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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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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瞳仁之中,那一点点闪烁的光亮,是泪意?还是爱意?抑或是夜空中那璨璨星光,当真落入了他的眼底深处。也不知今日一别,此生此世,还能否再次与这双赤诚而灼热的眼眸,相对而望,相许真心。
徐三心上沉重,张口欲言,蒲察却咧嘴一笑,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道:“布耶楚,让我送你一程罢。我最远能到燕云关,如此算来,还能和你再多待两三日。这么晚了,你一时也找不到驾车的人,就让蒲察小师父,最后再教教你怎么赶车罢。”
徐三忍着泪意,扬起笑脸,重重点了点头,扑到了他怀中去。蒲察顿了一顿,方才伸出那结实有力的双臂,好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一般,紧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那柔软的发丝上,不住磨蹭亲吻。
相看疑是梦,别恨好谁知。
蒲察为她赶车,送她上京的这两三日里,二人好似要将余生情思,一并挥霍了尽,一入了夜,住进驿馆,便是暮云朝雨,莺颠鸾倒。唐小郎心里头虽醋意难当,可一想着那金人也跟不到开封府去,便也不再计较,入夜之后,便老实待在自己那屋子里,不去招惹,亦不去打扰。
这几日行路之时,徐三也不忘了小心提防,生怕瑞王晓得虎符在她手中,派人过来搜查追杀。幸而这几日里,不曾出甚么变故,也不曾遇上甚么可疑之人。徐三暗自庆幸,却也对崔钿的安危心有担忧。
有言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三日过后,日落西山之际,徐三娘掀起帘子,眼望着那峥嵘崔嵬的燕云关,心下一叹,知道她和蒲察的缘分,就要在此时了断,便好似两滴露珠儿,暂且相汇成一团露水,迟早又要被春风吹散,日阳照干。
她叹了口气,赶了唐小郎去前边探路,随即扬起头来,看向坐在车前的男人。落日苍茫,万顷溶金,蒲察倚着车架,默不作声,微微抬着下巴,残霞余晖将他那浓密的睫羽,琥珀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徐三靠近他身后,轻轻拨弄了下他的小细辫,含笑说道:“前几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个东西想送你,可谁知一时情急,倒是忘了给你。还请蒲察小师父不要怨我,不要气我。”
蒲察翘起唇角,顺着她的袖子,向她手心看去,便见她手中躺着一个木人,精雕细刻,瞧那眉眼模样,真是栩栩如生,与他本人一模一样。徐三手上再一翻转,蒲察就见那木人背后,还刻着数行金语,写的正是爱根蒲察之意,落款则是“你的布耶楚克”。
这个木人,徐三刻了得有几个月,每每得闲,便要自袖中掏出,不厌其烦地反复修刻。蒲察平日里也撞上过几回,她却都立刻收于袖中,推说是要练习腕力,死命遮掩,不给他看。
蒲察喉结一动,泪意上涌。他将那木人紧紧攥在手中,生怕徐三看见他落泪的模样,一把将徐三紧紧抱住,头抵在她发间,声音微哑,用金语低低说道:
“车后有个箱子,里头放着一根长棍,还有一百来块镖刀。本想着待你生辰之日,让木匠给你做根上好的,哪知竟来不及了,只能将我手头这根转送给你。布耶楚,我盼着你能用上这些,可我也盼着你,永远都用不上这些。还有,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走,但我知道有人要害你。你放心,虽说我马上也要回上京去,但我会令人守着你阿母和弟弟的。”
其实蒲察往年间,并不会在燕京待这么久时日,一年之中,一就是正月来一次,六月才来一回。他是为了徐三,才会在宋国久待。
徐三被他抱着,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到脖颈间的些许湿意。她微微抚着蒲察结实的后背,接着便听到他闷声说道:“布耶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了你待在大宋,我也愿意蒙上盖头嫁给你。”
