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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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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这上上下下一阵折腾,皇甫谧早已喘个不停,可眼中依然布满了其特有的锐利!
  不想大将军却有意回避他投来的目光,面上颇为泰然,只道:“子静兄未免风声鹤唳了。”
  “他们是来迎天子归朝的。”
  迎天子归朝?
  迎天子归朝!
  皇甫谧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将军,连连后退数步,脑中一片白光,一切轰然倒塌,许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里的光瞬间彻底黯淡下去,翕动的唇动了动,那一缕苍须再一次随冷风瑟瑟而动。
  “弓箭手何在?!”
  皇甫谧忽转过身来,用尽平生力气大吼一声,仿佛此生尽在这一句了,余音迟迟不散,回荡于这一片晦暗的天地之间。
  他身形本已佝偻,此刻却显得伟岸异常,一袭青袍随风而舞。
  大将军尚且不能回神,只听一声巨雷乍起——
  整个人间似乎都换了模样。
  滂沱的大雨是伴着城门撞击声,一同落下来的。


第61章 
  空中呼啸的火箭纷纷被浇灭,但弩矢和硕大的石块仍在不知疲倦地砸下来;教人无从辨别逃亡的方向。刺史麾下的将士接二连三地被刺穿胸腹;倒在一旁。大将军忽见刀光一闪,一个人影快步冲到他面前。
  他知道他躲不过去了。
  滚热的液体从脖颈中喷涌而出;和着雨水一起洗刷他破旧的战甲。一阵并不太长的剧痛过后,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意识的零星余辉像清晨的最后一丝星芒;俯瞰着他缓缓滑下马背的躯体。
  这一刻,他心下轻盈;注视自己的目光也是空如明镜的。
  接着他看到一条河横亘在眼前,只要渡去彼岸,他便要了结这一生了。
  这条河十分眼熟。
  他想起来,年轻时曾差点溺死在里面。
  那是父皇在世的最后一年里,宫中风波诡谲,让人不得安宁。
  父皇沉疴染身,却依然只肯见自己。他从来都是父皇最偏疼的皇子;十四岁便封了建康王,把天子脚下帝都拿来当封号,荣宠无人能及。然而是说的;建康王类祖皇帝?何等的褒奖之辞!他自己确也不辜负这虚名;直到父皇薨逝,一纸遗诏却让他瞬间坠至深渊!
  一遏世家,二防外族,言简意赅的推心置腹,是父皇病重时给他最后的只言片语。而龙位上坐着的俨然是他最平淡无奇庸常苍白的兄长,阮正通拿着遗诏只凭一个嫡长子的名目便断他所有后路。
  嫡长子,一个让人无话可驳的名目。
  因果早种,他始终不能释怀,整个人被一股无从言明的戾气包裹。嘉平十年后,关于遗诏的流言忽四处流窜。阮正通是大儒,是帝师,他花了整整二十年才等到一个完美契机,借修书私宅二事大做文章,彼时他羽翼丰满,胸腔里的愤懑一泄而出,三族膏血也洗不清他心底仇恨。
  可时至此刻,那纸流言中的诏书他也不曾一睹真身,父皇病中的嗓音依然印在心头不曾褪去,而那些真实的意图,他怕是此生都再也无望了……
  或许,这依然是天意?如同大行皇帝遗诏广而告之的那一刻,他孤立无援到极点。
