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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旧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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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消瘦修长的身子,短的齐耳的碎发,还有冻的发红的皮肤。
他是她的奴隶,在她最迷茫的时候,他却知道该做什么,仔细的照顾着她。
她真是个没用的主子。
她把脸埋在热水里,憋着气,听着心在身体里扑通扑通的跳,一下一下的往外胀,半响,她把头抬了起来,挂在脸颊上水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郑重的说:“等有一日,我一定去了你的奴籍,让你娶妻生子,让你的子嗣不再受人奴役。”
他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听着她出口的承诺,没什么反应。
他这态度在魏姝意料之中,她的面皮越发的厚,像是个地痞无赖,将手里的白巾放回到架子上,凑近他笑道:“不过呢,现在还不行,我要是现在就去了你的奴籍,你就会跑了,到时谁来照顾我,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政事殿里,老秦公看着张绢帛,那绢帛不寻常,是密探从魏国送来的,其中有一张便是魏时的,字里行间虽没有提魏姝,但连在一起,却都是满满的急切。
血浓于水,纵使魏时将魏姝送来为质,亲情还是割不断的。
嬴虔阔步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问:“君父急召儿臣们来,可是有急事?”
秦公将锦帛放回了案几上,半个手臂搭在了案边,笑道:“还是这么冲的性子!”秦公看着他这两个儿子,若真是平心而论,嬴渠的性子更像他年轻的时候,沉稳冷静,他每每看着嬴渠,就会想起青年时,自己流亡魏国的那段卧薪尝胆如履薄冰的日子,虽苦却也弥足珍贵。
他挥过衣袖,问道:“魏韩联盟,意在迫周,尔等做何想?”秦公问的很随意,却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嬴虔答:“儿臣认为,应以勤周室之名,攻打河西之地。”
这是嬴师隰想要的答复,周室衰微,已成了人尽可锤的破鼓,但毕竟东都还有个天子在,能封赏虚名,听着还很正统的,勤周天子,掩人口舌。
嬴虔说完,政事殿里静的就连一根银针掉下都听的见。
嬴师隰在等着嬴渠的答复,嬴虔也在等着,却许久没有回应。
嬴虔有些着急,侧目的轻声叫他,心里暗想:这个嬴渠,想什么呢,连君父也在等他,也不怕惹得公父不悦。
“嬴渠,说话啊!君父等着呢!”
嬴虔沉声叫他,却见他面色惨白,一双漂亮的眉毛紧紧的拧着,他很痛苦,难受的不行,闭着眼,睫毛因为难受而微微颤抖。
嬴虔从来没见他这幅样子,立刻扶住了他,用手臂撑着他,以防他摔倒,高声叫“嬴渠,你怎么了!”
嬴渠想要说话,可是却整个人的往下沉,像是铁锁拴着他往下扯一般,额头也一震一震的疼,像是斧凿,硬是要将他的头骨也碎开。
嬴虔叫他一声比一声急切,不见回应,立刻的吼着寺人:“等什么!快去叫医师啊!快啊!”
寺人吓得忘记打躬,提着步子小跑出去。
嬴师隰皱着眉头,他不太喜欢嬴虔这幅大呼小喝的样子,他看了看虚弱的嬴渠,对嬴虔说:“扶他躺下。”
嬴虔手臂支着嬴渠,小心谨慎的将他搀扶到了床榻上。
魏姝在屋里实在是无聊,长玹也不理她,她就拿着竹简点油灯,看着小火苗烧起来,灭了,扔进碳火盆里,再抽出一片竹简烧。
烧够了,就去叠嬴渠早上给她盖的貉子披风,一遍一遍,整个人都闷的要发霉发臭了。
她听见门外响起了跛跛的脚步声,暗淡的眸子发亮,是嬴渠!她刚要叫他,门板被一脚踹开,她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就变了。
嬴虔的脸比身上的铁甲还冷,眼里是厌恶和怒火,他迎面进来,冷得像是铁浇筑成的人,就连他白皙的皮肤,在她看来是也乌青乌青的。
他上前一把扯走了床榻上叠好的貉子披风。
魏姝怕他,打心里的怕,却忍不住问:“嬴渠呢?他怎么没来!”
