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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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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去非手底一滞:“人呢?”
“师哥不用担心,我自然给救了下来,可惜让那些人跑了。”吴冷西不无遗憾。
成去非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她原来的家是不能住了。”
“师哥,我把她和闵母安排到我那里去了,我看她是个勤快姑娘,粗活细活都不在话下,当个使唤丫头正好,遂擅做主张,把你府上先前遣去的家仆送回来两个,师哥,您看这样行么?”
成去非笑道:“送回来两个?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能当双人用?”
吴冷西也笑:“别小看了她,听她自己说,有一次闵明月患痢疾,还是她给咬牙背过去的。”
“她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成去非笑着摇首,吴冷西接言道:“怕也是实情,这姑娘骨头硬得很,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没了人样,竟撑着不掉一滴泪,她说了,倘师哥给她家洗刷了冤情,日后愿为师哥上刀山下火海。”
这话更教成去非失笑:“看不出她一身的江湖草莽气,有恩必报,可敬,可敬。”
吴冷西笑而不语,对桑榆这个粗使丫头格外满意,手脚麻利心眼活,又重情义,虽说偶尔聒噪了些,总归是瑕不掩瑜。
一时四下寂寂,两人没了话,良久,成去非放了手底文稿,抬首漫声道:“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无大于不知足,这么一个草芥般的小吏,尚且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却不知庙堂之上,有多少人不知何为在其位,谋其政。”
感慨唏嘘中自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吴冷西已研好墨,又替他置放一对红酸枝镇尺,无声看了看他,成去非起身朝几案走去,挑了管紫毫,那笔尖如锥利如刀,他向来用的最为顺手,遂蘸了饱满的墨,提笔写下一句:
情往上郡,心留雁门。
只此八字,带着他一贯的刚劲锋芒,一笔笔远甚这一室烛光,字里行间浸淫的是他自少年起便不曾冷却的拿云心事——雄心自不可摧于弱情,壮图自不可终于哀志。
这一句,和壁上挂着的那一句,俨然成了当下心境的最佳注脚。
吴冷西只觉一室忽明,目中尽是言无不尽的赞赏。
然而这一笔,也终究是他不能纵情金戈铁马的隐隐缺憾,以墨书纸,注定抵不过那四面边角,抵不过那霜里羌管,长烟里的落日不知何时才能再度为师哥而圆……
吴冷西心底轻叹,这才提起要事:
“我今日去了码头重验辎重。”
刻意留白处,成去非目光泠然已望向他:
“不能运了,是不是?”
吴冷西迎上他森冷双眸,默默颔首。
少顷,才道:“绿蒙蒙一片,铁锈生花般,芽子发了老长,味道呛人难忍,看上去,像是受过水的粮食。”
说着,吴冷西眼珠间或一转,道:“那日审段文昌时,他提及您去年让世家捐粮一事,有意穿凿附会,不过也只是蜻蜓点水,略略说了几句。”
“他是话里有话,”成去非沉吟着,“这批辎重,为数不少,能弄来这般多的烂粮也不是容易事,石头城官仓少的这几百万斛是从常熟那几个郡县运来的,”他抚额思忖半日,“把常熟官仓的账簿拿来,你仔细对账,每年京畿同底下粮仓的转运,也是一笔坏账,正好乘此查清,还有,段文昌既言及去年之事,你到牢里可再审。”
“他已经不能开口了。”吴冷西顿了顿才道,成去非眉峰一动,吴冷西只好道:“他自己不知从哪私藏了毒酒,彻底让自己说不了话……”
成去非嘴角扯了扯:“他这是在自保,到底还是惜命。”
吴冷西默想片刻,道:“倘如真像段文昌供词所说,以往换粮直接变盗粮,那么这些坏掉的粮食自然还是有出处的。”
这话说的成去非心头陡然一冷,他本是觉得这些人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社稷大本,食足为先,就是大厦也经不住千虫蛀,倘真到了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主意打到官仓头上,那么,如此行径,真可谓国之贼了。
“继续查,往细里查,往死里查,段文昌不是说了么?丢粮不是一回两回了,何时把家底丢光,就天下太平了。”成去非目中闪过一丝阴鸷,语调却出奇地平静。
“就按廷尉署的程序走。”他言简意赅,两人目光交汇刹那,吴冷西稍稍有些犹豫,“师哥,往深里查,会查到哪些人头上,您要有准备。这案子本身,其实并不是什么疑案难案,就说今日验查辎重之事,想必您心中也差不多能猜出几分,官仓一案的要害处,是查出来,您要如何办?”