  急骤的雨点化作长鞭,扼住他的咽喉。失去意识之前片刻,他想起曾经听巫师说,人在濒死的一瞬会重新经历自己的一生。当初觉得不可思议,此时才知并非虚言。
  他竟败于一个年轻人之手,终究没能渡到彼岸。
  城墙上英奴任由利箭般的雨点射在脸上,大将军的大好头颅闪着狞笑,被洞穿的那一刻,仍是往昔模样,支撑在天地之间,雨下得滂沱,他看不清大将军目光的最终落点。
  脑海中是十七年前,他第一次见皇叔在梅树下温酒,清雅名士的做派。
  他恨恨地俯瞰着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那双嗜血的眼睛,终于凋亡,他已然忘记了这些时日来的恐惧,全神贯注于身体里被深压的恨意,它喷薄而出,几乎把整个人淹没。
  这具身子,该去祭先皇,四周草木拥血消融,必郁郁葱葱。
  凤凰三年正月,大将军兵败身死。
  初七政变,月底便攻下江州,不过数月,换了天地。
  成去非迁尚书令,诛权臣,迎天子,文武百官人事升降,一切皆秩序井然。权臣身死,却只是一个开端。很快,太极殿廷臣议事,大将军谋逆一案成为眼下最紧要一事,殿上杀意四伏,新一轮的清洗迫在眉睫。
  廷尉署负责案件,理所当然,可谁来总理辅助,人选还未定夺。
  东堂中,英奴看着立在下头的成去非,仍难忘当日他率百官匍匐于司马门外迎接自己时的场景,那情形,让人心底辗转凄楚的烫意。他是真有一刹的泪,险些溢出眼眶,山呼海啸的叩拜声,第一次让人觉得带着几分温度。
  而最后一次探望太傅时,成去非所言,诚不欺君。
  “今上,”成去非见他有些走神,轻声提醒,“除却许侃,益徐等几位都督,您也应当一并赏赐。”
  英奴很快明白成去非的意思,可面上还是陡然沉下来:“这些首鼠两端的臣子,他们也配?”
  这话里难免有置气的意思,成去非便垂目耐心解释道:“世人皆知今上接下来,势必要重处逆贼以及从党,难免人心惶惶,大将军这些年,权势熏天,有太多人的人都与其有瓜葛,这其中,倒不全是出于真心结党,不过附和谄媚。”
  说到这,英奴瞬间想起了韩伊,一时齿冷,又有难言的隐痛,此刻皆化作嘴角一抹冷笑:
  “是啊,历朝历代,这样的人物可指鹿为马,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几个敢站出来的?百官皆一肚子的圣贤书,哪个不知道礼义廉耻?哪个不知道君臣大义?可事情临到眼前,一个个除了自保,自保,还是自保!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只道天子是手握皇权谁也不肯信,可又有谁知道,天子想有所依靠,又能去依靠哪一个?!”
  尾音猛然挑起来,在偌大的东堂中颇有几分刺耳,成去非默了片刻,很快窸窸窣窣敛衣跪了下去:“臣等让今上受委屈了,望今上赎臣其罪。”
  这一番直抒胸臆,一半真心,一半有意为之,英奴瞥了一眼成去非,晾了他半日,才徐徐吐气,带些幽幽之意:
  “朕语气重了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刚才所谏,朕焉能不知你用心良苦?大将军府邸搜出了那么多私人书函,朕让人一把火当众烧了,也正是此意,都督们的赏赐朕心里有数了,眼下,谁来审理大将军的案子,你可有人选?”
  说罢虚扶了一把,示意成去非起身。
  “你但说无妨,朕知道你稳妥。”
  成去非的确早有人选,可方才天子一怒,便稍做推辞:“还请今上定夺。”
  英奴哼笑一声,负手踱起步来,微微仰看着上方:“你说倘是太傅还在,他会给朕推举谁?”