嬴虔赫然暴怒,指着她厉声道:“嬴渠?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将风寒传给他,怎么会引发他脑子里的风涎”
风涎!魏姝脑子发懵,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会不会要嬴渠的命,她只是拉着他睡了一宿,怎么会惹出天大的祸来。
她有些慌,整个人也是不知所措的。
“我告诉你!要是嬴渠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就别活了,你不是缠着他吗?那你就死在秦国,给他殉葬!”
魏姝知道什么是殉葬,脸色吓得惨白,她还不想死,她想要知道嬴渠到底怎么了,这才短短的半天,她不自觉的扯着他的衣襟,求他:“嬴渠怎么了?你带我去见见他!”
“见什么见!”
嬴虔反手一个巴掌,将她打摔在地,她被打的头晕目眩,左面的耳朵嗡嗡作响,身子酸痛的像是被拆骨了一般。
一直沉默的长玹突然的上去给了嬴虔一拳,狠狠地捶在了他的左脸上。
嬴虔英俊的脸被打的变了形,立刻的肿胀了起来,他愣了一刻,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一个奴隶给揍了,半响,嬴虔从嘴里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白牙,吐到了魏姝的身边。
魏姝看着那颗牙更害怕了,吓得发抖,像是筛糠,她清楚嬴虔是个什么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看见他发红的充血的眼睛,他不会饶了长玹的。
嬴虔摸掉了唇边的血,笑了笑:“魏国的奴隶,还真是个野蛮的牲畜!”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那把剑出鞘,发出泠泠的声响,带着冷嗖嗖的寒光,迎面向长玹坎去。
魏姝吓得口不能言,喉咙里像是卡了块铁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她无法闭上眼,眼睁睁的看着嬴虔一剑劈了下去,她甚至能听见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咯吱的声响,她的汗毛都跟着耸立起来,又烫又黏的血溅了她一脸,她整个人跟着抖了抖,那些喷洒的血滴也迸进了她微张的嘴里,味道甜醒。
嬴虔将剑坎在了长玹的肩膀上,那力道足可以砍掉他的手臂,却硬是卡住了,嬴虔从愤怒转为诧异,睁大了眼感叹:“真硬的骨头!”
话未落,嬴虔被长玹一把扑到在地,长玹压在他的身上,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嬴虔挣扎不了,破口骂着,想要起身反抗,接着右脸又被长玹打了一拳,打的嬴虔口中都是血沫子,咕噜咕噜的。
一拳接着一拳,嬴虔一点也抵抗不了,他的拳头比石头还硬,力气大的像是猛兽,嬴虔的瞳孔上都呼着血,模糊间看见了他的眼睛,绿色的,像是深夜里的孤狼,冷漠的慎人。
魏姝半刻才震惊中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爬到长玹身边,发抖的扯着他,失心疯一样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该死了!死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她拉着长玹的手臂,他挥手的拳头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绷紧的,白皙的指结都被嬴虔吐出的血给染红了。
嬴虔健壮的身子瘫软在地,眼睛翻白,像是一具没有生机的臭皮囊,长玹冷冷的看着嬴虔,蓦地,从他身上离开了。
魏姝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破门而出,嚷道:“快来人!长公子受伤了!”
