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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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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跑到一个十字路口,这里到处都是行人,可都不是纪纲。纪大美人的背影都与众不同。
沐春说道:“你别找了,他在锦衣卫搞情报工作的,最擅长跟踪,他要走,谁都拦不住。”
周围太多路人,胡善围隐忍不发作,夫妻两个去了软禁纪纲之所,胡善围终于爆发了。
她将《赦蓝党胡党诏》在丈夫面前一晃,很是气恼:
“出了这么大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船上的时候你就知道对不对?否则放过我,原来是嫌弃我碍手碍脚了,你根本来不及救出纪纲。皇上杀够了,要洗脚上岸,把毛骧当做擦脚布,用完就扔,任他被仇家活活撕扯成碎片!我就知道皇上没有那么容易用赐婚的方式一脚把我踢开!”
沐春就像看见了法海金钵的白娘子,吓得连连后退,“我是早就知道,但是木已成舟,你我都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我只能想法子把纪纲救出来,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纪纲这些天太暴躁了,屋子里的家具没一个好的,统统砸烂,连碗盘都改用竹制的,我不敢放你进来见他。”
“难道在你眼里,我会脑子发热跑去京城寻死吗?皇上的脾气,我比你更清楚,我才不会傻乎乎的去硬碰硬。”
胡善围气恼之下,将《赦蓝党胡党诏》左右开撕,撕成雪花状,往空中一扔,“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要生就生,他要死就死,他要摆在那里就要去那里。这样的君王,生生世世,永不再见,亏得出宫时我还感激涕零他成全你我,现在想想,真是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失望、愤怒、失落、害怕等等负面情绪充盈着脑子,将新婚燕尔的喜气统统赶跑了,原来结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她想要的幸福,还需奋斗,目标尚未成功,善围仍需努力。
胡善围气得满屋子乱转,“我进宫之前的考试,考‘守贞论’,还是沈琼莲写得文章好,“甚矣,秦之无道也,节岂必守哉!”皇上如此暴戾冷血,我又何必对他忠诚?”
胡善围怒道:“毛骧是皇上义子,皇上居然坐视他遭遇凌迟之刑,哪怕一杯鸩酒赐死呢,起码走的利利索索的。公公也是他的义子,你还隔着一层,情义就更淡了,将来皇上若疑到你头上,约定的诈死恐怕要成了真死,再把我也弄死,造成殉夫的假象,我晓得那么多宫廷机密,留下世上恐怕有一天也碍着他的眼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瞒着我,将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难道像毛骧一样,任人宰割不成?我可不是那等愚忠之人!秦之无道,节岂必守哉!”
胡善围虽是女子,但是并没有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封建论理放在眼里,她二十岁的时候能够做出反抗继母虐待、反对父亲为她安排婚事,用考女官的方式作出抗争,反抗父权。
十五年过去,叛逆精神依然在,她结婚嫁人,也并没有以夫为天,一切听丈夫的,夫权也试不存在的。在这个封建时代,可谓是“天生反骨”,故反而能够比毛骧跳出“忠君”的思想禁锢。
何况,还有沈琼莲的那一句惊世之笔,“秦之无道,节岂必守哉”让她很快找到了新的方向。
沐春见妻子爆发,眼看这把火要向自己烧过来,忙劝道:“皇帝太老,皇太孙又太小,借皇太孙之手下赦免书,是为天下人心向着皇太孙。但人不是没有感情、没有智慧的棋子,任凭驱使,我也觉得皇上做得太绝了,物极必反,迟早要出事的。我这几年已经有所准备,不是想一直瞒着你,这不正找恰当的时机向你揭晓,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了,老婆,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发现纪纲藏身处的?”
“你少和我耍贫嘴。”胡善围横眉冷对,问道:“除了纪纲,你还瞒了我什么?”
沐春见事已至此,无法隐瞒了,只得抓过她的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沐春带着她去了一个幽静的茶园,一个人正在给茶树浇水,胡善围在山下用单筒望远镜一看,顿时惊讶道:“常继祖?”
