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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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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王曦后来的丈夫,也惨不忍睹遭了她的“毒手”。
当然这些都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谢泓彻底过起了大隐隐于市的日子,巫蘅清闲下来,这日午后,他半躺在藤条床上,院子里有一株粗壮的桐树,优雅地斜倚着,巫蘅在一旁煮酒,想到了什么,偏过头来问:“刘敬怎么了?”
谢泓睁开眼,语调有些古怪,“故夫身陷囹圄,你不忍了?”
巫蘅推了推他的胳膊,“瞎说什么?”
谢泓坐起来,自身后慢慢地抱住她,巫蘅觉得他的呼吸轻柔,且就落在自己的耳畔,说不出的酥,自己也渐渐软了下来,贪婪着靠入他的怀里,轻声道:“好啦,一报还一报,我都不曾计较你的‘故妻’,谢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人不要这么不留情面啊。”
说完还在他的右颊上补了一口,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
谢泓眯了眯眼,“可惜他却不大成器,我怕留着他是个有害无益,所以找了个人,将他打发了。”恰当说来,应当是打发到后秦去了。
身边留下一个小人,养虎为患,实在不是谢泓所为。不过对于刘敬,他还没有怒到极致非要置之于死地不可,刘敬和巫娆不太一样,现实之中,他做过的对不起巫蘅和自己的事不算太多。
巫蘅又吻了他的唇,“你瞧我可会因为他恼你?”
抵着他的额头喃喃道:“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阿泓,我举目无亲,这个世间只有你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要以性命相搏。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生命,我更不可以。”
他想说,她只剩下她了,他不是这么爱她,她当真就成孤家寡人无依无靠了。虚无缥缈的承诺做不得,他这个人浑身缺点,但守诺这件事却是备受赞扬的,尽管眼下说一句话就能令她转忧为安,他也没有给一个承诺。
正当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报,“郎君,王八郎来了!”
里头还没有什么回音,站在府门口的王悠之忽地脸色纠结起来,怎么谢泓的几个下人,喊他的称号时也这么古怪……
没有等上什么时间,谢泓亲自出迎,身后还跟着他的新婚妇人,清雅如菊,看起来多了成熟和温婉,应当是岁月的安稳赋予的独特气质,看得出谢泓是当真宠爱他这个妇人的。
王悠之叹了一声,“谢泓,回建康之时,怎么不与愚兄预先告知?”
得知他回来,王悠之的心情真是莫名复杂。
谢泓对他行了一个士族之间的礼仪,微笑道:“王兄,我如今已不是陈郡谢十二了,这你知道。”
“自是知道。”王悠之一奇,“你难道以为,我会因为这看低你?谢泓,我是这样的人么?”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王曦之事。
谢泓朗笑道:“我不是谢泓,正好以前欠王八兄的旧账,你可以讨了,你现在贵为王氏族长,捡我一个软柿子捏起来再容易不过。”
这倒真是提醒了王悠之,他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沉声一哼,“这事你倒真敢提。”
谢泓以前使那些诡计算计于他之时,大约不曾想过有今日吧。
巫蘅在谢泓身侧忍不住笑意,“阿泓,我方才怎么说的,一报还一报。”好笑的是,他自己提醒的王悠之,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是为这事来的。
不过谢泓想的与她不太一样,进了门邀王悠之叙旧之时,谢泓命人奉上了茶点,王悠之对茶的要求向来不高,唯独喜欢的便是好酒,方才巫蘅在一旁煮了一些,酒香浓郁,他深嗅了一口,忍不住赞叹:“谢泓你这厮怎么如此命好,娶个妇人还是酒道高手!”
谢泓的双眸漾出一丝清波。
巫蘅惭愧地笑,“八郎说笑了,我也不过是跟着师父学了一些,用春天采摘的桃花,加了师父他的花蜜,糊涂地煮了一些,阿泓他爱喝,所以就经常这么做了。”
王悠之摇头,“这酒香,闻着便知道是上品,今日我嘴馋,加之你这夫主素来欠我良多,我得喝回来。”
听到还有两两抵债的希望,巫蘅眼光一亮,“八郎要多少都可以的!”
