夜奔,回城,见到封峥,抄家,娘自尽,我亲手刺了封峥一刀……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晚晴的惊叫。

对了,晚晴,还有爹。他们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我掀起被子,吃力地下了床。两条腿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发软,我站着走了两步,支持不住朝地上倒去。心急之下,手把旁边的桌布一并扯了下来,茶壶茶杯一股脑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女孩子惊慌地跑进来,叫道:“陆姑娘,你怎么了?”

她还未跑到我跟前,另外一个人抢先一步冲过来,将我一把扶起。

我抬头一看,扶着我的人正是廖致远,下意识一把将他推开,身子往后缩。不料手按在了碎瓷片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抬起手来,血已经流了出来。

廖致远的眉头猛地一皱,一把扣住我受伤的手,把我拽过去。

我怒道:“姓廖的,你搞什么名堂?”

廖致远不理,轻而易举就限制住了我的挣扎,手一抄就把我抱了起来。

我使劲挣扎,可是收效甚微。旁边的姑娘急忙叫:“公子,公子,陆姑娘还病着……”

“草儿?”我这才发现这个婢子也是我所熟悉的人。

“婢子见过陆姑娘。”草儿匆忙行礼,“姑娘您身子不好,切莫太激动了。”

我叫骂:“一派胡言,廖致远,你放我下来!”

廖致远置若罔闻。我怒不可遏,又没办法。想我若身体还好,可以把他拎起来就丢到窗外无。现在手软脚虚,也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了。

廖致远抱我回到床边,将我小心放在床上。我一离开他的手,反手朝他脸上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廖致远的头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隐隐有点泛红。我力气不大,不过他也并没有躲。

过了片刻,廖致远才把脸转过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低垂着眼帘,刻板地说:“陆姑娘身体不好,还请好生休息。”

我听这着声“陆姑娘”,气更不打一处来,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扯过来,劈头一顿咆哮:“这里是哪里?我爹呢?我妹妹呢?你这是弄得哪出?”

廖致远好性子地由着我朝他脸上喷唾沫,慢条斯理地说:“魏王贪污受贿,叛国通敌,已抄家。王妃自尽,瑞云郡主因行刺官员,业已伏诛。从此以后,这世上没有了瑞云郡主,只有陆棠雨了。”

我听得仿佛身浸在冰水之中,寒颤阵阵,好半天,才颤抖着说:“你……胡说……”

廖致远木着脸没说话。草儿怯怯插了进来,“陆姑娘,这都是真的。”

我送开了廖致远的领子,“我爹他们呢?”

“已关押在天牢了。”廖致远答道。

“那我这是在哪里?”

廖致远终于抬眼看了看我,说:“这是我在京城的一处别院。”

我盯着廖致远,声音有点发抖,“你竟然一手遮天,把我一个大活人弄到这里来?”

廖致远没说话。

我恍然大悟。

他再厉害,不过一个吏部侍郎,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

我说:“是皇帝?”

廖致远还是没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我气得又拽住他的领子,使劲摇他。

“皇帝安的是什么心?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关天牢里?你……你们早知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骗我的是吧?亏我还拿真心待你们,将你们当作朋友。一群狼心狗肺的,干吗放过我,让我和我家人一起死了好了。逼死了我娘,现在却假惺惺地来我面前做好人。呸,我不稀罕!”

我虽然愤怒,可力气实在不大,。廖致远半跪在床前,一动不动。我扬手又要扇他耳光,草儿冲过来抓着我的手。她看着纤纤文弱,却是个练家子,一下就扣住了我的脉门,让我弹动不得。

草儿还楚楚可怜地哀求道:“陆姑娘,公子也是听命行事,您不要怪罪他。”

“草儿,不要多事!”廖致远低声道。

草儿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摇头道:“陆姑娘,公子也不容易。您现在身子也不好,若病重了,皇帝又要怪罪公子没把您照顾好。”

我抽手,冷笑道:“萧政那昏君,我管他去死。”

廖致远冷着脸,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他干巴巴地说:“还请陆姑娘保重身子。在下还有事,先请告辞。你有事吩咐草儿就是。只是这几日局势乱,还请陆姑娘不要出门走动。”

我大怒,“这是软禁了我吗?”

