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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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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她身体里,并不愿意退出来。楚瑜抬眼看他,低声道:“钱勇本来就是在左前锋位置上,你用惯了的,临时换了我,也没多大的事儿。刚好我可以留在后方准备粮草,若是不够,我临时去借也方便。”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卫韫听见她在此刻说这些,竟是有些不悦,他仿佛是个孩子一样,翻身压住她,靠在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
楚瑜不免笑了。
“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卫韫没说话。
她的心跳很沉稳,在这个夜里显得特别安静。
卫韫想起白日柳雪阳的神色,想起十五岁那年他抱着剑躬下身对着自己哥哥说那声对不起,想起顾楚生跪在楚瑜身前痛哭流涕的模样。
他心里无端端有了那么一丝惶恐。
别人总夸他敏锐聪慧,可有时候,他最厌恶自己的,恰恰就是这份敏锐聪慧。
他靠着她的胸口,闭上眼睛,声音有些低哑。
“我想听你说,怀瑜,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楚瑜微微一愣,然后她看见卫韫抬起头来,神色里哀求与坚定混杂,慢慢道:“阿瑜,等我拿下惠城如期而归,我便将一切告知母亲,然后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楚瑜没说话,她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手指梳理着卫韫的头发,好久后,终于道:“好啊。”
“若是,”她语调里没什么情绪:“你母亲同意的话,等你拿下青州,便去我家提亲。”
第138章
第二天清晨,卫韫走得很早。
他甚至没有惊动楚瑜; 等楚瑜醒过来的时候; 人早就已经走了; 楚瑜双手拢在袖中; 站在门口,呆呆看了门外好久,直到长月叫她:“大夫人。”,楚瑜这才反应过来,她回了神,低低应了一声,才转身回了屋中。
卫韫走后; 整个白岭上下就交给了楚瑜; 卫韫在前线; 楚瑜负责打理好后方。她其实并不太擅长这些,但是当年跟着顾楚生久了,观摩久了,自然也知道一些门道。
后方最复杂的; 其实就是人情世故; 粮食、兵器、军中物资,从哪里来,怎么送过去,到处都是门道。一个地方打仗,税赋如何征收,如何鼓励商贸; 什么样的政策才能最大程度保持军资的状态下又不扰民,这些都是楚瑜要去考虑的问题。
大楚一贯轻商人,然而楚瑜却是一反常态大力鼓励商贸,甚至鼓励商人将资金投入到农产一事上,这些商人比楚瑜聪明得多,他们若是愿意插手农产,有的是办法增收。
卫韫出去十几日,楚瑜几乎都不回卫府,就直接休息在府衙。一来她不敢去见柳雪阳,二来她也的确没有时间。
她有时候会想卫韫,想他的时候,她就写信过去。青年回信很快,几乎每天都有他的信件回来。这时候会让楚瑜想起最初他跟着卫珺出征的时光,他代替卫珺写信回来。楚瑜将卫韫写给她的信都珍藏在一个盒子里,好好收起来,放在自己手边。
每天办公的时候,想他了,她就抬起头看看那些信,感觉好像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而卫韫在前线也是如此。
他会将楚瑜的信细细折叠好,放在自己胸口,每一次上战场前,他都会抬手摸一摸那些信,感觉好像那个人就在身后,同他说那么一句——怀瑜,早去早回。
或许是思念太过急切,卫韫这一仗打得很快,当卫韫将枪头从北狄调回大楚内乱,大家才明白这位少年将才的能力,从来不是吹嘘而来。
整个惠城的陷落,从进攻到全城沦陷,也不过半天。
这样闪电般的进攻速度,瞬间震惊了整个大楚。而那天楚瑜收到的信也只有一句——我很快回来。
楚瑜看着信忍不住想笑,她明白卫韫的意思,打得这么急,只是因为太想回来。
她有心想要训斥一下他,却又想着此时此刻,那个人必然是带了些骄傲和急切,这样的训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想了好久,她也只是回了一句,嗯,等你回来。
卫韫要回来的消息柳雪阳和楚瑜几乎是前后收到的。
楚瑜住在府衙这件事,让柳雪阳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楚瑜是怎么想,柳雪阳几次想找楚瑜谈一谈,却又有些担心,她怕万一楚瑜不知道这件事,将这样的感情摊开,未免太过难堪。又怕楚瑜知道这些事……那于卫家,更是难堪。
可这件事总要解决,柳雪阳急切想知道楚瑜和卫韫到底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她本还在思索,可卫韫要回来这个消息,却逼着她要下一个决定。
自己儿子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要做任何决断,都要赶在卫韫回来之前。柳雪阳思前想后,愁得夜不能寐,桂嬷嬷看见了,终于道:“夫人这样压着自己又是何必呢?不若同其他人问一下?”