徐三闻言失笑,轻声说道:“天快黑了。等再晚些,城门一关,你可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她再一次拒绝了他。她有她的壮志凌云,不会因他而改心易志。
蒲察深深呼吸,紧搂着她,含泪而笑,沉声说道:“徐挽澜,你舍了我,就不能白舍!你要干大事,那就干出个样子来,不然你就算是辜负了我!但你若是真的做了大官,我就不怪你辜负我了。”
徐三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啊,这回就一条道走到黑了。”
蒲察却又低低说道:“有的,开弓也可以回头。你甚么时候,不想走这条路了,就来北方找我。我带着你,我们周游列国……”
徐三笑了一下,轻轻将他推开。她凝视着他那英俊的眉眼,吻了下他泛红的眼圈,随即柔声催促他道:“好了,蒲察。天快黑了,你必须赶紧回城,我也要赶紧过关。蒲察,我的好爱根,看顾好自己。我留在屋子里,未曾带走的东西,书啊甚么的,你尽管拿去。还有,别再哭了,你比我年长许多岁,比我高上一头还多,还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可不能总哭鼻子。”
蒲察点了点头,抹了把泪,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言。他将木人收入袖中,翻身下了车架,转身便往来路走去。走了十数步后,他站定身形,立于树下,回过头来。
夕阳西下,落日茫茫。他望着那一架车马,愈行愈远,渐渐地,天也黑了,车影也不见了。曾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以同样让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抽身而去,抛下了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徐三坐在车前,手勒缰绳,也不知是因为风太大了,还是因为迎着落日,阳光有些刺眼,她眨了两下眼,竟也落下一滴泪来。徐三一怔,嗤笑一声,抬袖抹去那泪珠儿,驾着马车,朝着燕云关愈行愈近。
世人总爱看事事如意的故事,最好是父疼母爱,生来就口衔明珠,翠绕珠围,一生顺遂。但是徐三娘却想得明白,其实人生非常公平,若是想达成目的,就必须孜孜不息,夙夜不怠,就必须有所割舍,有所牺牲。
舍恶以得仁,舍欲以得圣。她虽非仁圣,但亦循此道。
第109章 使君本是花前客(一)
使君本是花前客(一)
徐三在前赶车,而身为奴仆的唐小郎; 反倒待在车厢之中; 由她手持鞭绳; 驱马前行。唐玉藻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 时不时就温声细语,又是要给徐三擦汗; 又是手持果子; 递到她唇边喂她。
徐挽澜被他伺候惯了; 见他如此,也并未多想,哪知赶路的这七八日里; 竟是唐小郎最是高兴的一段日子了。这天地之间,只他和娘子二人,再没有旁人打搅; 夜里头唐玉藻发梦; 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七八日过后,时值八月中旬; 徐三娘坐在车前; 抬眼一望; 便见所驰大道; 愈发宽广; 途中遇上的车马及百姓,也是愈发繁多,可见二人离开封府已是愈发近了。
这日晌午时分; 二人于道中稍稍歇息。徐三于路边买了个笋肉馒头,边草草垫着肚子,边跃上车架,垂腿而坐,眯眼远眺,便见翩翩黄叶落,斜日淡云笼,开封府那双层飞檐的朱红城楼,已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徐挽澜勾起唇角,眯眸细思,却忽地听得身后传来了些许动静。她稍稍回头,便见唐小郎自帘间探出头来,面带薄纱,轻声笑道:“娘子,咱们总算到了开封府了。这一路也没人追过来,依奴看,娘子已然平安了。”
徐三微微蹙眉,只笑了笑,不曾彻底放下心来。她只瞥了两眼唐玉藻,挑眉问道:“不是给你买了些吃食么?可曾用过了?”
唐小郎瘪着小嘴儿,眨巴着狐狸眼儿,声如黄鹂,宛转低声道:“奴不吃了,若是吃成了个胖子,奴的腰也粗了,腿也粗了,娘子便该厌弃奴了。”
徐三摇头失笑,咬了口馒头,一手藏于袖中,缓缓摩挲着那冰凉镖刀,兀自又思索起来。
一路赶来,不曾撞上追兵,这到底是为何?
