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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旧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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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收了笑,这笑有的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祈求垂怜的傻子,她以前也不是这样,自从有了那个魏娈,她就变成了这幅性子,她的心里其实是热的软的,然而只要别人对她有一点的冷淡,她就会将自己裹成茧,感谢的话也没说出口。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对他是否感激,他只是照顾她,尽一个奴隶的本分,魏姝想着,便继续同着通伯走着,神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
魏姝名义上是秦公请来的客,事实上却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分的住处也偏僻,周围连点人气都没有。
通仲推开门,笑道:“姑娘以后就住在这里,君上那里还有吩咐。”
通仲离开后,魏姝将这屋子的四处都打量了遍,一方矮案,一张床榻,一盏发黑的长檠青铜灯,碳火盆倒是有,只是燃的弱,刚有一点火星子,她这么忽闪的走两下,就灭的差不多了,比起外面的苦寒,这屋子冷的发阴,嗖嗖的细风像是刀子,割着脊梁骨。
魏姝见长玹仍是站在屋外,消瘦的身子只着一层单薄的衣物,心又开始没出息的软了,秦国比魏国冷不少,他的手腕冻得通红。
“你进……在外面守着吧。”她本是想让他进来,话道嘴边就改了口,她才不想费力不讨好,对着哪张冷淡的脸,将自己弄得一副低三下气的样子,她才是主子,是尊贵的公室女。
魏姝顺势关上了门,老旧腐朽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响,就这么薄薄的一片门板,魏姝生怕一个寸劲将这门给卸了,更是以为关上门就能暖和一些,没想风没弱多少,倒是更加阴冷了。
她在房里裹着被,牙齿筛糠一样发抖,黑着小脸,这被褥带着潮气,盖不盖都一样,呼啸的风卷着如盐的细雪,从窗子缝里钻进来。
魏姝裹着被,觉得自己就是冻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管,心里冷,身子也冷,抖着抖着就这么睡着了。
她也不知自己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只觉得风雪声小了,一阵跛跛的脚步声。
“姑娘,醒醒”通仲低声道,见魏姝依旧沉沉的睡着,通伯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不知如何是好,道:“公子,这姑娘……”
少年见床榻上的魏姝红着脸,呼吸一下比一下重,应是生了病。
他眉头微皱,将手轻覆在了魏姝的额头上,烫的惊人,转而吩咐道:“通仲,让医师煮些汤药来。”
“公子,那……”
少年淡淡道:“速去”少年说完,回过头来,只见小女孩已经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眸子里氲着一层水气。
魏姝头晕的厉害,刚刚少年摸她额头时,她就已经醒了,挣扎着现在才睁眼。
她看着床榻边的少年,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身月牙白的细葛布深衣,衣袂上锈着黑色的曲水纹,清俊的像是天边的月亮,虽然他皱着眉,可眉眼里都是温柔。
少年扯开了她潮湿的被褥,压上厚厚的羔羊皮,寒意立刻就退了大半。
魏姝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倒了杯清水递给她,说道:“嬴渠”
魏姝喝了水,烧的发干的喉咙好些了。
嬴渠递给她了一碗汤饼,她也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的给吃了光。
嬴渠是受芈氏夫人的吩咐来照顾她,见她都吃完了,便起身离开,淡淡的嘱咐道:“过会儿通伯来送汤药,你早些休息。”
魏姝脱口道:“你别走!”
嬴渠脚下微顿,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他毕竟是秦公子,还没有人这么呵他,不过也没生气,他看着床榻上的魏姝,那么大点的一个小人,粉琢玉砌似的,微微笑道:“姑娘还有事?”
