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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松-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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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濯。”陆时卿咬牙切齿道,“过几日就是十五了,你还是先好好诵你的经吧,碰上认不得的字,我也能教你的。”
  郑濯大笑不止,揍了他肩胛骨一拳,道:“得了,我走了,一路顺风。”
  
  八月十三,陆时卿拾掇好了行装,比徽宁帝吩咐的期日提早三天离了长安。临走前,宣氏出言留他在家过了中秋再启程,他却以灾情紧急为由,坚持当日就走。
  但其实灾情早便和缓了,舒州也非缺他不可,他不在长安过节,是怕元赐娴找上门来。这等良辰,她怎会不来扰他,到时若缠他不放,岂不麻烦。
  清早,陆时卿逃一般出了长安城,一连赶了两日路,过了数个山道,在中秋当夜入了商州地界。
  他此行去往淮南,明面上是疏灾,暗地里却奉了徽宁帝的命,身负更要紧的差事,为免招摇,便是一切从简,乘了辆并不如何阔气的马车,就连随从也只捎了赵述与曹暗两名。
  因这两日下过场雨,耽搁了些行程,当夜便没来得及进城。陆时卿欲低调行事,并不打算与当地官员打交道,在宵禁后令人破格开城门,便决计忍耐一下,露宿在野。
  当然,以天为盖的是赵述和曹暗,他不吃风,睡在干净整洁的马车里。
  两人替他择了处地势平坦,靠近河川,无天灾及野兽威胁的地方落脚,一个跑去拣柴生火,一个开始清理周遭。
  人在山野,泥巴和杂草就算了,但郎君绝不能忍受鸟兽的粪便。
  皓月当空,映照得河面波光粼粼,纵使未生火堆,四面也一片敞亮。偶有风过,远处的群树便是一阵簌簌沙响,声色通透而清爽。
  陆时卿在马车里待得闷气,预备等赵述清理完下去缓缓,朝外问:“赵述,你好了没?”这一问却迟迟不听答应,他只得耐着性子再唤一声,“赵述。”
  赵述的声音缓缓响起:“郎君……我,我见着仙女儿了!”
  “……”这一刻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陆时卿微微一愣,皱眉道:“荒郊野岭的,你说什么胡话?”
  “郎君,我没扯谎,真是澜沧县主来了!”他说完,一把扯开了陆时卿的车帘。
  猝不及防地,陆时卿抬眼就瞧见了一身月白交领长袍,幞头束发,背着个包袱,站在水岸边的元赐娴。
  他手中拿来打发时辰的书卷一下从小几上滑落下去,激起“啪”一声清脆响动。
  然后,他听见她笑着说:“陆侍郎,是我,您激越个什么呢?”
  不是激越,是惊吓。
  陆时卿下了马车,人还未到她跟前,便已冷声道:“你来商州做什么?”
  他连敬称都没使,该是有些生气,但元赐娴依旧笑盈盈的,提了提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我来陪您过中秋佳节。”
  他站定在她跟前,严肃道:“你跟踪我两日,就为来陪我过个中秋?”
  “是啊。”她点点头,“您不感动吗?”
  陆时卿当真不喜被人刺探行踪,何况的确公差在身,没工夫与她嬉闹。上回她在胡饼上动手脚的事,他已忍耐着未去追究,如今再来一回,自然气恼。何况她心也太大了些,就这样孤身跟了他两日,也不知夜里睡的是何处,都不怕遇见歹人。
  他蹙起眉,质问道:“元赐娴,你如此纠缠我,究竟意欲何为?”
  元赐娴猜到他会不高兴,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他如何训斥,她一直笑就是了,她相信他一定不忍心气她太久的。
  她答:“陆侍郎,我纠缠了您这么久,您难道还瞧不出来吗?我心悦您呀!”