她先前找人打听过,瑞王目前,还未曾挥军忤逆,这就说明她假造虎符这事,又被崔钿破了局,没能得逞。既然如此,她该也已经知道了虎符被人盗走之事,可她却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她还没想到徐三这号小人物身上吗?
不,她不会想不到。徐三一家,跟着崔钿一同来了北方,往日里每隔休沐,便要会面一次,瑞王若是有心去查,不可能查不出来。虎符被盗当夜,崔钿离营回城,还去寻贺将军庇护,徐三也连夜出城而去,瑞王对此如何能不起疑?
徐三低头想着,眉头深锁,对崔钿的安危自是担忧不已。
唐小郎见她不语,却是一心想跟她说话儿,想了想,又娇声道:“娘子,待咱们进了京都,先要去何处歇脚?奴心里有个底儿,到时候礼数周全,便也不会落了娘子的面子。”
徐三看了他一眼,扯了下唇角,却是未曾多言,只叫他回车厢里头,好生坐稳,接着便勒动缰绳,驱车向前。
进京之后,先去何处?眼下她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如崔钿所托,登得相府,将崔钿所写的书信,及那鎏金虎符,一并交到崔氏族人手中。先前在寿春之时,她和崔钿的姐姐崔金钗见过一面,也算是能自证身份,崔家人不会不信她。
只是如此一来,在这件事中,徐挽澜这个名字,便会被彻底抹掉。崔左相,又或是崔钿的姐姐崔舍人,在向官家禀报之时,顶多会说崔钿派人来京中送信,至于这个人姓甚名谁,无关大局,自是不必多提。
不过呢,虽然未能如愿在御前露脸,但是经此一事,崔金钗,或是崔左相,都会对她多上几分看重。若能得崔氏栽培,她以后身入仕途,或也能顺利不少——但是相应地,只要她入了左相派系,那么崔氏得罪过的人,她便于一时之间,也全部都得罪了。她可以和崔钿交好,但是官场之中,站队之事,还是该慎之又慎。
其二,当年辞别罗昀之时,罗五娘卧病在榻,给了她一封书信,让她上京之后,去寻祥符罗氏的府邸,将此转交到她的亲眷手中。祥符罗氏,多出诤臣,虽说大多官品不高,但也都是官家近臣,能和官家说得上话。
罗氏不知北方时局,而她最是清楚不过,罗家人多半会领她进宫,让她将来龙去脉,一并禀报官家,也好一口气说个明白。如此一来,功劳还是崔钿的,这一点不会变,但是她徐挽澜,便能在官家面前,再次露一回脸。
但是选择罗氏,也有一个问题。她虽有罗昀的书信在手,却并不知这书信中的内容,亦不知这一封信,递到罗氏手中之后,能否达到她理想中的效果。或许这书信一递出去,便是石沉大海,杳然无声。
徐三有这样的思虑,并不是她自私,也不是她想要抢夺崔钿的功绩——无论她选崔还是选罗,功劳都是崔钿的,板上钉钉,绝不会变。她只想尽可能地,为日后官途,多做一分铺垫。
徐三半垂着眼儿,赶着车马,排到了那进京的长队之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那熙攘人群,又扫向守门的女兵来,只见她们手中都持有簿册,对进京之人,一一寻问,加以登记。其余州府可是没这等规矩,只这京都,看管得如此严格。
徐三手持鞭绳,心中忽地又忆起一个人来。
那夜白雾漫漫,那人一袭白衫,也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为之,说是待她中得三鼎甲,便将最后一色笺纸当做贺礼,亲自给她送来。
周文棠。他随侍官家身侧,阅遍奏折章表。若是她能直接和他对面,那就可以略去不少麻烦。