魏姝哽了半天,话也说不出口。
嬴渠不急,就那么微笑着看她,他越是这么一副温和的样子,她就越是窘迫,垂着头,半响才道:“你别走…留下陪我…睡觉…”
嬴渠微有诧异,半响,唇边笑意愈浓,有些无奈哑然,他扶了扶额头,却不知说什么好。
魏姝见他笑,却不知为什么笑,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在这又破又冷的屋子里住。
她睁着眼睛看着嬴渠,等着他的回答,病殃殃的样子,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毛狗。
正当时,门被轻轻推开,嬴渠转身见是端药来的通仲。
“何事惹得公子轻笑”通仲笑着问道,将药碗放到了魏姝的床沿边。
嬴渠笑意未褪,语气却变得平缓了些,道:“无事,你先退下,我陪她多待一会儿。”
魏姝一听他愿意陪自己,眼睛亮了亮。
通仲见她这样子,也猜到了些,笑着打趣道:“我们公子人好,脾气也好,小姑娘倒是会缠人,这要换了长公子。”
通仲话就说到一半,魏姝倒是被挑起了兴致,原来嬴渠上面还有一个秦公子,也生的这么漂亮吗?
通仲要离开,不等推开门,这才想起来,问道:“公子,门外那人如何处理?”
魏姝把门外的长玹给忘了,这才着急忙慌的掀被要下床榻。
嬴渠见她匆忙的样子,问道:“你要去哪?”
魏姝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鹿皮履里,道:“那是照顾我的人。”
嬴渠不会动她的人,见她这幅焦心的样子,转而吩咐通仲道:“在院子找间屋,让他安置。”
“诺”
通仲出去,他年纪大,活到了这个岁数,什么也都看的开了,因而瞅谁都是笑眯眯的,让人不由的觉得亲和。
他不知道这长玹是不是寺人,不过他眼睛尖,猜的长玹是个奴隶之类的,毕竟连个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这种奴隶一般都是不许留在后宫的,只是嬴渠吩咐将他安置好。
通仲也不能撵,端着木案道:“小兄弟,雪深了,随我去安置。”
长玹依旧垂着眼眸,就那么站在门口,不说话,也没有一点的反应。
通仲皱了皱眉道:“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若是在这站着,会生出冻疮来。”
通仲好心的劝他,依旧没有换得什么回应,倒是个奇怪的人。
通仲长叹口气,也不强逼他,履声跛跛的离开了。
长玹在风雪里站着,整个人是漠然的,直到天色暗下,夜色沉沉,他才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魏姝听嬴渠派通伯安置了长玹,便也没再费心,更没出去,又缩回了床榻上,盖着大羔羊皮。
“将药喝了”嬴渠道。
魏姝看着那黑糊糊的药汤,本就蔫吧的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嬴渠只得拿起药碗递到她唇边,一点点喂她。
魏姝不是不能喝药,只是她一见嬴渠,就想亲近,好像她心里认准了,这个清俊的少年不会冷漠的对她,认准了他会哄着她,让着她,除此之外,她还有那么一点小心思,他是秦公子,秦国国君的儿子,身份很尊贵耀眼,她觉得或许他可以成为自己在秦宫里的靠山,那样至少她就可免于挨饿受冻。
她喝完了,皱了皱眉道:“苦”
嬴渠对着这么一个蔫吧吧的小姑娘,实在是厌烦不起来,况且他性子本就温润,不怒不恼,即便是生气,也是淡淡的。
他又倒了杯清水给她,魏姝喝下,躺在床榻上,一只手伸出羔羊皮扯了扯他的衣襟。
嬴渠无奈的笑了,说:“我不走。”
魏姝侧了侧身子,空出一半床榻,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如羽翼的睫毛也跟着忽闪。
嬴渠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想他陪着一起睡,长檠灯的小火苗晃晃的跳跃。
魏姝故意撒谎道:“娘亲都是这么陪姝儿睡的。”
嬴渠没有办法,便合衣陪她躺下,想等哄她睡了再离开。
魏姝看着陪她躺下的嬴渠,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了暗暗的窃喜,这秦公子还真是善良,她也没什么礼节,故意的这样亲近巴结他,他跟那些瞅着凶巴巴的秦人不一样,她更不管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身子一蹭,搂住了少年的窄腰,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干净的皂角味,皮肤白皙,带着小小的微不可见的绒毛。
她盯他的侧脸看,他有着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带着淡淡的颜色,她想起了一句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嬴渠没法子应付这么大的小女孩,索性就当做只小毛狗,像是义渠送来的那只一样,爱缠着他撒娇讨好。
人和动物有时很像,他们能嗅的出谁的性子好,知道向谁摇尾巴有甜头吃,也自然会疏离那些冷冰冰的人。
魏姝一点也不困,她搂着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这么死缠烂打的其实是不讨喜的,但她不觉得,小女孩心思还是单纯的,觉得与他亲近,就是与他拉进关系,想想她抱着的那可是秦公子,她没话也得找话:“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嬴渠哄着她,微笑道:“孟姬”
魏姝撇了撇嘴,嘀咕道:“这天下姬姓的长女千千万,谁知是哪个孟姬?”