  陆时卿果真噎住了。她的确纠缠他多时,却是头一次跟他表意。
  他因此怔愣在原地,感觉头顶的月光好像哗啦啦洒了他一头一脸,叫他整个人突然变得光芒四射,轻飘飘得快要飞起。
  他倏尔想到,当初长安郊野,也是如此月朗星稀的夜,她蹲在旷野蔓草丛中训斥一只蠢狗。映入他眼的,是艳丽的唇瓣,修长的颈项,雪白的肌肤,深邃的沟壑。
  他骗她说,穿回鹘人的裙装将被金吾卫盘查,叫她蒙了面纱遮掩前襟。其实不过以为这香艳一幕不该给更多人瞧见罢了。
  陆时卿停止往下回想,觉得心内莫名无比烦躁。
  他为何总对月光下的元赐娴气不起来?
  他将眉头拧成个“川”字,到底态度好了些,道:“陆某公差在身,耽搁不得,请人送县主回长安。”
  元赐娴晓得自己已成功了一半,继续磨他:“不成不成。我追了您两日,实在疲乏不堪,眼下再赶不动路了。何况您的随从当中无一女子,您竟叫我深夜与别的男子同行同处吗?”
  什么叫“别的”男子……这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陆时卿吸了口气,问:“县主当真孤身来的?”
  “当真!”她点完头,突然摆手道,“不对,也不是孤身。我还带了样您不太喜欢的……”
  陆时卿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忽见她身后,被月色照得白茫茫的空地,现出了一道姿态妖娆的阴影。
  个头很大,脖子仰扯得很风骚。是一只狗。
  他被气笑,手指着那个方向问:“元赐娴,你竟带了这东西来陪我过中秋?”


第29章 029
  这东西,他不是不太喜欢,而是太讨厌了。
  陆时卿刚怒火中烧质问完这一句,远处小黑就抬了狗蹄子朝前做了个扑跃的假动作。他心底一憷,伸出的食指弯了弯,下意识后撤一步。
  元赐娴见状一愣,道是小黑吓唬他,回头却见它安安分分趴在地上,看起来十分老实。再瞅瞅跟前脸色惨白的陆时卿,她的神情茫然起来。
  陆时卿又好气又好笑。是不是元钰给这蠢狗喂多了核桃肉,叫它变聪明了?
  他发指道:“它刚才……!”他说到一半,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这话说出来,倒像是个被恶霸欺凌后,企图叫夫君作主的怨妇。
  他平静了一晌,脸渐渐恢复了血色,余光紧盯住小黑,故作漠然道:“深夜不便行路,县主今晚就在此处歇脚,但烦请您管好……”他说到这里,见小黑直起狗身,一副要冲上来的样子,喉结一滚,颤声道,“您的爱犬。”
  元赐娴早就跟小黑打好招呼,叫它不许靠近陆时卿周身一丈距离了,闻言笑道:“您放心,它这次一定会乖的。我也不是故意将它带来,实在是阿兄怕我沿途有险,才硬叫我捎上它,说一路好有个照应。”
  陆时卿心里“呵呵”一笑。如今的世道又非人人惧狗,真遇了险,这只蠢狗能护卫得了她什么。元钰分明是担心他对他的宝贝妹妹图谋不轨,这才派它来震慑他。
  图谋不轨?他是那种人吗?
  他不大舒服地走开了去,在马车边坐下,拧开水囊,仰头饮水。
  元赐娴瞥瞥他身下杌子,不免感慨他出行挑剔,然后从包袱里抽出一张帕子,铺在他身旁的泥地上,刚预备如此将就,弯身却触到了一张凳面。
  就在她屁股快要落地的一刹,似乎谁眼疾手快地将一张小杌子垫在了她下边。
  她一愣,扭头就见身后赵述流着满嘴的哈喇子,正腆着脸对她笑。
  陆时卿回头盯住他:“谁允许你把我马车里的杌子搬出来的?”
  “郎君,您这杌子闲着也是闲着,怎能叫澜沧县主千金之躯席地将就呢?”