只可惜那人身在深宫,不是她想见便能见着的。思来想去,还是要在崔氏及罗氏之中选上一个。
徐三叹了口气,候了少顷,总算到了城门里头。她提起毫笔,在那簿册之上记下了自己与唐玉藻的姓名、来处,以及身来开封,所为何事,又要居于何处。徐挽澜写自己是来备考应试,那守城之人见了,便状似无意,问了她几道试题,徐三一一答过,暗道这京都守卫,当真严密。
过了城门之后,徐三一抬头,便见八街九陌,车龙马水,软红香土,热闹非凡,唐玉藻按捺不住,掀起车帘,偷偷往外看去,亦是眼花缭乱,瞧着甚么都觉得稀罕。接着便如崔钿说过的那般,有不少闲人凑了上来,又是贩卖地经,即所谓开封地图,又问她可有驿馆住下,个个都说自己便宜宽敞。
那些人如此热情,也是因为蒲察给她的这马车,乍一看很不起眼,但若是懂行的一瞧,便知这装饰造材,皆是上品无疑。
徐三挑了个面善的少女,从她手中买了份地经,又向她询问最近的驿馆在何处。那少女见她并不还价,给钱也利落,心生好感,赶忙给她指了处可靠驿馆,又反复交待她,京中鱼目混杂,让她小心被偷被骗。
徐三到了驿馆,掏出碎银,让那跑堂的将马车看好,接着便让唐玉藻下了车,给了他一个装着银两的香囊,叫他莫要乱走,在此等她归来。
徐三将长棍缚于身后,两袖间各放了四五块镖刀,接着又把虎符及书信藏于胸前衣内,这便负手而行,按着地经,往外寻去。她穿道过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绕到了一处静僻无人的巷道中来。
她面色如常,匆匆而行,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些许响动。
徐三娘勾起唇角,镇定自若,借着余光往后一瞥,便见有三四个粗壮妇人尾随于自己身后。瞧那几个妇人的打扮,好似是平头百姓无疑,但徐三耳朵灵,她一听就知道,身后这几人,都有功夫底子,而且绝对是当过兵的。
她走的这条小道,并不是通往相府抑或罗府之路。她早先跟那小娘子买地经,便是心中起疑,借机停留,瞧瞧那几人是跟着她停,还是不作停留。便连那卖地经的小娘子都瞧了出来,才会出言提醒,让她小心被偷抢。
徐挽澜眼神发冷,行至岔路,往左一拐,接着紧紧贴于墙壁,手一伸,便将长棍抽了出来。若是别人想要她的性命,她绝对不会再有一丝手软。
便好似当年蔡大善人一案,她心存善念,并未告她谋反,哪知蔡氏却不依不饶,连带上秦娇蕊,又是对她亲眷出手,又是设计害死晁缃。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要在御前告她谋反。
那几名妇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徐挽澜瞄准时机,待领头那两人才一迈步,两手各执一块镖刀,指间寒光一闪,便将两块镖刀深深扎入了两人喉间。鲜血喷涌,溅得徐三袖上、衣襟全是,便连脸颊之上,都染上了鲜红血液。
这几人似是没料到她还有这般功底,领头两人目眦欲裂,直直栽倒于地,余下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神色发狠,抽出长刀,便朝徐三砍了过来。
利刃破风而来,徐三眯眼一避,接着握紧长棍,绕到二人身后,对着其中一人后脑连击数下。那人闷哼几声,站立不稳,当即栽倒在地。徐三眼疾手快,捡了那人落刀在手,手臂一横,便将最后那人逼到墙边,刀刃死死贴着那人的颈边。
她眼神冷厉,低低说道:“谁人派你来的?”
