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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_尤四姐-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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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当然都是恐吓,这种时候打起来,也太不解风情了。可是该办的事又办不了,隔靴搔痒简直要了他的命。他手足无力几乎瘫软,只能靠在她肩上,嗅着那淡淡的少女的芬芳,满心里升起了无尽的悲凉。
永远踌躇满志的丞相,这刻竟忽然有了隐退的想法。他偏过头,在她颊上吻了一下,“阿婴,如果我去关外建一座城,你愿意跟我去那里吗?”
扶微正玩得兴起,他这么说,她愣了一下。
“建一座城?还是在关外,你想去吃沙子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他隐隐感到沮丧,低声说:“臣老了,自上次病后,臣就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还扣着她的六玺不肯放手?她倒是很了解他,“那是因为你在我怀里,便斗志全无了。一旦离开,你还是那个目空一切,横扫天下的燕丞相,我知道。你的力不从心,只是对我束手无策,不是因为厌倦了政事。你喜欢权力,和我一样。”她亲亲他的唇角,“如果你想要一座城,何必去关外建造,我赐你一座就是了。你喜欢蓝田吗?喜欢白鹿原吗?我把那里送给你,作为你的封邑,好不好?”
他听后微笑,“蓝田有长水、宣曲两部胡骑,陛下不怕吗?”
“怕你反我?”她慢慢摇头,“你手上的兵力已经覆盖整个京师了,多两支胡骑又怎么样呢。”
谈到兵权,那便是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如果继续,很可能闹得不欢而散。他收住话锋偏身,仰天躺在了蒲桃锦的垫褥上,两手枕在脑后,喃喃道:“普通的一座城池,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是想造个避世的地方,当你厌倦朝堂,可以去那里无忧地活下去。”
他考虑得永远比她要多,她曾想过女帝不能做一世,但是并未真正替自己打算后路。因为一旦迈下王座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后来者不是她的儿子,她逃到天边也不管用。
“我是大殷的天子,可能永远走不出去。”她也躺下来,倚在他的身旁,他舒展了广袖伸过手臂让她枕着,她把手贴在他胸口上,叹了口气说,“我将来的路,不知怎么样,希望你在我身边,这样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愿望是美好的,但当时间渐长,利益冲突越来越大,谁又顾得上谁呢。
“或者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倒更好……”
他不过试探她一下,她听后像被点着了,倒竖起柳眉,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略用了下力,威吓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把那个女人做成人彘,不信你可以试试。”
她霸道凶悍,说到做到,他被她扼得咳嗽,蹙眉道:“我不过顺嘴一说,你就这样!”
她义愤填膺,“你和我争权就罢了,再来个女人和我争你,那我做皇帝是为什么?败给你们一家子吗?”
他愕然看她,她气得脸都红了,他才知道这话可能伤了她的心。他只得赔笑,“是我失言了,以后再也不说了,你别气吧。”
她才重有了笑意,嗔怪道:“你可以有很多选择,我没有。你敢抛下我,我就大开杀戒,反正活着没意思了,我要当暴君。”
她实在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拿自己来威胁他,奇怪的是居然每次都奏效。他温言哄她,好话说了半天她才依,两个人并肩躺在那里,好时光真是苦短,走出这里就要回到现实中去,现在还能独处一会儿,各自都享受。
彼此相视,笑得温情脉脉。丞相发髻微乱,零散的发从冠里散落下来,这个人真是好看得叫人血脉喷张。
“你的母亲,很美吧?你随你母亲,是么?”
他轻挑了一下眉,“我母亲比上美多了,她是大殷有名的绝色。可是女人太美,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父亲过世后,她被我舅舅骗入禁中,当了文帝的宠妃。因文帝疼爱,我没能回到燕氏,这也算是人生的一桩憾事,我再也没有机会认祖归宗了。”
“既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让你姓源?”
“我有源姓的名字,三岁前叫源淳,后来文帝架不住我母亲日夜哭泣,便命我姓回燕姓了。”
扶微听得怅然,“你们老一辈的事,我知道得真是不多……”因她用词不当,被他狠狠剜了一眼,忙嬉皮笑脸又道,“这样也好,若不是改回燕姓,你现在应当是个王,在外就藩。”
所以人的一生是由很多机缘巧合组成的,封了王,他便不会任京畿大都督,不会留在京城,更不会当上辅政大臣,不会和她有今日。
她翻身伏在他身上,摸摸他的脸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你是所有皇叔里长得最好看的,那时想同你亲近,你老是板着脸,我心里就很怕你。现在你是我的了,从上到下都让我摸遍了。我照书上写的检查了一下,你处处都齐全,我更加欢喜了。”
他知道她所谓的处处齐全,必然有别的含义,“上指的是什么?齐全在何处?”