寺人们接踵的将嬴虔扶了出去,谁也没有理会都是一身血的魏姝和长玹,因为他们逃不掉,这个秦宫就是个硕大的牢笼,而他们是最卑贱的刍狗,谁都别想逃。
魏姝呆愣愣的看着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嬴渠让她传了风寒犯了风涎,现在长公子也被她的人给打的生死未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只无头苍蝇。
她急着急着,最后像是泄了气,瘫软在地上,脸是懈的,眼里是濒死的平静,她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开始低低的哭了起来,呜呜的哭声,像是要把以前所有没流出来的眼泪都补回来一般。
第8章 八
魏姝哭了好久,久到嗓子都哭哑了,眼睛红肿的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她想起更小的时候,那时魏时不准她哭,因为她是公侯家的长女,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白氏也不许她哭,因为她是白家的后人。
这些虚名像是高帽从小就叩在她的头上,如今她把憋了这么多年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她红肿着眼看着长玹,他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被嬴虔坎上的手臂还在冒着汩汩鲜血,眸子恍惚朦胧。
他失了太多的血,身子已经濒临崩溃。
魏姝立刻的扯过干净白布,一圈一圈卷在他的伤口上,手忙脚乱,粘稠的血浆沾了她一手。
她看着身子轻轻摇晃,几欲陷入昏迷的长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认命着说:“你死吧,反正我们都活不了多久,死了也好,省着受那些秦人的酷刑,你死了我也去陪你,下辈子都不当奴隶也不当公侯女。”
她说着,将满身血污的长玹搂进了怀里,她的身子很小,她尽力了,却只能搂他一半,她的身子很温软,带着好闻的香味,紧紧的拥着他,她说:“长玹你睡吧,我是你主子,替你担着。”
魏姝垂着眼眸,长玹的身子很清瘦却也很沉,嶙峋的骨头咯的她皮肤发疼,她用力承受着,看着他苍白的面颊和不带半点血色的嘴唇,只等着他一点点离开。
就在此时门被一把推了来,狂风席卷着雪片猖狂而入。
魏姝立刻打个了抖,抬眼看着来人,一双鹿皮翘履,白色曲水纹深衣,药配黑白纹鞶带,披着厚貉子大麾,苍白清俊,额前发丝微乱,身后跟着鬓发灰白的通仲。
嬴渠很虚弱,一点不比长玹的脸色好,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和魏姝的目光相接,眉头紧皱,侧目吩咐通仲,声音微冷:“把他带下去。”
魏姝不知道嬴渠话里的他指的是谁,只能看着通仲走近将长玹从她怀里扯走,她的双臂紧箍着长玹的清瘦的身子,瘫坐在地上,红着眼高声喊:“你们要带他去哪里!人是我让他打的,他就是个下奴,与他没什么关系!”
通仲没有说话,寺人一拥而上将长玹从她怀里扯走,魏姝挣扎不过,眼睁睁的看着长玹被带走。
她看着地上的未干的血迹,目光发直,下一刻她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衣服歪歪扭扭,溅上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
什么嬴渠,什么好脾气,到底还不是个秦人,能对她好到哪里。
她扯着嬴渠的衣襟,眼红的充血一般,她看着嬴渠,像是看着一个死敌。
她说:“你放了他!我替他担着!”