“问什么呢?”柳雪阳叹息道:“我难道要将此事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不成?”
“夫人何必明说呢?”桂嬷嬷出着主意:“您先去找二夫人、六夫人问一问,您也别明着说出来,就是提一提,看两位夫人如何反应。如果有不寻常反应得,你再诈一诈,深挖一下,您看如何?”
柳雪阳没说话。
她于大局上,的确算不得一个好的主母,但是在后宅这么多年,却也不是个纯傻的。她以前不爱管事,可如今涉及到她唯一的儿子,她却是不能不管。她几乎是把一辈子里所有的脑子全用在了这事儿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让人先将王岚叫了过来。
蒋纯的性子她清楚,蒋纯若是知道这件事,瞒了这么久,自然就是做出了选择,不会告诉她什么。这位儿媳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精,不愿意说的话一个字儿都诈不出来,反倒是王岚,却是个不大聪明的。
柳雪阳思索了一会儿该说什么,等王岚被领进来后,她面上没透露半分,只是道:“小七来信说要回来了,我夜里做了噩梦,有些难睡,便叫你来说说话。”
王岚有些疑惑,不明白柳雪阳为什么做了噩梦要叫她过来。但她向来孝顺,便乖巧劝了几句。柳雪阳叹了口气,面上带了些许担心道:“我今夜梦里又梦到你公公和几位公子,心里难过啊。”
听得这话,王岚心里有些忐忑,她忍不住想,柳雪阳是否是知道了沈佑的事情来敲打她。然而柳雪阳叹了口气,却是道:“其实几个孩子里,我最心疼阿珺。他打小懂事,对他同楚瑜这门亲事,最初还有些不喜欢,后来便坦然接受,我如今瞧着阿瑜,顶好一个姑娘,就觉得若是阿珺还在,知道阿瑜是这样的性子,大概会很喜欢。他们夫妻之间,应该会很和睦吧?”
王岚听得这话,心里开始有些些底,然而心跳却是忍不住快了。
她绞着手帕,思索着柳雪阳到底是知道了几分,今日叫她来,到底是要问些什么。
她不是擅长遮掩的性子,这一番举动都落在了柳雪阳和桂嬷嬷眼里,柳雪阳心里便是明白,怕就连王岚,就看出了什么来。
她捏着拳头,笑着道:“阿岚,我心里是极喜爱阿瑜的,今日我有一个想法,想同你商量一下。”
“什……什么?”
王岚话都有些结巴,柳雪阳压着心里的情绪,面上假作慈爱道:“我想,阿瑜这孩子这样好,小七又没娶妻,阿瑜早晚要嫁人的,不若嫁给小七,这样就能一直留在卫府了,你觉得如何?”
听得这话,王岚便完全确认,柳雪阳必定是知道了!
她冷汗涔涔,不知是该说不该说。柳雪阳闭上眼睛,猛地拍在了扶手上,怒道:“到现在你还要这样包庇隐瞒?!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统统说出来!”
“婆婆!”
王岚连忙跪下去,焦急道:“这件事……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啊。”
“事,大体如何我已知晓。”柳雪阳冷着声:“你便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便好。”
王岚犹豫了片刻,柳雪阳愤然起身:“连你都要如此欺瞒于我吗?!”
“婆婆息怒!”
王岚见柳雪阳大怒,琢磨着也瞒不下去了,便将在马车上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焦急道:“儿媳毕竟没有看到其他,全是猜测,或许是大夫人有其他人也不定,故而儿媳没有多嘴。”
柳雪阳没说话,她捏着拳头,整个人微微颤抖。
桂嬷嬷见状,赶忙道:“六夫人,您先回去歇息吧,老夫人累了。今日的话,别再同他人提起了。”
王岚早就想走了,她听得这话,说了几句让柳雪阳保重的话,这边起身来,焦急走了出去。出去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她急急朝着蒋纯的房间奔了过去。
等王岚走后,柳雪阳长袖往桌上狠狠拂过,桌上的东西瞬间砸了一地。
柳雪阳颤抖着身子,反复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然而说着这话,她却也不知道当是骂谁。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格外肮脏恶心,她捏着拳头,喘着粗气,想起当年来。楚瑜刚才嫁进来,就信誓旦旦同她说不会离开卫家。当初她觉得是楚瑜赤子之心,可今日……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柳雪阳急切出声:“是阿珺走之后……还是……”
还是早在此之前,就有了交集。所以哪怕卫珺身死,她却也不肯离开。反而在卫家,不顾生死,这么多年。
如果真的是在卫珺身死之前……
那时候卫韫,卫韫也只有十四岁啊!