胡善围怎么也没想到,懿文太子妃娘家常家被洪武帝灭门,常家唯一逃脱的孙辈居然躲在沐春这里!
“嗯。”沐春点点头,“常继祖并不在赦免名单之列,将来皇太孙登基,恐怕更要杀他,不管是谁想要和皇太孙争皇位,常继祖都是很好的政治资本,常继祖本人也想为家族复仇,甭管将来谁主天下,我和你都不会被新君清算。”
胡善围问:“谁把他弄到云南来的?”
沐春:“当然是我呀。”
胡善围将望远镜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你今晚打地铺睡吧。”
“别,我招,我什么都招。”沐春腆着脸跟过去,“是陈瑄,他如今把控大明水师,还管着漕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人给搞来。”
胡善围哦了一声,“没想到你在云南这几天搞起来金屋藏娇,还藏了一个又一个。”
沐春赶紧辩解道:“大人物也就是常继祖和纪纲两个,常继祖不如你,纪纲不如你,你才是我最藏起来最珍贵的人。”
胡善围半信半疑,“是吗?只有两个?”
沐春呵呵笑道:“京城其他人逃亡到云南避难避世的也不少,我装作看不见,手下盘查到假户籍,也命令睁一眼闭一眼放过他们,再分给他们土地,反正这里有的是地,让他们自力更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万一将来老皇帝又反悔,你我有帮手、有退路,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啊……”
沐春挖心掏肺般说出各种秘密,胡善围这下心稍安,此时已经黄昏,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是昆明的一处宅院,外表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种植着一片片如海洋般的小雏菊,此时正值夏初,白色的小雏菊如海洋的浪花般摇摆着。
无肠公子应多娇,披盔舞戟玉门箫。塞外征伐八千里,见炊卸甲访菊花。
十五年前胡善围送给沐春的这首《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简直预言了沐春的人生,沐春在修婚房的时候,特意种了一亩菊花,来呼应善围姐姐的诗。
汪汪!
一只土黄色、相貌平平无奇的田园犬从菊花丛里冲出来,摇着尾巴迎接主人。
胡善围摸着狗头,塞给狗嘴一块肉干,“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金屋藏娇的地点吗?其实不是我,是大黄找到的,他鼻子灵。”
沐春再次举手发誓,“以后不会再瞒你了,真的。”
听这话,胡善围才肯让沐春牵她的手,一起回到宅子。
喵呜!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抓着一只死老鼠,推到主人面前邀功,胡善围赏了它几条小鱼干。
两人目前新婚,已经是有屋有田,猫狗双全的夫妇了。
第160章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三年后,洪武三十一年。
初春,小雏菊已经结了青色的花苞,不过在黑影里,只是黑色的一点点,外面狂风暴雨,还伴随着闪电。
廊下悬着两盏羊角灯,沐春站在廊下急得乱转,屋子里传来妻子的呼痛声,他晓得妻子是个极其坚强的人,若不是疼到难以忍受,绝对不会哼哼的。
但是他什么帮不了——除了派人秘密前往千里之外的河南开封周王府,把在王府修医书的茹司药接到昆明来,为高龄产妇胡善围接生。
胡善围今年三十八岁,许多女人在这个年龄已经当了祖母,开始夕阳红生涯,沐春看着她一天天大起来的肚皮,高兴的同时,也越发心惊胆战。
茹司药一来昆明,看到胡善围大肚皮,顿时对着沐春大骂:“我早就写信说要你们注意别怀孕,这个年龄生孩子很是危险,怎么还是把肚子弄大了?是鱼鳔不好用,还是羊肠不好使?都这把年纪了,还一响贪欢!”