嬴渠紧皱着眉头,他看着她扯着他的衣襟,看着她带着恨意的哀求,他的头还很疼,一钝一钝斧凿一般,脸苍白的像是霜雪。
“你跟我走”嬴渠淡淡的说,语气里有些冷漠薄凉。
他是个温润的少年,但他不是完全的良善之辈,他只是习惯了待人谦和,从生来便是如此。
当他冷下脸的时,魏姝不禁生畏,她发怯的一点点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他不需要说什么,只冷淡的看她一眼,她便知道自己越界了,知道自己无理了。
她是质子,他是秦公子,他虽然温和,却不代表她可以为所欲为,他照顾她,顺着她,不是因为他顾忌她魏女的身份,更不是因为喜欢她,他只是怜悯她,只是随意的分给她一点无伤大雅的温柔,就像怜悯一只狗一样,对他来说,她并不特别,他们之间也从不平等。
魏姝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她感到了不曾有过的无力,但她不想露出软弱,狠狠的咬着牙,咬到牙根发酸,硬是将那股泪意憋了回去,可心还是在胸腔里一蹦一蹦的,胀的发疼。
她不要嬴渠的怜悯,不要任何人的怜悯,永远不要。
她垂头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或者嬴虔已经死了,她这是要去殉葬,她像是个在深渊中溺水的人,将死不死,一遍遍被恐惧蚕食着。
她受够了这样,她开口,冲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难听说:“嬴渠,我知道你们秦人讨厌我,你们可以杀了我,不要连累旁人,长玹他是无辜的。”
嬴渠听她喑哑的说着,脚步停了下来,修长挺拔的身子伫立在风雪里,沉默不语,只是那么站着。
通仲终于听不下去了,叹息道:“姑娘,公子这是要保你,你怎么就不懂呢。”
她怎么就不懂呢。
魏姝身子僵直,她看着嬴渠清瘦的背影,他是来救他的,她伤了他的兄长,她只不过是一个魏国来的外人,他会来救她?
她有些诧异,有些不信,蠕噎着小声问他:“那长玹呢?他会死吗?”
嬴渠依旧没有回头看她,他开口,淡淡的问:“你想救他?”
魏姝心里一跳,毫不犹豫的连连点头回答:“想救!”
嬴渠转过身来看着她,少年的眼眸干净纯粹,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少许的忧愁,他平淡的开口,告诉她:“你若想救他,就把所有的罪名担下。”
魏姝怔了片刻,担下罪名,那死的就会是她。
她动摇了,怕了,怎么能不怕,她才十二,死是那么陌生黑暗的字眼。
她看着嬴渠的眼睛,心里挣扎了许久,像是两只野兽再相互撕扯。
她想起了长玹的眼睛,不同于嬴渠的,那眼睛是冷漠的,孤独的,狼一般,她想起他与嬴虔厮打的样子,她好似总是能看见那双碧色的眼眸。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好,我担下。”
嬴渠怔了怔,也只是片刻,他转身淡淡说:“那便随我走”
魏姝毫不犹豫的跟上了他,像是慷慨赴死的勇士一般,踩在如银的积雪上,履声跛跛。
殿里,芈氏在榻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夫急的不可开交,黑发上的钗子随之摇动,手指也搅在一起。
她脾气不好,平常还能控制,如今几欲爆发出来,她气,气那个魏女,气那个贱命的奴隶,她的儿子是秦国长公子,竟然让那些贱人给害的危在旦夕。
她强忍着才没有去求秦公,心里却恨不能杀了那两个贱人泄愤,但她还是有理智的,她心里明白魏女杀不得,至少现在动不得,所以打掉了牙也只能含着血往肚里咽。
嬴虔到底是年轻,身子健壮,被打的伤成那副样子,大夫一治,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恢复了神智。
芈氏坐在床榻边,接过寺人手里的热巾给他擦着脸,好好的一张俊脸被打的又青又肿,险些连命都丢了,见嬴虔睫毛微动睁开了眼,芈氏立刻凑前问:“怎么样?哪里不舒…”
“那人呢!打我的那人呢!”嬴虔突然打断了芈氏,声音含糊,眼瞪如铃,嗓音洪亮,若不是受了伤定一跃而起,暴跳如雷。
芈氏被吓的一顿,立刻拍着他的身子安抚道:“你好好养伤,那个贱奴活不了。”
嬴虔挥手将芈氏的手打掉。
他起不来身子,只能躺在床榻上,瞪着眼,虽是这幅挂彩的样子,却丝毫不减其慑人的威严。
他少有的破口说:“他不能死!娘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嬴虔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瞪着眼对芈氏说:“母亲,那个贱奴谁也不准杀!”