成去非漠然道:“查出实情,上呈天子,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吴冷西微微皱眉:“您别忘了,还有‘八议’在那……”
“‘八议’也不能叫该死的不死。”成去非轻描淡写带过,“我听闻你独创三十六式,你是不是原先便认识石启?”
忽言及此,更像是钝刀割肉,吴冷西半日才轻声道:“是,石启的剥人皮之技,便是我传授与他的。”
成去非遂看了他几眼:“虽说三十六式有奇效,终究是太过阴毒,你要用的谨慎。”
“是,我明白。”吴冷西恭谨应下来,是啊,这般阴毒至斯的法子,怕是折磨死了对方,也该折自己的阳寿了,可要这么多的阳寿又有何用呢?
想到这,他眯了眯眼,似是罩上一层水雾,窸窣起身道:“冷西该告辞了。”
那幅字也早已晾干,他小心翼翼收起来,置于袖管间,再次道了谢,成去非挽留他:“正是该用晚饭的时辰,用完饭再走吧。”
“不了,木师哥应还在家等我。”吴冷西婉拒,成去非也不强求,踱步跨出门,只觉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颇有几分凉爽,再抬首间,满月已游弋在浮云之间,天何时放晴的,他两人竟浑然不知。
等把吴冷西送出橘园,他先去用饭,等折返回来,园子里变得更为清亮,月又升高几分,游云散尽,大地尽是片片清辉。
成去非仰面瞧着那轮圆月,忽想起一事来,遂问赵器:“今日是中元节?”
赵器回道:“正是。”
心底却纳罕,大公子向来把日子算得清,哪有忘记时令节日的时候?
却见成去非似乎仍在踟蹰,更是纳罕,也不敢多问,只道:“大公子有什么需要小人做的吗?”
“你备车,我要去趟青溪。”成去非一壁吩咐,一壁朝木叶阁去了。
几日下来,琬宁心绪渐平,舌伤亦有好转,此刻习了半日字,有些倦怠,遂搁笔怔神看着那天上月,许久,方又提了笔,写下一行昳丽小楷: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笔端殷殷,刚一落笔,就见四儿端着梅子汤进来,小声冲她道:“大公子来了。”
琬宁正惆怅他山盟虽在,自己却锦书难托,此刻是想起答应自己的事了么?一时不免又忐忑又欢喜,等他进来,才想起案几上那一行字,只得手忙脚乱拿书掩住了。
这番举动已落入成去非眼中,便有心逗弄她一句:“君子慎独,入暗室而不欺,你在做什么?”
她不敢瞧他,只抿唇浅笑:“可我不是君子。”
说的成去非一怔,原她也是能伶俐应对人的,多少有那么丝活泼的意味,实在难得。她正是好年华,这样才显得那份生机,成去非便道:
“今日是中元节,我带你去放河灯。人背信则名不达,”话到这里有了停顿,他早一壁说着一壁悄然踱至书案旁,顺手一掀,就看见了那一行字,低低笑了一声,琬宁这才瞧见他已发觉,面上自然烫起来,见他竟又抽出来拿于手中,想上前阻止,又觉十分难为情,只听成去非仍继续方才未了的话:
“不能留把柄给阮姑娘,”他端详着这顺眼的小楷,面上终露出一分霁色,“可阮姑娘倒是一堆把柄在我手上。”
也不等她说话,兀自走到她跟前来,只轻轻一托她下颚:“我看看伤好的如何了?”