茹司药在生下第二个儿子后,坚决不肯再生了,对胡善围也是一直叮嘱注意避孕,这年龄怀孕,对孩子和产妇都有风险,容易出现难产和病胎。
沐春听得面红耳赤,“我一直都用的,但是……有一次发现弄破了,以为没事,没想到……”
神射手一发入魂,胡善围向来身体很好,每日打拳健身,居然怀上了。随着小种子发芽,长大,和小东西渐渐建立了情感,胡善围越来越期待母亲这个身份,还反过来劝越来越焦虑的沐春,“我们千防万防,几乎不可能的巧合被我们碰上了,就当是老天送给我们的惊喜,你不要那么紧张。”
沐春依然忧心忡忡说道:“不是惊喜,是惊吓。我并没有准备去当一个父亲,因为我有个很糟糕的父亲,都说子肖其父,我怕将来我变成他的样子,成为子女心中的阴影。我余生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祸害别人。”
沐春越是如此,胡善围越是心疼他,劝道:“子肖其父只是一般人,而你是一般人吗?你走的都是不是寻常路,你能跳出约定俗成的东西,比如,和我隐婚。你不晓得如何当一个父亲,我也不晓得如何当一个母亲,我们可以学,你仔细想一想,有生之年,你见过的最好的父亲是谁?”
沐春挠头想了想,“中山王徐达,真是个绝世好爹,尤其是对待我的大妹夫徐增寿,那个宠爱骄养啊,这才是对待亲儿子呢,我从小就羡慕徐增寿,恨不把他的爹抢到手。”
胡善围连连点头,“中山王是大明第一功臣,也会教养子女,家里出了三个王妃,大儿子徐祖辉继承魏国公爵位,英勇善战,徐增寿有京城第一纨绔之名,但至今没有给家里惹祸,毛骧被千夫所指时,他难得没有跟着起哄推墙,子女都如此优秀,徐达配得上绝世好爹之名。你这个榜样找的很好。你没有绝世好爹,你可以当别人的绝世好爹啊。”
有了目标,就像黑暗中前方亮起一个灯塔,虽然还是看不清路径,要摸着石头过河,但毕竟有了方向,沐春便以绝世好爹自居。
初春第一道惊雷开始时,胡善围发动了。
沐春开始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天,听着胡善围在产房发出一阵比一阵急促,一阵比一阵声音大的叫声。
起初沐春在旁边陪着,喂胡善围吃汤面和红糖鸡蛋,后来宫口开大了,茹司药嫌他碍手碍脚,将他赶出去。
沐春只得在廊下亭子间等待,等到掌灯时分,亭子亮起了两盏牛角灯,胡善围还没生,却来了狂风大雨。
噼啪!
远处起了一团闪电,是一团,不是一道,因为这个闪电是圆形的,好像就在菊花地前方形成,而不是在空中,这就是民间俗称的地滚雷,官方说法是球形闪电。
亮黄色的地滚雷瞬间照亮了菊花地,连小雏菊青青的小花苞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球形闪电在菊花地形成之后,还朝着亭子滚过来!
地滚雷杀伤力堪比一个小火炮,沐春连忙从亭子间纵身一跃,滚到了菊花地里,地滚雷和亭子相撞,霎时电光四射,犹如放了一朵烟花,连空中悬着的两盏羊角灯都爆了,一块块透明的碎皮犹如
天女散花般炸开,簌簌落在沐春头上。
羊角灯是一种土法玻璃,将羊角融化,成半透明胶质状态,工匠用模具蘸上胶质进行吹制,吹成一个个透明的容器,风雨天用来罩在灯烛外头,就是气死风灯笼了。
羊角灯是有弹性的胶质,不是锋利的玻璃,所以炸开的碎片并没有伤到沐春,沐春站起来,像条狗似的抖了抖满身的灯渣,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起初沐春还以为是幻听,他今天幻听不下十次了,这一次的哭声尖脆,就像家里的猫在发春最厉害的时候叫出来的声音。
所以沐春没有走进产房,继续待在亭子里。
还是时千户提醒道:“生了!国公爷快去看看啊!”