看这样子,大概是唯恐她的夫君被自己欺负了,王悠之心知肚明,没有宣诸于口,他实在不愿看到谢泓在他面前那股子得意的模样。
但是谢泓有些反常,他没有得意,反而诚恳地低下头,“王八,拒绝王氏的亲事,是因我心有所属,不堪配你王氏嫡女,委屈了她。但错毕竟在我,连累王曦受人指点,今日你在,你要多少讨多少,可找我拿去。”
这番话说得不能再诚恳了。
王悠之却愣了愣。
恕他过去二十年都想象不出,原来谢泓还有认错的时候,这么谦恭,对他低头。被一路“欺负”了二十年,今日的心情真是畅快啊。
他克制住唇角的那一丝细微的抖动,忍了半晌,终于似笑非笑道:“你我已算异性兄弟,说这番话实在见外。不过谢泓,我知道你这个人,手里没有一点权势,大约不会抱着什么孤勇闯入建康,招摇地在你们族长眼皮子底下游走。他若是知道了,心道你这个人不大实诚,心里恋栈权势,假意离开建康欺瞒于他,只怕这个手段要比我多得多了。啧啧。”
“愚兄最近和你的伯父在政事上闹得有些下不来台,多日不曾见过面了,届时只怕是鞭长莫及,难以救你啊。”王悠之的语调听起来,当真是无奈极了,惋惜极了。
但这全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谢泓对他也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数……
(说点题外话,最近对我以前写的东西都回顾了一下,但凡古代背景的,男主与女主,或者男主与男主,最后都归隐山林退居江湖之远了……这篇的结局一开始也是这样设想的,然而又想写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翻看了一下, 其实谢泓是个矛盾的人啊,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不管怎么选择……结局都是he。23333)
☆、花车灵车
谢泓敛唇道:“王兄作壁上观的时候还少了么?”
这倒是。王悠之抚了抚下颌; 这般想着; 适逢巫蘅递过来一杯桃花水酒,悠暇地啜饮了一口; 已经将这件不愉快的事忘记了,他向来记恩不记仇; 爽朗耿直得很; 肚子里没有谢泓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上回你自北方回来之后; 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 我有一句一直想问;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巫蘅斟酒的手停下来了,她有些不解,但是谢泓的笑容又是这么神秘莫测,嗓音清沉如水,“的确是知道了一件事; 也不算天机。”
在场没有外人,有些话他也就挑明白了说; “晋之气数,实已不久。”
纵然他是谢泓;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也是万万说不得的,王悠之脸色一凛; 谢泓叹了一声道:“北疆杀伐血腥之事虽然多不知凡几,但更迭改朝,始终不现颓色; 他们的军队,是真正的虎狼之师,朝野霸权之心外扩,北方一定,南边必定不安。王悠之,我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你如今身在朝中,晋之风气,没人比你更清楚,至多三十年。”
三十年,刘彧推翻东晋,建立南朝的第一个皇权国家,宋。
巫蘅不知道谢泓能预知这天下的多少年,但自从那夜之后,他好像更坚定了一些事。
王悠之脸色肃凝,许久不曾说话,风吹酒冷,夏光竟显得有几分料峭,那风透过骨血,都是寒意。
“我知道。”王悠之懂得,谢泓今日说的都绝不是危言耸听。
“既知如此,谢泓,你也要回来么?”
谢泓笑了笑,“王兄不也知难而上了?”
“我与你不同。”王悠之皱眉道,“这是我的夙愿。”
答话的却是巫蘅,“这也是阿泓的夙愿。”
王悠之眉梢一动,有些不能相信。他与谢泓相交二十年,他只知道谢泓为人处世,大多淡而处之,且极少对政局有什么见解评判,更加不曾说过要继承陈郡谢氏族长之位这样的话,他的行迹遍布中原,对谢氏却极为被动。
王悠之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留在建康。
谢泓见他面露惊讶之色,微微而笑,秀雅闲逸地侧坐了下来,“留在建康也没什么不好,天下的路,能走的都走过了,反倒留恋故里。“
说到这,王悠之是羡慕他的,谢泓能在年少肆意时,已经游历天下名川大山,他的眼界比他们都要开阔,他虽然为人有些促狭爱计较,但真正的胸襟也比他们这同一辈人广远宽容得太多了。
王谢到了这一代,唯独王悠之和谢泓,被时人并称之为“双璧”,所谓“王氏之秀慧,谢氏之疏旷”,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要入朝?”