廖致远为难道:“陆姑娘,这也是为你好。”

他转身,逃一般地朝外面走去。

我忙喊:“等一下!”

廖致远站住了。

“我爹他们……”

“王爷和王府家眷现在已关押在天牢。判决尚未下来。”

“那我娘呢?”

“你外公罗老将军府已经派了人,将王妃和郡主遗体接走了。皇帝格外凯恩,允许罗家将王妃和郡主厚葬。”

我听了,不禁哼笑一声。想必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具女尸里顶替的我。不过想到我娘身后能走得体面,我心里也顿觉慰籍,不自觉流下泪来。

廖致远又补充一句:“封峥的伤有点重,还没醒过来。”

我心里一痛,怒道:“我才不管他死活!”

廖致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后。

第 61 章

草儿拿来药箱,给我治伤。她动作熟练,敏捷地把碎瓷片从沙口里挑了出来,伤药包扎。

我默默地看着她弄。她模样生得乖巧伶俐,身材娇小,一双手却是修长有力,指腹有茧,显然是双习武之人的手。

我早知道她身手不错,今日看她这架势,即使我状态好时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更别说现在病怏怏的了。

草儿给我包扎完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笑盈盈地说:“陆姑娘放心,只是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我看了她片刻,问:“你是谁的人?”

草儿大方道:“奴婢是禁卫军特卫,听命于陛下。之前奉命潜伏在北辽寻宝,未能向陆姑娘您禀明身份,还请姑娘您莫怪。”

也是,早听说特卫人才复杂,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而且直接听命于皇帝。

我虽然不知道萧政弄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要灭我全家,是不容置疑的。

草儿出去了一会儿,带着一个老妈子,端着饭菜进来了。

“陆姑娘睡了半日,想必该饿了,用点午饭吧。”

我也不矫情,由她扶着过去吃饭。一看,春记的烧鹅,高记的糖醋鱼,长升楼的杏仁奶黄糕,都是我爱吃的。

草儿一边给我盛饭,一边说:“这都是陛下吩咐下人去各家买来的,说是姑娘您喜欢吃。”

我忍不住说:“萧政有心了,一边抄了我的家,一边买来我爱吃的菜哄我。当我是猪,有吃的就什么都不顾了?”

草儿轻笑,和和气气道:“姑娘心里有气,只管发出来。这样心里才舒坦,才能多吃几口。”

她这般棉中带韧,笑脸迎人,我冲她发再多的火也没用,干脆闭口吃饭。

吃了饭,我不想再在床上躺着。草儿便搬了椅子,扶我在檐下乘凉。

我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地方。廖致远说这是他的别院,不过我看这里也不过是普通民房,只有一进。屋子白墙灰瓦,铺着青砖,十分整洁朴素,可是家中摆设,无一不精致贵重。碟碗花瓶全是官窑的,金丝楠木家什,床上一张帐子都是南绸飞云绣。

也不知道这院子在京城的什么位置,四周十分安静,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一日过下来,我知道院子里只有草儿和一个做粗活的老妈子。那大妈是个哑巴,只知道老实干活,从不抬头看人。草儿和老妈子从不出院子,外面自有人把米面蔬菜递进来。

我大致估计了一下,外面起码有四个以上的侍卫把守着。不过我脉被封了,又下了药,走不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的,真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草儿人活泼,坐我身旁,一边结绳子,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却就是不说和我家一案有关的任何事。我也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干脆不理她。她也不介意。

我晚上睡得不好,时睡时醒,总是梦到家人在大牢里,弟弟在哭,妹妹们也在哭,狱卒要对晚晴动手动脚。我焦急万分,想跑过去,脚却钉在了地上一般动不了。我大急之下,猛地醒了过来。

黑暗中,我敏锐地发觉床边有人。

不待出声问,我已经反射性地抽起枕头砸了过去。

那人没料到我突然发难,被砸得轻哼了一声。外面立刻有人破门而入。

“陛下!”