  元赐娴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前途,朝他一笑,掏出一块以红绫包裹得十分喜庆的月饼,递给他道:“多谢赵大哥,这个给你吃。”
  赵述一舔哈喇子,刚伸出双手准备去捧,就听陆时卿冷冷问:“水烧完了?”
  他蓦然停住,神情幽怨。
  陆时卿却毫无同情地道:“去,我要净手净面。”
  赵述只好悻悻走了,悄悄与一旁默默生火的曹暗去吐苦水。
  元赐娴一只手还伸着,笑问陆时卿:“那您吃?”
  陆时卿瞅她一眼,撇过头去,冷冷道:“不必了。”
  “陆侍郎,所谓‘千里送月饼,礼轻情意重’,您怎么着也吃一口。”
  他不搭理。好男儿不为一只原本要给别人的月饼折腰。
  她叹口气:“好吧,我给赵大哥他们送去。”说罢作势起身。
  陆时卿却比她更快一步,长手一伸就将她手里的饼接了过去,然后咳了一声,说:“给我就行,等他们干完了活,我再拿给他们。”
  元赐娴心里觉得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将一大个油纸包都给了他:“那这些都给他们。”
  他接过,放在了一旁。
  她继续认真叮嘱:“一定要给他们的,您可别偷吃了。”
  陆时卿飞了个眼刀子过去,刚欲质问她究竟给谁过中秋,却忽觉哪里不对,摩挲了一下手里微热的月饼,道:“元赐娴,你跟我扯谎?方圆三十里地都无人烟,这月饼却是热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它?”
  元赐娴一噎。百密一疏,将这茬给漏算了。
  她沉默一下,估摸着陆时卿一喊她名,就是生气了,声势弱了一截,实言道:“是拾翠快马加鞭给我送来的……”又伸手作发誓状,“但她送完就回去了,我眼下真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很可怜的。”
  陆时卿早知她满嘴鬼话,也不想计较究竟哪句是真,笑了声道:“您爱自讨吃苦就随您,只是陆某的马车容不了您,此处天大地大,您请自便。”
  元赐娴可不会妄想他能将马车让给她,见他没赶人就已很满足了,与他闲话几句,等夜深了,便十分自觉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硕大的细网,四顾一番,系去了一旁的两棵矮树。
  陆时卿净了手与面就预备歇息了,回头见她拉网的动作娴熟,大抵早有准备,便懒得管她,吩咐赵述与曹暗守夜,随即一头钻进马车,和衣躺了下来。
  虽非深秋,但夜里到底是有些凉了,此地又临近河川,湿气较重,他闭目躺了不多时,就被一阵灌入车内的风激得睁开了眼。大约默了几个数,他起身撩起车帘一角,看了眼元赐娴的方向。
  她蜷缩成一团,侧卧在两棵矮树间的兜网里,似乎睡熟了。底下守着小黑。
  他皱皱眉,犹豫是否要下去,套了靴子却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狗眼,只得恨恨放下了帘子,重新回到车内床榻。却是躺了好半晌也没能入眠,直至第二阵风再次灌进来,他终于复又坐起,咬咬牙,朝兜网方向走去。
  这是陆时卿自七年前某个事件后,头一次主动靠近一只犬类。他为此几乎走三步,退两步,好歹到了跟前,却听它朝他狂吠起来。
  他四肢僵硬地停驻原地,预备隔着几步距离唤元赐娴,倒见她自己醒了,揉揉眼盯了他一晌,才似反应过来:“陆侍郎?”
  陆时卿嘴唇微颤,看了眼狂吠不止的小黑。
  元赐娴立刻醒悟,叫它闭嘴,然后爬起来,坐在网中问:“您找我吗?”
  她这被网兜住,睡眼惺忪的样子倒是好笑。陆时卿忍了,板着脸深吸一口气:“你睡我马车里去。”
  元赐娴几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我睡您马车,您睡哪里?”