不杀,他要从魏女的手中夺走,这么勇猛桀骜的一条狼,他要好好的养着,他要让这匹狼永远的臣服于自己,最终变成一条忠诚的狗。
越是烈,越是齿牙尖锐,他就越想挫灭它们的锋芒,让它们匍匐脚下,看着他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他心里便会萌生出无与伦比的兴奋,而奴隶和狗并没什么区别。
嬴虔的脸是肿的,眼里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
魏姝寸步不离的跟在嬴渠身后,心里是一紧一紧的,半刻都不得喘息。
空旷的政事殿燃着微弱昏黄的油灯。
她看见那个消瘦精锐的秦公,他的眼睛很毒,像是凛凛的刀刃,不用开口,仅仅是看着她,魏姝就觉得脊骨发软。
她扭头看向嬴渠的背影,她无比的清楚,嬴渠不是她的靠山,至少现在不是,她能依靠的只有未卜的命运。
嬴渠将她带到大殿的中央,周围冰冷的似要凝固一般,连喘息都是种折磨。
“跪下”嬴渠的声音有些凉,没有一丝温情,淡淡的说道。
魏姝站在嬴渠的身后,她没有跪,尽管已经胆怯的腿肚发抖,却依旧挺着身子。
麟之子兮,振振公侯。
她依旧不知道这句话蕴藏的美好涵义,她只是知道,她可以畏惧,却不可任人随意践踏,即便是赴死。
况且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些欺人太甚的秦人,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屈服,她是魏国的公室,白氏名门之后,她不要活得像刍狗一样低贱,也不要死的像蝼蚁一样卑微。
她突然的有了些许勇气,微微扬着头,迎着秦公如刃的目光:“是长公子先动的手,如果君上非要罚,便处置我,与他人无关。”
嬴渠不曾想她会在殿上发出如此说辞,轻皱着眉侧目看她,她怕,眼里的畏惧早就出卖了她,却依旧在坚持着陈述自己的清白,她不肯下跪,扬着头,挑战着秦国无上的权威。
这一刻他清楚:他看轻了她。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却忘了她生于魏国名门,骨子里有着自己的固执,或许有所屈服,但她不曾卑贱。
嬴师隰看着这个浑身沾血的魏女,眼睛微眯,迟迟没有开口,像是一匹桀骜凶猛的狼,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弱小猎物。
魏姝脑子是空胀胀的,她等着秦公的处罚,最惨不过极刑。
她看见秦公的嘴张开,发落的话即将吐出,她心很沉,很空,只等着最后的发落,却听嬴渠打断说:“君父,魏女初来秦宫,乃儿臣处置不当,愿一并受罚。”
他打断的很突然,声音不大却足够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他微躬着脊背,交叠行礼的手很白皙,像是白玉一般,骨结也很分明。
她看见他额前微微落下的几缕碎发,看见高挺的鼻梁连接下的优美轮廓,他很恭谨,一动不动的,微抿着苍白的唇,绣着黑色曲水纹的宽大衣袂垂落。
通仲侯在旁边,看着躬背的嬴渠,若有若无的轻叹了口气。
嬴师隰沉默了片刻,他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嬴渠。
因为这个儿子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嬴渠很温和,却从不开口求情,因为他的骨子里是冰冷薄凉的,他的温柔实则是一种疏离,唇边的浅笑只是一种习惯,今日却为这个魏女而破例。
过了许久,嬴师隰笑了,笑的很轻松畅然,不带半点阴鸷,更笑的让魏姝莫名其妙。
嬴师隰挥了挥手召唤通伯过去,低声交代了几句,通仲竟也跟着笑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温和了。
吩咐过了通仲,嬴师隰这才缓慢的说:“寡人听闻那个奴隶有拔鼎之力。”
魏姝立刻回过神,紧张的说:“他不通事,君上若要责怪,罚我便是。”
嬴师隰听她这么着急的求情,笑意又突然的没了。
他微眯起眼看着她,转而挥挥手,轻闭上眼沉默不语,像是倦怠了。
通仲便上前说:“公子,姑娘,君上累了,两位随老奴离开吧。”
嬴师隰的态度不明不白,魏姝以为是自己突然的开口惹得秦公不悦,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秦公不会杀她,可没说不会杀长玹。
她跟着通仲出去,对着嬴渠略显冷淡的侧面,话哽在喉咙,脸憋的发红,跟在嬴渠身后走了好一阵子,才舔脸问嬴渠说:“长玹呢?他会死吗?”