而卫珺等了她这么多年……
柳雪阳眼睛通红,一想到这个可能,想到那英年早逝的大儿子,她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她一定要将事情搞清楚,她必须知道,楚瑜和卫韫,到底是卫韫一厢情愿,还是两人早就有了首尾。
她急切冲了出去,叫出卫忠留给她的所有人来,直接朝着楚瑜的院子冲了过去。进了屋子之后,柳雪阳让人将大门关上,红着眼道:“找,所有和男人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
暗卫得了令,便开始迅速翻找起来。
楚瑜珍藏东西的柜子上了锁,暗卫翻出来,柳雪阳便让人砸了开来。
砸开之后,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些物件。虽然看不出主人,却明显看得出来是有关感情之物。这些东西下面是一些信件,柳雪阳将信件打开来,却是当年卫韫代替卫珺和楚瑜的通信。
柳雪阳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卫韫别具特色的字体,看到落款日期,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整个人都在抖,桂嬷嬷捧着衣服走上前来。
卫韫常在楚瑜这里过夜,楚瑜也会准备一些他的用品遗物,桂嬷嬷将东西捧了过来,柳雪阳将抬手摸过尺寸,便确定,这的确是卫韫的。
她身子颤抖,胸间血气翻涌。
她一共就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洁身自好,从九岁守到二十四岁,就等着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这样不知廉耻,勾搭上了自己唯一剩下的儿子。
她这是要毁了卫韫,这是要毁了卫家!
可是饶是脑海中已经有了无数对于这段感情龌龊的推测,柳雪阳却仍旧还是记起那年楚瑜握着她的手,同她说“身是卫家妇,生死卫家人”的画面。
她不能轻易判一个人的罪,若是冤枉,那就太让人寒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夜里抬起头来,冷声道:“请大夫人回来。”
而这时,蒋纯早已在柳雪阳去楚瑜院落时便让人去请了楚瑜。
楚瑜尚未歇下,正和魏清平说着去元城救灾的路线。虽然魏清平并不明白为什么楚瑜这样肯定青州会有灾情,但是她却从来不质疑朋友,只是静静听着楚瑜说话。
小厮来时,楚瑜也说的差不多了,小厮焦急冲进了房中,跪在地上道:“大夫人,二夫人派人来说,老夫人领着人去您的房里搜查,让您赶紧回去,早做准备!”
听得这话,魏清平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怒道:“她敢如此?!”
随意闯入一个人房中,这当真是莫大的羞辱了。
然而楚瑜面色却很平淡,她似乎对柳雪阳这一场毫不意外。她甚至气定神闲卷起了地图,交给了魏清平,淡道:“你休息一下,明日就启程吧,能快一点走就快一点。我会追上来。”
说着,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便打算往外走去。
魏清平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等楚瑜走到长廊边上,换上木屐时,她才反应过来,焦急道:“你现在还回去?那柳雪阳摆明是要找你麻烦了。”
楚瑜没说话。
她穿着淡青色广袖长衫,白色单衫在内,卷云纹路印在广袖边角。白色发带在她身后随意挽起,在夜里润了湿气,发带垂落在她的发间。
她没有回头,双手拢在袖间,带着从容平静,淡道:“她既然去了我房里,自然是打算同我摊牌,有些事,我是要同她说清楚的。”
小雨淅淅沥沥,楚瑜抬眼,目光中带了一丝冷意。
“我不惹事,可若事来了,我却也不怕事。”
说完,她抬手猛地撑开雨伞,步入风雨之间。
神态沉静如水,姿态自带风流。
第139章
楚瑜回到卫府时,正是风雨最大的时候; 柳雪阳稳住了心神; 坐在大堂中等着她。
柳雪阳没有惊动他人; 这件事她不敢太过声张; 她冷静下来后,终于决定,自己要和楚瑜好好谈一次。
她让桂嬷嬷备好茶和点心,一面喝着茶,一面等着楚瑜。这些年她身子骨越发不好,这样熬夜的时候已经少有了。
她一辈子没有怎么刚硬过,总是柔顺躲在别人身后。当年卫忠在的时候; 卫忠护着她; 卫忠死后; 楚瑜撑着家,她这一辈子,虽然历经风浪,然而那大风大浪拍打在她脸上; 却是第一次。
等楚瑜进来时; 她已经平静不少,她抬起头来,静静打量着从长廊尽头撑伞而来的女子。
她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岁初嫁进来的模样。她身形高挑,眉目张开来,明目皓齿,颜色姝丽; 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丽的时候。
她神色坦荡,眉目间不见艳俗之色,从一个男子的角度来看,当真是值得敬重的佳人。
柳雪阳静静注视着她,看楚瑜收起伞,来到她身前,朝她恭敬行了个礼道:“婆婆。”
大堂中没有其他人,柳雪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垂下眼眸,有些疲惫道;“先坐吧。”
楚瑜应了声,她从容落座,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然而柳雪阳却清楚,楚瑜在卫家扎根这些年,她这样大的动静,楚瑜怎么会不知晓?