琬宁终是觉得这个动作太不自在,细声道了句:“好了,”怕他还要坚持看,忙叉开话,“您真要带我去么?”
看她红着脸痴痴傻傻的模样,成去非漫不经心应了声,他正一心两用着,语气不觉带了敷衍的味道,琬宁敏感,神情寥落,在他跟前她早已渐渐学着如何察言观色,一时竟没了头绪。
成去非瞥她一眼:“我正也想探探风俗,刚进来时让四儿去准备河灯了,你要换衣裳么?”
第118章
“你发什么呆?”成去非见她不知又神游到哪里去了; 略表不满,琬宁一羞,默默点了头,只见四儿捧着一身衣裳进来; 成去非便道:
“我在外头等你。”
四儿一番侍弄下来,给琬宁扮成了儒生模样; 清俊得很; 琬宁头一回着男装,亦觉新奇; 却红脸问四儿:“我会不会很丑呀……”
“这多新鲜啊; 姑娘生的好; 穿什么都好看!”四儿说罢捂嘴窃笑,暗叹亏大公子想的出来; 不过哪里有这样的娇书生呢?
琬宁低首看看自己,也忍不住抿着唇儿笑了,等偏头想了想,那点笑意又不觉散了; 遂走到案几前,把那一刀纸裁作两片; 一片恭谨写了祖父名讳,一片踯躅着如何下笔; 默想一阵,认真写了几个字,一一叠放好; 置于袖间,抬脚出来了。
外头月光皎皎,因刚落过雨,空气中不似白日里那般燥热,风吹得人惬意。成去非回身就见她这般模样朝自己走来,等她近了身,略一打量,他自己认蹬上马,对琬宁道:“你坐车里。”说罢一扯缰绳,夹马前去了。
赵器在前头赶车,琬宁心底疑惑,既是坐马车里头,又何必换这衣裳呢?等车子行了几里路,临近十全街,琬宁听见外面尽是人声嬉闹声,遂悄悄打帘往外探了探。
真是热闹呀!她好奇地打量着四下,只见两侧商肆林立,行人如织,灯光映得白昼一般,将那些个商客交易看得一清二楚,不时有一两声挑高了的争执声,不过很快又被更大的笑声淹没了,琬宁留意到那些女子亦不过正常打扮,再想自己幼年时于上巳节出来游玩,似乎也没刻意扮男装,成去非为何让自己穿成这样……
这么想着,不由微微翘了嘴,偷偷朝他身上望去,刚把目光落定,就听前头赵器一声轻呵,勒停了马车。原是人流太盛,马车已不能行,琬宁不得不下车换作步行,抬眼看去,成去非也已翻身下马,拉住缰绳正回眸寻她,待两人碰了碰目光,才道:
“到我这里来。”
琬宁正了正帽冠,走到他跟前,小声问道:“大公子,为何我得穿这个……”
“这样他人好能少看你几眼。”成去非随意一答,眼底掠过卖蜜饯果子的摊铺,便问:“想吃么?”
琬宁摇首,本无多少想吃的意思,很快转念作罢,唯恐拂了他的好意,忙又改口道:“想吃。”
不料成去非却淡淡道:“想吃也忍着吧,我身上没带钱出来。”
随即朝后扭头给赵器打了个眼色,赵器便疾步跟上来,把装河灯的杨木盒子递了过来,成去非示意琬宁:“你拿着它。”
琬宁面上正因他方才的话尴尬不已,恰巧这一举动替她解围,心底暗松一口气,越发觉得这人行事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大公子,我们要去桃叶渡么?”她跟在他身侧,时不时被人挤碰一下,不知要在这闹市里逛多久才算完。
成去非心思正在眼前一家收菜籽的老板娘身上,并未答话,把缰绳往她手中一放,上前问话去了。琬宁忙一手抱稳了木盒,一手紧紧攥住了缰绳,无奈她手细,觉得那缰绳分外粗糙,一截便能盈掌,她满面忧愁地看着这马,不觉往后掣了掣身子,皱眉细声道:“你别乱跑,我牵不住你的。”
“今年菜籽收成如何?一亩田能产多少斤?”那边成去非正娴熟铲起一捧菜籽来,借着灯光仔细瞧了瞧,旋即错开手指,任凭菜籽哗哗又漏了下去。
老板娘仰面打量他一眼,见他是大家公子样,目中甚有嘲笑之意,不过还是正经答了话:“好了四百斤,歹了便三百,公子是要买还是卖?”
