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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识胭脂红-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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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书房自昨夜起便一夜狼藉,九王爷却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人清理,就这样完完整整封了起来。
  晨光尚熹微,叶棠缩在一个角落里。这地窖冷得她几乎一夜未眠。几道阳光勉强透进来,落在她眼前,她伸手去触,只见指上尘,不见丝毫温度。她叹了口气,收回胳膊,将手缩回袖子里。直到这会儿,她才看清了地窖的构造。想不到,这阴冷幽暗的地方,居然有桌有椅,有杯有盏,虽然简陋,东西却一应俱全。她对面就有一张小榻,她却在墙角里缩了一夜。
  冻了一夜,双脚冷得麻木。失了知觉,被瓷片割破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地窖门一下开了,更强烈的白光透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刺目耀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伸手去挡,透过指缝间,见有一人站在高高石阶上。一时间,光芒流泻,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见那人双手负在身后,翩然而立,从容不迫。

  ☆、086 你可知错?

  九王府里,徐公公随承译走了没多远,便没了耐心。他是来办差的,不是来闲逛的。实在不知这九王府卖的什么药,徐公公只好停下来说,“敢问何时才能见九王爷一面………………”
  “九爷近日忙,实在是多有不便。不知,徐公公来急着见九爷,可是有要事?”
  徐公公略一思索,只说,“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没几日就到年关了,圣上惦念,遣老奴前来看看,问问九爷可有什么需要。事虽不大,可好歹也得让老奴见九王爷一面。”
  “原来如此。”
  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小厮急急跑过来,附在承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承译眉头一皱,面有难色,仔细一想,只能对徐公公说,“承译有急事,需离开片刻,劳烦徐公公担待。”
  徐公公也甚是理解,“你先忙。”
  地窖里,叶棠见萧池来了,依旧是缩在那个角落里。低着头抱着膝,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
  他终是缓缓走近了,站在她跟前,缓缓开口。
  “你,可知错了?”
  他的衣裳每日必换,这习惯十几年如一日,还未曾破例过。
  唯独今日,他穿的仍旧是昨日的那身衣裳。府里下人早就将干净衣裳给他送了去,可他也没穿,甚至连看也没看,顺手穿了昨天穿过的那件,与她身上的仍旧是一套。
  叶棠听了他的话,在地上缩了缩身子,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他的衣摆道,“看来,昨夜叶棠的话,九王爷还是没听清楚啊。那么请问九王爷,若叶棠真的错了,昨日九王爷为何还要救我?”
  萧池一时没回答。叶棠一抬头,看清了他,突然又笑了两声。
  他将她关在这里一夜,可他昨夜吻她的时候,她下嘴不遗余力,他也没落到好。他那唇上虽然已经擦干净了血,可破损得厉害,想必是好几天都见不得别人了。
  明明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啊,惟独这唇上。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狼狈滑稽。她一个没忍住,似乎也忘了自己浑身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脚还疼着,硬是嘲笑了他两声。
  偏偏他也不在乎这些,今日一早便赶着来见她了。此时,他又说,“本王救你,不过是以为,就算是一条狗,只要喂得时日久了,也不会咬主人的,何况是人呢。”
  她冷笑一声,即便是嘴上官司,她也不能输。
  “那,九王爷现在终于发现了,救我还不如救一条狗回来,可是后悔了?”
  萧池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直到他在她面前轻轻蹲下身来,叶棠才看清了他那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时间脸色不由一变。
  他拿着的,分明是一条鞭子。
  与她平视,她眼里的畏惧一闪而过,可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
  她怕了,可是已经晚了。
  早在她站上城墙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得有这么一天。
  伸手一摸她的脸颊,按她的脾气,居然也没打开他。估计是吓得忘了吧。
  萧池只觉得她的皮肤冰凉,触感远不如以前温润滑腻。
  眉头一皱,他又低声问她,“叶棠,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昨日………………”
  还未等他说完,她便说,“九王爷不用问了,还要我说几遍,叶棠所说,句句是真!”
  她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
  她不信,他那么谦和的一个人,会真的动鞭子打她。就算他真的要打她,她也不可能改口。
  萧池闻言神色一冷,站起身来。道,“好,刑志载,有犯顽固,不知错,不悔改,遂需令其心志苦,体肤痛,方得教化,使其知回头岸。叶棠,本王给你的机会已经够多了。”
  她于墙角抬头看他,身后小窗的阳光正柔柔打在他身上。
  “那,说了这么多,九王爷是要准备打我了吗?”