  乍然提及父亲,成去非有些意外,只见英奴忽止住了脚步,侧眸对自己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朕信得过太傅,自然也信得过你,你要是还没想好,就回去写个折子,呈给朕,朕等着。”
  英奴嘴角似衔着一缕笑,一双烟黝黝的瞳孔中却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成去非察觉出天子的微妙变化,便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来。
  一路上,他脑中不曾停歇,江州一役,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付之于一场烟火海,那么大的雨,竟然没浇灭……这便是大将军的天意了,成去非蓦然想起皇甫谧,倘是普通百姓,这个岁数,也不过就是一副岁晚田园的老农夫模样——
  然而他终究化作一具漆烟焦骨,那枚残破的印章最后一次验证其身份,他果真是到死也没抛下那枚印章……
  成去非缓缓阖目,驻足于原地片刻,复又前行。
  等进了府,绕过水榭,余光里似乎闪过一抹身影,忍冬丛那边传来一阵轻微声响,成去非循声望去,先是瞧见了一角绫裙,再看那躲闪的半个身子,已知道是谁,便走了过去。
  这边琬宁早提了颗心,无意撞见他,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藏起来,可脚步声越来越近,待成去非来到眼前时,她觉得自己呼吸都已十分艰难了。
  脑中不觉浮起当日混沌之事,一张脸便熊熊燃起来。
  “你躲什么?”成去非自然清楚她缘何如此,见她羞怯难耐,也不说话,只死死抿着唇,便伸手往她领口探去。
  琬宁不料他突来如此举动,急忙闪身躲避,双手死死护住襟口,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成去非冷笑:“你胡想什么呢?难不成晴天大白日的,我就能……”话至此,脑中闪过那一抹雪色,难免生了几分尴尬,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唐突,便道:
  “我那日抓伤了你,虽不是有意为之,可后头事情忙便忘掉了,你不要怕,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他倒是坦坦荡荡提及那日所行,琬宁是回去后褪了衣衫才发现自己脖颈胸前,乃至腰间,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当时一片混乱,她只又羞又惊,完全不知道他竟在自己身上用了那么大的力。
  琬宁仍攥紧襟口,低应了一声,微不可闻,快速福身行了个礼,匆忙逃掉了,成去非看她慌里慌张的背影,仿佛当自己禽兽一般,不免觉得可笑……待细想当日,倒真有几分禽兽的意思,成去非微微蹙了蹙眉头,刚一抬脚,地上躺着一样东西登时映入眼帘。
  他俯身捡了起来,不过一朵小小的白色簪花,想必是她匆忙中掉落也浑然不觉,成去非低笑一声,复又扔回原处,丢了自然知道回来找,便大步朝书房去了。
  两日后,太极殿上,天子口谕:吏部尚书丁渐联合廷尉亲审此案。丁渐匍匐于地,战战兢兢领命。出太极殿后,一路跌跌撞撞,时节未出六九,冷汗却早已打湿夹衣。
  接下来数月,庙堂之上最为忙碌者便是丁渐了。


第62章 
  黄门刘念是第一个受审之人。无需酷刑,刘念供认得利落;除却私遣先帝陵才人送与大将军;另擅取太乐乐器武库禁兵一事也一并认下。
  “就这些?”丁渐逼问。
  “其他的事情丁尚书比念清楚。”刘念冷笑,丁渐顿时涨红了脸;有几分怒羞成怒的意思,牢房里只有几盏如豆残灯;犹如磷磷鬼火般映着一双早已泛红的眼睛。
  “用刑!”丁渐咬牙切齿,凄厉的哀嚎瞬间刺破冰冷的空气。
  “大将军同大司农等人谋反;欲三月……三月起事……”刘念断断续续吐出这些话来,即刻昏死过去。丁渐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份供词来,狱卒随即会意扯起刘念手臂,手印便落在供词之上。
  便是这般程序了——
  故人们一个个被自己亲手送上不归路,丁渐日益麻木,漠然的面上毫无任何情感,之前的恐惧、羞愧皆烟消云散。直到最后一批要审讯的人押进来;一股钝痛落下来,丁渐不敢看来人,不等开口;热泪已滚滚而下。
  “公子……”丁渐低唤一声;喉间哽咽。
  “子端兄不必如此,皆是命罢了。父亲执牛耳数十载,物极必反岂能避得开?”大将军长子凤宇衣衫一片褴褛,发丝业已凌乱,面容却是平静的。
  “本来渐应该同公子们在一起的,今上不知为何,让渐来审案……”丁渐面露愧色,凤宇轻叹道:“你错了,子端兄,不是今上的意思,是乌衣巷的意思,确切来说,是成去非。”
  丁渐何尝不知道这是成去非的意图,竟一下戳到伤处,正是他的授意才更让自己惶恐。眼眶不由酸楚,一时不该如何接下去。
  “这是供词,我定不让大人为难。”凤宇掏出供词,放在几上,丁渐大惊,一股*辣的愧意翻上来,他实在忍不住,豁然起身,焦灼地踱起步来,口中喃喃着:
  “不行!渐要去大公子那里求情……”
  “子端兄这是何苦?”凤宇起身,静静看着他:“钟山一事,兄长还不知成去非是何等人?子端兄白白牵扯进来,日后为我等收尸之人都没了,大人忍心我兄弟几人曝尸荒野?”