老板娘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却自是干练异常,笑吟吟一壁瞥着成去非,一壁同过往行人搭着话。
“那多少斤可榨一斤油?”成去非避而不答,继续问道,妇人当他是寻自己开心,便搪塞道:“这也是不好说的,要看成色。”
说罢侧身同一农人打扮的过路客谈起生意来,成去非听她脆生生几句便将买卖敲定,心下一时折服,遂仍同琬宁往前走马观花看着。
琬宁自然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只当他向来是那垂绅正笏的股肱耳目,助天子燮理阴阳,这会见他事无巨细,也有受人冷眼的时候,未免觉得有趣。
正偷瞄着他,忽看见前头有人头攒动,聚在一处,不知做些什么,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些笑声来,忍不住凑近了,踮起脚来张望一番,原是几人在那幕布后操弄着影人,琬宁一时觉得此情此景在哪本书见过,凝神想了片刻,方想起这大约就是关中传来的影子戏,不知何时传到的建康……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奈何姗姗其来迟……”琬宁盯着那幕布上的女子剪影,不由念及汉武李夫人的典故来,轻轻念出了这几句。
却莫名觉得酸楚,说不清是为武帝还是为那李夫人,亦或者,两者兼有之。成去非见她喃喃,淡笑道:
“我以为阮姑娘伤春伤别,见此情景,当念屈子《招魂》,原是想起了倾国倾城歌。”
琬宁脸一红,垂首道:“我见那女子人影,便自然想起术士为武帝招李夫人之魂旧事。”
成去非似是不屑,冷冷瞧了一眼那边的影子戏,道:“《汉书》里头这一段记得莫名,实不能让人信服。”
琬宁脑中略略一转,问道:“李延年性知音,善歌舞那段么?”
“书果真都记在脑子里,”成去非似笑非笑看着她,“来,猜猜我为何说此段记得莫名,你倘解释得对,我便重赏你可好?”
他依旧目光沉沉,琬宁难辨他心意,不敢轻言,成去非似乎看出她顾虑所在,牵过她手继续往前徐步走着,待挤过这阵人流,方松开手道:
“许你卖弄回聪明。”
这哪里像是好话,琬宁只搂紧了木盒,一言不发。
他忽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薪俸赏不了你什么贵重东西,的确是,金银珠玉,我确实赏不起阮姑娘,不过,伊人不凡,也看不上这些东西罢?”
这句溢美之词,本该让人极为受用的,但自他口中说出,想必也难能真是这个意思,琬宁惊奇他这会调侃她起兴,心想怕是这市井热闹,也自引他些轻松兴致。
“你不是一直盼着我能待你青眼有加么?机会来了,人便要学会抓住,我知道你想的出,何必瞒着?”成去非轻轻笑着,见她仍不作声,想必多半还是因为脸皮薄,受不住他这般激将。
夜风习习,不觉两人已穿过闹市,行人稍少,成去非忽想到一句俗语来,哼笑一声:“你说还是不说?放心,定不会教你媚眼抛给了瞎子。”
琬宁不意他竟说出一句粗话来,面上红得更厉害,侧眸看着他,似怒还嗔道:“大公子,您……”却也不知如何说他,成去非敛色目光幽深,“怎么,我只能阳春白雪么?”