  他只“嗯”了一声。
  二人语气皆平常,似乎她不过问了一句,“明早还是你做饭吗?”,他回,“要是你想来也行”,如此般平常。
  萧池低声一唤,“来人。”
  立即有人进来,到了他跟前。他在一侧椅子上坐下,复又轻声道,“将九王妃,绑起来。”
  叶棠依旧坐在地上那个角落,浑身都被冻得麻木,却依旧嘴上不饶人。
  看着几人一圈圈往她手腕上缠麻绳,她说,“劳烦几位将我绑结实些,当心我这牙口比狗还要锋利。”
  几人闻言手上一顿,不由悄悄瞥了一眼一旁坐着的九王爷。他们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九王爷今日有些不同,言语间依旧不温不火,神态也与平日无异,偏偏那唇上………………
  再听九王妃如此说,谁还能不明白。
  他们几人竟真的听了叶棠的话,多往她那纤细手腕上狠狠缠了几圈。纤细嫩白的手腕被又粗又硬的麻绳结结实实捆了好几圈,绑在中间,似乎只要一用力便能勒断。
  绑好后,叶棠又听九王爷问她,“叶棠,可有知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手腕,冷笑一声,说,“我没错。”
  他点点头,似在意料之中,又说,“吊起来。”
  待她脚尖轻一离地,不过数寸余,他又吩咐道,“都出去吧。”
  几人一退,这地窖里就剩了他和她二人。
  她被吊得不是很高,可的确是全部重量都集中在两只手腕上了。
  萧池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她跟前。
  她一被吊起来,更显得纤腰一把,不盈一握。不由伸手抚上她的腰。叹了口气,鞭子提在手里,不知是不是下不去手,他竟然又问了一次,“可知错?”
  她却看着他,挑衅一笑,道,“九王爷是怎么了?失忆了,还是失聪了?”
  而后,她眼神一动,似有话说。他看懂了她,揽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一贴。她整个身子都没什么着力点,轻而易举便被他抱进怀里。
  揽在她腰上的手顺势轻轻将她往上一提,分担了她的重量。她只觉得被绑着的手腕上似乎好受了一些。
  可她贴在他耳边,竟是专捡让他生气的话说,“既慕修庭,九死未悔。这回,九王爷可是听清楚了?”
  “嗯,听清了。”
  大掌一松,她便晃晃悠悠又吊了回去。才舒服了没一会儿,腕上猛然吃重,她难受得不禁拧眉。
  可很快,她便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疼了。
  那鞭子真的落在她背上的时候,她疼的不由哼了一声。
  “可知错?”
  “我没错!”
  手起鞭落,他每打她一下,就要问她一次。可毫无例外,她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原本以为,她自小便没受过什么苦,这一挨打,一定扛不住疼,三两下应该就服软了,哪怕只是嘴上的他也不嫌。
  可没想到,她可真固执啊,他将她的衣裳都抽开了,她还是硬咬着牙说自己没错。
  不多时,她背上的衣裳便被他的鞭子抽成了一条一条,雪白的衣料沾着她的发丝,染了血迹。眼看在下手,便要不可避免地新伤叠旧伤。
  她似乎也没了什么精神力气,头轻轻垂着,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只有在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她才疼得吸几口气,纤弱的身子在空中晃悠悠不住地颤着。
  “可知错?”
  她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头却越垂越低。他也不催她,就站在原地,她的面前,把玩着手里的鞭子等着。
  半晌,她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没错!”