她笑得十分暧昧,“我知道的,那处健全,才能叫夫人喜欢。我以手比过……”她张开虎口作圈握状,“难得难得。”
丞相的脸没头没脑地红起来,气愤道:“你平日都看什么书?怎么会知道那些?”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敬王从民间收集来的典籍里,恰好就写到这个了。你莫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幕,是医书。”
那些借着医术之名乱写的民间术士简直该杀,他恨恨地想。见她枕在他肩上眼巴巴看着他,那双眼睛像上林圈养的鹿似的,再大的火气,瞬间也消弭了。
罢了罢了,她还小,对男人的身体感到好奇是应当的,他情愿她在他身上验证,也不想让她回到长秋宫对灵均卖呆。
“彤簿都已经命人打点好了,今晚可以回章德殿。聂君年纪也不小了,男女之间的事,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你留在那里,反倒让他乱了心神,别生出其他是非来。”
吃醋也吃得那么冠冕堂皇,这人就是嘴硬。她有意无意同他提了提,“皇后那日和我说,想与相父共侍君王……”
“简直荒唐!”他的面色即刻便不好了,寒声道,“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共侍君王?疯了不成!看来不加约束,终是不成的,长此以往养虎为患,到底要出乱子。”
扶微本来只是逗逗他,见他这样就知道对灵均大不妙了,忙安抚他,笑道:“我已经同他说过了,让他死了这份心,我眼里只有丞相。他还是孩子,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他听了哂笑,“孩子?我一手教导的学生,我最知道他的城府。让他进宫,是看他素日机敏,目下那点小打小闹,我尚且能包涵,如果哪天太过出格,我可管不得你们的三年之约。”
扶微觉得他话里有话,愣愣问他:“莫非他做了什么吗?我看他乖巧得很。”
他发狠警告她,“守好你的心,不许想太多,那么小的孩子不适合你。”
扶微立刻会意了,腼腆地笑着,向下觑了眼,“我省得,有了你,我还图什么呢。”然后捧住他的脸,深深吻将过去。
操练过好几遍,丞相的本事越来越好,若即若离的一点勾绕,便能让她找不着北。她满怀柔情蜜意,一手搂住他的脖颈,一手滑过那坚实的脊背。他华美的玄端上织锦纵横,从她指尖流淌过去,她转了下腕子,将手指探进了他的中单。
像被分割开的太极图,一找到机会便想拼合,他不能阻止她,反正阻止了也没用。她死皮赖脸的样子,真和面对众臣时完全不一样。太傅要是看见他最得意的门生变成了这样,是不是会一口气上不来,被西天接引了?
她在他腹上摸了摸,壁垒分明,他有极佳的线条,这些年养尊处优不再打仗,身形依旧保持得很好。可惜他小气,让摸不让看,她只能凭借想象,在脑子里勾画那惑人的轮廓。再往下,裤腰扎得太紧,她的手钻了半天,进不去。然后她开始竭尽所能找那结扣,终于找见了,正兴高采烈要解开,他一手捂住了,抽身站了起来。
“今天到此为止。”他慢条斯理把衣裳整理好,“臣到底是活人,这么三番四次的逗弄,会伤身的。既然眼下时机不成熟,还是待一阵子再说。请上整好衣冠,出温室吧。这两日外埠奏报甚多,想必客曹不时会求见,咱们在这里耽搁久了不好。那些四夷事,上先过目,要用玺时可以传唤臣,臣在官署内静待。”
结果兜兜绕绕,天子六玺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他牺牲色相被她结实摸了几把,将她搪塞过去,这就穿戴整齐,打算出门了。
她恼火,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气呼呼系好了腰带,拉着脸站在那里。他耐心等她收拾完了,转身打开温室大门,那些侍立的黄门早就被她屏退了,所以甬道内寂静无声,只有灯座上油蜡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回身对她微笑,“走吧!”说着提袍跨了出去。
可是还没走两步,她从后面跳了上来,他慌忙兜住了,她亲昵地在他颈间蹭了蹭,“郎君背我。”