沐春因幻听误入产房数次,被茹司药骂得狗血淋头,妻儿的命都在茹司药手上,沐春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敢了,说道:“这是幻觉,是家里的猫在叫,毕竟春天到了。”
时千户急道:“标下都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了,还分不清楚是猫叫还是孩子哭?”
沐春听了,这才往产房跑去,刚刚推门,迎面遇到了茹司药,沐春连忙指着身后的时千户,“都是他!是他要我来的!”
茹司药晃了晃尚有血腥味的双手,“生了,是个女孩,足足有九斤,胡善围生她正是遭大罪了,胖的像个球,一出生就瘪着嘴巴找吃的,此时吃着母亲的初乳,立马就不哭了。”
茹司药出去换一身干净衣服,沐春动若脱兔般往房里钻,茹司药在他身后提醒道:“刚出生的孩子娇贵着呢,你把手洗干净再抱。”
沐春嗯了一声,洗了手,把雷雨淋湿的外袍也脱了,靴子也甩了,穿着布袜去了床边。
胡善围侧躺着,鬓发全湿,听到沐春进来,看都没看丈夫一样,只是盯着用力吸孙她胸脯的小婴儿。
小婴儿吸得有多贪婪,胡善围的目光就有多贪婪。
女儿裹在襁褓里,像一根蜡烛似的侧躺着吃奶,只露出一个湿润润的头脑勺,胎发长的极好,已经到脖子了。
沐春伸手欲摸女儿的头,被胡善围赶苍蝇似拍开,“嘘,别吓着她,等她吃完再抱,茹司药说初乳似黄金,对她的身体好。”
沐春蹲在床边,给女儿加油,“使劲,再使劲,吃到了没有?”
女儿吃到小脸通红,才满足的停了嘴,睡了。沐春小心翼翼的抱起女儿,终于看到了她的正面,九斤重的女孩,真是浑身上下无一不圆,圆脸,圆眼睛,小手紧紧攥成拳头,也像个球,再看襁褓里的脚丫子,更是个发面包子。
沐春稀罕得抱着不肯撒手,和胡善围说起了刚才遭遇球形闪电的事情,“……那个地滚雷就朝着我咕噜咕噜滚过来,幸亏我跑得快,跳到菊花地里,地滚雷冲到亭子间,两盏羊角灯当场就爆了,像烟花一样,是吉祥的兆头啊。偏偏她长的圆滚滚的,很像地滚雷。”
乘着兴头,沐春当场给女儿取了乳名,“就叫闪电好了,多么别致的名字,比什么花啊草啊,春啊艳啊什么都好听。”
要不是生孩子累得精疲力竭,胡善围简直想起床暴揍丈夫一顿,“你居然嫌弃叫‘春’俗气?你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吧。不管男孩女孩,那有人取乳名叫闪电的?”
沐春说道:“闪电不行,那就闪闪?电电?”
胡善围沉默。自打结婚以来,每隔几天就想揍他一顿,但是最后总能被他的柔情打动:嫁都嫁了,是吧……
沐春文思如泉涌,没有嗅到危险的来临,继续说道:“滚滚?雷雷?就叫阿雷好了,诗经里有一句春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看,多么诗情画意啊,而且春雷里头,刚好含有我们父女两人的名字。”
胡善围恨不得捂住女儿的耳朵,怕她被不学无术的父亲给拐带坏了,“是冬雷震震,夏雨雪。”
沐春说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冬天哪有打雷的。”
胡善围气到都想“与君绝”了,“就是因为冬天不会打雷,夏天不会下雪,所以这些现象出现之日才是有情人分离之时啊。”
沐春在妻子面前撒娇,“我不管那么多了,我就喜欢春雷。你觉得阿雷不好听,你来取个乳名。”你行你上。
胡善围想了三天,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想了好多个都不如阿雷,而且女儿的哭声震天,确实像打雷,加上时千户和茹司药都说小孩子贱名好养活,最后只得接受现实,叫女儿阿雷。
茹司药等胡善围出了月子,母女身体皆健壮之后才离开昆明。临行之前反复叮嘱两人要注意避孕,“……实在不行,就戴两层,可不能再破了。”
沐春厚如城墙的脸皮都感觉到了羞耻,“知道了,茹司药放心。”
阿雷一百天时,家里一亩菊花都开了,沐春抱着女儿在花田里散步,和妻子讨论女儿的长相,“瞧
着胖乎乎的模样,不像我也不像你,莫非是天蓬元帅转世投胎?”