  她说完,头又重重垂了下去。
  他闻言又抬手,可那鞭子却终是没有再往她身上落。
  手一松,打她的那鞭子自手中落在地上。他看着她被打得体无完肤,身上鞭痕累累。每一道伤痕,都是他亲手相赠。他下手狠啊,她那光洁的背上,次次见血。
  “叶棠。”
  他唤了她一声,她垂着头,没答应。
  松了鞭子,他一手解了自己腰封,衣摆一掀,他又去抬她的腿。
  地窖门口,徐公公眼底一骇。没人跟着他,他自己想着随便转转,没想到竟被他撞见这一幕。
  这九王爷平日看似温和谦恭,对谁都不温不火,可这私下里,竟与圣上如出一辙,下手如此狠戾。
  里面景象。他不敢在看,身后冷不丁想起一个声音,“徐公公怎么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承译。徐公公转身,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随,随便转转。”
  地窖的门不知怎么开着,承译见了,不由神色一凛,又说,“徐公公,跟我走吧。”
  徐公公一听,这小管家语气竟也有些不善。刚才,九王爷那执鞭打人的样子,在他眼里,竟与多年前沁芳宫中的一幕重合。
  午膳未用。徐公公只觉这九王府处处渗着萧瑟寒意,一刻也不愿意多留,慌忙匆匆道别。
  承译似乎等他这句话很久了,连客套挽留都懒得说,于门口吩咐道,“送徐公公。”
  地窖里,被他抬起腿的一瞬间,她一下睁开了眼睛,脑中随之清醒过来。
  背上,脚上,手上,她已经浑身都在疼了,且还被吊着,他怎么还能………………
  又羞又恼。她不停扭着身子,“萧池,你放开我!”
  她终于有了些精神,可双手都被绑着呢,她怎么可能挣得过他。
  不多时,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疼,尤其是背上道道血痕让她难以忍受,可蔓延在身体里的,又好像不仅仅是疼。
  这感觉复杂,嗜到灵魂骨头里,足以让她终生难忘。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一张口,那声音里明显已经染了哭腔。
  “求求你,放开我……………”
  她终于,还是求饶了。可他却听不见一样,只扣着她的腰肢一下一下不肯松手。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他。
  “惊澜。”
  迷迷糊糊,她如此一唤,他竟一下平静下来。
  放了她的腿,又轻轻将她往怀里抱。
  他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那姑娘被他吊着,遍体鳞伤,他手上也沾着她的血迹。
  回过神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叶棠。”
  她满脸的泪。他还记得,他打她的时候,她嘴硬的很,可是再疼,她都没哭。
  给她擦了擦,他又轻轻吻她脸颊。
  她身上这么凉啊,衣裳也被他抽打开了,勉强能遮身。
  从地上拿了他自己刚刚扔下的衣衫,往她身上裹。她人被吊着,有些挂不住衣裳。他稍一运力,热了自己的身体,将她抱着。
  似乎好受一些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裹着他的衣裳,栖在他怀里,枕在他颈窝。
  下一刻,他便觉得脖子上重重一疼。
  闷哼一声,她还未松口。他也未松手。
  僵持许久,她满口血腥。她这一口咬得狠,看准了下嘴,一下口就恨不得将他脖子上的肉咬下一块来。
  他一动未动,只觉得脖子上有温热留下来,是他的血,也是她的泪。
  也不知是不是咬累了,她终于松了口,在他耳边道,“萧池,你混蛋。”
  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她说他什么,一低头,见她唇上都是他的血,红艳艳的,竟是说不出的诱人好看。
  妆容淡,衣素简。他这才发现,她似乎,怎样都好看。甚至是哭得一脸狼狈,咬了他满口血的时候,也好看。
  她这回咬得很是地方,颈间动脉处。好在她只是个小姑娘啊,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血比往常流得多了一些,染了他雪白衣领。
  她只觉得自己牙有些发酸,口中弥漫的血腥淡了些,居然觉得生出几分梅香来。
  两条衣袖在她身上交叠,被他打了个结。这样他的衣裳就牢牢遮在她身上了,只不过。他依旧没放她下来。
  捡起地上那条鞭子,他转身,向光而行,拾级而上。不多时,门一关,又将她一人丢在这里,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门虽关上了,可他没走。一人站在地窖门口,站了许久。
  他打她了。
  他曾说要待她一辈子好的,可今天,还是打她了。
  可她生了有悖伦常的心思,为天下所不容,他难道不该打她吗。
  送走徐公公,承译匆匆跑过来。远远地。他便看见,地窖门口,几株枯枝前,九爷站着一动不动,脖子上有血迹,领口处也染红了一大块。且,身上的外衫不知怎么不见了。
  “爷………………”
  萧池只问,“走了?”