嬴渠顺着她问道:“那你叫什么?”
魏姝抿嘴,敛笑道:“魏姝,叫我姝儿”
她话里总是自带些命令的语气,自己倒是觉得理所应当。
嬴渠听了只是觉得有趣,他听闻魏女都是矜持娇羞的,可到了她这里,只觉得比秦女还要豪放,即便她有些娇纵,却不妨碍性子的天真。
魏姝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嬴渠哥哥”
嬴渠被她这一声软糯的嬴渠哥哥叫的更是无奈,不知怎么会有这么爱撒娇的女子,轻笑道:“姝儿”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些少年特有的磁性,又不像父亲那么威严,淡淡的,带着些许笑意,像是哄着她一般,落进心里也甜甜的。
魏姝得寸进尺道:“那,嬴渠哥哥给我唱个歌吧,唱个歌姝儿就睡。”
嬴渠无奈的笑道:“你母亲也是如此?”
魏姝淡定的点头,不慌不乱的坦然道:“是”
魏姝已经十一了,这个年纪时的嬴渠,都已随着君父发兵抗魏,初涉沙场了。
嬴渠问:“你想听什么?”
魏姝被问的哑住了,她也不知道听什么,蓦地,扬着笑脸道:“什么都行?姝儿不挑。”
这可难为了嬴渠,秦国尚武,他自小也不会什么歌,皱眉道:“无衣如何?”
魏姝连连的点头,笑眯眯道:“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本是秦军中流传的歌谣,唱的也是从戎征战,没想魏姝真的听睡着了。
火光越来越暗,嬴渠看着呼呼睡觉的魏姝,轻拉了拉羔羊皮,给她盖好,他想起身离开,魏姝的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她是害怕的,生于尊贵的公侯之家,鲜衣华食,如今却被丢在了秦国,睡在阴冷潮湿的床榻上,发着高烧也无人问津,战战兢兢的似只丧家犬,她抱着他就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能松手,哪怕只是得到秦公子的一点悯恤也好,不然这秦宫将会变成她的坟冢。
嬴渠看着她,她的手臂紧紧拥着她,他不自觉的皱起眉,然而他最终也没走,就这么陪着她睡了一宿。
第6章 六
蟠殿里,秦国国后芈氏正半拄着身子,斜躺在床榻上小憩,着一身黑色金丝凤鸟纹锦衣,半个衣角从床沿垂落,沾了些地上的灰尘,云鬓梳的服帖整齐,如柔顺的黑锦缎一般交错盘着,上坠着支金羽钗。
碳火呼呼的燃着,她身下枕着大厚貉子皮,不一会儿额头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芈氏是楚国贵族,保养的精细,三十五六的年纪,倒像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别有韵味。
殿外风雪正盛,呜呜作响敲着窗子,屋内则进入片刻的沉寂,安静的让人昏昏欲睡。
突然,门被猛的敲了敲,那力气不小,像是捶门一般,敲的门板磅磅作响,吓得打盹的寺人一个激灵。
芈氏却依旧是那副小憩的样子,不惊不慌,半拄着身子,闭着眼,声音慵懒道:“让他进来。”
“诺”
寺人碎步的将门打开,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阔步而入,应是刚从马场回来,他一身寒光凛凛的铁衣战甲未脱,腰间还配把长剑,那剑看似普通实则是乃天下第一的轩辕剑,而那少年则生的剑眉星目,英气俊郎,在这一身冷冽的铁衣包裹下,更显的身材挺拔,长腿窄腰,只是发丝被风雪吹的有些微乱。
他一进来,身上的雪就融化了开,打湿了额前些许凌乱的碎发。
他看着帷幔里侧卧的芈氏,剑眉皱了皱,正色道:“母亲可有吩咐?”