这让人无从接话,琬宁四顾看了,一时无奈,只在心底默念:您想听,我说便是了。
“《汉书》里说,李延年起舞献‘北方有佳人’一曲于武帝,武帝称其‘善’,李夫人遂得宠幸。而《诗》有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可见倾城并不是用来赞美女子的,武帝时诏书常引毛诗原文,且有汉一代,世人喜唱诗,哪有夸人用‘倾城’的呢?武帝更不能叹曰‘善’,垂髫幼儿尚不学诗无以言,何况帝王?大公子言《汉书》此段不能让人信服,说的是这个么?”
她轻声细语的,唯恐惊动了天上月一般,成去非目中掠过一丝赞赏之意,并不做点评,仍继续问:“那你说为何班固记如此一笔?”
琬宁缓缓摇首:“这个,我实不知,大公子知道么?”她不禁望了望他,成去非则仰面看那月华如练,道:“我也不知,许是留后人一缕遐思。”
说罢问她:“你该走累了,我扶你上马?”
琬宁却低声道:“我方才说对了么?”
成去非纵身上马,弯腰伸手猛然把她提了上来,琬宁骤落他怀间,只觉他鼻息沉沉扫了过来,连带着那股温热的气息,他低声附在她耳畔道:“堪比解语花。”
说着扯紧了缰绳,低斥一声,策马朝青溪方向去了。
琬宁被他环在臂弯之间,耳畔生风,心底乱跳,因是侧着身子坐于马上,又担心木盒滑落,两手只能牢牢抓紧了他衣襟,脑中尽盼着这马儿就此奔跑下去,好教她同他就这样长相守着。
很快,琬宁认出眼前并不是桃叶渡,这里几无人迹,下马后隐约听见河水潺潺声,但见长草摇曳间萤光点点,江南之萤,始于夏,而初秋犹盛,于草间突起,其光如豆火,低飞五六尺,闪烁数下,忽然不见,倍增鬼趣。再往前走几步,水天缥缈之下,有一大片芦洲,芦洲后面则是远山的烟影。
琬宁微觉寒意,不禁小声道:“大公子白龙鱼服,倘遇歹人,何以处之?”
成去非只把她手中木盒接过来,取出河灯,一壁从袖间拿了火折子,一壁淡淡道:“杀了他。”
听得琬宁面色一变,心下却不解:“为何不去桃叶渡?百姓多喜在那放河灯。”
成去非听她这么问,便不急着点河灯,伸手在她唇间揉了几下,有意放低了声音:“这里不好么?月烟风高,人烟俱无,方便行些暗事……”
琬宁懵懂不知他话里深意,兀自苦苦思索他这是欲行何事,成去非一笑,腾出一只手顺着她光滑的脸颊往下摩挲滑去,停在锁骨那打了个圈:“你以为我带你出来是做什么的?”
四下月影浮动,遥遥听见几声隐约犬吠,琬宁身子一僵,似是明白了他所言“暗事”,小脸霎时变得雪白:“您,您要在这里……”一语未了,只觉眼前一亮,原是成去非已抽回手用火折子点了河灯,神情仍是冷冷淡淡的:
“在这里放河灯。”
说着示意她蹲下来,给她一盏,自己留了一盏。琬宁被他弄得心神大乱,捂着胸口稍稍舒气,等回过神来,才把那袖间的两片叠放好的纸条掏了出来,置于灯内两边,正欲伸手推送走,被成去非拦了一道:
“能告诉我写的何字么?”
琬宁眉间一黯,眼窝发酸:“我祖父的名讳。”
“另一份呢?”他一下便问准要害,琬宁心慌,忙遮掩道:“也是阮家亲人名讳。”
成去非淡淡反问:“是么?”
琬宁避开他直透人心的目光,轻“嗯”了一声,忽听他道:“我以为一追思亡人,二祈福眼前人,是我想错了么?”
