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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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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贞掀起车帘,对周里敦吩咐道:“姜绍说的是,今天先不进城。”
  周里敦连日在路途中听闻了各种自陇右而来的小道消息,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进城。吉贞这么一说,他反对不得,只能答是,一行人为防泄露行踪,不投驿站,寻了一家大的邸舍下榻。
  夜里,吉贞随意梳洗了,桃符蹲在榻边替她捏腿缓解酸痛,吉贞扯过青布床帐看了几眼,又环视着周遭的摆设,总疑心床铺间有不洁的味道。
  桃符捏着鼻子道:“咱们走得匆忙,没有带自用的锦褥,殿下稍等,奴先用香熏一熏。”
  吉贞强打精神,等着桃符熏香。浓郁的苏合香自小博山炉喷薄而出,桃符用团扇在帐子里轻轻驱赶着蚊虫,随口说:“也不知道驸马走到哪里了。他们脚程快,兴许快到汾州了。”
  过了汾州,就逼近关内,距离京畿,不过咫尺。众人都认为温泌率领前军先容秋堂一步南下,吉贞不以为然,只说:“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的。”
  桃符还对临行时武宁公主那句揶揄耿耿于怀,“殿下,”她有些担忧,“武宁公主说话没有分寸,不过……难保别人不会这样想,要是驸马知道了……”
  “他知道又怎么的?”吉贞满不在乎,其实倒满心希望温泌知道,不把他气个半死,难消她的气。不过……她微乎其微地一噘嘴,“他这会忙着呢,哪有功夫管这种小事?”
  两人不过闲话几句,吉贞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才要进帐,听外头连声扣门,桃符去开了门,姜绍来不及解释,疾步冲了进来,却见吉贞乌发垂肩,足不及履,坐在床边。
  “殿下恕罪……”姜绍闹了个大红脸,讷讷称罪,便往后退。
  “你有要事就说吧。”吉贞不以为意。
  姜绍立在门外,要隔着门讲,怕被人听去,迟疑片刻,只能俯首走了进来,半侧了身,对吉贞道:“殿下,臣遣人先往晋阳打探消息,得知太原郡守卢燧已在日前集结太原府团练兵近万人,日夜操练,称要进京清君侧,除阉竖,似乎有响应陇右的态势。”
  “卢燧?”吉贞也一脸的始料未及,猛然挥开青帐走了过来。
  “殿下,地上凉。”桃符忙追了过来,吉贞脑子乱哄哄的,被桃符连声呼唤,才将脚抬起来,等她把凤履穿上。
  卢燧曾掌管京畿道八百折冲府,戎卫京都,远征契丹,颇多战功,先帝驾崩前进他为中书令,封邳国公,命其镇守太原府。
  “卢燧……连他也……”吉贞喃喃道,连日奔波的疲惫突然席卷而来,她扶住案几翘起的边角,慢慢坐下来。
  “卢燧反了?”周里敦也闻讯赶来,惊慌失措地望着姜绍,“卢燧是先帝御前重臣,怎么会与戴申沆瀣一气?姜都尉你是不是听错了?”
  卢燧也曾算是姜绍上峰的上峰,被周里敦这一逼问,他有些难堪,凝重地摇头,“消息确凿,听说现在晋阳各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严查人员进出,因此消息才一直被封锁在城内,没有传到河北与京畿。”
  桃符难以置信,“殿下,河东不是驸马节制吗?怎么会突然倒戈?”
  若真是卢燧倒戈,对河东乃至朝廷,不啻一个重大的打击。温泌毫无预兆地离开了范阳,卢燧的事,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情?