  他说的是徐公公。
  承译点点头,“嗯,走了。”
  萧池松了口气,又嘱咐道,“这地窖,守好了,谁也不许进。”
  “是。”
  承译看了看九王爷手里提着的鞭子。心中一颤,不由低低往门口看了一眼。再看九王爷的脖子。难道,他真的打她了吗。
  这里是九王府,不过宫中来的一个太监,九王爷想让他看见什么不让他看见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
  蔡老伯一到,承译便亲自出门来迎。
  “老伯随我来,我家爷等您很久了。”
  今日一早,便有九王府车驾到了他家门口,车驾精致,随车到的人说是要请他九王府走一趟。
  他当时手上正拿着一块上好的玲珑木,左看右看,正愁着不知该雕个什么东西出来,恰好九王府的人来了,他一下便有了主意。
  “能不能稍等老朽一下?”
  没想到九王府来的人极好说话,立即便同意了。
  不多时,那块玲珑木便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个小娃娃。他眼睛看不见色彩,视物皆黑白,本不想上色了,可还是凭着多年经验调了色。一只精巧的小女娃娃便雕刻而成了。
  雕工精湛细腻,竟连木娃娃身上那衣裳,都是她与九王爷最后一次去他的摊子上穿过的,花叶相随。
  清理了木屑,他将那只巴掌大的木娃娃封好,挑了绒布在盒子上一包,这才上了九王府的车驾。
  满城风雨,也不知那丫头可还好。
  此刻,蔡老伯站在九王府门口,抬头看了看九王府高悬的匾额,叹了口气,随承译入府。
  入府没多久,蔡老伯便见到了萧池。
  “九王爷安。”
  “老伯何须多礼。”萧池转而又对承译说,“你下去吧。”
  承译走后,蔡老头随萧池走了一会儿,四下张望一番,没见到有她的影子。
  于是将怀里捧着的东西交给萧池,“九王爷,年关近了,总不能空手来九王府。别无所长,便亲手雕玲珑木一块,权当心意了。”
  萧池看了看蔡老头递来的那个盒子,接了,解了绒布。打开一瞧。立时便知,他这礼,应该是送叶棠的。
  “多谢蔡老伯,叶棠见了,一定喜欢。本王先替她收着。”
  蔡老头却看着他破损的唇角和脖子上明显的伤痕,没有说话。
  书房门前,二人站定。
  蔡老头问,“九王爷,这书房,今日怎么锁上了?”
  萧池没回答,亲自取了钥匙,开了书房门。
  门一开,蔡老头也吃了一惊。
  满室满地的狼藉,碎瓷木屑浩浩荡荡铺了一地,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九王爷,这………………”
  萧池站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碎瓷。那晚,他掀了桌子和书架,毁了她所有的心血。将她带进地窖后,他便亲手封了这里,下令谁也不许靠近。
  蔡老头弯腰捡了一片瓷搁在手里看,断瓷上面的花枝横斜,花苞几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将绽未绽。可惜,这花枝只剩了一半。
  “这些,都是她画的。”萧池叹了口气,又问蔡老头,“今日请老伯过来是想让您看看,这可还有可能复原?”
  蔡老伯看着满地瓷碎如山,摇头道,“九王爷,莫说这瓶子碟子原本形态就各异,复原困难。这少说也得有数百只吧,有的已经碎成屑,与木渣混合在一起,分拣都是困难,更别说是复原了。莫说老朽未见过原貌,就算是见过原貌的能工巧匠,怕也不能做到。”
  果然,有的东西。一旦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萧池想了想,似乎仍是不甘心,又说,“至于别的,本王就不强求了,可唯独有一只特别,未着颜色,瓶身上也只有寥寥数笔。希望老伯能帮忙挑拣出来,复其原貌。”
  他说的,是叶棠亲手碎的那只。一画成就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上面是她亲手画的是他的轮廓。
  萧池走到一侧,站到那晚她站过的地方。
  “老伯,当时,那瓶子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
  蔡老头捋着胡子,皱眉低头看了看,说,“九王爷,容老朽一试吧。”
  “多谢了。”
  萧池也未走,而是与蔡老头一起,蹲在地上,挑那只瓶子的碎片。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好歹是勉强将那只瓶子又拼了起来。可无论手法多细腻,瓶身上仍旧有裂痕,且这么一折腾,瓶上画几近要脱落了。
  并且,那瓶身上缺了一个口,无论二人如何找,也没找到相应的碎瓷片补上。
  最后,蔡老头捏起一撮木屑和瓷渣,“太碎了,补不上了。九王爷,这回,真的无能为力了。”
  蔡老头看见,就算是缺了一个口子,这九王爷好像也不怎么介意,还是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不多时又匆匆坐回椅子上,取了笔墨,循着她的笔迹细细地描。
  老头儿站起身来,隔着一张案,问他。“这么多瓶子,九王爷为何独独寻这一只?”