天蓬元帅猪八戒早就随着杨景贤的北戏《西游记》传入云南,而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了,无论当地土著还是新移民,几乎无人不知。
胡善围忍无可忍,挥起粉拳就捶过去。
一旁牵着大黄狗遛狗的时千户旁观者清,说道:“以标下看,大小姐长得有些像胡员外,尤其是这双葡萄似的圆眼睛,神似胡员外。”
胡员外就是胡善围的父亲胡荣了。
三年前毛骧被凌迟,锦衣卫解散之后,盯梢的暗探一下子也没了,沐春乘机要陈瑄把岳父全家偷偷接出京城,送到云南,安顿在昆明城,胡荣在昆明也开了个书坊,不敢打出“胡家书坊”的老招牌,怕给女儿招麻烦,将“胡”姓拆开,叫做“古月书坊”。
自从六年前沐春为云南争取了到了自主考试,鼓励当地教化,按照当地实际情况自主出题搞科举考试后,云南各地纷纷文体两开花,出了秀才和举人,这些举人的“战斗力”在当地还可以,去了京城参加会试,和全国各地举人比试,不出意外“全军覆没”。
但是只要考中了秀才和举人等官方认可的功名,就可以在云南各地,除了自己家乡以外的地方做官了,这对于求贤若渴的大云南简直是及时雨。沐春安排第一批云南“自产自销”的官员走马上任,当地人更了解云南实际情况,因而上手比外头来的官要快。
而且去年,也就是洪武三十年会试,爆出了南北榜案:这次会试取了五十一名进士,全都是南方人——当然不包括云南。
北方考生不接受这个结果,纷纷闹事,洪武帝大怒,严惩了主考官,并且宣布重新考试——后录取六十一人,全是北方人。
之后,洪武帝命令科举会试也要改革,开了科举制度要分南北取士之先河,对南北、各省的进士名额进行分配,不要再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沐春消息灵通,立马上了奏折哭穷,求分给云南一杯羹,要几个进士名额。
为了鼓励云南推行教化,洪武帝同意了。
沐春拿到名额的消息立刻传到全云南,读书人喜极而泣,感恩沐春之功,学习积极性大增,因为他们不需要跑过其他文化强省这么遥不可及的目标了,他们只需要跑过自己人即可。
于是云南读书风大盛,眼看着周围和自己都是平民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吃皇粮的官老爷,这个现实的刺激比什么都管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重子女教育,形成读书的风气,连带着书坊,纸笔等文教类行业兴盛起来,古月书坊的生意从无人问津,渐渐好转。
胡荣继室陈氏在路途中染病,在昆明不久就去世了,胡荣和儿子胡安相依为命,胡安二十七个月孝期一过,年满十七岁了,胡荣便做主为儿子娶了昆明当地白族女子为妻,一家三口在昆明过得安逸富足。
为了保守隐婚的秘密,胡善围不敢在家人面前现身,只是托时千户暗中保护,依然每年捎一半俸禄给父亲养老。因以前虐待过她的继母陈氏已死,同父异母的弟弟胡安单纯善良,十分孝敬父亲。