谢泓又摇头,“暂时没这番打算。”
凭借谢泓的手中的人力财力,他便是要揭竿而起,也能成就一番势力了,不过谢泓没有那个野心,更不喜欢那么繁琐的事,他向往的自在而简单。虽然在现实之中,并不容易求得。
王悠之发觉自己对谢泓竟然不如巫蘅了解,心里有些异样,说了没多久话,也没有劝过谢泓便起身离去,临走前带走了老人留给巫蘅的花蜜和晒成干的桃花瓣,算作给谢泓的“报复”。
巫蘅盈盈微笑,上前来替他揉捏肩膀,柔软的手按压得他几乎要惬意地闭上了眼,没几下便摁住了她的手,将她横抱入怀里。巫蘅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细细挣扎了一下,谢泓没有放手,这院落里没有别人,他更大胆了些。
“现在不必顾虑我是谢泓,也不必顾虑我是你的丈夫,有一句话,你诚实地回答我。”虽然这个姿势有些轻佻,不过语调却是郑重其事的。
巫蘅点头,“你说。”
“留在建康,你喜欢么?”
巫蘅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偏了偏头,更深地钻入他的怀里,有些旖旎的笑意,“不喜欢。”
于是,他多了一些沉默,许久之后,低哑着声音道:“是我思虑不周,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便去……”
“阿泓。”怀里的女人眉眼盈盈地笑看着他,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眼眸里仿佛有无数璀璨的星子在熠熠,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风韵,柔软如水,还有那一缕他爱极了的兰香,他从前世记到现在。
她笑着说:“我骗你的。”
他怔了一下,怀里的人轻声道:“我在哪都习惯,而且我没有你们那么高深的道行,我是一个俗人,贪恋繁华富贵——谢泓啊,你真不知女人心,山里的清贫日子,我是过惯了过怕了的,你要留在建康,我是求之不得呢。”
半真半假的话,让他频频摇头。
巫蘅见他不信,正要抬起头来继续说上一些什么,却被他一根手指封住了唇。跟着,那两片沾了水光的薄唇轻轻压了上来,在她的齿尖低低研磨,厮缠……
与谢泓和巫蘅的婚典不同,他们的迎亲更像是江边送行,而桓瑾之和庾沉月的婚礼,涉及两大家族,更会辉煌而隆重,如今桓玄只手遮天,也对桓瑾之的亲事极为重视。命人松了不少珍奇古玩,只是自己却没有露面。
庾沉月换上了心仪神往已久的红嫁衣,绣着鸳鸯百蝶锦理,飘曳褶皱的留仙裙,披帛红绡如流纨。这一次,举城欢庆,桓家大放银钱,在建康城各大酒楼茶肆安置酒席。
繁花如烟,那新嫁娘在花车之中照影一瞥,比石榴花还要美艳灼灼的风姿,诸人都道一声桓七郎毕竟好福气,兜兜转转,还是娶了建康城最引人羡慕的妇人。平头百姓也不禁感慨,他桓家的人,都是一个个投得好胎,这辈子生来注定是来享受人世繁华的啊。
庾沉月的花车在城中穿行而过,这是她最隆重风光的一日。
巫蘅在一家酒楼二楼,双掌扶着雕花红栏,唇角噙着一朵清浅的梅花般的笑,“她等到了。”
有些人用十多年等待,有些人费两世来等待,幸得终究是一样的结果。
檀羽往那楼下看了一眼,低声道:“主母昔日,可是比庾氏小姑还是出尽风头的。”
听到这孩子气的话,巫蘅笑了,“是你们家郎君爱出风头罢了,我几时计较过这个。”
檀羽摇头,“有些不对。郎君离开谢氏之前,对谢君最后一个请求便是,希望能娶得主母,即便是只有一日,即便一日后将从陈郡谢氏除名,也必先将主母的名姓刻入族谱,成为谢氏妇人。主母,郎君他那般招摇,只是为了教人知道,你是谢家妇罢了。”
他愿她,无人敢欺,无人敢辱,算计她前都要掂量掂量陈郡谢泓的分量。
巫蘅抹了抹眼角,莫名地觉得有些感动。
“不过,他今日不见踪迹,是去哪儿风流了?”