  他端坐着,头也未抬,只说了两个字,“喜欢。”
  老头儿又问,“可这瓶子上,有个致命的缺口。如此,九王爷还喜欢吗?”
  “那又如何,本王喜欢的是这只瓶子,又从未奢求它能盛水或者做别的什么,就是碎成了渣,只要是它,本王就喜欢。”
  蔡老头儿走近了,只见萧池下笔还需斟酌。想他的笔墨造诣之高,早就非寻常之辈可企及,这会儿拿了她的小瓶子落笔竟有些拘束,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毁了原来的笔迹。
  不过寥寥几笔的功夫,他描了好一会儿。最后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看看,确信与原来一模一样后才放了笔。
  “谁都能看出来,九王妃画的这些东西,笔法一般。九王爷画功早就登峰造极,为何不教她一二?”
  萧池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本王觉得很好。她又何须本王来教?”

  ☆、087 本王都记得

  最后,萧池坐在小桌边,看着满书房的狼藉,又说,“劳烦老伯回去多准备些瓶瓶罐罐,越多越好,本王会差人去取。”
  蔡老头儿一沉吟,难不成,这九王爷是想……………………
  “依九王爷才能,想要亲笔复原这些东西不是不可能,老朽相信,只要给九王爷足够的时间,九王爷一定能做到。可是,前提是,九王爷要记得她画的这些东西原来的样子啊。”
  蔡老头儿没想到,萧池听了笑笑,说,“本王记得,她的一笔一划,本王都记得。”
  她每天就坐在他身边,咫尺的距离,且每次落笔都要犹豫那么久。她的每一幅画,他的确是都见过。此时再回想,似乎只要她往他身边一坐,他虽不动声色,可的确是无心其他了。
  萧池亲自将蔡老头儿送出九王府门口。
  清夜月如勾,身边也没有别的人,老头儿在马车前犹豫再三,迟迟未上车。话既已到嘴边,蔡老头还是忍不住问了他。
  “九王爷当真以为她大逆不道吗?”
  他立在石阶上,淡然道,“那是自然。”
  这答案理所当然。不仅是他,全天下人也都如此认为,毋庸置疑。
  老头儿点点头,又问他,“那老朽再问九王爷,若不是她,是别的女子,爱了自己的至亲,九王爷是不是还觉得罪无可恕?”
  他似乎想都没想,只说,“别人的事,与本王何干。”
  蔡老头儿抬头,见深黑色天幕上,残月清白。
  “老朽的眼睛不行了。看不见那么多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东西了。这些日子,倒是想了一些事情,也看见了一些大半辈子都没看见的东西。”
  “想鸿蒙之初,天地混沌为一体,血缘亲疏不辨。千百年,阴阳分,混沌开,昼夜始,生物渺渺,欣欣始荣,以息相吹,此亦无血缘亲疏之别也。再千百年,人生为灵长,有长幼,分尊卑。又千百年,方知耻,寻物以遮身。再后来,法成文,规矩立,始称为德。综观上下千万年,这人的感情啊,明明先于任何法度伦常几千年。既然先生情,后有德,以德缚情,此为不知渊源。加之人之短视,只知以今视今,抑或以今视昔,洋洋自得,鲜少能看到将来,此为不知变化。”
  “九王爷。有的人心思奇怪,的确跟我们不一样。读不懂,参不透,且看似为眼下所不容。可世界之大,未必就不被他时他地所容。言尽于此,九王爷眼光贯通古今,当能明白的。”
  他当然能明白,且他早就明白了。
  他气她,不是因为她爱了自己的哥哥,而是因为她宁愿爱别人也不肯爱他。
  他打她,说是要教会她遵伦常。
  可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不肯爱他。
  至于她爱的是谁,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他若计较她这心思给他丢了人,连累他遭人诟病。一开始知道的时候他便不能容她了。
  九王府门口,送走蔡老头儿,萧池也没回去,看样子是要出门。
  承译跟出来,“爷,天晚了,您要去哪,给您备车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
  承译站在门口,看萧池走远,也不知道他要去哪。
  一回府,承译不由自主走到了地窖门口。
  地窖门口有几个人守着,远远地他便听见了争吵声。
  “我是大夫!里头关的是谁你们不是不知道,出了人命你们哪个担待得起!”