她知晓,却仍旧是这样的做派,无非是因为,她不在意罢了。
柳雪阳抬眼看她,苦笑起来:“我去搜查了你的房间,此事你知晓了吧?”
“知道。”
“那你面对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楚瑜没说话,她静静注视着柳雪阳,片刻后,她却是问:“这话该我问您,您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柳雪阳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旁边拿过一个木盒,那木盒是楚瑜珍藏的东西,柳雪阳的手有些颤抖,她艰难道:“这些东西……”她抬起眼,眸中有了水花:“你是否,当同我解释一下?”
楚瑜愣了愣,却没想到柳雪阳搜查得这样彻底,竟是连这些旧物都搜了出来。
柳雪阳见楚瑜不说话,以为她不敢说,便直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同小七,是否有私情?”
楚瑜迎着柳雪阳的目光,不躲不避,平静道:“是。”
柳雪阳呼吸急促起来,她捏着拳头,颤着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是在阿珺……阿珺……”
她没说出来,眼泪却是先落了下来。楚瑜呆了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急切道:“卫韫喜欢我此事,我也是在上次他回华京时才得知!我嫁于卫世子时清清白白,与卫韫并无半分私情!那些书信是当年卫韫为他哥哥代笔所写,我之所以珍藏,也不过是因为那是卫世子少有留给我的东西。柳夫人,”楚瑜声音沉下来:“我与卫韫有情不错,但若是卫珺还在,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与卫韫的感情或许世俗不容,却并未如此龌龊难堪。”
她的称呼,无形之中已经换成了柳夫人。然而柳雪阳却没注意到,她听得这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楚瑜,眼里带了担忧,沙哑道:“你既然也知道世俗不容,那你为何不打住呢?”
柳雪阳面露疲惫,她低头看着那盒子,垂着眼眸:“阿瑜,一直以来你都比小七懂事。小七看着聪明,可终究只是个孩子。你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可我心里却明白,你比他成熟得多。”
说着,柳雪阳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真切的关心:“有些路得你长大了,人生走得长了,看得多了,你才明白,不该走的路不能走的。我当年将卫家全权交予你,就是看重你的品性,你怎么也同他这样,一起胡闹呢?”
楚瑜没有说话,柳雪阳的话,她是明白的。
最初她一直抗拒这份感情,便是因为柳雪阳说的,人生路走得长了,便会知道哪些路特别难走。
可是她如今走上去了,就没有想过回头,于是她笑了笑,只是道:“柳夫人说这些话,我都想过,当初卫韫同我说时,我并没有应下,便是如此想的。”
“可是,”楚瑜轻笑起来:“感情这种事拦不住的。卫韫为我的付出我看在眼里,他喜欢我,我喜欢他,那我们在一起,又又什么不可呢?”
“你的意思是,”柳雪阳剧烈喘着粗气:“是他纠缠你吗?”
楚瑜神色带了些冷意,她端了茶杯,淡道:“是我允许他纠缠我。”
“荒唐!”柳雪阳再也克制不住,她猛地起身,提了声音道:“如今卫韫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你们如今正在举事之际,这天下有才之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便是名声!你们骂赵玥寡廉鲜耻,你们这事若传出去,那又是什么?叔嫂私通……就算我信你们是阿珺死后多年萌生的情谊,可别人呢?这世上跑都最快的就是这些风言风语,”柳雪阳声音颤抖:“楚瑜,你还要名声吗?”