  吉贞紧紧抓着膝头柔软的布料,定了定神,说:“他节制河东,只是统御天兵、大同、横野、岢岚四只边军,卢燧奉旨镇守太原,掌管民政,与节度使府只能算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殿下说得是。”姜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众人之中,他最清楚事态的严峻。谨慎地闭了门窗,姜绍把急得要跳脚的周里敦拉到案前,几人团团围坐。姜绍说:“卢燧原本统领京畿八百折冲府,麾下人马也有十万之数。先帝命卢燧镇守太原,有辖制藩镇之意,然而自元龙以来,藩镇势大,府兵废弛,折冲府形同虚设,恐怕卢燧早有不忿之心。河东、河内与河北,幅员辽阔,形势错综复杂,驸马还年轻,想在三镇说一不二,根本就不可能,有几个卢燧这样的人,也不出奇。只是龙城乃北都重镇,一旦卢燧联合陇右,怕半壁江山将倾。”话一出口,他惊觉失言,忙看一眼吉贞,低头道:“殿下恕罪。”
  “你说的没错。”吉贞拂过肩头乌黑的长发,对姜绍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要不是你机警,我们现在怕已经自投罗网了。”
  姜绍心里一跳,嘴唇动了动,把那些旁枝末节的念头都按了下去,“依臣看,还是不宜涉险。不如直奔石州,借道孟门关回京。”
  回京又能怎样?坐以待毙而已。岭南、剑南诸州都闻风而动,京畿弹丸之地,要面临八方雄兵,四面狼烟,恐怕对太后、皇帝而言,自己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吧?
  温泌现在在哪呢?
  吉贞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翘头案平滑的纹理,良久,一筹莫展,她放弃了,说:“也好,”事到如今,她还有心情戏谑姜绍,“早点回去,想必你家的娘子早翘首以待许多日子了。“
  姜绍赧然了,“臣……“他红着脸咳了一声:”此行只带了五十卫士,臣不敢轻涉险地,若殿下有毫发的损伤,臣都难辞其咎。”
  “殿下安危重要,请姜都尉护送殿下回京。”周里敦沉默了这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扶案而起,慨然地说,“臣奉命到河东募兵,若连晋阳城都不进,绕道折返,难以向太后和陛下交待。”
  卢燧摆明车马要反了,周里敦此行,能募到一个兵都算他本事。姜绍不赞同,“周郎中,你要闯晋阳,轻者无功而返,重者性命不保,你可知道?”
  周里敦很固执,“即便募不到兵,臣也要亲自去见卢令公一面,将他劝服。若臣不幸,遭他加害……”周里敦一个大男人,竟有些哽咽,用袖子拂过发红的眼角,他笑道:“陛下和太后在京中,得此噩耗,也会对卢燧有所提防。“他掀起袍子,郑重其事地对吉贞深深叩首,“臣愿以身报国,特此答谢殿下知遇之恩。”
  桃符忙去扶周里敦起身,周里敦只是不肯。众人被他闹得心情沉重,吉贞说:“你家里也有妻儿和父母,枉自送了性命,谁来奉养他们?“
  周里敦含泪抬眼看向吉贞,“臣真是死了,相信殿下也不会对臣的妻儿父母置之不理。“他像一块磐石,坚韧不移地跪着,”殿下不答应,臣就不起。”
  “起来吧,”吉贞并没有犹豫太久,她很果决地说:“我也觉得,还是应当进城一探究竟,才能死心。“
  “谢殿下……“周里敦欢喜地起身。
  “殿下……”姜绍却察觉一丝异样,忙插进话来,没等他出声阻挠,吉贞先说:“我也和你一起去见卢燧,以我身份,卢燧即便真的要反,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毕竟他只是要清君侧,并不是要灭王室。
  “这……”姜绍傻了眼,要阻止吉贞,他不善言辞,只能不断说:“殿下万万不可。“
  “你放心吧。”吉贞用手指绕着肩头垂下的一缕丝绸般的秀发,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意,“戴申称和温泌有‘夺妻之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否则就师出无名了……“
  姜绍跟随吉贞数月,也知道她的性情执拗,听不进劝的,他如鲠在喉,闷闷地说:“是……“。
  “不知周郎中此行,过所上写明有几人随行?”姜绍轻不可闻地叹口气,又不无抱怨地瞪了周里敦一眼。
  周里敦还在兴头上,何曾留意姜绍的眼神,他说:“有三人,一名粗使的侍婢,两名宫中拨派的侍卫。“
  “殿下的身份,有些敏感,贸然在晋阳现身,怕引起各方猜疑。“姜绍向来想得很周到,”依臣看,殿下还是乔装改扮,我再选一名好身手的护卫,充作周郎中随扈人等,凭文牒进城,再伺机以真实身份召见卢燧。”
  周里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吓得快口吃了,“殿、殿下做臣的随扈?“视线再往吉贞脸上一停,更不肯了,”使不得使不得。”他避之唯恐不及地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殿下如此容貌气度,说是侍婢,谁能信?”