那人状似十分惊恐,嘴唇蠕动,仿佛要如实托出,哪知下一瞬间,那妇人手上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按住徐三喉咙,将其双手反剪身后,反将其死死压到墙上。
徐三虽说腕力惊人,攻击的速度也够快,但论起力气,还是正经的功夫拳脚,她到底还是比不过这长年习武从军之人。那人紧紧钳握着她的喉咙,咬牙逼问道:“徐三娘,交出虎符,饶你和那小奴不死。”
她自是不会干等着徐三交出,手上早就在她胸前摸索起来,用力将她那衣襟扯开,大手一按,便感觉到了一块坚硬之物。妇人眯起眼来,勾唇冷笑,一把便将虎符拿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最初的设想里,这篇文的故事是徐三到开封开始的,至于寿春及燕乐,都是回忆里的事。
后来实在不舍得把晁四和蒲察略过不写哈哈哈哈,于是还是写了
第110章 使君本是花前客(二)
使君本是花前客(二)
那妇人掏了虎符出来,舔唇咂嘴; 自鸣得意; 哪知她低头一看; 却见手中那所谓虎符; 竟是几块镖刀粘成的,根本不是那刻有铭文的鎏金虎符。她急火攻心; 这便要逼问徐三; 哪知徐三娘便在此时; 趁她不备,猛地将她手中那几块镖刀抢了过来。
那妇人努目撑眉,抬手就要去挡; 哪知说时迟,那时快,徐三娘猛地一冲; 便将她死死压在墙上; 手中那拼作虎形的数块镖刀,立时扎进了那妇人心窝里去。那女人口吐鲜血; 不敢置信地瞪着徐三; 颓然倒地; 死不瞑目。
她的那双眼睛; 白多黑少; 目眦欲裂。她的瞳孔深处,满是愤怒与惊恐。
徐三瞥了两眼,默然收回目光。
她头一次杀人; 是在燕乐,杀了六七个寻仇的土匪。这一回,是她第二次杀人,一共杀了四个。死在她手里的人,竟然已有两位数了。
前生她是律师,今世她是讼师,然而就是这样的她,竟会走上这样一条血雨腥风的路。
徐三娘咳了数声,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脖颈,随即靠着墙,抬起手,将那被扯得大开的前襟勉强掩上。
真正的虎符,已被她放到了给唐玉藻的那荷囊里头,和碎银混在一块,便连唐玉藻都不曾晓得。而她也清楚,她让唐小郎在原处守着,他便不会走开,这钱囊他派不上用处,多半也不会打开——
毕竟那小子满脑子都是描眉画眼,诲奸导淫,往日里虽也精打细算,颇有一手,但也绝不是爱财贪利之人。而瑞王手底下的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而那驿馆人来车往,唐玉藻多半不会出事。
徐挽澜顾不得擦拭面上鲜血,歇整片刻,喘顺了气,便急急起身,走到那几具尸首边上,将那镖刀复又拔了出来。没办法,蒲察只给了她一百来块镖刀,她必须省着点用,更还要循环利用。
哪知她先前手上太过使力,那镖刀竟扎得极深,徐三娘眉头微蹙,于那模糊血肉间抠了许久,都不能将其拔出。徐三娘眼睑低垂,嗤笑一声,笑自己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竟在死人喉间抠寻,只为拔出杀人凶器。
谁知她才一停手,便听得身后吱呀一声,似是邻舍听着动静,推开了后门。徐三一惊,起身就要跑走,可紧接着却听得身后之人说道:“三娘这是要去何处?”