  丁渐错愕地看着凤宇,泪水如泉涌般,半晌才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惊得外头狱卒纷纷跑来相看,而凤宇此刻只眨眨眼,微微笑了笑:“子端兄,倘有来世,凤宇愿做兄长的学生。”
  年轻人竟无半分畏死之心,丁渐只觉自己好似忽溺了水,连呼吸都不能了,耳畔久久回荡这句决然而从容的话语,心底徒留含糊的自欺。
  时间一晃,快至暮春,温暖的气息终于明朗起来。
  听事里成去非正在翻阅文书,一旁是成去之朗朗的背书声。
  很快,赵器来报:“吏部尚书丁大人来了。”
  前一日,成去非已通知丁渐把此案审理结果奏报朝廷。只见丁渐换了崭新的朝服,抱着奏章和笏板毕恭毕敬地进来了。
  “丁大人,不是说好,向今上奏报?”成去非并未抬首,目光仍停在手底文书上。
  “臣以为还是请尚书令先过目才好。”丁渐一颗心狂跳,扑通一声长跪于地,双手把奏章举过头顶呈上。
  成去之一直看着这边,见兄长接过奏章,便上前说道:“大人请入座。”丁渐这才惊觉屋里还有一人,竟是太傅幼子,讪讪一笑,点头道谢,默默坐到一旁。
  案几前成去非俯首专心盯着奏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丁渐屏气凝神偷偷拿余光留意着,可实在看不出他一丝情绪。
  “丁大人不负神童之名,写得很好。”成去非终于抬起脸来,丁渐正欲起身说话,却又听成去非道:“不过有一处还需改动。”
  丁渐立刻起身跪到成去非面前:“请尚书令明示!”
  “一共多少家?”成去非目光直逼丁渐,丁渐心头一怔,很快清醒:“回尚书令,一共七家。”
  “怎么会是七家呢?”成去非语速很慢,一侧的成去之眸光流转,打量这边几眼,起身去内室开始研墨。
  “是七家,加上黄门刘念,一共是七家。”丁渐耐心解释一番,唯恐成去非不清楚。
  “不对吧,丁大人,我看应是八家。”成去非眼眸一暗,窗户吱呀一声忽被风吹开,惊得丁渐一阵心悸,冷汗不觉滚滚而下。
  “尚书令,真的是七家,臣已……”丁渐一语未了,迎上成去非阴鸷寒冷的目光,宛如利刃让人无处遁形,一颗心便几乎要跳出胸腔来,脑中轰然,成去之已从内室出来,手中狼毫已蘸满淋漓墨汁。
  “怎么会只有七家呢?大人怎能把自己忘了?”成去之把笔塞给他,口气像极了兄长:“丁大人,补上吧?”
  丁渐身子抖得厉害,根本就拿不住笔,只管闷声叩起头来:“尚书令……”
  成去非语调复又平静而温和:“李刘丁,乱京城,不加上大人之名,如何服众?”
  “臣……丁渐知罪……知罪……”丁渐不无绝望地哀哭道,自知全无退路,眼前已开始忽暗忽明了。
  “去之,把廷议读给丁大人听。”成去非点头示意,成去之从案几上接过一张纸,朗声读了起来。
  “公卿朝臣廷议,以为《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建康王蒙先帝恩宠,亲受先帝握手遗诏,托以天下,而包藏祸心,蔑弃顾命,乃与李让、丁渐等图谋神器,谧党同罪人,皆为大逆不道,罪当斩首,夷三族!”