  周里敦那一副诚惶诚恐状,吉贞只觉得好笑,故意要吓吓这个老实人,她莞尔道:“你真傻,别人见了,自然只会以为我是你的妾。”
  天可怜见,周里敦活到快三十岁,除了家里的糟糠,其余的女子连看也不曾多看过一眼,如今却平白要多一名妾。他欲哭无泪,“臣奉旨至河东募兵,竟要带一名妾随行,此事若在朝中传开,臣可要羞死了。”
  吉贞冷冷地眼风将他一扫,周里敦像堕入冰雪,立即冻住了。顷刻,疯狂地摇头,“臣宁死不从。”
  “迂腐!”吉贞嫌他聒噪,冷笑一声,“我都不在意,你倒嫌弃,难道你的官声比国朝的安危还要紧?”
  一个大帽子压下来,周里敦讪讪地把头低了下来。仿佛被吉贞和姜绍联手逼良成娼,他吭吭哧哧地说:“臣那名婢子,名叫杨撒八……”
  “这名字怎么古怪?”吉贞不满,觉得这名字很难听。
  这……周里敦哭笑不得,你好说歹说都不听,非要做杨撒八,倒怪人家名字难听了?
  “剩下那几十的人马安置在哪里?”吉贞问姜绍,“如今晋阳附近恐怕到处都是卢燧的耳目,冷不丁出现这样一批武士,他要生疑。”
  “臣一路行来都探查过了,离汾河渡口十里正是蒙山,山下有座废弃的古寺,占地颇广,几千人也住得下。臣可命其余人隐身于寺中,若有异动,可立即进城接应。”
  “这样很好。“吉贞对姜绍含笑点头,“等这趟回京,我一定替你向陛下讨个恩典,赐你夫人一个诰命。”
  “多谢殿下。”姜绍低头,抿嘴一笑。


第27章 沙雁争飞(七)
  此时的晋阳,是宽进严出,周里敦又是官身,守门将并没有如何盘问,便放一行四人进了城。
  马蹄嘚嘚踩在青石板路上,周里敦东张西望,自进城就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逐渐放下,他偏过头,有些疑惑地问姜绍,“看城里百姓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故。”
  姜绍两只眼睛机警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手勒住马缰,略等了等落后的吉贞,“殿下,”他提议,“先去河东节度使衙署瞧一瞧吧?”
  “叫我娘子。”吉贞颔首,又提醒了他一句,“卢燧身边有认识你的人吗?”
  姜绍摇头,“卢燧迁至太原时,臣尚未入选禁军,和他身边的人素未谋面。”
  “去节度使衙署。”吉贞隔着面纱轻轻“驾”一声,又催促周里敦,“你领头走。”
  周里敦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全神戒备,昂首挺胸地催马前行。一行四人,途中同商家问了两次路,绕过坊墙,远远望见河东节度使衙署。巍峨的仪门之前,十二道列戟上旌旗飘扬。纛旗上饰白虎纹样,绣的正是一个钢筋铁骨的“温”字。
  “就是这里了。”周里敦喃喃地说,眼里流露出一丝憧憬。
  时隔多日在晋阳再见温泌的纛旗,吉贞也有些恍惚。清风吹得她的面纱轻轻荡起。
  “殿下,”姜绍拦在吉贞前面,声音很沉:“看门口这些守将的服饰,肩头和袖口的章幡上都绣有武骑团兵的徽识,是团练兵,不是驸马麾下人马。”
  吉贞一颗心沉了下去,特地留意了几眼守将身上的赭红戎衣。她不似姜绍目力过人,看不清他们章幡上的徽识,可看守将们那副严阵以待状,便知道衙署里有了变故。
  “左夔……”吉贞想起来了,“左夔的公房也在节度使衙署,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姜绍冲着衙署的方向稍稍偏了下头,“兴许就在衙署里,只是被软禁了。”
  吉贞问:“河东边军有多少人马?”
