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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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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怕是闹大了。
泓学院的学生尚不清楚昨日发生了何事,搜查卫吏汹汹而来,只说奉命抄捡,夫子们被迫停课,一时间人心惶惶,佐枢中人雷厉风行,从清晨到晌午,整个学院几乎被翻了个面,只差书童们所住的房间了。
一个夫子看了眼不远处睁大眼睛躲在回廊里的书童,忍不住对封策道:“大人,这里不过是小孩子住的地方,旁人都未进来过,不会有什么,大人可否……”封策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在下只知奉命办事,任何一处都不许遗落,夫子把孩子带走便是。”
夫子摇头叹了口气,上前把书童们哄到一边去了,身后响起封策向其余卫吏的命令:“我自己进去,你们在此处守着。”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严。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众生皆聚在院门后的空地上,人群中不断溢出几声惶惑的猜测议论,私语间,远处一阵齐整的脚步踏地声由远至近,佐枢的人已经搜捡完,列队出来了。
众生静立,等着他们走过,封策大步过去,却突然在一个学生跟前停下,盯了他一眼:“你便是张承允?”
清瘦的身影微微一凛,依礼作揖:“晚生是。”
封策目光如刀,打量片刻,冷笑道:“原来他竟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说完转身,朝院卿拱手道一声得罪,带着卫吏离开了。
院卿忙道不敢,直到佐枢的人尽数走光,才抬起头,面露惑然之色。
好生奇怪,这样大的阵仗,一番查抄下来,他们竟没有带走任何人,也并未搜出多少东西。
卫吏们手上除了官刀,什么都没有。
只有为首的封策手里托出来一奁带锁铜匣,却也从未有人见过。
他转头,扫了一眼身后围在一起的学生,正准备吩咐他们会课房,人群里忽而冒出不明就里的一声疑问:“大人,学院为何会被搜捡,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领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又有一生疑惑道:“对了,院丞大人呢?休沐已过,大人今日怎么没来?”
第93章
往日下了朝; 即便礼部事忙,成斐也都会准时来院中处理案牍,连轴转的时候也不忘来看看; 今日出了闹了这样大的动静; 半天过去,怎也没见到人?
院卿双眉一簇; 他自然知晓成斐被停职关押的事,可凭成斐在院里的声望; 若告予学生们知道; 难免不会引起恐慌。
他斟酌片刻; 道:“院丞他近日朝事……”‘甚忙’二字尚未出口,身前有个身影突然拜倒,打断他的话; 哀哀呼道:“学生有罪,老师未能来院中,盖因学生之故。”
众人的目光骤然循声望去,集中在伏在地上的张承允身上; 院卿面色微变,忙出声想要阻止:“你……”
“是学生在老师书房中发现了前朝反贼文章和老师亲笔题注,心中惶惑不安; 上告了襄南侯,才至老师停职,事关朝事安危,学生怯懦; 不敢不报,学生有罪!”他急急出声,不带任何停顿,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身后众生先是片刻的沉寂,而后彻底炸开了锅。
私藏反文,怪不得!可是,怎么会?
众人骚乱愈发厉害,眼看就要压不下去,院卿沉了脸色,严厉道:“噤声!此事尚未有定论,院丞只是暂且停职,圣命定状之前,便是莫须有之名!”他扬手指向人群,“你们当中,也有不少是院丞己资襄学,院丞其人如何,有口皆碑,本官愿意作保,他绝不会做出悖逆之事,真相调查清楚之前,本官不允许有人在院中胡乱议论!”
院卿垂目扫了一眼张承允,冷冷沉声:“既进了院中,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人,朝事确凿复杂岨深,但也别忘了本心才好。”他说完,吩咐夫子带众生回课房,转身离开。
人声逐渐消弭了下去,跟随夫子回课的路上,有一生忽而道:“承允兄好沉的心思,事发至今,竟瞒的一点不透,便是大人有嫌疑,也亏得你如此大义灭亲。”
张承允面色骤然青白:“你……”
“何况我也觉得大人不会沾惹这般行当,暗中告予襄南候这种事,亏你还是大人唯一的门生,反正换了我,决计做不出来!”后头突然有人截住他的话,上前一步,斜擦着张承允的肩便走了过去,撞的他险些一个趔趄,掩在袖中的手也狠狠攥紧了。
。 。 。
院中响起几声清脆婉转的莺啼,阿桃软声叫着朝半空中那两点嫩黄跑跳过去,肉爪飞扑在窗扇上,扑嗒一声轻响,房中温软被衾窸窣两下,伸出了一只手。
苏阆从被中懒懒翻了个身,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眉尖颦蹙,抬手搭在额上,睁开了眼。
什么时候了?