  陆时卿一指她的网,又道:“把狗带走。”
  她颇是担忧地道:“可您睡得惯吗?”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叫她别废话的意思。元赐娴只好翻身下了兜网,拍拍小黑示意它跟她走。
  陆时卿补充道:“除了床铺和被褥没法,车内的物件一概不能碰,叫狗留在外面。”
  元赐娴方才被吵醒,脑袋比平日迟钝一些,“哦”了声就往马车方向去了,走到半道,听见身后陆时卿翻身上网,然后,兜网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动。
  她蓦然醒神,猛一回头,想出言阻止,却已经晚了。
  兜网吱嘎了几下,两边的绳结齐齐断落,“砰”一声,陆时卿被网裹着,仰面摔落在地。
  他摔得非常安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闷哼,像是直接傻住了。
  元赐娴僵了那么一瞬,慌忙奔去扶他,道:“……陆侍郎,您还好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陆时卿思维如此迅捷之人,也怔愣着未能答话,被她搀着坐起后,一把扯开当头兜缠的网,难以置信地问:“元赐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她哭丧了一张脸,手把着他的肩,踌躇道:“可能……可能是您的身躯太伟岸了吧……”
  她绝对不能告诉他,是她忘了提醒他,这个网本就只够承受她这样的分量。
  赵述和曹暗察觉异响,也赶到了此处,一耳朵听见这句,齐齐一个踉跄。
  身躯伟岸?主子是对县主做了什么,竟叫她体会到了“身躯伟岸”这种高深莫测的词?
  陆时卿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自顾自起身,指着她道:“我回马车了,你爱睡哪睡哪。”
  元赐娴瞧着无法再使的兜网犯了愁,忽听赵述道:“郎君,是您弄坏了县主的网,总不能叫县主露宿在野吧?”
  元赐娴心道这回可真不是陆时卿的错,她眼下彻底醒了,明白了他早先是好心才来与她换地方睡的。倘使换作她,落得如此结果,恐怕也得生气。
  她摆摆手示意赵述不必替她出头,不料陆时卿见他俩一来一往,似乎愈发怒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就回了马车。
  元赐娴在外来回踱步,愁于今夜该何去何从,忽忆起方才,陆时卿落地时似乎是左肩先磕着的地,照那番动静瞧,很可能是破皮了。
  她思索一番,从百宝袋一般的包袱里翻出瓶药膏来,去敲他车壁,问:“陆侍郎,您睡下了吗?”不听他答,她便继续问,“您不说话,我可进来了。”
  陆时卿这下很快道:“睡了。”
  车帘内分明透着烛光,他说什么瞎话。
  元赐娴迟疑问:“您是不是伤着了?我随身带了药膏,您要擦擦吗?”
  “不需要。”
  那就是真伤着了。元赐娴有点内疚,继续道:“我给您擦个药吧,完了就不扰您了,明早天一亮,我保证回长安去。”
  “不必。”
  她却坚持道:“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陆时卿沉默一晌,一个“不”字方才出口一半,她就因他接二连三的推拒没了耐性,一把掀开了车帘。
  这一掀,就见他光裸着半身坐在榻沿,正拿了块润湿的帕子擦拭肩膀,看见她,他瞠目着浑身一僵,迅速将帕子一抖,遮住了胸前的两朵红梅。
  元赐娴傻盯着他,木讷地眨了三次眼。


第30章 030
  她不是没见过汉子打赤膊,行军路上,许多事在所难免。但她从来不晓得,竟有男子能将赤膊打得如此好看。
  掀帘一刹惊鸿一瞥,见宽肩窄腰,如玉锁骨,精致肌肤在昏黄的烛火里熠熠生辉,似珍似珠,紧实的纹理像被雕琢过一般流畅,委实当得起“惊艳”二字,甚至惊艳得叫世间小娘子都自惭形秽。
  元赐娴一双眼像笤帚似的往他上半身扫了一遍,在扫到他拿帕子遮住的两点时,突然觉得耳根有些烫,鼻端有些热。
  她缓缓仰头,将视线移至车顶,然后手一松,把车帘放了下来,好似什么也未发生地退了出去。
  陆时卿抖完帕子后便再无动作,在元赐娴火辣的眼色里,始终浑身紧绷,目瞪口呆,直至她平静离去,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何不惊叫?听赵述讲,一般风月话本里,女主人公碰上如此情状,都会惊叫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如此前一般,车壁被“咚咚咚”敲了三次,元赐娴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这是表示忘却前事,重来一遍的意思?