故,在胡安成亲时,胡善围给新娘子送了一套金镶宝石的头面首饰作为贺礼。
这一切都是时千户在中间牵线,所以时千户对胡荣的相貌很熟悉。胡荣是一对圆溜溜的虎眼,到老了也保持着俊逸潇洒,那双眼睛尚未浑浊,炯炯有神。
时千户在中间打岔,胡善围顾不得殴打胡言乱语的丈夫了,和沐春一起打量着正在努力把整个小笼包般的拳头往嘴里塞的阿雷。
阿雷过了百岁,刚刚剃了光头,简直白成一道闪电,浓眉虎眼,鼻梁山根挺直,鼻头微翘,这些特征确实和胡荣很像。
沐春促狭的逗弄女儿,对着阿雷说道:“岳父大人受我为一拜。”
这一拜当然没有拜下去,反而吃了胡善围两拳。
胡善围横眉冷对,“要你当绝世好爹,不是要你把女儿当爹。”
阿雷似乎觉得母亲突然变脸很有意思,笑得格格响,沐春最爱女儿笑了,连忙对妻子说道:“快,再打我两下,用力一点,让她笑。”
第161章 皮一下就开心了
沐春是个奇葩,把女儿当亲爹,把亲爹当仇人。迫于孝道,身体上无法打击对方,于是想方设法在精神上给亲爹沐英一万点的打击,以气倒父亲为乐,他觉得自己天生就不知道怎么当儿子。
但是自从把女儿阿雷当亲爹孝敬之后,沐春用实践证明了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他真的可以当一个二十四孝的儿子——只要对象是女儿,不是亲爹。
夏天到了,女儿喜欢看萤火虫,沐春为了捉萤火虫而舍身饲蚊,被咬得满头都是蚊子包,在菊花田里捉了五十几只萤火虫放进网纱袋里,挂在女儿的摇篮上头,看着女儿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惊喜的表情,沐春都忘记了脸上的痒。
倒是胡善围半夜醒来时被丈夫脸上“告老返童”般青春痘般的蚊子包给吓到了,辗转反侧,睡眠都吓没了,很是烦躁,于是一脚将沐春踢下床,要他打地铺睡去。
沐春被踢下床,依然死性不改,次日照样去抓萤火虫,还拒绝了时千户的帮忙,非要自己抓才能显示父爱(孝顺),简直堪称愚孝中的战斗机了。
胡善围到底心疼丈夫,想起以前去贵州时奢香夫人路上用某种药草的汁液涂在皮肤上防蚊虫的往事,找了彝族人打听药材名称,找到了药草,捣碎给沐春涂抹上,沐春这张脸才避免被蚊子包毁容。
在阿雷面前,沐春简直一点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他学大黄(家里养的田园犬)汪汪叫,逗女儿开心。在腰后面装一把绿孔雀毛,然后趴下,四肢着地,学猫疯狂的转圈,去捉自己的孔雀尾巴。
学猫咪追尾巴是沐春绝学了,阿雷最喜欢看,她名不虚传,笑声宏亮的就像打雷。
看到女儿高兴,沐春转的更加疯狂了,如孝子一样“彩衣娱亲”。
时千户看到这一幕,连连摇头,叠声道:“堂堂黔国公,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夫人,国公爷只听您的话,您赶紧阻止啊!”