她还未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拥着被摇晃着坐起来,唤了一声:“荞荞。”
房门应声而开,荞荞走到榻边道:“小姐醒了。”
苏阆打个呵欠,将脸埋在手里,揉了揉,声音还含含糊糊的:“几时了?”
“午时才过不久。”
苏阆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荞荞坐在她榻边,笑道:“小姐昨夜喝的太多了,才睡得长了些。”
苏阆两眼惺忪的唔了一声:“都怪二哥,多长时间没醉过了,睡得我脑壳儿疼,”她边掀被边道,“对了,一川过完元宵,是不是回了泓学院?”
见到荞荞点头,她又道:“阿斐出京,陈义的事还没来得及处理吧?我得去把一川接回来,不然不放心。”
她站起身,才离开床榻,突然被荞荞一把拉住:“小姐!”
“嗯?”
“小姐现在就要去泓学院吗?酒才醒,交给奴婢吧,奴婢去接!”
苏阆见她一副忽然紧张的模样,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半趿着鞋子,身上只套了一席中衣,头发也未梳,默然道:“我去洗漱。”
荞荞身形微顿,捉着她衣袖的手慢慢松了,扯出个笑来:“啊,嗯。”
苏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怪怪的?”
荞荞颊上攒出个酒窝来,甜声道:“小姐睡迷糊了,没有的事儿,奴婢去给你备水。”她说完,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荞荞双手贴着背,倚在门扇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才闭上眼,昨晚的事便一帧帧全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苏二那个不靠谱的,好容易灌倒苏阆,自己也撑不住了,才把她扶进房里,便踉跄两下,跌倒在了案前。
荞荞忙去拍,那家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伸手架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搀起来,却没想到他这样沉,废了好大力气,纹丝不动。
她抬眼,趁着稀微月光,才看见是苏二在反着自己用力的方向往下拽,顿时愣住,忘了使劲,脚下骤然失衡,轻呼一声,便撞上了他的胸膛。
荞荞悚然一惊,慌忙去挣,苏二却伸出手来,像个苍耳子,紧紧贴住了她,把她箍在怀里,鼻息间还带着温热的酒气,嘟哝了一声。
长案被两人斜挨着的重量压的向后滑去,案脚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一声响,苏城好像被吵到,皱眉反手一推,整张长案便被推到一边,二人失去倚靠,齐齐歪倒在地上。
荞荞被他搂的喘不过气来,扭着身子挣扎,又怕吵醒了苏阆,不敢弄出声音,好容易从他双臂中伸出一只手来,那厢却长腿一抬,压在她的膝弯,从上到下都锁了个严实。
荞荞被他浑身的酒气冲的头疼,有些生气了,空出来的那只手使劲去锤他的背:“你给我松开!”
苏城力气却更大了,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里一摁,嘟囔道:“我不……就抱一会儿。”
荞荞恍然愣住,倒怀疑他是没醉装的了,脸颊腾地一热,不妨撞上了苏城半睁半闭的眼,眼底却十分朦胧,不,懵懂。
荞荞在苏府七八年,方才被他抱懵了,看见这么一双眼,才想起了兄妹俩醉酒之后一贯的德性。
苏阆醉了呼呼睡,苏城醉了像顽童。
荞荞忍了忍,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挣不开他,只好软声同他商量:“地上凉,先起来好不好?”
苏城眼睛眨巴了两下,没动。
荞荞长舒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怜爱道:“乖,冻着了还得喝药,起来。”
苏城箍着她的手脚松了点,印帕惩弦淮眨骸捌鹄戳嘶谷帽穑俊
荞荞被他压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抱抱抱。”
苏城这才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松开她想站起来,身形却摇摇晃晃,又要歪倒,被荞荞眼疾手快的搀住了。
苏城的重量几乎全压在身上,荞荞身板小,才扶他下来台阶,便有些消受不住,离他住的院子却还远的很,只好就近把他连拖带搀的拉进了自己房里,才把他弄到榻上,便被一只手拽了下去。
荞荞这次有了防备,旋身往后一跳,堪堪躲开,却还是被苏城扯住了袖角:“说好了的。”
荞荞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儿子了,对上他巴巴的朦胧的眼,简直激发母性,无言地抬手拍了下额头,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挨了过去。
苏城高兴的往里给她腾出个空来,拽着她往榻上一拉,紧紧箍住,下巴去蹭她的肩。
荞荞被他蹭的心神微乱,颈窝里不时感觉到他带着酒甜气的呼吸,不觉绷紧了身子:“不许动。”
身后的人乖乖停了动作。
没一会,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荞荞脸色一黑,又道:“不许拿腿压我。”
“……喔。”抬到一半的腿乖乖放了下去。
荞荞一愣,原来醉了的公子,这么听话的吗?