  “有两万人。大同、横野、岢岚三军合计有一万人,驻扎在忻、岚、代三州。天兵军有一万人,今年轮值,被调往幽州抵御奚部。另有守捉将军韩约在云中屯兵五千,一旦使府下达军令,几只边军连夜便可赶至太原。看现在这样,恐怕驸马行军在外,阴差阳错,竟没有收到消息。”
  周里敦屏息听着,神色复杂地瞄着姜绍——原本见他沉默寡言,以为是个木讷的人,谁知他才到范阳数月,已经对河东驻军的情形了如指掌。
  “殿下,”周里敦转而问吉贞,“我们是否想法传递消息给驸马?请他调兵到太原。”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吉贞有些心绪不宁,她轻轻挥了下鞭子,调转马头,“别在这里久待,免得卢燧察觉。我们先四处走走。”
  姜绍等人忙跟了上来,周里敦一直在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在外对吉贞露出丝毫谦卑之态,大声吩咐道:“走吧!”他率众而行,姜绍与另一名侍卫跟随吉贞左右,并辔徐行。
  “娘子。”姜绍越过吉贞走了一段,回过头来不解地看向伫立不动的吉贞。
  吉贞纤细的手指拽着扬起的面纱,回首凝望道边旗亭的方向。
  “那边楼上有人在看我。”吉贞轻声说,将面纱放了下来,遮住脸庞。
  姜绍眸子陡然锐利如箭,射向旗亭上虚掩的窗户。窗边有人影晃动,仿佛一群醉汉,突然有人撞了过来,“哐”一声巨响,将窗户闭上了,同时一物疾坠而下,姜绍低喊一声“当心”,先下意识地飞身至吉贞马前,一刀劈下。
  一只酒杯应声裂开,碎片落在马蹄下。
  “兴许是鲁莽的醉汉。”周里敦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忙瞥了几眼吉贞的打扮。她穿的豆绿窄袖短衫,幕篱蔽面,看起来的确与寻常侍婢无异。他略放了心,有意要掩饰姜绍的失态,恶声恶气来了一句:“撒八,好生走路,莫要左顾右盼,引来那些登徒子窥伺,成何体统!”
  “是。”吉贞重新坐直身子,软绵绵应了一声。
  周里敦登时汗毛直竖。他搓了搓胳膊,正想描补描补,吉贞却毫不在意地转了话题,“那摊子上卖的玉尖面是刚熟的,主人能否容奴去买点?”
  周里敦刚才狗胆包天,呵斥过吉贞后,竟然立即进入了角色,拉着脸“唔”一声。姜绍忙不迭将刀送回鞘中,去摊子上买了玉尖面和各色吃食来。吉贞并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食,又兼满腹心事,只用指尖掐了一丁点,做不经意状又往旗亭上扫了一眼。
  那楼上的窗户紧闭,有隐隐的说笑声传到街上。
  吉贞把玉尖面往姜绍怀里一丢,用吴绫帕子揩了揩手,随手丢掉,拧眉道:“走吧。”
  几人重新上马,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有老有少,大呼小叫地奔了过去,道边商贩护着吃食匆忙躲闪,等那群汉子过去,才交头接耳:“是绛州来的流民。”
  “绛州……”吉贞在马上默念着。
  周里敦遥望一阵流民的背影,很有些痛心疾首,“黄河和汾水都流经绛州,每年入夏,总要遭几场灾。去年朝廷才费巨资修过长堤,看这情形,工部拨的钱都被当地的官员中饱私囊了。”
  姜绍倒顾不上流民,“风陵渡乃绛州要津,若河水决堤,自此入秦的水路就断了。”
  正说着话,又几群人携儿带女地经过,周里敦在马背上快坐不住了,“怪不得河东的武骑兵团短短时间就召集近万人马——这么多的流民!”他一心急,连跟吉贞请示都顾不得,拍马追了上去。
  几人随着流民,到了晋阳县衙外,偌大的场上设了草棚,施汤施饼,旁边又置了公案,两名佐吏坐在案后记名造册,周围把守着数名穿赭红戎衣的兵丁。一会功夫,流民又像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到了草棚下,领了汤饼,绕到公案前,交待姓名籍贯,有年轻力壮的,当即便领了袄袴,欢天喜地,“多谢卢令公!”