“没事。”床边的人沉声道。

是萧政?

侍卫点亮了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我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我还想朝萧政砸点什么,可惜手边只有被子了,扔出去我就要着凉。我只好披了外衣,靠着床头坐着。

萧政弯腰把枕头捡了起来,拍了拍,递给我。我看都没看他。他的手伸了片刻,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也是,都脏了。”他丢开了枕头,又在我床边坐了下来来。

我忍无可忍,讥讽道:“夜半三更的,皇上跑到姑娘家的床头坐着干吗?莫非你宫里妃子造反,你没地方睡觉了?”

萧政却比我预计得要无耻得多。他嘴角弯了弯,说:“我就喜欢你这伶牙俐齿。”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缩了缩,“陛下朝中那么多谏官,各个都比我伶牙俐齿。陛下想找骂,听他们说话就是。”

萧政瞅着我笑,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大半夜看着竟有点吓人,“那些老头子,那及郡主看着赏心悦目,听着心情舒坦?”

我恶心得要死,“难不成你老人家饶我不死,圈禁起来,就是为了听我日后天天骂你的。真是个变态!”

萧政笑道:“继续骂呀!我就喜欢听你这样说话。”

我怎么可能顺了他的意。他这么一说,我立刻闭上了嘴。

萧政也不急,修长的手指摆弄了一下帐子上的流苏,轻声说:“朝中众臣已经联名上书,让朕将你全家满门抄斩。”

我暗暗拽紧了被子,“和我说这个,是希望我向你求情吗?”

萧政笑了笑,“你会吗?”

我直视他,高抬着下巴,冷笑道:“不会!你等这天,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即使我求了,你又真会饶恕我们一家?”

萧政嘴角依旧弯着,眼神似乎有点落寞。他侧了侧头,道:“原本已经放你走了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咬了咬牙,“我即便要死,和家人死一起,也是心甘情愿的。”

萧政浅笑,“你不信我是真心实意想放过你的?”

“信。”我说,“可我不稀罕!”

萧政眼神黯淡,似乎是受了伤。我看着更觉得窝火。白天才逼死我娘,晚上就装出这无辜的副样子,给谁看?

我冷冷道:“你将我圈禁起来,到底想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就算我爹党羽下还有哪几个不服的,把我搬出来,我一个女儿家,名分也不正。”

萧政叠着腿,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淡定地看着我,说:“我不杀你,也不利用你。等处决了你家,我给你寻个出身,然后会好生安顿你的。”

我脑子转了一圈,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觉得一股愤怒铺天盖地而来。这种羞耻、憎恶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却强烈得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下了床,一把揪着萧政的脖子,将他一把按在地上,右手藏着的碎瓷片夹在指间,抵在了他的颈项。

萧政微微一愣,这时门外的侍卫已察觉不对,再度破门而入,拔剑朝我刺了过来。

“且慢!”萧政喝道。

侍卫训练有素,把剑刹在离我脖子还有半寸的地方,锋利的剑气刺痛了我的皮肤。

我将萧政死死压在身下,碎瓷片就贴着他脖子上的脉搏。这样一番举动,已经让我气喘吁吁了,可是只要我孤注一掷,手下用力,照样可以让他血溅当场。

萧政却已经恢复了镇定,一动不动让我压制着。他黑亮的眼睛里带着笑,低声道:“动手呀!杀了我,就等于救了你全家了。”

“陛下!”侍卫紧张地把剑又逼近了我半分。

我的力气却在飞速流逝,夹着瓷片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萧政也发觉了,所以他的笑意加深了。

“再不杀我,可就没机会了。”

我紧咬牙关,手下一重,瓷片在他白皙的颈项上划了一道口子,暗红的血浸了出来。

第 62 章

侍卫大喝一声,出手刺过来,我抽身一躲,还是被刺中了肩膀。只觉得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痛。