他问完又向周围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复问道:“嬴渠没来?”
芈氏听他开口,才缓缓的睁开眼,不急着回答,由着寺人小心的将她搀扶起,慵懒道:“嬴渠去照顾魏女了。”
嬴虔知道从魏国来了女子,他这一天都在马场,不曾见过,对魏国送来的女子也没什么兴致,问向一旁的通仲道:“通仲,嬴渠还在那魏女处?”
通仲点了点头。
嬴虔脸又阴沉了几分,他知道嬴渠脾气好,可也不能为了一个魏国来的女子耗费这么长的时间,都这个时辰了,照顾,他看是他那好脾气的弟弟被魏国妖女给缠住了,魏国白氏的女儿,那白氏是什么人,他早有耳闻,白氏的女儿也定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此,身子一转,铁甲辚辚,冷声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嬴虔”芈氏唤他,声音还是柔柔的,语气却不容半点抗拒,她挥了挥手,通仲便带着殿里的寺人退下。
芈氏这才从床榻上起来,脚步如莲的向嬴虔走去,淡淡道:“嬴虔,嬴渠愿意照顾那魏女,就让他去,你去找他做甚?”
嬴虔冷声说:“我是怕他被那魏女给蛊惑了心智,若是寻常的女子也就罢了,魏国公室之女,又是白家的,狐媚之辈,不能不妨。”
白氏女的名号可谓是声名远播,七国内无人不晓,红颜可祸水,妖姬可乱政。
芈氏见他这么厌恶的样子,不禁好笑,朱唇微扬,道:“一个十岁的女娃,能乱什么政。”政不能乱,不过名声铁定是坏了,现在小姑娘还小,等再长大点,通了人事,就会觉得宫中寂寞,最好耐不住春潮初动,和嬴渠那小子媾和到一块去,两人名声坏了,惹得嬴师隰震怒才好。
嬴虔不知晓芈氏的心思,只是厌恶那不曾谋面的魏女,不光是魏女,但凡与魏字沾边的他都狠的牙痒,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秦人,每每想着母国被魏国压制近乎灭亡,想着那些被魏武卒残杀的秦人,就从心底萌生一种耻辱。
这是他君父的秦国,是他的秦国,他要守着,要除掉所有可能的危险,他阴沉着脸,道:“现在不乱,也得防着,远的不说,就那晋国的骊姬,一个女人搅的晋国动乱数十年。”
嬴虔越想越不稳妥,转身就要去找嬴渠,被芈氏一把按了下。
芈氏说不动他,阴阳怪气道:“叫你别管嬴渠就别管,你倒是兄弟情深,我是你母亲还能害了你?倒是听人提了件事,说是魏国和韩国在宅阳会盟。”芈氏是问的,可话里没有半点疑问,像是一早就知道了,只等着确认。
嬴虔皱着眉问:“母亲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这母亲整日的待在后宫里,不知怎么的,消息比谁都要灵通,魏韩宅阳会盟的事,别说芈氏,就是他也才知道。
魏韩会盟,意在迫周,如此看来又要打场不小的仗了,芈氏思量,心里打着自己的注意,低声自语道:“看来是真的了”
毕竟母子连心,嬴虔多少了解芈氏的脾性,又见她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发黑,声音压低了几分,皱着眉道:“大争之势,七国势力此消彼长,稍有不慎便被分裂蚕至尸骨无存,现在是阋墙御辱的时候,可万不能打小人的心思。”