  几人得了萧池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放和风进去。
  到现在。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两夜了,没了她吵吵嚷嚷地烦他,和风似乎有些不适应。又听说今天早上,九王爷带了鞭子来。
  九王爷该不会,真的打她了吧。
  晚上时候,和风终于忍不住了,便想来看看她。
  地窖门口的几人有些为难,他们也知和风是大夫,可这命令是九王爷亲自下的,他们违背不得。
  眼看这几人软硬不吃,和风在地窖门口气得走来走去。
  承译走近了,喊了他一声。
  “和风。”
  和风见了承译,立即跑过去,道,“哎,小管家,你快跟他们说说,好歹让我进去看看啊!还有,爷不会真的打那个丫头片子了吧。”
  承译听了,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和风又催他,一拳捣在他胸口,“唉,承译,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承译站着纹丝不动,半晌,才说,“和风,他们说的没错。爷有令,谁都不许进。”
  和风哼了一声,“我是大夫!我也不行?!”
  承译依旧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谁都不行。”
  和风不死心,灵机一动,又说,“承译,我刚刚看见了,爷出门去了,不在府里。你就让我进去一会儿,我看一眼就出来。你知我知,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承译连想都没想,斩钉截铁,“不行。”
  和风听了回头看了看地窖门口几个看守,再看承译,突然发现,他那架势,简直与他那主子一模一样。
  和风冷哼一声,“承译啊,你有时候,可真冷血。呵,也不知道是随了哪个主子。”
  承译听了不置可否。反正无论和风怎么说他,他都不可能让他进去。
  和风最后一甩袖,又笑道,“不过,承译,你虽冷血,可是明智啊。老老实实听九王爷的话,总不会被怪罪,更不会死不是?至于里头那个丫头,就算真的被打死了。与我们何干,对不对?”
  承译闻言,似乎想同他解释几句,“和风,我若真的放你进去了…………………”
  和风打断他,又拍了拍承译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这不管里头关的是谁,小管家都能如此冷静,将来呀,定能成大事。今日还多谢你提醒,其实里面人的死活啊,我也不愿意管。最好,她被九爷亲手打死才好呢,如此,我也轻快了。省的整日无病呻吟,三两天便要传我一次。”
  承译不再说话,和风最后还是翻了个白眼给他,转身背着手缓缓走了。
  一番话不咸不淡,说得他有些不舒服,可又发作不得。承译看着和风的背影,气得直咬牙。他该不想知道里面的情况吗。他此时只恨不得追上去给和风一脚。
  可最后,他发现,不管和风如何,他竟然拿这和风一点办法都没有。
  拐过弯来,和风脚步一停,轻一回头,确信承译看不见他了,忽然改了方向,一溜小跑。
  他一口气跑到了柴房附近,地窖那个小窗子前。正欲蹲下身去,忽见不远处过来几人正巡视。几人倒是也都认得和风。便打趣道,“呦,这不是小医仙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还跑这儿来了?”
  和风咳了两声,“啊,这不是睡不着嘛,便出来走走。”
  几人听了一笑,说,“小医仙,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可看见,承译也没睡呢。”顺手给他一指,“对了。就在那边。”
  和风干笑两声,“呵呵,多谢多谢。”
  待几人一过,和风赶紧趴到那个小窗子前。窗边枯草落叶碍事,他匆匆用手扒了两下,借着微弱的光,这才总算看清了。
  偌大地窖里,漆黑一片,灯未燃,莫说暖炉,连个火星都不见。和风只觉得湿冷气息带着地窖里特有的腥气从那扇小窗子里扑面而来。
  再一看,地窖中央,似乎吊着一个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头发散开,垂着脑袋,生机全无。
  是她!
  和风也顾不上看看四周是不是有人,只跪趴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前轻轻唤她。
  “九王妃?”
  里面那人依旧冰冷生硬,毫无反应,似乎冻住了般,已经与地窖里的黑暗死寂融为一体了。
  和风吸了口气,又唤她,“叶棠?”
  他也顾不上叫她什么九王妃了,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接连喊了几声,她皆没有丝毫反应。
  她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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