  佐吏在册子上记了几笔,絮絮叨叨地说:“令公早向朝廷请旨,要开府库赈灾,朝廷不准。令公不忍百姓挨饿受冻,慷慨解囊,耗尽家财。你等可要记得令公大恩大德呀。”
  “那是自然!我们这条命都是卢令公的了!”
  “好。”佐吏满意地点头,“是否熟悉水性?”
  “家就在风陵渡口,自小泡在水里长大的。”
  “好。编入甲军。”
  周里敦越听越不对劲,推开流民挤上前去,质问那佐吏,“绛州今年并未上报灾情,你们又何时请旨开府库赈灾了?卢令公慷慨解囊自然该感恩,可你又怎敢教唆百姓诬蔑朝廷?”
  “谁诬蔑朝廷啦?”佐吏当面就喷了过来,大声嚷道:“你坐在皇帝御案后头?你看见卢令公没上奏折啦?”
  周里敦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佐吏,满腹经纶全都成了浆糊,“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佐吏头也不抬,骂的很有劲,“就是没请旨又怎么的?谁不知道国库府库的银子都被拿去给太后修金佛了,给公主造府邸了,库房里都是空的,连个屁都没有!”
  府库空虚是真,但流民的事关系重大,周里敦相信皇帝即便饭都不吃,也会想方设法筹钱来赈灾,以免流民追随叛将作乱。原本还对卢燧倒戈一说将信将疑,此刻听这些佐吏们的口风,的确是居心叵测了。
  周里敦怒极,一掌将公案拍得颤起来,“你还敢妖言惑众!卢燧在哪里,某要与他对质!”
  听到卢燧的名字,那佐吏总算把眼皮撩了起来,视线先是在周里敦腰间一停,见他穿小团窠绫绿袍,配银带,心下先明白了——这是个官,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佐吏嗤笑一声,冷冷地说:“卢令公是什么人,也是你说见就见得的?尊驾何人,先报上名来。”
  “秘书省校书郎周里敦,奉旨往河东襄助招兵事宜,”周里敦袍袖一甩,手指险些戳到佐吏脸上,“你们私自募兵,募了多少人,募兵为了何事,可有上报朝廷?没有上报,便是谋逆!”
  “谋你娘的逆!”耳边骤然暴喝,周里敦被推的一个趔趄,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的汉子,嫌他话多,又阻碍了人领戎衣,一脚在周里敦崭新的官服上踢了个泥印。几十名流民瞬间用了上来,各个都是饿得发绿的眼,手里紧抓着碗,高高抬起拳头。
  “谋逆?”踢周里敦的年轻汉子唾沫横飞,“吃了卢令公赏的这碗汤饼,卢令公叫我去宰了皇帝老儿,我擦了嘴巴就干!”