这声音淡淡的,不急不缓,如敲冰戛玉,温和清润。
徐三一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转头一看,便见那人立在檐下,一袭白衣,如雪月寒清,而那眉眼之间,却又带着浅笑,不至太过疏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当时当下,一心想见的周内侍,周文棠。
徐三一看见他,眼底深处,尽是毫不遮掩的惊喜之色,周文棠看在眼中,没来由地,竟是微微一怔。他稍稍一顿,视线巡睃,看向立在巷尾处的女人。
她身染鲜血,形容狼狈,瞧那周身气度,已与一年多以前,那个为了情郎告御状的少女截然不同。她成长起来了,学会了决绝与取舍,男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很是满意。
徐三随着周文棠入得院内,坐于竹林小轩之中。她急着要将前因后果一并托出,周文棠却是不急,唤她坐到蒲团之上,亲自给她倒了碗茶汤,接着又施施然地,探看起她的伤势来。
徐三抿了口茶水,便将瑞王几次谋反不成娓娓道来,而周文棠默然不语,一边听着,一边拿巾子沾上温水,动作轻柔,给她擦拭面上鲜血,接着更是轻轻抬起她那小尖下巴,看了看她颈间淤紫,而后手指沾上软膏,竟开始给她涂抹伤处。
徐三一惊,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周文棠却面色如常,抬手按住她肩部,示意她不要乱动,继续叙说。他表现得这般寻常,徐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多想了。
只是从外表来看,周文棠除了眉眼出众些,皮肤细白些,与寻常男子,并无不同。徐三纵是知道他是阉人,说话间也仍是睫羽发颤,抑制不住那心上的异样之感。
徐挽澜说罢之后,周文棠也已给她涂完了伤药。她微微抬眼,凝视着周内侍,却忽地感到秋风瑟瑟,入得帘中,而自己的胸前也蓦地一凉。徐三一惊,这才发觉自己那被妇人扯开的衣襟,一时之间,忘了掩上。
虽说在这个女尊国中,女子便是袒胸露乳,大摇大摆地上街,旁人也不会多说甚么。但是她衣襟大开,还和周文棠挨得这样近,而他那寒玉般的手指,就在自己脖颈处来回涂抹,这般情形实在太过暧昧,亦让徐三觉得尴尬难言,心间异样。
她咳了一声,抬手去整理衣衫。周文棠面色如常,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一边拿帕子净手,一边缓声说道:“不错。待你面见官家,只管一字不落,重复一遍即可。”
徐三点了点头。她垂下眼来,望着浅黄茶汤之中,那上下浮沉的叶芽儿,随即低声问道:“中贵人……是何时知道我在外头的?”
方才她立在巷间,背对着周文棠,然而那男人推门一望,便唤出了她的姓名。惊喜褪去之后,她渐渐明白过来,周内侍或许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了,又或者,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并非巧合,而是早有蓄谋。
他知自己遇险,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这到底是为何?
竹林小轩,雀鸣啾啾。那白衣男子,默不作声,只扶案起身,踩着柴屐,缓步走到檐下,望着那秋光之中,隐于草间,不住低头啄食的雀鸟。
徐挽澜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半晌过后,才听得他缓缓说道:“三娘,若是我每日都来此处,投喂这吟雀鸣鸟,长此以往,我会如何?鸟会如何?”
他此言一出,徐挽澜已经悟了过来。
长此以往,周内侍自然不会如何,而这林间野鸟,若是被长期投喂,却会逐步丧失自行捕食的能力。便好似她,若是永远依靠别人来救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那么她的漫漫官途,迟早将是死路一条。
周文棠的不救,或许也说明,他相信凭她的能力,能够应付过眼前难关。
徐三薄唇微抿,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心上微有动容。她虽不知缘由,但她已隐隐感觉到,周内侍对她有心拉拢,有意扶植,而这恰好也合了她意。
待到她与周文棠一同回了驿馆,唐玉藻果然还老实守在原处,嘴里头含着个麦芽糖人,腰间依旧系着她给的那荷囊。徐三心上落定,解了荷囊,掏出那鎏金虎符,摊在手心扫了两眼,便在驿馆里要了间房,安置唐玉藻歇下,自己则和周文棠一同坐上车马,赴往宫苑。
驿馆里那跑堂的小娘子收了银子,坐在架上赶车,而徐挽澜坐在车中,正欲开口,问他今日为何不在宫中,而在城中别院,哪知周文棠却淡淡问道:“这车子是金国人的?”
徐三挑起眉来,好奇问道:“中贵人如何看出来的?”
周内侍看了她一眼,缓声说道:“车前印有金漆图腾,我若不曾记错,该是蒲察一姓的氏族图腾。你在燕乐,和金人打过交道?”