他怪她任性,在那尊臀上拍了一下,“不怕叫人看见么?”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怕什么?”她的一条胳膊伸出来,往前一指,“就背到那里,然后我下来自己走。”
他宠溺她,爱人之间的小情趣,当然唯命是从。他就那样负载着她,袖缘在地上逶迤,拖出一条缠绵的曲线。她在他耳边哼着嫁歌,“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他只是轻笑,这短短的一截甬道,走不到头有多好。
温室本就建在路寝庑殿的最深处,经过几间用以密议机要的夹室,再拐个弯,便是温德殿正殿。甬道快要到拐角了,她有些依恋,轻声说:“郎君走慢些。”他听她的,一步分作两步走。她恋恋不舍,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走得分心了,她又不愿分开,一时疏忽竟过了那个螺道。
原本是存着侥幸心理的,当然万一真遇上人也没什么。结果事情便往坏的方向发展了,路寝正殿里有六七位等着回事的卿和主事,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丞相背着少帝出现,他们脸上的惊惶,大大赛过了那两个本应当心虚的人。
众臣疑惑不解,脑子里千百种猜测,却不敢再直视,忙垂首退到一旁。御前黄门也不知所措,不敢贸然上前,脚下只管却步,迟迟在殿上徘徊。
撞个正着,有点倒霉,扶微懊恼地把额头抵在了他背上。本想下来的,他却悄悄紧了下胳膊,气定神闲一直将她背到了绣幄里。
“陛下过会儿还是传侍医看一下吧,如今天寒,受了伤不易恢复,必要时正骨才好。”
他是聪明人,给她找了个很好的台阶下,她立刻便接了话茬,笑道:“有劳相父了,今日失仪,还请相父不要见怪。”
他说无妨,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人模人样的,“陛下若没有吩咐,臣便告退了。东曹掾呈送入京的奏疏,后日朝会上还需众议。兹事体大,请陛下早作决断。”
扶微点了点头,“朕心中有数,相父请回吧。”
丞相长揖,退出路寝,他转身的霎那,她看见他绛裳的布料都皱了。想必刚才在温室里纠缠太过,留下了这点隐约的破绽。她偷偷扯了扯腰下的袍子,大带扣得紧,尚可以绷紧上身的缎面。
各官署的人,将各自的政务一一呈报上来,少帝端坐上首,蘸了朱砂来批阅,那微蹙的眉头,充分说明天子是很威严的。这样应该不会受他们怀疑吧,本想感慨一下丞相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她与丞相叔侄情深之类的。但转念一想,是焉非焉关这些人屁事,免得越描越黑,索性闭口不提为好。
路寝里一坐便是老半天,事都办完后起身,发现腿麻得厉害,不害立刻上来相扶,“主公伤得不轻吧?臣这就传侍医来。”
她说不必,“就轻轻扭了一下。”
不害的小眼睛里装满了诧异,既然轻轻扭了一下,怎么就需要丞相背出来呢……可是在少帝严厉的瞪视里,他吓得不敢喘大气了。想来主上年轻好得快,刚才走不得路,坐了这半日,自己自愈了吧!
扶微装模作样,踮着足尖挪出路寝,见廊庑那头有人走来,暮色里辨不清容颜,但这身形她熟悉,是上官照。
自那次争执过后,她就没有再好好和他说过话,他也忙着办翁主的丧事,到禁中通常露个面就着急离开。这是第几日了?算了算已是第五日,想必府里的事都办完了。
他踏着宫灯的光晕走来,甲胄铁片相击,啷啷作响。她停住步子眯眼看,他到她面前,温和的目光一如往常,“陛下伤了脚,行动不便,臣背陛下回小寝。”
他将铁甲卸下,绛红的深衣,称得眉目如画。卸完转过身半蹲下来,扶微碍于男女大妨,有些迟疑,“可以传抬辇……”
他的嗓音哀伤,“让臣背背你吧,臣已经快要不记得小时候的陛下了。”
她鼻子一酸,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初她受尽倾轧,是他扶持着她,她坐在桃花树下痛哭流涕,是他默默伴着她……如何人长大了,那些年幼时最真挚的情义便淡了、不见了呢?
她说好,伏在他背上,他稳稳背起她,她让近身的人远远跟着,以便他们好说话。
“阿照……”
他嗯了声,不问世事的贵公子,应起这一声来,总有股慵懒的味道。
“琅琅发送了?”