萧政这时飞速出手,拍在我那只拿着瓷片的手上。瓷片应声落地,我的力气也耗尽了,软软倒下。

萧政挺身坐起来,伸手一捞,将我稳稳接进怀里。

我喘着气,想挣扎,却发觉实在是没有了力气。

萧政轻笑一声,将我抱紧了,站了起来。

“我就说了,错过了机会,就再也杀不了我了。”

懊恼、悔恨、自责,充斥满了我的内心。我痛苦地紧咬着下唇,嘴里一片咸涩,眼睛火辣辣地疼着,干脆禁闭上,不去看他。

萧政将我轻放回床上,给我盖上被子。

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挥掌扇过去。萧政敏捷地一躲,眸色顿时暗沉下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咔嚓一声卸了我的关节。

我惨叫一声,痛得缩在才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瑟瑟发抖之际,感觉到有人在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那人语气温和,就像一杯甜美的毒酒一般。

“不要反抗我,你力量不够的。棠雨,你要服从你的命运。”

我猛地抬起头来,狠狠瞪着他,“萧政,我从不服从命运。你可以杀了我,要不就放了我,别妄想可以豢养我!”

萧政从容优雅地站在床边,他脖子上的伤还在流血,侍卫递过帕子,他也不接。这个人,阴冷得就像一只蛇,正对着我吐着胜利的信子,我却再不能伤及他半点了。

萧政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用近乎哄人的语气说:“你也别气。我会这样,还不是你当初期望的?”

“放屁。”我破口大骂,“我期望你杀我全家?”

萧政苦笑,“你忘了?当初你从水塘里把我救起来。我哭个不停,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我愣住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从小到大除暴安良的义举也多得数不胜数,我怎么记得住?

萧政摇摇头,说:“你说:哭有什么用?若想无人欺负,就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比谁都强,爬到所有人的头顶,就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我愕然。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果真不记得了”萧政叹气,“如今我真的站在万万人之上,从今往后,也的确再没人能欺辱到我头上了。”

我吐槽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太早了吧?”

萧政满不在乎,道:“我始终记着你的话的。让自己成为最强大的人,控制全局,把握制胜。”

我不想再和着个疯子对话,干脆别过了脸。

萧政也不介意。他突然伸手,抓住我脱臼的胳膊一扳,我痛叫一声,不过关节总算是归位了。

萧政避开我的剑伤,将我按进床里,然后慢慢俯身下来。

我浑身绷紧,只想着万一躲不过,咬舌自尽的力气还是有的。正想着,萧政就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惊恐地瞪着他。

萧政玩味一笑,低头在我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抽身松手。

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发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宫吧。”萧政接过了侍卫地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伤。

草儿正跪在门口,道:“奴婢失职,没有照顾好陆姑娘,求陛下责罚。”

萧政扫了她一眼,“等这事完了,自己去刑堂领罚。”

草儿反倒松了一口气,磕头谢恩。

萧政带着侍卫扬长而去,我却花了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

草儿又拿来药箱给我肩伤伤药,一边说:“陆姑娘身体虚弱,还请好生休息才是。陛下总是怜惜您的,您也不要和自个儿过意不去。”

我别过头不理她。她扶我起来,帮我换下了被冷汗浸湿,又沾了血的亵衣。我身体气血不顺,头一阵阵发晕。

草儿不知道往香炉里丢了什么香,我闻着更觉晕沉,渐渐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草儿踩着时候进来,给我端来洗脸水,为我更衣。衣服是拿宫里的料子做的,样式却普通,我便顺从地换上了。

等到用早饭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瓷器全都换成了木质,屋里案头摆着插花的两个大瓶也不翼而飞。

草儿见我发现了,便说:“陛下说了,怕姑娘您再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就让人把尖东西都换掉了。”

我也没说什么,冷哼一声,继续喝粥。

也不是没想过绝食。不过家人都还在牢里关着,怕会反过来被萧政胁迫。他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

之后三、四天都过得很平静。萧政没再来骚扰我,廖致远倒是天天都会过来一趟,小坐片刻才走。

我不想和他说话,他便坐在那里自说自话,说什么朝中正分成两派,为如何处置魏王的事吵了起来。有的说魏王罪不可赦,当凌迟处死,起码也要落得个当众斩首;有的却说魏王辅佐先帝有功,是开国大臣,虽然晚节不保,可如果处理不当,会让其他开国元勋心中不安。

我听他念了两日,脑子里冒出那夜萧政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心里好笑。他能占据天下之颠,俯视苍生,还不是我爹这个前人给他铺的路。他做过什么?有什么资格自满自大?