听得这话,楚瑜轻笑出声来:“柳夫人,”楚瑜倒茶入杯,平静道:“我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还要什么名声?”
“那他呢?”
柳雪阳捏着拳头:“我儿卫韫,这一生都没半分污点,我卫家高门,出去从来都是清贵门第,你要让他,让我卫家,因为你一个人蒙羞吗?!”
“你不在意,你就当他不在意,当我卫家都不在意吗?!”
楚瑜没说话,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好久后,她将茶一口饮尽,抬起头来,神色平静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柳雪阳呆了呆,她看见楚瑜站起来,平静道:“我知道如今在举事之际,我知道卫韫需要名声,我也知道卫家容不下这件事,所以,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要过,什么都没说过,不是吗?”
楚瑜的话融进雨里,她神色间没有半分抱怨,温和道:“柳夫人,您说得对的是,我和小七不一样。他要一份感情,就不管不顾敢于天下人对抗,而我要一份感情,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面对千夫所指。所以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他要我回应我给他回应,他想同我像一对普通恋人一样相爱,我尽量给他相爱。可我从来没有要过什么,三媒六娉我没要,一生一世我没要,将这段感情公布于众,我也没要。”
“您所担忧的,亦是我所担忧的,我对小七的感情,或许比不上您作为母亲舔犊情深,可是我总是盼着他好的。”
“阿瑜……”听着楚瑜平静的言语,柳雪阳喉头哽咽,她眼泪落下来,握住楚瑜的手,沙哑道:“一份感情委屈至此,又何必呢?你换条路,换个人,不好么?”
楚瑜没说话,她无声笑开:“夫人,换哪一个人,又会是一帆风顺呢?一段感情总有挫折,卫韫从来不肯放弃,我又怎么能随便放弃?”
“那你……”柳雪阳呆呆抬头:“你要如何?”
楚瑜没说话,她低头瞧着这个女人,柳雪阳似乎明白什么,她猛地退了一步,焦急道:“我绝不会同意你和小七的婚事!”
楚瑜无声笑了,她叹了口气,温和道:“您不同意,也就罢了。”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回到位置上,给自己倒了茶。
柳雪阳呆呆看着她做这一切,随后看她举起茶来,温和道:“婆婆,这最后一杯茶,我敬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雪阳的手有些颤抖,楚瑜轻轻笑开:“五年前,卫韫代他哥哥写下放妻书的时候,我便不是卫府的少夫人了。”
她说出这件遥远往事,柳雪阳脑子“嗡”了一下,恍惚想起来,当年楚瑜,似乎便已经拿到了卫韫亲手写的放妻书。
楚瑜叹了口气:“当年留在卫家,是因为卫家风雨飘扬,卫家这样英雄门第,我见不得它受人羞辱,那时候我便想过,等有一日卫家振兴,便该是楚瑜离开之时。我与卫韫,其实说来,不该是叔嫂不伦,而应是无媒苟合,虽然在您眼中伤风败俗,可是我们没干扰任何人。我喜欢他,愿与他在一起,我不觉得这场感情,对不起谁。说句让您听着心烦的话吧,”楚瑜抬眼看她,眼中带着笑意:“我心里,从无礼教,只有道理。我行事,只问是否伤害他人,若这份感情未曾伤害谁,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她目光清亮明澈,柳雪阳心里有了些许动摇,而后便听她道:“走到今日,我并无后悔,只是如今,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阿瑜不可!”柳雪阳反应过来,然而唤出这句话后,柳雪阳却又不知,不可什么?
只是她早已经习惯了楚瑜在的卫府,她不知道没有楚瑜的卫府,该是什么样。
而楚瑜却似乎知道柳雪阳在想什么,她笑了笑道:“如今府中庶务几乎是二夫人打理,平日与外交往,我也已经大多交代好,家中账目我也已经清点好,楚瑜虽走,对卫府却不会有什么影响,婆婆大可放心。”
“我不是说这个……”柳雪阳哭出声来:“于你心中,我如今担忧的,是这些吗?”