自打有了阿雷以来,胡善围从几天想揍一次沐春变成了一天想揍几次沐春,可谓是飞一般的进步了,不过,看到沐春在腰身后面绑着孔雀毛学猫转圈追尾巴,胡善围没有火冒三丈,相反,她双目有怜悯之色:“随他去吧,他其实……只在治愈自己。”
胡善围不愧为是沐春的知己,沐春小时候缺乏父母之爱,纵使受到帝后宠爱,心中的空洞还是存在的,并且随着七岁回归家庭,在祠堂里“发粪涂墙”,被父亲毒打到晕过去后,父子见面就干仗,他心中的那个空洞越来越大,成了深渊。
他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他。
这个空洞在遇到胡善围之后停止扩散,但一直存在着。胡善围走近他的人生里,他不再盯着深渊,改为努力拥抱幸福,长出自己的壳,避免了被拖入深渊,只是深渊不会因为拥有幸福而消失,它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复杂又简单,童年的创伤影响人一生的行为模式。
童年越是缺乏什么,被人剥夺了什么,成年后就会不知觉的找回来,非要满足不可。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去剥夺子女或者别人同样的东西,让子女或者其他人也尝到他童年失去过的痛苦滋味,然后形成恶性循环,一代代的传下去。
勇敢者选择前者,给予别人幸福。懦弱或者平庸者选择后者,去复制痛苦,毕竟复制痛苦比创造幸福简单多了。
阿雷的笑声就像女娲娘娘练就的五色石,一块块填补着沐春内心的深渊。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沐春内心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充着。
与其说给予女儿父爱,不如说是给自己,他内心多么渴望父爱,他就给与阿雷多少父爱,学狗叫算什么?学猫打圈算什么?舍身饲蚊算什么?即使割肉也愿意的。
故,胡善围并不阻止沐春把女儿当爹养着,三口之家慈父严母的格局已成定局。
京城的内应陈瑄传来消息,洪武帝油枯灯尽,似乎不太好了。
沐春赶紧秘密上书,说自己“得疾已三四寒暑,尝竭诚殚思,气血愈耗”,反正已经虚弱到无力治理云南了,请求老皇帝履行承诺,搞死自己。
有女万事足,沐春不想干了,只想回家陪着老婆孩子,简直归心似箭。
洪武帝允了,要他来个完美谢幕,顺利移交权力。
还有什么比为父报仇更加完美呢?
沐英是死在平定麓川思伦发时的受降仪式上的,当时思伦发向沐英递送投降书,岂料手下刀干孟设了埋伏,蛊惑心腹当人体炸弹,自爆的瞬间,沐英以身为盾,抱着儿子沐春跳河,腰椎都炸断了,下半身瘫痪,此日去世。
沐英临终前叮嘱沐春不要为他报仇,留着刀干孟的命,让思伦发的儿子思行发为父亲报仇,制造内讧,以消耗麓川实力,等双方互殴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沐英当沐春的爹很渣,但是当封疆大吏很优秀。
如今六年过去,麓川果然如沐英所料的那样,长达六年的内讧,使得麓川从实力最强的云南土司一落千丈,再无力反叛了。
沐春于是向思行发伸出橄榄枝,表示他愿意出兵,帮助思行发彻底铲除刀干孟势力,为彼此的父亲报仇。
思行发当然同意了,两人联手,出兵征讨刀干孟,顺利生擒了杀父仇人,并当场斩在阵前祭旗。
可是这一战,原本“得疾已三四寒暑,尝竭诚殚思,气血愈耗”的沐春旧病复发,在行军回来途中就咽气了。
惊闻噩耗,云南遍地皆缟素,还唱着悲伤的歌谣,来纪念沐春:
“孰为我父?孰为我母?无母奚居,无父奚附,天梦梦乎?莫恤我穷乎!
于畎于亩,是耕是籽。唯黍唯稌,以餴以饎。我有父母,先王之子。”
这首歌谣就是沐春在他爹沐英死后编出来的,如今云南百姓只要能够说话的都会唱了。
沐春无子,而且在临死前的遗言是他魂牵云南这片土地,死后不要回到南京观音山沐氏家族墓地安葬,而是火化烧成灰,洒在他一手督建的两个标志性大工程:沟通大江,连接云南南北的云津桥和灌溉千顷田地的汤池渠里头。
其实沐春就是不想回观音山,和斗了一辈子的父亲永远当邻居——哪怕是假的衣冠冢他都觉得膈应!
沐春当了父亲,越是对阿雷好,就越觉得父亲太冷血过分,他的小阿雷,哪怕是被蚊子咬了个小包,他都心疼的不得了,担心奶娘不尽心,只要他在家,他每晚都亲自举着灭蚊灯,满屋子照蚊子。
沐晟也晓得大哥和父亲之间是死结,简直是上辈子的仇人,只得遵守大哥的“遗愿”,从灶里掏了点草木灰,一分为二,分别从云津桥撒在滔滔江水里,以及汤池渠的水渠里。
抛洒骨灰那日,十几万云南百姓前来送行,哭声震天,大声唱那首“孰为我父?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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