她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转过脸去瞧他,却呼吸微滞。
不同于成斐的温润如玉,苏城是那种清俊疏朗的面容,现下脸上染着醉酒的浅酡,半睁半闭的眼睛有些潮湿的味道,活脱脱就是个干净的大男孩,还带着傻气,竟让人有点难以把持。
荞荞晃晃脑袋,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当一川哄’,稳住心神,一只手抽出来,捧住了他的脸,试探着温声道:“荞荞问你几句话,你若答了,荞荞就搂着你睡,搂一晚上,好不好?”
苏城半闭着偷偷瞧她的眼睛一睁,锃亮。
原本听到她问及苏阆和成斐的事,苏城的嘴巴还闭的死严,只摇着头不说话,被荞荞连哄带亲的,最后终于嘟囔了几句话出来,虽然也是模模糊糊的,但细碎不连贯的信息仔细一串,荞荞还是猜到了个大概。
成斐根本没去什么衍州,而是出事了。
怪不得他这两天这么不正常,怪不得要瞒着小姐。
只是把一味小姐蒙在鼓里,真的好么……若侍郎能平安自然无事,倘若不能呢?
算了,照小姐那样刚烈的性子,若是知道侍郎被冤下狱,真不知道会不会闯到刑部大牢去。
荞荞抵在门上,使劲甩甩脑袋,备水去了。
苏阆看着房门上的那道身影停驻好大一会儿才离开,眉心不由微微锁了起来。
昨晚酒喝得太多,吃饭的时候也没提起多大食欲,草草扒拉几口便停了下来,见荞荞依言把把饭菜撤走,起身独自悄悄去了外头。
苏城不在府中,应是今天上任新职,还在宫里处理接洽的事宜,苏阆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府门,往泓学院走去。
从泓学院到将军府沿路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宅邸,是以行人不多,才拐过一道路口,却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阆上前,唤道:“封叔。”
第94章
封策一人独行; 手里提着封包裹,神色很是凝重,循声望见苏阆; 脸上才露出个笑来; 走过去道:“阿棠,你这是做什么去?”
苏阆一笑:“阿斐不是出京了么; 我去泓学院接小川先回府里住一段时日。”
封策听见她的话,脸上神色微微一僵; 瞧苏阆的言行; 显然是还不知道成斐的事。
他心里回转一圈; 道:“泓学院?却是不巧,我才从那里过来,院门关着; 听门丁说,今日夫子们带着学生和书童踏青去了,一川肯定也不在院里,先回去吧。”
封策向来直来直往的惯了; 说这话时,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苏阆一愣:“还没出正月,这么早就去踏青?”
封策有片刻的结舌; 旋即道:“这不是才过了休沐,有空闲么,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上前两步; 行至苏阆身侧,“回吧回吧,正好我找将军有些事情,一道回去。”
苏阆停了须臾,冲他攒出一个笑来:“听封叔的。”
封策往上一扯嘴角,却没看她的眼,大步往前去了。
苏阆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凝神,跟了上去。
才回到府门前,便看见荞荞慌忙忙跑出来,揪住门丁就问:“小姐呢,她出去了?”
门丁摸不着头脑,扬手往路上指了指:“才出门不久……”
荞荞嗐了一声,甩开他就往阶下跑,抬头却正好撞上苏阆的视线,脚步一下子停住。
苏阆眼底腾上来一层探究:“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荞荞突然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捉现行的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索性一笑,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出门怎么也不带上奴婢,奴婢是哪里惹小姐不高兴了么?”
苏阆对上她的眼,奈何碍于封策在旁,忍住了没问,只道:“府里闷了,想出去消消食而已,进去吧,告诉父亲封叔来了。”
荞荞如释重负,忙不迭折身往苏嵃书房的方向去了。
。 。 。
封策才进去,书房里头的侍从便被屏退了出来。
苏阆远远冷眼瞧着,眉心微锁,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不多时捧出来一个瓷盒,冲守在房门两丈之远的门童道:“先前在北境得了些珍眉茶,封叔也想要一罐,让我给他送进去。”
两个门童相视一眼,还是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苏阆走上台阶,指节轻轻挨在门上,停住了。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苏嵃放下了手中那截隐隐发乌的马骨。
“当年太师病逝时,我就在他跟前,他拉着我的袍袖留了一句话,可惜当时我一知半解。”
封策抬起眼:“什么?”