  “谁说的这话?”晋阳县令被左右簇拥着,负手走了出来,眯眼将那年轻汉子一打量,说:“卢令公对太后、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谁敢造谣生事,立即拿下问罪。”
  两名团兵早迫不及待,先把那喊话的流民捆了,又气势汹汹地往周里敦的方向奔来。
  周里敦登时像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仔般在人群里乱窜,嘴里嚷嚷着卢燧的名字,“卢燧!本官要见卢燧!”他生怕传得还不够远,扯着嗓子吼道:“卢燧!陇右戴申谋反,陛下命诸道召集兵马,勤王克贼。本官特来河东传旨,你速速来接旨!不接旨就是欺君,谋逆!“
  晋阳县令冷眼看着周里敦闹事。
  周里敦要来河东,朝廷早有公文下发,告知诸州县。不过卢燧早有交代,况且周里敦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晋阳县令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袖着手看了一会热闹,旁边一名年轻佐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晋阳县令换上一副笑面孔,佯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周郎中。在下恭候多日了!请周郎中进衙署。“
  他这前倨后恭的,周里敦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隔着人群瞧了一眼吉贞,吉贞沉默不语,隔着幕篱,也看不清脸上神态。
  “请。”晋阳县令又对周里敦抬了抬手。
  “郎中,”姜绍提点他,“可进衙署详谈。“
  周里敦将官服上的泥印子掸了掸,应邀进入衙署。自仪门而入,到了晋阳县令公房,周里敦一边跨过门槛,嘴里还嘟嘟囔囔,“卢燧何在?我要见卢燧。“
  “周郎中。”公案后,坐了一名着常服的老者,一对拖枪似的粗眉,手上骨节突出。他正用那只手,亲自从托盘上取来一盏茶,向周里敦递过来,“在外头喊了半晌了,润润嗓子。“
  这人语气是轻缓的,眼神却犀利得慑人,周里敦有片刻的迟滞,立即辨认出了他腰间的金鱼袋,“卢令公。“虽对卢燧已经心生恶感,仍先毕恭毕敬拜了拜。
  “喝茶。”卢燧不由分说,把茶塞到了他手里。
  周里敦知道卢燧位高权重,心里喋喋不休,嘴上却不敢鲁莽,只得接过茶来。
  “令公,”被卢燧盯着,周里敦慢慢喝了几口茶,心情也平静下来,将茶杯一放,他正要开口,卢燧却抬了抬手。
  晋阳县令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而对身边的年轻佐吏道:“你先下去。”是吩咐,语气却很客气。
  独他一个被屏除,佐吏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神情,目光只在周里敦一行四人脸上挨个掠过。对其余三人,不过稍一停留,到了吉贞,却盯着她的幕篱琢磨了片刻。
  吉贞微一偏头,隔着幕篱,似乎是瞪了一眼,他立即收回目光,退了出去。
  “周郎中到河东有何贵干吶?”等那佐吏离开,卢燧才开了口。像所有身居高位的老臣一样,极简单的一句话,他也说的慢条斯理,字斟句酌。
  “陛下传旨,命诸道召集兵马,抵御叛军。”周里敦假笑,“在下一路行来,听闻令公已经召集将近万人,真是意外之喜。募了多少人马?统兵之将是哪位?意欲如何拦截叛军?不知令公是否将奏折都拟好了,在下可亲手送至陛下案前。“
  卢燧呵呵一笑,嗓子里有痰,他的嗓音含糊不清,“奏折已拟好,我预备以马上飞递传驿至京。周郎中脚程怕不够快,耽误了军情,谁都吃罪不起。“
  周里敦一噎,“这样,那令公募兵详情如何,可简略与在下说一说,回京之后,陛下若看了奏折仍有疑问,在下也能答得上来。“
  卢燧搪塞他,“周郎中既然要回京复命,还是讲得清楚明白才好,千万不能简略。“
  “正是……”周里敦点头。
  “不过这详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卢燧虚晃一枪,“郎中风尘仆仆,可先在这晋阳县衙的后堂厢房好好歇一晚,等日后再慢慢详说。“
  “日后?”周里敦略一咂摸,悚然一惊,噌地起身,“令公,在下有公务在身,不敢久待,令公现在就请说吧!“
  “郎中急什么?”卢燧拔高了声音,像一面铜锣,震得人耳边嗡嗡回响,他斩钉截铁地,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周里敦肩头一按,“在晋阳多住几日。“