檀羽想了想,心中铭记着谢泓的吩咐,不得告诉巫蘅,但还是没能忍住,他不忍心欺瞒她,“郎君他……今日被皇上宣入宫中了。”
“入宫”二字对巫蘅而言就如同噩梦,她还记得那个皇帝的淫威,他的不折手段,心口不受自控地一跳,“怎么会突然入宫?”
檀羽并不知道,只能含糊道:“皇上也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总之是,他才得知郎君现在身在建康,立即就下了一道旨意。”
“谢家呢?”
檀羽继续摇头,“谢家此时暂时应不知此事。”谢泓尤其叮嘱过,不得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谢氏的任何一个人。
巫蘅咬住下唇,唇肉间泛出一抹淡淡的腥味,她掐着手腕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皇帝也不能动他,不能……
可是眉心狠狠地一跳,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对谢泓入宫一事袖手了,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明白,当今的这个皇帝,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圣明的君主,他性行暴虐,手段残酷,喜怒无端……这些每一点都是谢泓的威胁。
随着喜悦的笙箫之音渐渐远去,东街市头早已不见了庾沉月的花车,留下满地嫣红落花,巫蘅的视野之下一片沉寂,唯独不知何处来的一缕歌声,凄凄楚楚,唱得不知道是什么。
巫蘅已经开始站不住了。
那歌声开始越来越响亮,从一个人的声音,杂入了无数女郎们痛楚的裂肺般的歌声。晃悠的铃声,被风吹弯了拐入耳中,恁的凄凉绝望。
“是挽歌。”檀羽突然全身发抖,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让他开始恐慌。
巫蘅一颤,她瞪着眼睛不能置信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眼眶在这声问之后迅速地泛起了潮湿。
檀羽愣愣道:“主母,这不是郎君,一定不是……”
“这是桓瑾之大婚之日,何人敢高声喧哗,当街唱这种……”巫蘅说不下去,她转身提着裙摆往楼下奔去。
踢踢踏踏一阵错杂的木屐踩在楼梯上的响声,酒店的店家莫名其妙,又对那声音不快地皱着眉道:“真是晦气、晦气!”
嚷嚷的声音在耳后悉数远去,巫蘅只听得到前面动静越来越大的挽歌声,直到一个清脆哽咽的“十二郎”飘来,清晰地传入耳中,巫蘅飞奔而去的脚步声就此狠狠地一顿。
满街的喜色瞬间漂白。她仿佛看到一簇一簇的银火,将天地逐渐蚕食吞没,视线冥迷起来……
长街空巷,两个雪白的影子浮出眼眶,跟着又是两道,又是两道……无数个女郎,簇拥着一驾毫无杂色的灵车,百人之对,浩浩汤汤的宛如流动的洪潮,哀荡的灵歌与泣哭响彻每片天空,每片土地。
巫蘅被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是什么,只仿佛听见胸口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啊,还有一章就happy ending啦,保证不是诈尸O(∩_∩)O~
☆、繁华谢幕
巫蘅腿软了一下; 什么时候檀羽跟了上来她也不知道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会; 灵车里的人不是他,一定不是。
昨晚; 她还抱着一个鲜活的他; 缠绵红褥; 聆听他平滑肌理下有续不紊的心跳; 昨晚她还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灵车已经越来越近。
深巷的岔路口涌出另一拨人; 他们将画着“谢”的白幡招了起来。长歌当哭,动容者不知凡几,可是他们怎么会懂巫蘅的哀恸?
“主母。”
身后的少年,声音哽咽了。
巫蘅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那群人终于看到了她,也有认出了她的。
她还没有走近; 一个抹着眼泪的小姑忽然厉声哭诉道:“你把我们的谢郎还给我们!”
巫蘅恍如未闻。
她揣着最后一线信念,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但紧跟着又是十几个少女的呵斥声:“你把谢郎还给我们!”
“你根本不配他!就是你害死了他!”