  他一扔帕子就开始穿衣裳,三两下收拾妥帖,然后声色平稳道:“进。”
  元赐娴吸吸鼻子,掀了帘子,递出一瓶药膏:“给您的。”
  “哦,多谢。”陆时卿的脸上挂着见接使臣一般的微笑,伸手接过,态度良好。
  她也回他一个非常端正礼貌的笑容:“您请慢用,告辞。”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两人僵硬地对话完,待帘子阖上,一个拔腿奔向河边,一个一头栽进被褥。
  
  左右长夜都已过了一半,最终便是谁也没睡马车。陆时卿表示外头其实挺凉爽的,元赐娴也相当赞同,两人就一人搬了张小杌子坐,对月冷静了半晚,彼此无话。
  黎明一刻,元赐娴如释重负,一脸肃穆地向陆时卿辞行:“前路漫漫,请陆侍郎多多保重。”
  陆时卿依旧微笑:“县主亦是。”
  赵述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拔草,手肘杵杵曹暗:“郎君和县主怎么了?好像哪里怪怪的。”
  曹暗回头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被陆时卿招呼了去,得令护送元赐娴出商州地界。
  元赐娴本想拒绝,但她眼下当真不能直视陆时卿,昨夜一幕一直脑袋里头挥之不去,哪怕他如今齐齐整整穿好了衣裳,在她看来仿佛也是光裸的一般。
  她因着心里尴尬,便没说什么,捎上小黑逃似的走了,由得曹暗跟在身后。
  实则元钰根本不放心她孤身出城,此行不止小黑和拾翠,随行的另有十名护卫。她的马也拴在远些的地方。她估计陆时卿该猜到这点了,因此只是叫曹暗策马跟上,并未考虑她将如何回去。
  元赐娴的人手就在十里外候着,见时辰差不多便赶来接应,不久就与她碰上了头。她见状勒了马,与一路沉默跟在后头的曹暗道:“曹大哥,我的护卫来了。陆侍郎身边比我缺人,你请回吧。”
  不料这是个一根筋的,哪怕见她随从数众,也坚决不肯违背主子的话,非要亲眼见她出了商州不可。
  元赐娴拗他不过,只好算了,扯了缰绳正要继续扬鞭,无意间一低头,却见脚下略有些泥泞的土里坑坑洼洼许多凹陷,一直往她与陆时卿昨夜歇脚的方向延伸了去。
  她重新下马,弯身捻了撮土,在指间揉搓了一下,凑到鼻端一嗅。
  拾翠见她神色不对,问:“小娘子,有何不妥?”
  她蹲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泥土,判断道:“是新鲜的马蹄印,单向,看数目不少于二十匹,覆盖在车轱辘印上。”她抬头看了看高踞马上,候在前方的十名护卫,“咱们的马先前可曾到过此地?”
  拾翠摇头:“不曾。”
  她皱皱眉,往四面瞧了瞧:“这就怪了。看这情形,此行人应当是在陆侍郎经过后才来的。可从此往前只一条道,我昨夜几乎一宿未眠,倘使真有数十人策马经过,没道理瞧不见。”她说罢问曹暗,“曹大哥,我来之前,可有谁经过你们身旁?”
  曹暗摇摇头,下了马,察看了一番脚下痕迹,神情严肃道:“县主,我恐怕得先回了。”
  元赐娴疑惑起身:“你的意思是?”