芈氏扬唇轻笑,点了口脂的朱唇红的滴血,她现在不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算,难不成要让她眼看着嬴渠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爬到她们的头上,她挥了挥衣袂,回到了床榻上慵懒的躺着,嘴上打发着,道:“这你就不必挂心。”
天还没有大亮,碳火盆里的木炭呼呼燃了一宿,如今只剩下点点火星,垂落的被角已经发凉,整间屋子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上下漂浮着灰尘,喘息见呼出小片的雾花,这是凛冬的清晨,刚过了腊祭,也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嬴渠一早就起来了,在通仲的服侍下打理着衣物,他先是用着烧好的热水洗过脸,再接过通伯木案上的铜爵净口,举止优雅,衣袂轻挥。
通仲转头见魏姝还在睡觉,便在一旁低声劝他:“公子,顺着着魏女一次也就罢了,今夜别再留下,免的落人话柄。”
嬴渠将铜爵放了回去,他没说话,却清楚是为了防芈氏。
通仲是以前照顾嬴渠母亲的旧人,不比寻常的寺人,他替嬴渠担心,叹息着又说:“公子,这魏女不是什么好人,这是个祸害,不然夫人又怎么会让您来照顾她,她活不了多久,公子还是离她远些为妙。”
魏姝是饿醒的,她埋在厚羔羊皮下,胃里空的呼噜呼噜的打转,像是有只手在拧她一样,迫使她睁开眼。
她以为自己还在魏国,下意识的便要张嘴唤瑛青,等她睁开眼,看到房里铺陈的简陋的矮案毛皮席,才想起这是秦国,一时间怅然和孤独将她吞的恍恍惚惚,她微微转头,便看见了一旁的嬴渠。
嬴渠这夜是合衣睡的,身上的衣衫并不凌乱,甚至十分整齐干净,唯独袖襟上有些褶皱,是夜里魏姝压的。
十六岁的年纪,少年的身子还没有完全长成,却已经是挺拔修长,云水纹的黑白鞶带包裹着少年的窄腰,他已经在通伯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最后用冒着热气的白巾擦了擦手。
而魏姝就半披着羔羊皮坐在床榻上,她呆愣愣的看着他,她很少与这般大的少年接触,脑子里想怎么会有这么干净清俊的少年。
她看着他洁白整齐的衣领和漏出的白皙脖颈,上面已经凸起了小小的喉结,呈现出轮廓优美,想让人去咬上一口,还有他带着淡淡颜色的薄唇,诱的她咽了下口水,她想自己一定是饿疯了。
嬴渠看她醒了,俯了俯身,将手轻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眼睛发直的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他也不知她脑子里再想什么,幸好烧却已经退了,不然他会以为她是烧坏了脑子。
嬴渠随即起身披过黑裘披风,吩咐通仲:“你留下照顾她。”
外面刮了一夜的风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层的雪,白蒙蒙的反射着晨光,有些晃眼,魏姝见他推门离开,连履也没有穿,着白色里裳撵了上去。
“姑娘”
通仲叫她,她也跟没听见一样,直勾勾的跑出去,赤着脚踩在雪里上,冰凉的刺骨。
她一把抱住了嬴渠的腰,黑色的貉子毛扎的她面颊有些刺刺的发痒,她个子不高,也才只过他腰腹,她横冲直撞的从身后抱着他,手臂紧紧的,像是只固执的小野兽,将脸埋在他的腰间,抵着他。
嬴渠有些惊讶,问:“怎么了?”