  话音刚了,外头一阵春雷滚滚,一道闪电仿佛劈裂天空般落下来。外头长风乱入,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子里渐渐暗下来。
  “你本是天怨人怒,罪不可赦,念你妻族同会稽沈家有姻亲之由,只你一人上路便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成去非已起身,风吹衣袂,居高临下瞧着底下抖成一团的丁渐。
  “臣谢尚书令……”丁渐泪水已糊了满脸,哽咽不能言语。
  “送客。”成去非拍了拍手,外头立刻进来几人,把全身瘫软如泥的丁渐架了出去。
  “去之,你去廷尉署一趟,告诉他们,前大将军小妾所生的幼子,留一条命。”成去非吩咐,成去之眨了眨眼:“是那不到总角之年的傻子?”
  成去非颔首:“对,另外,让赵器把原大将军府上的章世孙谦从牢里提出来。”
  “兄长要放了他们?”成去之不免浮想联翩,脑中又蹦出一人来,有些犹疑,“那么原大将军长史李让,兄长既已买通了他,打算继续用么?”
  成去非迎上幼弟的目光,潜心解释道:
  “李让此人,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权利,乃卖主求荣之徒,他倘是大司农那般人物,还有可留之处……”说到这,脑中闪回当日并州一事,语气便低缓下去,“大司农之死,兄长实则于心不忍。”
  见此情状,去之便也不再多问,兄长胸有丘壑,进退用人自有其章法,只需办好兄长交待差事便可,自父亲过世,兄长已有意带着自己历练,入朝为官也不过就是近两年的事情,说来也奇怪,父亲去后,自己仿佛一夜便成长起来,心底通透,似乎什么都明了了。
  正想着,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声,成去之把窗子掩了便出门相看,见一小厮匆匆奔跑过来,慌张失措的样子让成去之心生不悦:
  “何事?”
  “大……大公子的书房……”小厮弯腰只顾大喘粗气,成去之心下一沉,后面兄长已大步而出,两人皆看向书房方向,果真见青烟直往上窜!成去非抬首看看烟压压乌云聚散无定,园子中已开始落雨。
  看来是那道闪电了,成去非不等小厮答话拂袖而去,成去之紧随其后,到了书房,眼前下人们正在抢着救火,一片混乱。


第63章 
  成去远刚从虞府回来便听说了走水一事,虞书倩于二月初诞下一子;正逢着大将军事变;成府每日宾客往来,难免纷乱;遂送回虞家短住一阵。如今母子俱好,钟山一事即将结案;心下轻松不少,却见眼前狼藉难免愕然;火虽救得及,怎奈当日风大,雨没落下来便毁了半边去。
  典籍烧了许多,剩下余存之物很快转移去了别处。
  书房修葺需些时日,杳娘便命人打扫出木叶阁隔壁的橘园来,暂时给成去非作书房之用。橘园同木叶阁一墙之隔,园子里有株橘树;每年秋季一树红灯笼似的。本是太傅年轻时读书之处,后来弃之不用,但常年打扫如昔;简单收拾一番便窗明几净;再加上窗外一丛凤尾青翠欲滴,也算清幽合宜。
  很快,成府走水一事四下传开,恰逢诛杀大将军党羽三族事,坊间流言暗起,皆云大公子狠辣不输大将军,重孝在身便大开杀戮难免犯了天怒。
  府上自然有所耳闻,众人皆不敢谈论此事。成去远见兄长并无异样,私下只和去之说起此事,面上不免有几分担忧。
  “听闻兄长有杀大鸿胪陈轩之意,陈轩乃江左名士,是否该劝劝兄长?”