苏嵃紧紧攥住了拳:“王崩于侯。”
老太师死于先皇崩殂后的第三日,弱症突发。
当时所有人的功夫都牵在太宗驾崩的国丧上,太师突然的病重几乎没人来得及关心,又因害的是肺痨之症,襄南候下令只许太医出入,旁人无事不得探看,以免也无端染病。
苏嵃也因太宗仙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夜里忽闻偷偷从跑到将军府的门童来报信,说老太师已到弥留之际,想见将军一面。
苏嵃漏夜匆匆赶去了太师府,守在门前的护卫见他态度强硬,戚侯也不在跟前,未敢横加阻拦,只好将其让了进去。
可苏嵃还是去晚了半步。
太师年事已高,又加重疾,已经快失去意识,侍女在旁侧唤了好几声‘将军来了’,浑浊的眼睛才拼力挣了挣,死死攥住了苏嵃的手。
苏嵃以为太师叫他来是因自己手握兵权,嘱咐他要襄助太子,忙俯身道:“太师放心,嵃会竭尽所能,拥护太子顺利登基,不负先皇。”
太师却没反应,将他往下拽,苏嵃由着太师伏低双肩,将耳朵贴近他耳边,听到他艰难的吐了几个字。
因气息不匀,又没有气力,苏嵃把‘侯’,听成了‘后’,惑然看向他,太师浑浊的眼睛迸出急色,颤巍巍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伸出一根食指,似是想指向什么地方,然而才抬到半空,便彻底的落了下去。
苏嵃一震,身后响起一片侍女门童的哀哀啜泣声。
这之后他也想过很多遍这寥寥几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奈何先皇已经入陵,毫无头绪,戚党势大,只好把精力都放在了新皇登基后的事情上,之后边疆不稳,又忙于战事,便这样到了现在。
马骨旁边放着一张帕子,其上写的皆是外域之药,尚不知何效,封策只道:“多罗国进贡丹离马之后每年都会例行朝贡,使者是襄南候在安排接待,多罗国人,最善驭马。”
苏嵃脸色越发阴沉,良久,才压制住心中难以平复的情绪,定声道:“中原太医不了解外域药理,这张方子不能交由宫里查。”
封策冷冷一嗤:“自然,这么多年了,是不能的。”
苏嵃将两样东西重新收回铜匣内,轻叹了一声:“我不能时时面圣,成斐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封策才道:“人还在诏狱里,上意如何,不好揣度。”他略一皱眉,“下官同成斐是共过事的,以他为人,怎会做出私藏反文的行当来?下官听当日去庆功宴上的大人讲,集稿上竟还有成斐亲笔做注,颇多溢美之词?我是不信的,不过说起来,祸福相倚,若非成斐事发,今日也没有大行搜捡泓学院的理由,涉及到先皇,倒给佐枢开了一条名正言顺的前路,以后处理起事情来,实在是方便的多了。”
他思虑着,话里带了些无奈:“对朝廷而言,一个数十年前的反贼集稿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谁能想到会牵出了太宗丹离马的事,误打误撞的,竟像好处大过坏处了,可于成斐个人来说,是福是祸,着实难测,戚党施压,现下他身上的罪名一旦落定,非死即流。”
话音刚落,门外似有硬物坠地,哐当一声脆响。
苏嵃立时抬眼,严声喝道:“谁?!”
外面又没了声音。
封策也沉了脸,大步过去,一把将门拉开,却登时愣住。
苏阆站在阶前,脸色煞白,脚边砸洒了一地的碎瓷和茶叶。
足有半晌,她才放下怔怔停在半空的手:“爹,封叔…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诏狱…阿斐怎么了?”
封策一怔,忙道:“没事,没事的阿棠,皇上不会冤了无罪的人,成斐很快就能出来!”
苏阆双眉慢慢锁起:“很快就能出来……也就是说,我没听错,他果真进了诏狱?”
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扫过沉默不语的二人,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不是庆功宴吗,如何就到那里头去了?”