这一路来光听她嘴边惦念着那个奴隶了,也不知一条贱命怎么就让她那么挂怀,连通仲都有些无奈了,叹息着说:“不会死,只是不能再留在宫里。”
魏姝扭头问:“为什么不能?”
通仲说:“那个奴隶不是寺人,不能留在宫里。”
其实除了魏姝,也没人在意长玹的性命,因为奴隶同猪狗差不多,死活更是与他们不相干,但长玹对她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呢?她又说不清,或许因为长玹是她的奴隶,只属于她,所以她就有义务护着他,那是主人对奴隶的垂爱青睐,就像是喜爱一件只属于自己的物什一样。
可这世上又有那个主子会替奴隶赴死。
或许她是喜欢他的。
只是她并没有,也不曾往那里去想。
公侯之女喜欢上一个奴隶,那是天大的笑话和耻辱,况且她骨子里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煎饼饼投手榴弹一个,破费啦。
第9章 九
魏姝从没听过这种规矩,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以前被白氏处死的奴婢,她想:既然已经穷追不舍的问道现在,就必须要知道长玹的下落,她说:“我要见他,万一你们要杀了他。”
通仲这次真是无话可说,他此前还没看出这个魏女这么强的戒备心。
嬴渠许久没有开口,他看着追问的魏姝,面上没有什么喜怒,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他问她:“你想让他终身为奴?”
她眼眸微动,终身为奴,与牛马同圈,衣不避体,食糠噎剩菜,没有人生来甘愿如此,长玹亦不例外。
她低声回道:“不想”
嬴渠说:“那便让他投营从戎,等立了军功,自然可以洗掉奴籍。”
魏姝是想让长玹留在身边的,可是比起割为寺人,军营才是最好的去处,立下军功,洗刷掉奴籍,只有这样长玹才能算上是一个人,而不是像现在,连个牲口也不如。
可是她还有好多的担心,就拿嬴虔而言,他怎么会轻易的放过长玹,他一定恨不得扒了长玹的皮。
“等过几日,会带你去见他。”嬴渠说,声音已经有些发凉,挥袖转身缓缓走着,身上的貉子轻裘随风抖动。
通仲怕她再揪着这件事不放,立刻低声对她说:“刚才公子替姑娘说话,君上连着公子一同责罚,让公子连夜想出应对魏韩的良策,姑娘这几日就留在公子身边照顾着,公子既然开了口,那个奴隶也不会有事的。”
魏姝经通仲这么一点,瞬间翻然了悟,她现在是在秦宫,没人会像白氏那样宠着她,嬴渠替她说话,那是恩情和眷顾,她非但没有半句感谢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也亏了是嬴渠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对她动怒了。
在这秦宫里,嬴渠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是她的靠山,一旦她背离了嬴渠,便步履维艰,随时有性命之忧,她应该是巴结他才对的,像昨晚那样对他好言撒娇,讨他喜爱,她竟然因为长玹而忘了。
她快步的赶到他的身侧,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而她的手很烫,皮肤相接温度似冰火碰触。
嬴渠身子微顿,她突然的触碰,让他有些诧异,他低头看她,见她扬着微红的脸,眼眸弯弯的,带着小女孩的甜气。
她有些讨好的笑说:“是嬴渠哥哥救的姝儿,刚刚是姝儿的不好,你不要生姝儿的气。”
嬴渠看着她,她没了刚才一心赴死的慷慨,看他的眼睛也不满是戒备,她愤怒时可是拿他当死敌一样,为了保护那个奴隶,恨不能与他拼命。而现在又变了,同昨晚一样笑盈盈。
她很聪明,知道要讨好谁,年纪很小却足够的世故狡猾,她那点自作聪明的心思入不了他的眼,若是换做他人,他定心生鄙夷。
然而他一对上她充满笑意的眼眸,再多的冷淡也终消散了,他没法对她冷言冷语,一声嬴渠哥哥,叫的让他无奈。