楚瑜抬眼看着这哭得停不下来的妇人,她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她却清楚明白,柳雪阳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可这份感情和卫韫比起来,却是完全无法比较的。
她再觉得楚瑜好,楚瑜也终究是个外人,一个可能害了自己孩子的外人,除非她彻底放弃卫韫,否则柳雪阳与她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她的确喜欢卫韫,可是除却爱情,她内心还有许多。她喜欢卫韫这个人,却不是喜欢卫府。
当年她固执留在顾楚生身边,是因为她觉得,那时候的顾楚生离不开她,然而如今她却不觉得,卫韫有什么离不开自己。
于是她没有说话,举起杯来,仰头将茶饮尽,随后道:“柳夫人,保重。”
说着,她站起身来,去收起了桌面上的木盒,转身走了出去。柳雪阳看着那女子提伞而去,猛地出声:“阿瑜!”
楚瑜停住脚步,她转过身来,看见屋中的柳雪阳颤抖着身子,恭敬跪了下去。她双手放在身前,朝着她深深叩首,沙哑道:“这些年,卫府多谢。”
楚瑜愣了愣,片刻后,她轻笑出声来。
“我付出的时候,没想过要回报。若是想要回报,大约就不付出了。”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还有,柳夫人,”她含着笑:“下一次,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柳雪阳没想到楚瑜会说这样一句,楚瑜没有多说,转过身去,便去了自己屋中。
而与此同时,卫韫正在赶往卫府的路途上。
夜里大雨倾盆,卫夏焦急道:“王爷,您还有伤在身,歇歇吧!”
“不用了。”他扬声道:“很快就到了。”
“王爷,”卫夏跟在他身边,大雨被风夹杂着打过来,砸得他脸疼,他不能理解道:“您赶这么急是做什么?沈大夫说了,您这伤要静养的啊。”
“无妨的。”卫韫声音平和:“到家就好了。”
“王爷,”卫夏叹了口气:“您到底是图个什么啊?”
卫韫没说话,他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终于没有忍住,他抬起头,眼里带了笑,那压不住的感情从他漂亮的眼里倾斜而出,他的笑容在风雨里带着暖意,他大声回答卫夏。
“我想她了!”
卫夏微微愣了愣,看着那带着少年气的青年,听他笑着再一次重复:“我想见她,等不及了!”
那话直白又简单,如同他的感情。
从来都是,单刀直入,坦率认真。
第140章
楚瑜回到自己屋里来,屋中已经是一片狼藉。晚月长月正在收拾着东西; 长月面露愤恨之色; 见楚瑜来了; 顿时上前来一步; 将东西猛地扔到地上,怒道:“小姐,咱们回楚府去吧!”
“长月!”晚月上前来,一把拉住长月,给她使着眼色,楚瑜看着屋子,走到书桌边上; 将掉在地上一本话本捡起来; 掸了掸灰。
“小姐; ”晚月走到她身后,恭敬道:“如今如何打算?”
晚月也跟着长月叫了小姐,便已经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楚瑜笑了笑,抬眼道:“收拾东西吧; 我平日细软用度; 长月先送回我大哥那里,你同我一起跟上魏郡主去青州。”
“我就说小姐一定会走!”
长月听到这吩咐,舒了口气,她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晚月:“就你婆婆妈妈,还说什么等小姐吩咐。”
晚月有些无奈笑了笑,同长月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楚瑜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那些木盒里。最初不过只是想留下卫珺的一些痕迹,这毕竟是她最敬重的一任丈夫,虽无爱慕,却有敬仰。然而后来这个盒子里珍藏的东西,便都变成了卫韫的。
她低头从那些信件里,拿出那一封“放妻书”,看着卫韫稚嫩的字迹,无声笑了起来。
其实她从没想过会有用到它的一天,在当年的时候,她也曾经真心实意,想在这个府邸,安心待上一辈子。
哪怕面对柳雪阳说得再如何从容,可五年付出变成这个屋中一片狼藉,她也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她收拾着行礼是,蒋纯急急走了进来,她似乎是等了许久,焦急道:“婆婆如何说?”
说音刚落,她看着这长月和晚月收拾出来的细软,瞬间苍白了脸色,她颤抖着唇,抬起头来,不可思议道:“你要走?”
楚瑜点了点头,温和道:“我与她说开了,她容不下,那我便走好了。”
蒋纯没说话,她静静看着楚瑜,喉头哽咽,她想说什么,却是不敢开口,她克制着自己情绪,好久后,才沙哑出声:“可不可以,不要走?”
楚瑜有些意外,她露出诧异的神色,然而说完这句话,蒋纯便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玩笑的,不用在意。”
“这时候了,”楚瑜轻笑出来:“你还同我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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