他说是,“她还没有及笄,不能在家里停灵太久。碍于她父母不在京城,我没有将她下葬的权力。昨日送进北邙山上长生殿里了,命人在那里供奉香火,待朔方来人,由他们处置吧。”
她叹了口气,“朔方来人……恐怕来不了了。”
他沉默下来,有人参盖侯通匈奴,造直道以谋反,这个消息早就在禁中流传了。谁的手笔,不说他也明白。朝中已经开始调动军队,盖侯再骁勇,怎么对抗整个国家?既然这里有了奏疏,那里的兵权必然大半已经被控制,丞相办事,从来滴水不漏。
经历过一些刻肌刻骨的事,心肠确实会慢慢硬起来。琅琅入殓的头夜,他感到恐惧,连堂室也不敢去。第二日他在棺椁前坐了一夜,逐渐想通了一些事。他不再是平昌侯跟前脸软心慈的三公子,这风云际会的时局下,必要有一颗杀戮之心才能活下去。
他曾记得小时候的少帝,死了一只雏鸟都会哭好久。如今呢?她的转变不是她所愿,是无数诛心的催逼造成的,他想他终于可以理解她了。
她靠在他背上,还像小时候一样,抓着他肩下的袖子,不懂得拥抱他。他缓步往前走,隆冬的夜,寒流迎面而来,胸口是凉的,背后有她温暖,却是热的。他唤了声阿婴,“我不成器,让你失望了。”
她不说话,手下紧了紧。
他眼中潮汐泛滥,面前的复道都是模糊的,待平稳了声息才道:“我迷失了,走了好大一段弯路,花尽了所有力气才回来……我本当怨恨你,可是我再三问过自己,发现对你仍有一颗赤子之心。我想我今生是无法摆脱这宫掖了,但愿你还能给我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第57章
扶微知道,他的屈服并不是因为认同她做得对,还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份多年的情义。
有时候感情可以让人免于孤单,有时候却是桎梏人的枷锁。她有些惭愧,自己用了这样的手段让他回归,他真的向她低头时,她心里的酸楚,却多得要溢出来了。
她讷讷的,微摇了摇他。他蹲身放她下来,复道凌空,风很大,她拢着袖子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上巳节,我同你说过的话,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都是出自真心。那时懵懂,甚至想过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你……”她羞惭地微笑,“这算少时的一个梦吧,今日同你说,也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放弃你,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想留下你。”
他点头,他懂得,有些事就是这样失之交臂,若没有缺席那几年,也许现在的情况会大不一样。她还在,但是她的心归了别人,他愿赌服输,只要能守着她的人便好了。
“这世上能护你周全的只有丞相,你如今同他在一起,我觉得你做得很对。”他努力挤出个笑容,假装大度。
她却摇头,“我与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能护我。我这人心狠手辣,你是知道的,如果没有感情负累,也许我会做得更好。可是如今,我开始瞻前顾后,他也一样。想是谈情说爱并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你不懂得,和喜欢的人勾心斗角有多伤情,可惜明知痛苦,也还是放不下。你与他,是我最难割舍的人,一个情同手足,一个深得我意。我今生可能除了权力,再也不配享受其他了,有你们在,至少我的人生还算圆满。所以请你成全我的贪婪,求你们都留下,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站在灯下,冠下组缨飞扬,在这隆冬的夜,异常鲜亮。
天下谁人没有私心,就连他自己,也总是情难自已的向往她。她的选择是符合帝王之道的选择,他虽然不能苟同,但是绝对理解。她也不容易,男人为帝尚且需要披荆斩棘,何况她是个姑娘。
他抿着唇,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他想告诉她,她心里有丞相,他心里有她,彼此相安无事,谁也不能干涉别人的心事。就这样走下去,以后再不会彷徨,以后一往无前,为他们保驾护航。可是不能说出口,他害怕她知道他的心,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那可怎么办?他只有一再微笑,笑得心里生出蒺藜来,喃喃道:“不需你相留,我也无处可去了。”
扶微曲解了他的意思,愈发感到惭愧,“是我把你逼成这样的。”
他说不,“即便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如果没有你危难中极力保全,我应当死在武陵反案里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愧对你。”
各自检讨,会陷入一种两两难堪的境地,于是两个人对站着,彼此都感到困顿。扶微只得没话找话,“今夏的荧惑守心,你还记得吗?”