而萧政居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更是让我出乎意料。

我和他也算打小就认识的了。先帝还在时,我家和皇家关系亲密,我娘三天两头带着我进宫陪太后和皇后吃茶看戏,我便和几个皇子公主一道玩耍。

萧政的娘张丽妃其实根本没戏文里写得那般受宠,先帝在时,后宫最得宠的一直是刘贵妃。刘贵妃生的二皇子萧尧聪明能干,成熟稳重,先帝相当喜爱。他一直迟迟不肯立皇后生的大皇子为太子,就是因为心里更中意二儿子的缘故。

萧政排行第六,在兄弟中间并不起眼。他小时候生得特别像他娘,清秀白皙,性子又文静腼腆,小姑娘一样。先帝不喜欢他,几个皇子也老欺负他。

我从水池子里救他那事,也没什么好提的了。后来他被兄弟骗上树下不来,也是我爬树解救的他。有阵子他也很粘我,我一进宫,他就跟我身后,“雨儿”“雨儿”地叫个不停。我心里嫌他烦,可他到底是皇子,我也只好忍着。

后来我被我爹送去道观拜师,一年才回家两、三次,和萧政碰不了几次面。人长大了,感情也就淡了,见面也是礼节比说话多。当初我和他本也没多要好,只是看他被欺负,行侠仗义罢了。没想倒被他给记住了。

萧政小时候又无能又爱哭,和他比,我倒像个男子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还是这么碌碌无为,更做了阶下囚;他却已为帝君,睥睨天下。可见风水真是轮流转的。

廖致远念了一阵,见我没反应,忽然说:“昨天晚上,封峥终于醒过来了。”

我一开始想,他醒了还是睡了,和我有什么关系。然后才明白过来,他是说,封峥一直昏迷,才醒过来。

我早知道我那一刀刺得很深,虽然没伤着心脉,却肯定伤了肺。他要是不死,也是要去半条命的。

当时下手非常果断坚决,现在想来,还是有点后悔。我恨他欺瞒我,可这样伤他,并非我本意。当时情况那么乱,娘突然一下就没了,弟弟哭叫,我面上镇定,心里已是慌做了一团。

一刀下去,只觉得痛快,自己胸口也剧烈地痛着,可又有一种难以言喻地畅快。

不论是多年来彼此的傲慢和误解,也不论是出使北辽一路来的风雨同舟,更不论海棠花下的微笑,还是荷塘月色下的一个回眸。全部,都随着那一刀,葬送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互不相欠了。

到了第四日下午,我在院中无聊闲坐,廖致远过来找我。

他一脸沉重,低声说:“圣旨已经下来了。魏王及世子斩首,女眷赐死,明日午时行刑。”

我手中的木杯落地,一骨碌滚去好远,茶水浸湿了我的裙子。

第 63 章

胸口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有一把带刺的大手抓住了心,将它猛地扯了出来。顿时鲜血弥漫。

我蜷起身子,抱紧自己,泪水滚落下来,打在地砖上,溅起一个个深色的小圆斑。

有人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可我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渐渐喘不过来,嘴里涌上一股腥涩。

视线开始一阵阵发黑,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心跳。耳边听到的,是高楼华厦轰然倒塌的声音,仿佛山崩地裂。

我无处可逃,只有任由那崩塌的碎石尘埃将我掩埋。

掌灯时分,萧政终于出现了。

他脸上略带一点疲惫,关切地说:“听说你下午吐血了。我已经叫人给你把药停了,那药的确伤人,你情绪又难免激动。”

我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萧政看了看我,摇头笑笑,“你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不然你一早就会求我开恩,放过你父亲了。”

我低垂着眼帘,“陛下是专程来看我反应的吗?那可惜你来晚了。下午我又抽风又吐血的,精彩极了,你没赶上。”

“到这时候,嘴还这么利。”

“小女身无长物,也就有点牙尖嘴利罢了。”

萧政笑问:“恨我吗?”