  他似乎有些焦急:“小人担心郎君。”
  元赐娴稍稍一滞,招呼了护卫跟上,然后道:“我跟你一起回。”
  倘使昨夜的确有一行人策马途径此地,却不曾在河畔现身,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掩身在了附近。至于这行人可能将做什么,瞧曹暗紧张的模样,元赐娴不问也知道了。
  她掉转了马头,抬手就扬了一鞭子。护卫们紧跟在后,待飞驰出约莫三里地,忽见她手一挥,竖掌止住他们。
  拾翠和曹暗一夹马腹上前,神色疑问,听她道:“不对。”
  她自顾自说完,扭头问曹暗:“昨日下过场雨,陆侍郎经过此地,是在雨前还是雨后?”
  他脸色大变,肯定道:“雨前。”
  那么雨后,车轱辘印一定消失了,何以方才却是马蹄印覆盖了车轱辘印的景象,且竟如此清晰?
  她一刹心如鼓擂,仔细望向前方,就见不远的泥地上方,拉了一根极细的银色丝线,丝线缠绕在道旁一左一右两根钉在泥地深处,相当隐蔽的柱子上。若她方才心急忙慌策马过去,恐怕早已被绊倒了。
  待她这向一发出落马声,埋伏在周围的敌人就会趁势而上。
  对方要的不是陆时卿,是她。
  拾翠和曹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目色警惕地朝元赐娴围拢了去。
  但到底敌暗我明,她虽未上绊马索的当,却早已落入对方视线,很快,一前一后齐齐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眨眼间,一群玄衣男子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第31章 031
  到得此刻,元赐娴反倒不心慌了。对方设下如此圈套,说明十分了解她的底细,可她却对他们的身份毫无头绪。她得冷静下来,才可能想出应对之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行不速之客:前后笼统二十五名男子,身下都是好马,个个劲装短打,身材魁梧,黑色面具覆脸,使的是以长柄著称、适宜对付骑兵的陌刀,远远瞧着,刀面上似乎没有特殊纹路。
  他们并未给她太多思考的时辰。打头的那个抬手一刀挑断了绊马索,继而朝前一挥,两边的人马都没下就齐齐冲上,与元赐娴的护卫们杀开了。
  元赐娴被围拢在当中,一言不发。拾翠晓得她在观察敌情,就未出言打扰,刚好曹暗也是个话不多的,两人便沉默着骋马挥刀,将意图近她周身的玄衣人驱散。
  元家的护卫虽也算好手,却难敌这些人有备而来,长柄的陌刀劈砍长枪,很快就将他们通通扫下了马。一晌工夫,四面便氤氲起了血腥气。当一名护卫的脑袋被陌刀挑飞,断口血流如注的时候,风雨不动的元赐娴终于白了脸。
  她的确从过军,见过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惨景,却到底一直得阿爹庇护,多只远观,极少亲历如此杀戮场面。哪怕上回营救阿爹,也是在后方遥遥指挥。眼下这些人手段之残暴,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这一带近来多雨,双方交手不多时,原本晴明的天就阴沉了许多,霎时间飞沙走石,昏黄如暮。
  她看一眼天色,在此起彼伏的刀剑入肉哧响中微喘了几口气,避免注目满地的泥血与尸首,镇定下来,与拾翠低声道:“看他们的阵形。”
  拾翠跟随元赐娴多年,与她早生默契,一听就明白了。虽说眼下双方交手不比军队作战,但聪明的杀手哪怕再占上风,为了减少伤损,也不会乱打一气,故而即便看上去形散,却必有规律可循。
  如此一眼望去,她就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对方的目的是杀人,照理说该一路冲锋,可这阵形却很像一对护翼。他们在一边杀,一边保护着谁。
  元赐娴见她察觉端倪,继续小声道:“打头的指挥只是幌子,不是真正的头领。那人可能是他们的主子,你给曹大哥作掩护,杀过去。”
  曹暗听见这句,与拾翠对了个眼色,然后道了句“县主小心”便策马驰出。
  事实证明元赐娴的确猜对了。对方见拾翠和曹暗来势汹汹,大有直捣龙穴之势,不得不放缓了杀人的脚步,收束了一些去护卫主子,如此,元赐娴这边剩余的寥寥几人便缓上了一口气。
  却不料,恰此刻,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大雨滂沱,撒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拾翠和曹暗劈刀猛砍的势头被迫减缓,如此一来,这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便注定失手了。两人面临的杀招层出不穷,一边忙于砍杀,一边焦心地回头观望情势,就见身后元家护卫渐渐不敌,元赐娴逼不得已下了马,拣了把障刀亲手对敌。