  周里敦还从来没有和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正面对峙过,不由腿软,坐了回来。
  “明府君,是要软禁我吗?“吉贞摘了幕篱,对卢燧温雅地一笑。
  ·卢燧细密的皱纹下,鹰一般的眸子在吉贞脸上盘旋。
  吉贞放下幕篱,款款走过来,像要和卢燧闲话家常,“我春日时婚礼,河东河北所有州郡县的官员都往范阳观礼,独不见明府,听闻明府抱恙,这会可好了?“
  卢燧震惊之后,先是大笑,继而捂住胸膛咳了一阵,“以前在战场上受的伤,好是好不了啦,苟延残喘而已。“他端详着吉贞,”原来是殿下——我刚才就有些疑惑。杨撒八,这是个杂胡人名,我没见过哪个胡人女人戴面纱的。”
  吉贞接过卢燧分给她的茶,恭维一句,“明府目光如炬。“
  卢燧对吉贞颔首,“殿下是要回京,路经晋阳?这个时节,渡口多发水灾,殿下还是在晋阳多住些日子。“
  吉贞笑道:“既然回京,当然归心似箭,还是不久留了。水路不通,我走陆路。“
  “陆路流民拦道,更是吉凶莫测。”
  吉贞脸上的笑淡了点,卢燧这样坚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明府一定要留我在晋阳?“
  “臣不敢强留殿下。”卢燧点了点周里敦,“只是这位周郎中刚才在外头公然大喊,称臣有谋逆之心。周郎中是天子近臣,臣十分畏惧,一定要留周郎中在晋阳,好好与他剖析清楚,否则不敢放人。“他呷了口茶,很惬意地看着吉贞,”殿下要走,臣绝无二话,亲自送殿下出太原郡,殿下只把周郎中留下即可。”
  周里敦恨得简直想扇自己几个嘴巴。
  他一咬牙,“殿下不必等臣。臣与卢令公分辩清楚后,自会回京。“
  “周里敦不能留在晋阳。“吉贞将茶盅往卢燧面前一推。
  卢燧不解,低头一看,吉贞茶盅里已经空了,原来她真把自己当成了沏茶的奴仆。他脸登时一冷。
  “周里敦奉旨到河东募兵,满朝皆知。他留在晋阳,久无音讯,朝臣们必定要疑惑。明府招兵买马,却不曾通报朝廷,晋阳城严防死守,没有半点消息外传。我看明府你,是不打算做这个出头的鸟,只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旦周里敦这个朝廷的使臣出了岔子,你不出头,也得出头了。”
  卢燧眯起眼睛,眸光越发锐利了。
  “明府挟重兵,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要勤王,还是清君侧,都在君一念之间。”吉贞悠悠地说,“此刻所有人都在静待观望,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啊。“
  卢燧的一对拖枪浓眉抖了起来,他嗡嗡地笑,“怪不得殿下敢孤身进晋阳,原来是胸有丘壑,心无所畏呀。“
  吉贞瞥了鹌鹑似的周里敦一眼,“你现在还要强留他吗?“
  卢燧摇头,“这么一个能惹是生非多唇舌的人,臣不敢留他。“
  吉贞将茶盅往公案上一扣,“晋阳的茶很好,我吃够了,不留了。“
  “臣亲自送殿下出城。”卢燧作势要起身。
  吉贞婉拒,拿起幕篱,周里敦和姜绍紧随其后,被卢燧目送,走出晋阳县衙,外头黑压压的流民正守在草棚下,等着领汤饼。不过顷刻,人又挤满了。
  吉贞默然伫立,周里敦悄悄回首,见卢燧已经不在,他猛然一跺脚,极低的声音道:“殿下,我们火速回京!卢燧果真反了!“
  “先出城再说。”吉贞想了一想,说道。
  还未上马,忽听身后一个人高声呼唤:“殿下!“
  吉贞充耳不闻,戴上幕篱,上了马后,手持辔头将马头调转的功夫,侧眸望去,喊人的是刚才伴随晋阳县令身边那名年轻的佐吏。
  “殿下别回头。”姜绍提醒她,“他是在试探你。他不是卢燧的人。“
  “我知道。“吉贞还在猜测之前在旗亭上掷酒杯的是不是他。催马开始小跑时,她忍不住余光往后扫了一眼。那人仍旧立在原地,背后是熙熙攘攘的流民,仍是初夏时节,他的普通皂袍下却露出了纻丝单衫,白轻容纱袴,清雅地与众人格格不入。
  “我想起来了!”周里敦突然在马背上猛然一拍大腿,吓得吉贞和姜绍两个齐刷刷去看他。
  “原来他在陇右几年,相貌改变竟然这样大,黑了,也粗糙了……可我相貌没有大改呀,他竟然没有认出我来……”周里敦犹未察觉,还在低头自言自语,脸色变幻莫测,时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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