他说记得,“我那时尚在廷尉狱,听两个狱卒说起,当时心里便很着急,可惜不能到你身边来。”
她叹了口气,白茫茫一片雾,被风一吹便散了,“到今天整半年了,庆幸我还活着,丞相还在位。但是我觉得,荧惑守心我这辈子可能再也过不完了,因为时时会有威胁,因为我的身世……我有软肋。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就得不停杀人,一旦大白于天下,会是多么可怕的变故,我不敢想象。”
他低头看着她道:“这个秘密,以后臣会为陛下守护。我不求别的,只要你活着,活在这大殷权力的顶峰。”
扶微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探过去握住他的手,男人的大掌温暖而坚定,他把她两手合在掌中,低声说:“这里风大,别着凉,回帝寝去吧。”
她在前面走着,他跟在身后,不长不短的距离,是近臣对天子的臣服与保护。不过今夜天气很好,星光映残雪,她矮下身子从廊庑下眺望天际,伸手一指,“你看那颗岁星,多亮!”
他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依稀想起小时候,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也常在冬夜看星星。小时候相依为命,如何长大就不能呢?
他伸手把她举起的臂膀拉回来,“风灌进袖子里了。”
她回头看他一眼,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我总觉得袖子太大,除了灌风没别的用处。待我叫人做两个不漏风的,说不定能飞起来呢。”
他笑她幼稚,连哄带骗地,把她拉回了小寝。
两日之后的朝会上,解决了诸多零碎的政务,最后盖侯的事终被提起了。
少帝坐于黑底银钩的髹漆方屏前,手中的简牍慢慢打开,又慢慢阖上,“诸君意下如何?盖侯自文帝时期起便固守朔方,朕倚重甚甚。前几日这封奏疏已经到朕手中,我与相父俱感震惊。盖侯当了二十年王侯,根基深厚,朕是怕,若此时开罪他,那条秦道上便真要走马了,到时候朝廷如何应对?”
她是有意反着说,如果一口咬定要剿灭,难免令满朝文武犹疑。适当显出一点敬畏来,反而同仇敌忾,自然有人替她说话。
果真是这样的,御史大夫举着笏板进言,“朔方距京甚远,盖侯乃一方霸主,关起门来便可自立为王。臣固闻其与单于王庭帐下大臣过从甚密,诸君莫觉得奇怪,多次对战后,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不说其他,只说秦直道,便已包藏祸心,诸君在朝为官多年,焉能不查?此道于半年之前完工,半年前荧惑守心显于天际,可见兵祸早就酝酿,到如今方有奏疏上报,已属亡羊补牢了。”
“陛下守成,以仁孝治天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愿动兵戈,臣等明白主上心意。然社稷已到燃眉之际,一味的中庸,只会令朝野动荡,百姓不安。请陛下勿再迟疑,此事当查,不可令忠良蒙冤,但也不可令奸佞逍遥。盖侯重兵在握,一旦反,如何平叛,乃是当务之急。”
一瞬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丞相身上,丞相入定似的跽于席垫上,仿佛对一切浑然未觉。
少帝只得侧过身子,用很谦恭的姿态唤了声相父,“相父以为呢?”
丞相这才曼声应答:“兵事在太尉,臣身兼京畿大都督一职,京城周围守备,于官署接到奏报时起便已安排妥当。就算有大军出其不意奇攻,抵挡上十日八日,也还是可以的。”
众臣的心立刻放回肚子里了,丞相不愧是丞相,这些年来如定海神针一般支撑起整个朝野。虽然平时政见屡有不合,但紧要关头有他镇守,还是十分令人放心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私怨暂且放一放,一致对外,才是保护自己的良方。
太尉早就与丞相通过气,反正不管此次是否当真要打,先做出姿态来,天下诸侯审时度势,便不敢造次。
太尉揖手,“回禀陛下,臣已先行调遣屯田卒做防御,但军队的征调需请陛下虎符为令。”
少帝道好,“那便给君虎符,务将朔方一线全盘掌控。朕不愿兴兵,以免生灵涂炭,但若到了不得不战时,也只得忍痛了。”
满朝文武立刻一片附议之声,她悄悄望向丞相,他抬起眼,即便不笑,那温柔的目光也足以将她溺死了。她脸上微红,奇怪他注视她,她就赧然,以前那样厚实的脸皮,原来还是敌不过爱情。
她轻轻咳嗽了下,调开视线,“还有一事,今早朕接鄜城县尉奏报,定阳长公主卤簿经长渠,长主軿车翻入渠内,待左右将人救出时……晚了。朕闻讯后痛不可遏,不论盖侯所为如何,长主毕竟是朕姑母。前几日翁主又溺亡,实在令朕……”她在殿上轻泣,“朕欲追封翁主为公主,不知众卿可有异议?”