她大概是想家了,出大梁的时候没想,在这个冷冰冰雾蒙蒙的清晨却想了,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鼻子也是酸的,脸颊上混着泪蹭在他的貉子披风上,可她就是不松开他,也不开口说话。
嬴渠因她突然的举动有些担心,他拉开她死死抱着他的手臂,见她眼眶发红,皱了皱眉头。
魏姝的眼泪凌乱的抹了一脸,声音发抖:“你要去哪里?”
嬴渠看着她:“泮宫”
魏姝问:“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嬴渠叹了口气,解下了身上的貉子披风,将它盖在了魏姝的身上说:“晚些我会来。”
魏姝松了口气,抿了抿嘴漏出了笑容。
嬴渠也笑了,柔声说:“回屋去吧”
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被寒风吹干了,她盖着嬴渠的大披风,一点也不觉得冷。
“嬴渠,怎么还在这里!”
魏姝听见有人说话,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提剑少年迎面走来,他穿着一身铁甲,每走一步,甲片敲击就会发出辚辚的声响,他生的很英俊,剑眉星目,走过来就像个征战沙场的纵马横刀的大将军。
嬴渠合袖微微躬身道:“兄长”
嬴虔眼眸微挑,看见了嬴渠身后的魏姝,魏姝也在看着他,一双勾人的凤眸里透着纯粹的无知。
嬴虔看见她身上披着嬴渠的貉子披风,又见嬴渠从她的房里出来,顿时气从中来,啐了她一口骂道:“呸,魏国来的妖孽”
嬴渠挥了挥手,通仲立刻了然的将魏姝给拉回了房里,掩好了门。
嬴渠眉头皱了皱道:“兄长”
嬴虔看着嬴渠,有几分恼怒,有几分劝慰:“那是个魏国人,她父亲是什么人,连君父都说不准,你与她走那么近也不怕惹一身腥。”
嬴渠听他说,脚下缓缓的走着,他面上很平静,淡淡道:“不过是个小姑娘。”
嬴虔又无奈的长叹一口,他看嬴渠是让那魏女给摄了心魂了,冷声说:“现在魏韩会盟在即,谁知谋的是不是秦土,如今所有秦人都戒备起来了,那个魏国的大夫如果真的是魏王的奸细,君父第一个开刀祭旗的就是这个魏女。”
嬴渠问他:“你觉得魏时会在意她的性命吗?”
嬴虔被他问的一怔,眼眸沉了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嬴渠走着,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君父多疑,众人皆知,无论魏时是不是奸细,她在被送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枚废子了。”而又有谁会在意一枚废子的性命,被放弃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权利争斗的牺牲品,嬴渠每每看着她时,就会这么想。
第7章 七
嬴虔是嬴渠的兄长,魏姝本想微笑着同他示好,没想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臭骂,虽然只骂了她一句,可还是让她有种劈头盖脸的难堪。
她被骂蒙了,骂傻了,等她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带着这么大的敌意,这种迷糊褪去,就只剩下怒火和委屈,却又无处发作。
魏国的妖女,她是魏国的,他们是秦国的,嬴虔把界限划的干干净净,那阵势,好似她若是敢越雷池一步,他就会把她给劈了!