……纷纷乱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后一丝念头; 风中残烛一样“啪”地灭了,她万念俱灰; 茫然无措地靠向灵车,直到被两个随扈用剑拦下,她一怔; 蕴着泪道:“我的夫主,怎么不由我近身?你们究竟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一个随扈执剑肃穆道:“谢泓乃皇上赐死,密令择西山安葬。任何人不得靠近灵车。”
这番话说得看似有理,巫蘅的胸口慢慢烧起了一团火,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侧身让出了道,并依依不舍地忘了那车好几眼。
他们押解着灵车去后不久,巫蘅开始疾步往自己的院落走。
“主母?”檀羽在她身后连唤了好几声,巫蘅都没有理会,她只是抹了把脸上淌下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风一般地窜入了正堂,王妪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惯常一样地抱着簸箕,熟练翻着手中的药材,见到巫蘅满脸是泪地回来,诧异地喊了一声,巫蘅也没有回应,她只知道疾步往里走。
后院,一束微风骀荡吹来,满园翠竹幽光,点滴墨迹,在墙上拓下栩栩的神来之笔。
巫蘅屏住呼吸,仿佛误入了一方秘境。
那丛绿竹之外修长身姿,霜雪为神的俊朗男子,正微微笑着的,挑着唇熟悉的好整以暇的,不正是谢泓是谁?
那口滞住的呼吸顷刻之间被狠狠地放了下来,她捏着拳走了过去,眼眶猩红地一拳砸在他的胸口,“谢泓!这样很好玩是么!我说过不许用性命来吓我的!不许……”
谢泓没来得及说话,白白挨了一记,吃痛地“唔”了一声。
巫蘅捧着泪水肆虐的脸,凄苦地抱着膝倒下来,她吓死了,方才真是吓坏了。
“呜呜呜……”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这般断肠的模样,谢泓轩眉微蹙,他蹲下来要抱她,巫蘅甩开他的手,谢泓并不气馁,终于一鼓作气地将她抱了起来,腾空的瞬间脱离了安全感,巫蘅惊诧地模糊着泪眼看他,谢泓有些心疼,在她的额头上浅浅地吻了吻。
“阿蘅,是什么人多嘴,将我入宫一事告诉了你?”
哭过了,这时候躺在谢泓怀里的巫蘅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方才那人说什么谢泓被皇上赐死了。她一想就觉得不对,谢泓再怎么也是王谢子弟,他的死绝对不可能不通过陈郡谢氏就草草料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下达这样的命令,落叶不得归根,这会引发仕宦子弟的公愤。
“是檀羽?”他挑了挑眉,语调有些不自然。
事实上,他对檀羽的不满只是在于,昔日要拨遣人手照顾巫蘅之事,挑中了这个少年,他竟然守在巫蘅身边那么长久,他日日得到的奏报,都是他们有说有笑共话闲常的生活,委实恼了些时日。
巫蘅知道瞒不过他,没有立即否认,但她的账还没有清算完呢,想到今日险些以为他死了,差点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恨恨地掐住他的胳膊,谢泓虽然吃痛,但没有出声,只是暗暗皱了眉头,巫蘅狠狠道:“让你骗我。”
谢泓退让了,“是我的过错。”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平复不了她的怒火,冷着声音不咸不淡地又问道:“你告诉我,今日为何皇帝突然召见你入宫?”
她对那个沉迷声色的皇帝没有半分好感,问这话也是不客气的。
谢泓将她抱上一侧的藤床,放在自己的腿上,看得出她方才是真哭得厉害,眼眶都红肿了,淡妆也被洗去了,粉色的唇迤逦出一道狼狈的印记,双眸湿漉漉地一瞬不瞬盯着他,仿佛怕他下一刻就烟消云散了一样。
谢泓将手臂紧了紧,微哑的声音回答着她的话,“不是他要见我的,是我要见他。”
“你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用另一种面貌重生。”
巫蘅拧过头咬了咬自己的唇,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我能帮你什么?”