  成去之冷笑:“大鸿胪乃前大将军心腹之人,父亲会葬特来监视一事,二哥都忘了吗?至于江左名士,顶着这般虚名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一席话驳得成去远哑口无言,幼弟满脸正色地看着自己,坦荡得竟让他莫名有了一分羞愧,那般精亮锋芒初现的眼神让人不适。自父亲病逝以来,幼弟似乎飞速般成长,连自己都觉陌生了。心底不由喟叹,真如顾子昭当日戏笑之辞:去之俨然又一个大公子。
  “二哥只是担心血腥太重。”成去远无奈一笑,纵然西北手刃无数生灵,他仍是无法淡然面对咫尺眼前的血腥杀戮。
  幼年时,他曾养一黄犬,闲暇时便牵出东门玩耍,后来黄犬死掉,他很是伤心一阵难以释怀做什么都恹恹无力。被父亲发觉,只一句“你倒不像成家孩儿”。语气并不严厉,可那莫测的眼神中分明卷着一丝失望亦或者是叹息,他小小的心里多了几分惧怕,好似自己已落了口实,身处下风被父亲抛弃一般,日后唯有更加努力,努力学会掩饰一切惊惶和脆弱,至少要看起来格外坚毅才不辱没成家次子身份。
  “二哥难道是也信了那流言?”成去之眼中掠过一丝蔑然,成去远不知是对自己还是那些制造流言的人,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
  “二哥不一直都喜读儒家经典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们不过是拿这当借口想诋毁兄长,没有兄长,只怕很多人迟早要做前大将军刀下鬼。”
  “吾家兄长,定是能领袖江左的人物,太尉那一代人,几近凋零,父亲那一代人,也年岁渐长,唯有兄长,舍他其谁?”
  去之说完最后一句,语调铿锵,眉宇间皆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让成去远看得既欣慰又怅惘。
  “这典籍,恐怕要费些时候才能补齐了。”成去远叹气叉开话,定睛往书房方向看了看,想起兄长这些时日所承受的,眼下一战固然得胜,可细想起来,还是有些恻然。
  暮色苍茫中,园子里的那株撑天古柏,于金红色的云形外,拥着墨绿色的叶子,倦鸟归巢,停在古柏伸出的老臂上。窗子是撑开的,花香融进暖流,悄悄渗进来,琬宁探出半个身子,仰面便瞧见了月,日子不觉又快到十五。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更衬得月华如练,琬宁也不点灯,就枯坐窗前,双手抱膝,痴痴瞧着天上那轮月发怔,也不过想些从前旧事,亦真亦假,浮在这片月色里。
  用过晚饭,成去非才往木叶阁来,刚进园子,见主房漆烟一片,以为琬宁还不曾从樵风园回来,可这个时辰,也断无不掌灯的道理,迎上一名婢子,方知晓是琬宁有意为之。
  遂要来一盏烛台,他亲自点亮,举着拾级而上进去了。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闺阁布置,一眼便瞧见瓶中插着娉娉婷婷的几枝海棠,错落有序,风致楚楚。
  坐榻上还放着不曾做完的女工,是半个香囊,成去非再次转移了目光,终于瞧见斜倚窗前的她。
  琬宁鼻息平稳,清瘦的身子蜷在一角,眉睫不时轻颤几下,似已熟睡,成去非见她歪着脸半藏于膝,外头溶溶月色照在面庞上,好似一头安静的小兽,兀自做着美梦,可总有几分不安的神色。
  他许是待她有些苛刻了。
  成去非既这么想,便轻轻拿起件衣裳正想要往她身上盖,只见她似是从梦中惊醒,一下抬起脸来,眸中迷迷蒙蒙,朝窗外瞧了瞧,才呆呆回神,等看见他时,吓得她一个激灵,失声叫了起来。
  后半声则被琬宁硬生生捂了回去,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脑子里首先跃上来的是他那句“你是我的人”,一下便涨红了脸。他倘若有事,为何不白日召她去?偏偏等这月色下来……
  “我,我不行的……”琬宁到底是害怕,支支吾吾,她得先表态,不能再像那日……这话说完,蓦然想起前几日他所言“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心底一凉,不禁懊恼自己太莽撞。
  这话听得没头没脑,成去非反问道:“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琬宁下意识捂了捂襟口,连忙摇首否认,成去非瞬间明白了个中意味,便凝神注视着她,她这种身世,整日犹如惊弓之鸟,一根弦已然绷太紧,时刻提防着一切,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一副任人拿捏软弱羞怯的模样。
  她倘是正经世家闺秀,吟诗作赋,游园赏花,到这个年纪便可挑选夫婿,可谓“之子于家,宜室宜家”。或是养在普通百姓家,无拘无束,风里晒雨里淋,想必也能长成个结实能干的姑娘。再不济,是个男子,经此变故,索性忘掉一切,寄宿天地,终老渔蓑,江河湖海可洗砚,归隐山林与之为伴,山秀藏书,未尝不可。
  偏偏都不是,困于世间,像是坐于墓中的未亡人。
  这么一壁打量,一壁遐思,才发觉她身形又高了,少女特有的纤细秀丽一览无余。琬宁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手心微微沁了汗,半日不听他言语,分外不自在。
  “阮姑娘的秘密,已不再是什么把柄,”成去非终于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还愿意为我做事么?”