可是嬴渠也没有替她说话,他只是让通仲把她带回屋子里,对嬴渠来说,她到底还只是个外人,隔离着敌国的沟壑,她心里好像有个硕大的黑窟窿,里面有一只虫,一遍遍蚕食着她,让她难过的上不来气。
门被轻敲了敲。
通仲把门打开,见是来给魏姝送汤药和吃食的,又是个眼熟的人,于是轻松道:“来的正好,我还有事做,你照顾着你的主人。”
魏姝听通仲这么说,才抬眼看向来人,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赤。裸着脚,头发短的不成样子,碧色的眼睛,他站在那里,她觉得他就像只没人要的冷风里的野狗,和自己一样都没人要。
通仲关上了门。
长玹跪在了地上,将木案放在了矮案上,上面有碗黑乎乎汤药,一张烙饼,和几块炙黄羊肉。
魏姝没喝药,伸手抓起了那张烙饼,已经有些发凉了,就像这薄凉的世态,魏国名门的公侯女,也有吃寒食的一天。
她将那饼撕开,一半递到了长玹的眼前,一半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她又开始想念起魏国的小甜饼了。
她手举了半天,长玹也没有接过,跪坐在地上,垂着眼眸。
魏姝叹息说:“他们给我这吃食,给你的能好到哪里?你把这吃了吧。”长玹依旧动也没动,不抬眼看她,也不表示谢意。
魏姝收回了烙饼,笑着说:“好啊,你不理我,他们秦人也排挤我,都滚吧,我还用不着连你一个奴隶的脸色也看。”
长玹的身子动了动,手臂支着地,他把她丢下,起身离开了。
魏姝听着他把门关上的吱呀声,瘫坐在地上,她笑了笑,他是个奴隶,应该是他哄着主子才对,怎么到成了她看他脸色,她没出息的想,长玹要是肯对她好一点,说一些哄她的温言软语,她一定加倍好好待他,虽然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给他的。
她也知道嬴渠对她好,可那是假的,嬴渠没那么喜欢她,他只是好脾气。
泮宫并非是个宫殿,而是诸侯的子嗣们学习课业的地方,仿照三晋,以前修行的多是儒家六艺,现在则是诸子百家均有涉猎。
左傅公孙濮侯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一早便恭候在殿外,一席黑色长袂深衣,见两位秦公子走近,这才迎上前去说:“两位公子,刚刚君上派人同传,请两位去趟政事殿。”
嬴虔道:“好”
既然是秦公的同传,嬴虔自然是没有异议,他顺势瞥了嬴渠一眼,只见他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像是白锦片,嬴虔心里一惊,想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虚弱成了这幅样子,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了些劲,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嬴渠猜到自己也染了风寒,他的头晕沉沉的,像是灌了铅,听不进去嬴虔的话,喑哑着嗓子道:“没事。”
嬴虔捏了捏他的肩膀,恐他摔倒在地,见他只着一身白葛深衣,嘴上又开始埋怨:“叫你别惯着那魏女,你偏不听,貉子披风也给她了,她在屋里还能冻着?”
嬴渠不知自己这个兄长,怎么就这么讨厌魏姝,训他的话里也不忘带着她,他轻笑了笑,拉下了嬴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道:“我没事,先去君父那里。”
嬴虔怒目瞪着他:“你还能笑的出来!”嬴虔不像芈氏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虽然和嬴渠同父异母,但从小一块长大,嬴渠对他来说就是亲弟,兄弟齐心,力可断金,他自小就是这么被嬴师隰教育的。
魏姝在屋里坐着,一个人,空荡荡的,她越这么坐着目光就越涣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以从离开了魏国,她就一日比一日变得迷茫,她讨好秦公子,因为她知道秦公子好脾气,知道他不会冷眼对她,她更清楚在这陌生的秦宫里,她需要一个靠山,她是公侯女,自然也只有秦公子配她这么拉脸讨好,她总不能拿通仲当靠山。
门被敲了敲,她眼眸一闪,有了点生机:“进”
她看见长玹推门进来,刚有点的兴致又熄灭了,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将手里的铜盆放在木架上。
她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上面冒着热乎乎的水汽,连带着把叠好的白巾也放在了一旁。
魏姝不曾想他刚刚出去是为了给她打水盥洗,她的脑子空了一刻,胀的一片空白。
她看着他消瘦修长的身子,短的齐耳的碎发,还有冻的发红的皮肤。
他是她的奴隶,在她最迷茫的时候,他却知道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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