不知为何,他这么冷冷清清一句话,却勾得自己深怅忧悲,不觉眼角湿润,低语道:“我会大公子祈福的。”
刚说完,只觉眼前一暗,亮光消失,自己已被成去非揽入怀中,听他压低了声音,满是警觉之意:“不要出声。”
第119章
琬宁整张脸没在他怀中; 听出话里蹊跷,只当是她自己一张乌鸦嘴,应了方才那句“白龙鱼服”,暗自懊悔; 一只手不觉向成去非腰间滑去,想贴他近些; 不成想她刚微微一动身子; 重心不稳,情急之下那只手竟朝他腹底摁了下去; 成去非倏然一惊; 抬首便瞪她; 琬宁不用看,也能察觉出一道凌厉的目光投了过来; 一时又不敢出声,只咬牙憋着一口气。
却忽听两声婴儿般的啼鸣细细传过来,恍惚间竟像那夜猫呜咽,成去非拨开近处草丛; 借着月色,朦胧间可见两个身影叠加交错; 再定睛看了,原是并肩而行; 看身形,像是女子,半边身子没在长草之中; 一人似怀抱婴孩,一人挑了盏昏黄灯火,透过草丛忽隐忽现。
这便奇了,此处人迹罕至,她两个弱女子不像是来放河灯的,走这夜路都不怕的么?成去非沉沉想着,朝琬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悠着起了身,朝那两人靠近了几步。
只见那两人在河边站定,一人仍持灯立着,另一人弯腰蹲了下来,似低声呢喃着什么,因夏风刮得蒹葭作响,又有些距离,成去非只能听见隐约人声,说的什么全然不知,等到那婴儿骤然发出几声清亮的啼哭声来,他方知自己判断未错,静候了片刻,只见蹲着那一人手底好似往河中置放了一团东西,她半个身子挡着,看不真切,依旧有不住的窃窃私语顺风而来,那女子身形一直维持着往水中下压得动作,成去非忽意识到了什么,疾步跨了出来,径直朝那两人走去。
还是挑灯这人看到了成去非不知从哪遽然冒出,吓得把那灯就势一丢,扯起蹲在地上的女子连连惊呼:“快走!快走!有人!”
那女子面上却麻木许多,只道:“我还没给我儿放一盏河灯……”
话说间,成去非已到眼前,俯身先捡了灯,拿火折子重新给点亮,扬高几分,打量她二人几眼,先前持灯的年长些,而这另一个则双十年华模样。持灯者,眼中满是戒备,那一个则有丝恍惚,成去非留意到两人怀中皆无婴孩,再看那一方水面,烟黝黝映着月光,什么都看不出来。
身后琬宁见他往这边去了,犹豫了下,还是默默跟上前来,方才一阵乱动,帽冠早不知何时掉的,一头乌泱泱的发就此垂下,光线暗,不易寻,琬宁也就作罢。这妇人本还在惊慌之中,眼尖瞧见琬宁,心下一松,直抚胸口,不由脱口而出:“吓死了,原来是对野鸳鸯……”
这句落入琬宁耳中,面上一臊,虽是头一回听,可总觉“鸳鸯”前头加一“野”字便走了味,哪里不对,她说不清,悄悄立在成去非身后也暗自觑了一眼这两妇人。
成去非自不能跟这妇人见识,只看向年轻妇人,问道:“这位娘子,你怀中抱着的婴孩哪里去了?”
“什么婴孩!哪里有婴孩!”年长的这位妇人反应甚捷,立刻抢白截了他的话,成去非疑心她二人别是作奸犯科,与人结仇,害人子嗣,遂冷哼一声:“方才不是婴孩啼哭?”
这妇人只当他两人在这里野合,早鄙夷了一番,心底不似先前畏惧:“这荒野四下的,指不定你听见了什么,”
说着忽“咦”了声,指着琬宁道:“该不是你俩人想孩子想疯了,你想要孩子,让你后头那位生一个便是!”
琬宁听了这话,简直没脸见人,堪堪拿帕子半掩了面,红着脸不作声。
到底是无赖妇人,几句下来便渐露泼皮一面,成去非懒得和她周旋,兀自朝那水域近了近身,冷眼看着她二人道:“那婴孩被你们溺毙于河中了,是不是?”
这妇人面上一惊,却仍勉强支撑:“你莫要……莫要含血喷人!”