  很快,十名护卫尽死,瓢泼大雨里,雾蒙蒙的,只剩下她略有些单薄的身形。
  元赐娴学过武,却未杀过人,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跟前,几招把式到底不够看了些,何况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一名杀手人在马上,弯腰将她一捞,抓了她牢牢锢在身前,继而扬鞭疾驰而出,像是要抢头功。
  拾翠见状,不管不顾吃了敌人一刀,急急忙忙去追,曹暗一抹脸上雨水,拼死替她挡住蜂拥而上的杀手。
  元赐娴被身后男子劫持着一路颠簸,动弹不得分毫。她喘息一阵,勉强开口道:“你不想死,就勒马。”
  因浑身都被冷雨浸湿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男子理都没理她。
  她继续说:“我还有援手,就在前边不远。你的弟兄眼下被我的护卫缠了脚步,一时追赶不上,你孤身劫持我,绝落不到好下场。是抢功要紧,还是性命要紧?你先勒马,在原地等你的弟兄来,我一样逃不掉,如此岂不更稳妥?”
  男子仍旧没有说话,甚至毫无波动。
  元赐娴破罐破摔地笑了一下,提高了声:“这位兄台,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真的,我的人就快来了,你这是在往刀口撞。你信不信,我数三下,你就会从马上摔下去。”
  这种鬼话,元赐娴自己都不信。她知道,哪怕她数三十下,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是劝不动他勒马,只好说点话叫他分神,看是否有机会捅他下去罢了。
  她冷得嘴唇都在打颤,缓缓数道:“一,二……”
  此名杀手似乎当真定力非凡,连抓着她胳膊的手都不曾挪动一寸,可就在元赐娴绝望喊出“三”的一刹,头顶突然响了个惊雷,男子一声闷哼,真的从马上摔下去了。
  元赐娴脑袋一懵,抬头望天。
  这样也行?莫不是说,这便是传闻中的五雷轰顶?
  她一时怔愣得忘了动作,身下马换了主人,失去了掌控,大概不肯驮她了,一颠一颠地想将她甩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去扯缰绳,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边,已是回天乏术,低呼一声也跟着落了下去。
  落马一刻,元赐娴想,上苍既有好生之德,叫雷公助她一臂之力,也许不会叫她摔得太惨。
  然后她果真没摔得太惨,将将坠地一刹,一双手穿她胁下而过,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下一瞬,她在另一匹飞驰的马上,被谁从背后圈住了腰。
  这个人沉声质问她:“元赐娴,这就是你所谓从过军的骑术?”
  她听了这声音,蓦然回首,就见陆时卿黑了张脸,正微眯着眼瞧她。她被冻得思维迟缓,忘了回嘴,愣愣抬头望天。
  陆时卿被气笑:“不是雷打的,是我。”
  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袖箭,彻底明白过来,奇怪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我可以现在就扔了你。”
  她赶紧摇头,拽紧了他圈在她腰上的胳膊,连声道:“想想想,我当然想了!您可千万救人救到底!”
  陆时卿看了眼她满身的血泥,与挂在长睫上的雨珠子,叹口气,没再说话,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继续扬鞭往前。
  元赐娴安心了点,问他:“您来时瞧见拾翠和曹大哥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掩护我来的。”说完补充,“他二人能自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随时可能追上来。”
  她“哦”一声,抱臂缩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雨势渐渐弱了几分,但元赐娴当真冻得熬不住了,何况陆时卿也是浑身湿透的,挨着他也不暖和。良久后,她哆哆嗦嗦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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