  她迎上他深不可测的双眼,一时有些惘然,他神情里自有难以言明的十分把握,她脑子里则全是他这些时日所作所为,再想到那一次暧昧不明的暗示,心底血气翻涌,殷殷望着他,满是渴盼:
  “大将军死了,那阮家的案子,大公子您会不会……”
  “不会。”成去非斩钉截铁打断她的后续,不给她半分希望,果然,她眼中那团火焰霎时间熄灭,面上露出孩子般委屈又失落的神色。
  她不擅长低头求人,也不知道如何讨人欢喜,便能挣到点什么,成去非说“不会”,她唯有难过的份儿,两行清泪不觉就簌簌直落,她扭过脸去,脑中只想着此生怕是无望了罢?
  “你是不是觉得替府上誊抄几本典籍,便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了?”成去非冷眼看着她,“死了这个心,安分呆着,只要你不说,往后没人追究,这已是你至大的福分。”
  他语调不高,同寻常时无异,可话中告诫之意,总显得寒意逼人,琬宁只任由热泪长流,仍别着脸。
  成去非便伸手正过她身子,见她似乎带了几分倔意依旧不肯转过脸,一把捏住她下颚,强逼着她同自己对视,却出乎他所料,她那眼底,不过是一片虚无的绝望之情罢了。
  琬宁也不挣扎,眼睛里是空的——
  像望不到底的一汪湖水,又像是了无一物的混沌世界。
  成去非暗自叹气,顺势扬起手背,轻轻替她拭去泪,他不曾这般温柔待人,细微的摩挲,反倒引得人心尖直颤,又觉可亲,琬宁遂慢慢阖了眼,泪流的更汹涌,仿佛这温情触摸盼了太久,她年幼时喜挽了裤脚,小心翼翼伸进水中,荡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此刻,那涟漪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再次荡漾开来……
  不觉间攀上成去非的手,十分不舍地抵在胸口间,像是罕世珍宝,琬宁一时忘情,竟俯首把滚烫的脸小心贴了上去,露出婴孩眷恋母亲般的神情。
  那层烫意骤然迎上来,犹如忽舔上指肚的火苗,炽烈灼人,砰砰往心里直窜,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想到佛经里这几句话,他便不动声色把手缓缓抽了出来,不再看她,而是转过身子朝外走,直到门口,方说:
  “我今日找你,是因我书房走水,烧坏许多古籍,要劳烦你修补,你做这事,我很放心。”
  外头闪电四射,紧跟着一阵滚滚雷声,这几日雷打得倒频繁,雨落得也多。成去非算了算日子,明日就是立夏,日子晃得快极,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瞬间袭上心头,他刚踏出一步,后头传来琬宁微乎其微的一句低语:
  “您再多留会吧……”
  她此刻脆弱异常,浑然不觉自己竟说了一句颇为失礼的话。她自幼怕这电闪雷鸣,都是窝在烟雨怀里,烟雨偏还有一肚子的鬼怪故事,忽高忽低地讲出来吓她……如今,烟雨不在了,可那骇人的故事却还在脑子里头。
  成去非顿了顿,收回身子,转身瞧见她交手立在那,怯怯的,又充满希冀的,看着自己。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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