“是,我把他溺死在这河中了。”那一直没言语的年轻妇人忽然承认,面上仍是木木的,“姊姊,既被他看了去,由着他去官府告状,横竖不止我一个。”
她镇定异常,自怀间又掏出一盏河灯,捧到成去非跟前:“这位公子,能借你火折子一用吗?”
“你得先告诉我,为何要溺毙那婴孩?”成去非讶异她这般从容,似是做惯了此类事一样,如此,才更让人心生寒意。
她斜瞥一眼成去非,无谓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该折腾的都折腾了,这块肉硬是不肯掉,只得生下来。”
这一番话才叫成去非真的错愕怔住,反问道:“是你自己的孩子?”
妇人点点头。
“虎毒尚不食子,你缘何做出此等狠心之事?”成去非幽幽盯着她,心底确实不解。
“公子不闻添丁钱?”她略一嘲弄打量了成去非,“公子怕是没娶过妻生过子吧?”
“生一儿,要纳百万添丁钱,小民家贫,无以输官,不溺死他,我家便都要跟着饿死,”她照旧面色不改,说的极为寻常,“公子想告就告,这方圆百里,溺死孩子的不止我一个,官家虽下了禁令,可家贫者实在拿不出钱来,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弄死完事。”
一席轻飘飘的言辞,听得成去非大伏天里心寒齿冷,默默替她点了河灯,目送她往河岸边走去,妇人一壁俯下身子,一壁轻念道:“愿我儿来生投胎到好人家,荣华富贵享不尽……”
她话中并无多少感情而言,不过例行公事般,河灯顺水而去,这些话也顺风飘散于水面,不知所终。
“公子要押我们去官府吗?”她折过身,望向成去非,成去非默然不语,听她又道:“公子要是肯发善心,我们自当感激不尽。”
成去非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这二人见他既好说话,便道了谢,经琬宁身畔时,这年轻妇人忽道:“公子带这位小娘子……倘是怀了孩子,可得想清楚了。”
琬宁本听了她方才一番话,兀自心惊,不料她忽蹦出这么一句来,羞得忙垂首只轻轻顺着发梢,听那两人脚步声远去,方稍稍抬首,却见成去非已背对着自己,在那临岸处,负手而立,月光将他影子拉得长,直往她这边投过来。
皓月当空,水面荡漾,她默默在他身后凝视着,不知成去非在思量些什么。她虽吃过些苦,不过就那几日,咬牙也撑了过去,全然不知寻常百姓之苦为何。
今听了妇人言语,惊愕中只觉不可思议,这些离她平日所受圣人教化似乎有那么一丝瓜葛,可又分明遥不可及,那两妇人早已离去,她仍觉恍惚不真实。
水波粼粼,这一处,她本还幻想着白日里是否风物宜人,可借着夜色,这里却刚刚活生生溺死了一条无辜性命,谁又知道这河水的尽头,是否会漂浮着无数小小的尸首……
琬宁被自己无端的想象吓到,放眼望去,那河灯早不见踪影。她忽记起幼年时烟雨给她讲海中鲛人之事,说是月明之夜鲛人们便会浮出水面唱歌,她虽年幼,也猜疑是无稽之谈,脑中却仍勾出一幅绮丽幽深画面,如今听了这事,怕是再也不能对这水面再有任何美丽幻想了。
“走,把你那河灯放了,我们好回去。”成去非转过头来,琬宁想从他面上辨出几分情绪,发觉并无愠色,遂终不能得,只得轻问道:“大公子,您是不是很生气?”
成去非举着火折子,一壁寻他们刚才置放于岸边的河灯,一壁曼声反问:“生何人的气?”
他正疑心阿灰所细拟的“九品混通制”不过一纸空文,心头确实不悦。
“你愁眉苦脸作什么,我总归没生你的气。”成去非见她小脸上愁云惨淡,不由说道。
话音刚落,已找到方才未曾来得及放走的河灯,便重新给点亮了,琬宁欲言又止,默了半日,才道:“您会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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