“恨。”我望向他,扬眉道,“更恨自己。恨自己太无能。也恨我爹,恨他缺心眼。他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深沉阴险的人?”

萧政的嘴角抽了抽,“棠雨,其实我们都身不由己。我不除你爹,即使他不反,他的党羽也会怂恿他反。我才是江山之主,我只有先下手为强。”

“斩草除根,你放了我,不怕后悔?”

“你本来就不在计划之中。”萧政笑得温柔多情,“当初把你打发去北辽,就想在你回来之前动手。没想准备不够,一拖再拖,你就已经回来了。”

我啼笑皆非,“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是生得沉鱼落雁,还是温柔婉约?”

萧政微笑,说:“我喜欢你率性真诚,敢作敢为。就像一团明亮的火,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萧政伸出手,把我的手拉了过去,合掌握住。他手掌微凉,却十分有力,我挣扎了一下挣不开,只好由他占便宜。

“棠雨,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不要紧。我们的日子还很长。”

灯光烘托得萧政轮廓分明,俊美雅致,目光柔情似水。他又是九五之尊,对着我这般深情款款,我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小时候听民间故事,蜘蛛修炼成精后,就会编织一张大网,把人网起来慢慢吃。我觉得这萧政就像是一个蜘蛛老妖,布了这天罗地网,要将我一身困在其中。

萧政起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横,掀被子下床,直直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萧政来拉我,我挣脱开,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我低垂着眼,用我从来不曾用过的轻软婉转的语气道:“陛下,本国民俗,长者逝,必有子女服其终。小女乃家中长女,又常年在外,未曾服侍于父亲膝下,心中十分愧疚不安。只求陛下开恩,允许小女明日去刑场,目送家父最后一程!”

萧政站在我面前,默不作声。我只看得到他的衣摆和宫靴的一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从上方传了下来:“准了。”

我磕头谢恩,萧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草儿过来把我扶起。

我问她:“当初我那件衣服呢?那是我娘亲手缝的,我明日想穿。”

草儿去把我家出事那天,我穿的那件衣服拿了出来。衣服洗过又熨过,袖口的血迹已经没了。我仔细摩挲了一番,见衣服整理得很好,腰带上的盘扣也还在,满意地点了点头。

次日天气闷热,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湿得滴得出水来。天空盖着一层半厚的云,太阳偶尔露出一个轮廓,又转眼被云遮盖了去。

我换了衣服,仔细梳好头。

廖致远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他今日也做平民打扮,侍卫则做车夫,赶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帐小车。

草儿半扶我,半挟持着我上了车。【小说下载网﹕。。】

车走得慢,小半个时辰才走近菜市口,然后又走不动了。

到处都是人,四面八方涌来的民众早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有城外农户,有井市小民,也有文人商贾。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媳妇和老妈子在旁边说笑着,就像是来赶集一般。

赶集月月有,砍一个王爷的头,却不是每个月都能见着的。

草儿在我头上披了一块纱巾,这才扶着我下了马车。

侍卫带着我们从小路绕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正是已经清过人的菜市口。

邢台已经立好,周围官兵把守,闲人无法靠近。

廖致远扶我站在一处商铺的屋檐下,说:“这里人少,看得也清楚。”

说得好像我们是来看戏似的。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里,听到旁边几个文人打扮的男子在议论纷纷。

“魏王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今天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听说从魏王府里,抄出黄金万两,珠宝古玩无数。真乃国之巨贪啊。”

“可怜魏王的女眷。那晚晴姑娘,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女,据说又生得闭月羞花。这下香消玉损,不知道多少男子要扼腕叹息了。”

“对了,听说北方草原王千里加急,修书于陛下,求陛下饶恕瑞云郡主的性命。”

“可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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