苏嵃一顿:“别自己吓自己,还在查,只是暂时停止关押而已……”
“爹当我还是小孩子么?诏狱是一般的犯人能进去的?”她一晃,扶住了门框,“我都听见了,何等罪名,够得上处死流放?”
周围沉静了下来。
苏阆紧紧瞧着两个人,却没能得到回应,扣着门框的手忽而一松,转身便往外走:“好,我自己去找表哥问个清楚。”
“阿棠!”
苏阆头也不回,走的极快,几步便到了院门,苏嵃冲守门的小厮一扬声:“愣着作甚?还不快拦着!”
苏阆被小厮们阻住手脚,眼中倏地迸出狠色,一把将挡在自己前头的胳膊甩开就要出门,苏嵃脸色一沉,下了台阶:“胡闹!你给我回来!”
苏阆恍若未闻,几个小厮又哪里阻的住她,半只脚已经跨了出去,袍袖突然被其中一人使劲拽住,苏阆身形微顿,刺啦一声,半截长袖竟被她撕的断裂,几个小厮被带的歪倒在地,身后院门口顿时乱成一团,苏阆将还连在身上的袖口往下一扯,扔在地上,脱身便要走,肩膀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扣住,强硬地将她转了过去,苏城不知何时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握紧她两只手臂:“阿棠,冷静些!”
苏阆眼圈腾地红了,狠狠挣扎:“放开我!我得去问个清楚,凭什么把阿斐关起来!你放开!”
苏城情急无法,一把将她箍在臂间,勉强制住了她的动作:“阿棠,阿棠!十三天,听我的再等十三天,阿斐一定会回来的!”
苏阆身形猛地一顿,半晌,从他怀里抬起了脸:“真的?”
苏城连不迭的点头:“真的,你信我,不…”他转口,“信阿斐,他一定自有打算!等到月底……”
“万一呢?”苏阆忽然截断他的话,“万一真如封叔所说,落罪下来……该怎么办?”
苏城连声道:“不会,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再不济,我们是知道张承允的事的,大不了就捅出来,只是结果落定之前,我们得等着,”他握着苏阆肩头的手一收,“相信阿斐,嗯?”
苏阆眼睫慢慢垂了下去,半晌,闭眼咬牙道:“好,我等。”
苏城长长舒了口气,冲她宽慰的笑了笑:“好妹妹,也体谅体谅为兄罢,我没能瞒住你,阿斐回来,定要怪我了。”
苏阆无力松开了攥着他衣裳的手,呢喃自语:“难怪前几日他不让我插手,许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天?”她虚虚一扯唇角,“我听他的,前提是他得说话算数。”
她反手一推,从苏城臂间退了出来,转身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抬头望了好几回天。
苏城望着她走远,良久才转过身去:“父亲,封叔。”
苏嵃颔首:“头一天任职,还适应么?”
苏城道:“挺好的,父亲放心。”
苏嵃点点头,折身回房时,苏城却又上前一步:“父亲。”
“嗯?”
“今日襄南候以集稿一事为由,上书要撤查泓学院弟子。”
他看苏嵃停住,继续道:“皇上驳回了,但我还是担心,他会私下对学生们不利。”
苏嵃道:“既然已经担了中郎将的职,掌着各府禁卫,这点事情,难不住你罢。”
苏城面色一松,旋即俯身拱手道:“儿子知道了。”
第95章
暮色将至; 江涵还在甘露殿里批折子,中官悄声走近,给他在案角添了一盏灯; 退下时却听江涵停了笔唤他:“李伯钟。”
他忙上前:“奴在。”
江涵收了折子; 不无倦意地道:“朕批累了,你去把前几日朕和成斐那盘没下完的棋端来。”
李伯钟俯着的身子微微一顿; 关怀道:“皇上既累了,何妨不早歇?”
江涵略一抬眼:“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 倒也来驳朕的话。”
李伯钟慌忙道不敢; 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便将那盘棋便稳稳当当的摆在了江涵面前,江涵视线落在空落落的长案对面,神色不明; 拈起棋子来,独自顺着杀了几枚,半晌,却又好像被棋路卡住; 良久都没再落子,边斟酌边对一旁中官道:“朕记得,你好像有个同乡; 在太医院供职许多年了?”
李伯钟略一思量,毕恭毕敬道:“回皇上话,确有一个同乡,便是现下的太医院院使邓季邓大人。”
江涵恍然颔首:“原是邓季呵; 医术颇高,资历也深,不错,”他挑眉,“有同乡之谊在,平日里交通多么?”