是了,若是崔钿所言不虚,这周文棠早年该是在北方带过兵的。他在燕乐待过多年,对金人多有了解,也并不奇怪。
徐三垂下眼来,笑了笑,应道:“左邻右舍,皆是金人,难免有所来往。”
周内侍瞥了她两眼,沉沉说道:“事了之后,便找漆匠,尽早将这图腾抹去。不然落入有心人眼中,这就是你通敌卖国的铁证。”
徐三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在他面前,自己无所遁形。方才她出言敷衍,说甚么左邻右舍,他多半也不曾相信。这通敌卖国四个字,分毫情面不留,或许正是他对自己的提点与警告。
徐挽澜心上一凛,点了点头,凝声说道:“多谢中贵人提点,徐某自会照做。”
周内侍见她如此听劝,点了点头,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不少。二人言来语去,不提文武朝堂之事,只说莳花弄草之道,渐渐地,徐三也被他带得放松下来,心中思绪,也随之愈发清晰。
待到步入殿内之后,徐挽澜时隔一年有余,再度面见圣上,心中所思,已有先前大为不同。功劳是崔钿的,她抢不走,也不会抢,但她可以将瑞王之事,说得丝分缕解,深中肯綮,让官家彻底记住徐挽澜这个名字。
官家倚坐于龙椅之上,面上没甚么表情,而徐三娘先说崔钿夜盗虎符,而后又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猜测罢了,则又将前几回破局的过程仔细道来。只是土匪那事也好,崔钿上书暗示官家之事也罢,她都未曾说出是自己使计,只将功劳都安到了崔钿头上。
周文棠立在一侧,挽袖磨墨,官家瞥了他两眼,随即唔了一声,对着徐三缓缓说道:“朕记得你,你是寿州那个告御状的讼师。你不在寿春待着,怎么随着崔丫头,跑到北边去了?”
第111章 使君本是花前客(三)
使君本是花前客(三)
徐挽澜低着头,稍稍一想; 随即低声说道:“启禀官家; 徐某在淮南之时; 为人辩讼; 砍一枝而损百枝,得罪了不少贵人。崔监军怜贫惜贱; 又需可信之人从旁侍奉笔墨; 便好心带上徐某一家; 千里迢迢,到北方赴任。徐某来年将要参加省试,如若不中; 便会回到燕乐,再为崔监军做事。”
官家坐于案后,眉头微蹙; 一边看着崔钿写的那封所谓血书; 一边漫不经心地又问道:“哦?你要考省试?州试得了甚么名次?”
徐挽澜小心应道:“徐某不才,乃是寿州亚元。”
官家瞥了一眼周内侍; 见他眼睑低垂; 挽袖磨墨; 接着又搁下书信; 扫了两眼徐挽澜; 只见她钗横鬓乱,形容狼狈,襟前袖上满是已经暗沉的血迹; 心上不由微微一动。
她想了想,挑起眉来,似笑非笑地道:“徐挽澜是罢?你这丫头,知法犯法,竟也敢犯下这欺君之罪。”
徐挽澜一惊,眉头一皱,赶忙掀摆跪下,心中急急思量起来,却不知官家是在随口玩笑,还是当真要治她罪名。
官家垂眼睃巡着她,随即缓缓说道:“你老实告诉朕,先前崔钿遇险,可是你说动了土匪放人?之后崔钿三番上书,一个字都不曾变过,该也是你出的主意罢?先前在寿春时,崔小幺呈上来的申详,多半也是由你代笔。说甚么侍奉笔墨,你分明就是她的僚友。”
徐挽澜暗想这妇人能坐上这位子,当真也有几分能耐,听时不动声色,听过之后,便能察觉她话中不对。她定了定心神,磕了个头,伏身说道:“既为僚友,所献计策,便都归为崔娘子所有。此乃为人幕僚之规矩本分,徐某不敢居功,亦不敢抢功,故而言之不详,绝非有意欺瞒。”
官家抿了口茶,润了润唇齿,随即眉头紧蹙,缓缓说道:“言之不详,也是错处。恰好崔舍人前日坠马,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朕便罚你今日先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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