谏议大夫起身长揖,“长主与翁主先后升遐,虽令人扼腕,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乎?盖侯反,祸至妻女,与陛下无尤,请陛下节哀。现下时事,臣以为断不可追封翁主。说句大白话,老子造反,小女反倒封公主,如此混乱,还有什么纲纪可言?”
少帝掖了掖泪,“卿的意思是不可为?”
谏议大夫道是,“断不可为。”
她怅然颔首,“是朕欠思量了,大夫所言甚是。不过朕倒不太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欲借长主之死混淆视听,促使盖侯及早起兵谋反呢?”
这席话将原本几乎要冻住的朝堂又点燃了,有人低呼,“鄜城属荆王封地……”
“荆王本就有不臣之嫌。”
她往后靠了靠,心满意足倚在凭几上。再看丞相,他的唇慢慢仰起来,就知道他也服了她含沙射影的本事。
皇帝很坏,在巩固政权这方面,从来就不心慈手软。扶微做的是历代帝王都会做的事,只不过大多帝王针对兄弟,她针对的是皇叔罢了。文帝有七子,除了已故的先帝和姜太子,还有敬王、燕王、荆王、临淄王,以及那个没来得及升王的定城侯。敬王是老好人,剩下的四位皇叔,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夺权败给了先帝,如今与她这个侄儿使起心眼来一点也不含糊。若不是她长大了,谁知什么时候又会唱一出“护主入朝”的闹剧。
终要慢慢解决的,王侯割据本就不是好事。她呼出一口浊气,“敬王所报蜀地兵械一案,朕正命魏时行追查。如今又添长主突薨,看看能否合案吧,相父说呢?”
“诺。”丞相直身道,“臣即刻命人八百里加急,传令廷尉丞。”
“多事之秋啊,望朝野上下一心,朕是再经不得了,都是至亲骨肉,何苦弄成这样……”少帝在无尽的唏嘘中起身,背着手走下御座,一直走出了德阳殿。
德阳殿在北宫,离太后的永安宫不远,这两日太冷,太后的头风又犯了,她散朝之后便打算去看看她。
太后卧在床上,见少帝进门忙坐起身来,“我知道陛下的心,朝中政务巨万,不必特地来看我。”
扶微接过侍御端来的汤药敬献上去,笑着说:“不论多忙,母亲这里总不能不来的。太后快些好起来,臣心里便安定了。”
太后把药饮尽了,让人在背后垫了隐囊,靠着和少帝说话。谈起长主来,脸上很有些怜悯的神色,“女儿前脚走,自己后脚便跟上了,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我曾劝她不要那么着急离京的,她偏不听,这么冷的天,越往北越冻得牙颤,车轴可不得断么。”
扶微不好说什么,只是顺嘴支应,“命当如此吧,合该她满门有难。”
“盖侯又要反……”太后摇头,“怎不能安生过日子。”
扶微笑道:“母亲这些年还没看透这名利场么,谁不想更上一层楼?王侯离君王一步之遥,有此心的不单盖侯,还有别人。”
太后一脸莫可奈何,“陛下辛苦了,经历得越多,越看透人心。源家的子孙都生了操心的命,先帝那时候虽神憎鬼恶,然十六岁已经随军打仗了。你如今比他还操劳些,等挺过去了,往后会好起来的。”
扶微听她这么说先帝,忍不住一笑。感情经过岁月的沉淀,会变得越发醇厚,如今的先帝在太后心里不是帝王,是故去的丈夫。满身毛病,但依旧兜在心头,一时一刻也不能忘。
两个人在内寝对坐,扶微侍奉些茶汤,倒也颇有母慈子孝的家常感。
隔了很久才听太后道:“眼下正组建三署郎,筹措得怎么样了?”
扶微说:“文阁内差不多了,都是辟雍选拔出来的良才,对臣很有助益。”
太后点头,“不可轻武重文,要两下平衡才好。”
扶微道诺,“近卫中有很多是出身将门的,正在酌情量才,派往南北两军。”
太后和煦地笑着,“我这里有一人,是冒侯曾孙,请陛下赏他个官职吧。”
冒侯是梁太后先父,先帝朝的国丈,如果是冒侯曾孙,那便是太后孙辈,太后为他谋官理所当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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