李伯钟忙笑道:“一把年纪了,大半辈子都在宫里,京外老家里也几乎没了人,再者,奴和太医所职之事相差甚远,是以很少往来。”
江涵唔了一声:“你去传他过来,朕有事吩咐。”
李伯钟立时奉命去了,江涵瞥了眼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拈着棋子的手指轻轻去敲打案面,眸色微沉。
成斐的棋路,到底难破,他茕茕一人,下的很是吃力,幸而总算是……快结束了。
江涵心底挣扎片刻,收回了那只想去拂乱棋盘的手。
太医院离甘露殿颇有一段距离,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邓季才被中官引着进了殿中,稽首参见,江涵允他平身赐了坐,道:“医者贵老,邓院使再太医院里供职是否也有二十多年了?”
邓季一愣,夜里忽召他来,怎么语气倒像是来话家常的,却也不敢含糊,照实应道:“回皇上,二十四年了。”
江涵的目光继续落在棋盘上:“果然,虽则院使不是朕的御医,之前每每见到却也觉得亲切,今日突然想起,父皇在时,便是院使贴身侍奉的罢?唔,还有太师,病重时院使也曾出宫照看,确凿是,”他一顿,“劳苦功高。”
邓季眼角末梢的皱纹略微一僵,旋即让道:“皇上谬赞了,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哪里当得。”
江涵磨挲着指腹棋子:“怎生当不得?院使太医院之首,想必岐黄药理之术最是精通广博,朕正有一事问你。”
他说完,朝李伯钟使了个眼色,下巴往殿门方向一点,李伯钟会意,带着左右侍从退了出去,周围一时寂寂,直到殿门被带上,江涵才沉声道:“敢问院使,世上可有令人止息假死之药?”
邓季脸色微变:“假死?”
江涵颔首:“如何?”他口吻里微带急切,“若宫中没有,可去宫外寻,成药没有,现行配置也无妨。”
邓季踌躇半晌,鼓起勇气道:“皇上,世传假死之术,可使人意识全无,吐息甚微,曾有人以茉莉根与曼陀罗配置,却不过至多有麻醉之效罢了,脉搏心动犹在,反之若稍有不慎,过量即亡,谈何假死?是以止息之药,实在只是传闻,现世是……寻不得的。”
邓季见江涵久久不语,似是下了决心,离座冲他拜倒,郑重道:“皇上,恕臣直言,若真有此药,只怕世上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都要以尸遁之术,掩人耳目,岂非会天下大乱?逆天叛道之物,与医者救死扶伤的理数相悖,天地浩然,生不得此种药剂。”
江涵轻笑一声:“果然。”
他手指一松,指尖拈着的那枚白子便掉了下去,撞上坚硬的棋盘,又骨碌碌滚到漆红的桌案上,发出一串突兀的刚脆声响,须臾终于停了下来,孤零零的躺在了棋盘之外。
江涵睁开眼,眸色在泛黄灯光下显得愈发幽晦:“那朕就只有……弃了他了。”
邓季闻言,脸色不由一白,又哪里敢问,只伏倒不言,良久,江涵疲倦的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他紧绷的脊背松弛下去,恭谨地退出了殿门,外头李伯钟就在阶前候着,邓季走过,做了个点头的姿势:“中官莫送。”
李伯钟顺目道了一声好:“天色已晚,大人慢走。”弯下腰的瞬间,嘴角冲他一勾。
李伯钟在殿外又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走进去恳切道:“皇上,一更了,可要歇息?”
。 。 。
月黑人静,泓学院里窜出一缕火苗,隐有骚乱喊杀声,夜半而熄。
翌日一早,院卿惶然上奏,学院夜里遭逢刺客,烧毁了两间偏僻耳房,伤了几个门丁小厮并一名张生,幸而发现的早,才没有造成多大损失,襄南候也是意外,未及反应过来,便听见苏城以院里门禁不严为由,自请派兵加护,并暂行封院,严禁出入,以免特殊时期院生再遭不测,获了江涵准允。
荞荞到苏城房中时,他已下朝回来,在房中拭剑,鹿皮帕子上留了一道淡淡血痕。
荞荞略一皱眉:“公子昨晚四更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苏城正在冥思,才发现她进屋,不由一怔,忙让她过来坐到自己跟前:“当然是做好事,”他把剑锋拭的干净,比在眼前瞧了瞧,轻笑一声,“顺便,给某人留个教训。”
荞荞一吓:“你不会把谁杀了吧?”
苏城道:“怎会,不过伤了他的膝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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