他没有将手从她手里抽开,却也没有回握住她,由着她紧紧的握着,她贴着他的皮肤热乎乎的出了一层底汗,他没有说话,因为确实不知要对她说什么。
魏姝见他不回应,心下发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有些惶恐的问:“嬴渠,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她都这般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他又能说什么呢?嬴渠若有若无的轻叹一声:“没有”
魏姝说:“可是你的样子分明是生我的气了……”
她话没说完,嬴渠已经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她,眼眸里的淡漠消散,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的像是溺人的深潭。
魏姝看的发呆,这个少年笑起来真是好看。
嬴渠没想魏姝是这么一个较真的小姑娘,每一件事都要追根问底,看着她不依不饶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头还是裂胀般的疼,他拿手指轻轻按压额头,缓解这种疼痛,薄唇扬着无奈的笑意,问:“我若生气了,你又能如何?”
魏姝委屈的说:“我不能如何,不过我可以帮你按头。”
嬴渠笑了,将手放下说:“好,那便同我走。”
他这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魏姝眼眸一亮,刚刚的委屈样子瞬间消失,嬴渠知道她是装的,装的委屈,装的可怜巴巴,他又能拿她如何?由着她笑眯眯的拉着自己的手往房间走,真是狡猾如狸的小家伙。
嬴渠的房间四方,一踏进去便见一同墙高的大雕木屏,这种装饰在公侯家是最为常见的,不过魏姝在嬴渠房中所见的与此前魏国的大为不同,这雕木屏上挂的不是绢帛彩画,而是一大片由厚羊皮制成的硕大图鉴,七国的山脉水渠,陡山城郭均清晰的绘制于上,宛如生动的铺展在她眼前一般。
她惊呆了,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寸寸的山河扫过,她看见了大梁两个字,心跟着一沉,大梁的过往在她眼前浮现,好似离别仅是昨日,紧接着又泛出少许酸涩,堵在鼻腔。
嬴渠站在她身侧,他笑了笑说:“这图鉴若是乃魏文侯时李悝所制。”
河西之地也是那时丧于魏人,将魏人绘制的山河图日夜挂于眼前,是因为这是国耻,因为要时刻的鞭策自己,像是卧薪尝胆一般,魏姝是这么猜测的,可当她抬头看去,发现嬴渠还是一副温和浅笑的模样,他也在看着那大羊皮图鉴,没有什么怒火,只是看着,浅笑着,像是个局外人般。
魏姝看不懂这个秦公子,他不像嬴虔,喜怒都摆在面前,他很淡,像是水,品不出他的喜怒偏好,她想伸手抓住点什么,却不等用力已经全从指缝间溜没了。
嬴虔还没养好身子,却已经在床榻上休息的不耐烦了,大战在即,他哪有心思再躺着养身体,他在芈氏的惊声中推门而去,脸还肿着,一步步走在秦宫里,身上的甲片叠压敲击发出辚辚的声响,他的样子很有意思,青紫的像是个猪头,不过却没人敢笑,就连多瞧一眼都不敢,全低着头避之不及。
芈氏没他步子大,快步的跟在他身后,衣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印迹来,踩在厚实光滑的积雪上不时打滑。
她见嬴虔卯劲的往宫外走,脸都吓白了,嚷嚷着吵道:“你都伤成这幅样子,就别急着往军营跑了!”
芈氏要去拉扯他的衣袖,却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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