谢泓的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眼底有些晶莹,“不用。阿蘅,我会护你一生锦绣无虞。”巫蘅突然再也说不出半句指责他的话了,谢泓将她的一绺青丝别到耳后,热雾般的呼吸一收一放,温柔缱绻,“我没有鸿鹄志向,你在我这里,才是第一。”
他捞过她的纤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温柔而镇定道:“若是有朝一日留在建康与你的安危有了冲突,那么前者微不足道。”
战乱年代,山河疮痍,没有人知道哪一方土地是远离喧嚣的净土,若是真有那么一方桃花源,也许世上庸人平凡人,都会少太多忧愁烦恼。
“郎君。”有人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谢泓的手轻轻一颤,随即将巫蘅放了下来。
檀羽忧心忡忡地往里冲,见到显然正陷入亲热之中的谢泓和巫蘅,先是一愣,继而脸红得宛如两颗柿子,尴尬地笑了笑,“原来郎君果真没有事。”
谢泓皱眉,“轻浮焦躁。”
“是。”被谢泓批评了之后,檀羽也欣欣然接纳了,又听谢泓问发生了什么事,檀羽才想到方才见了桓瑾之,为难道,“郎君,桓七郎要我给你带一句话。”
“嗯?”这是巫蘅的反应。
檀羽低着头道:“他说,敢把他成婚大喜之日,变成‘陈郡谢泓’的忌日,这笔账他记下了。”
巫蘅忍俊难禁,所有的阴郁都烟消云散,她好笑地看向谢泓,“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你几时不能做这件事,怎么突然挑今日,难怪桓七郎生你的气。”
“我的气还没消,怎么能教桓瑾之好过?”谢泓将膝头的雪白长衫放落在脚踝处,花落零星如雨。
巫蘅诧异道:“你生什么气?”
谢泓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口吻有些不满,“谢巫氏,你给桓瑾之送过香囊一事,难道还要我一一细表么?”
巫蘅:“……”这厮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桓瑾之后来留着那只香囊不能释手,不甚教他发现了,玩笑似的问了一句,这是何人所赠。桓瑾之含糊其辞,只说是一个妙龄小姑,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味。谢泓虽然心生怀疑,但到底还是没有想到这里来,毕竟建康城中熏兰草香的人实不在少。
现在有了前世的记忆,想到某一日,他从烟雨霏霏之中走出来,隔着一天雾色,望见的那个熟悉身影,自然知道是她,躲无可躲地笃定。
“阿蘅都不曾送过我什么。”
巫蘅被他这话骇了一跳,惊恐状地看了他一眼,确认这还是谢泓之后,她抚了抚胸口道:“我与你之间,也不必——计较得那么清楚罢,终归我的与你的没有什么分别,送与不送也不重要了,是不是?”
巧舌如簧。谢泓淡淡地撇过眼。
巫蘅也转过了眼,见到呆若木鸡的檀羽在哪儿手脚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摆,一股担忧被杀人灭口的惊恐悬于脸上,不禁隐隐好笑。谢泓这厮藏得太深了,他手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可恶吝啬的人啊。
……
陈郡谢氏昔日最风光无限的谢氏嫡子“身故”的闹剧,消息不胫而走,据说那日谢泓“下葬”时,老族长和谢君险些命人掀了棺椁,还是皇帝一力承担此事,红口白牙诬赖谢泓调戏“后妃”行为不端举止恶劣,用这个子虚乌有的话堵住了老族长的口。
谢氏那干人毕竟不是任人欺负的,族长本要与皇帝要个更为合理的说法,适逢这时收到谢泓遣人送来的密函,得知他竟然不惜诈死也要摆脱“谢泓”之名,险些两眼一黑……
但这事谢氏的人到底是不追究了。
方才还湛蓝的天转瞬间下起了细雨,转黯的天色遣退了无数游人的脚步。
巫蘅撑着一把伞在池中掐了一朵菡萏,碧色的水微澜,谢泓在她的身后,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弯迷离的笑意,雨脚如麻,巫蘅提着的裙摆也湿了大半边,她转过身,笑颊粲然地将花捧到他面前,献宝似的,“送你。”
“这是什么意思?”他同样撑着一把伞,修长的手指拨过花瓣。
巫蘅伸出的手臂被雨淋湿了,紧贴着那一抹玉色,他有些不忍,将她手里的花接了,牵着她往回廊底下走。
一面走,他听到身后巫蘅小声地说道:“除了不染清涟的芙蕖,没有可以配得上你的啊。”
她定是知道这句话对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有多么受用,谢泓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只是脸色更柔和了一些。虽然她也是在透露着什么,希望他为官清廉,不与别人同流合污……嗯,她喜欢打这种哑谜的。
在回廊下,巫蘅把淋湿的衣裳打理了一下,跟着便有人捧着圣旨来,扯着尖长的嗓子唤了一声。
谢泓低沉地应了一声,又携着巫蘅穿过流丹泄翠的院落,绿色袍服的宦者来宣读圣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巫蘅暗暗捏了一把汗,原来是来替谢泓授印鉴来的。皇帝出手豪阔,之前早已经落了个狼藉名声,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次将谢泓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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