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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罪与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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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厌世忧郁、不近人情的模样,才在偌大的宫廷中格格不入。
  宫中人个个眼中迸发出积极向上的渴望,从来不肯把除微笑以外的神情挂在脸上。只有他决不妥协,决不低头,决不收敛厌世的情绪,即使脸上一直带笑。她不可救药地迷恋这样离经叛道的人,因为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这是她企图挣脱皇族束缚的唯一方式。
  宇文元“嗤”了一声,不知是对这个答案感到不屑,还是嘲笑她的天真。他随随便便一脚踢开面前的石子,停在姬初身边:“我让你痛苦了吗?”
  “你说呢?”
  “我可记得我全都在讨你欢心,你也从来没说不高兴。”宇文元用着少得可怜的耐性道:“姬初,我拜托你,一个男子一生不止一个姑娘,一个女子一生也可能不止一个男人。我这么坏,你能不能矜持些,放开手,别再缠着我,也别缠着我爹,陈王府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满帝京城想尚主的大族子弟那么多,那个谁——丞相的儿子景什么的,不是为你要生要死吗?让他尚主,保证不让你痛苦。”
  膈应谁也总好过膈应他。
  姬初深知宇文元说话一向如此,无所顾忌,早在来时路上做好了准备,也不料他对她说的话能难听到如此地步。
  她内心的防线节节败退,勉强咬牙道:“不要扯上别人。你也知道是你不对了,那你怎么还好意思指责我?我放不开,我把你当做真心喜欢我的人喜欢你,我不能再喜欢别人,这都是我的错么?矜持的人,就该忍受别人的伤害,不可以回敬?我真想问问老天,不能克制情感有错吗?我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有错吗?”
  宇文元烦死了她用这样可耻的天真质问他。
  太可耻了,在他面前——在他这个饱受折磨屈辱,还要转眼就对她笑脸相迎的人面前——太可耻了。

  ☆、4|初遇

  “好吧。”宇文元摊手,笑得很冷酷,“是我的错。但我给你个忠告: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好过。逼急了我,你会比现在还不好受。我是个中老手,你玩不过我的,只是我懒得理会,以及你的身份是唯一的顾忌。所以,你最好学学伟大的圣人留下来的教导,以德报怨,知道么?给你的皇族留点儿面子,别让人指责你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你看这世间,由来男子不爱了,女子纠缠就是下贱。”
  “可你从来吝啬,根本没爱过我,对不对?”姬初这句苍白的诘问几乎声嘶力竭,“下贱”这二字刺得她柔软的心脏血肉模糊,从中涌出压制已久的复杂情感,和着心血溃如决堤般摧毁她苦苦挣扎的理智。
  仿佛她在毫无防备下推开禁锢她的大门,然而门外迎面而来的只是漫天箭雨,避无可避——她以为黑暗的宫殿是禁锢,原来也可能是最沉重的保护。
  偏偏宇文元不假思索地答:“对。”
  姬初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他。
  但宇文元只闭眼把脸一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的手再也无法落下去。
  他说得对,他很懂得怎么就能让她更难过。可她对他没有办法,她喜欢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最后她温热的指尖从他冷峻的脸上滑过,因而也沾染了惊人的冷意,仿佛直冷到了血液里、骨头里。当她将手掌拢入袖中,衣袖里的温度霎时烟消云散。
  这个暮春很冷。
  姬初挂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面对你,永远做不了一个‘高尚’的人。我就要报复你,就要让你不自在,哪怕玉石俱焚。你越想远离我,我偏要让你往后的每一天都不得不看见我——还要叫我母亲呢,儿子。”
  “呸。”宇文元狠狠地搓了一把她的手触碰过的皮肤,道:“你真可怕。姬初,谁被你缠上谁倒霉。”
  “没有谁,只有你。”
  “你到底何必要这样恨我?”
  “不如问你自己。”
  他根本懒得问。宇文元一掀衣袍下摆,不羁地坐在地上,烦躁道:“如果我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姬初整个人一僵,不知道身体里什么地方开始痛起来了。她最怕听见这句话,在他未说出口以前,她还能当做没有这回事。相爱相杀好歹是痛并快乐着,一厢情愿的报复太过绝望。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一切过往都如梦幻泡影,被他血淋淋地戳破,迫使她别无选择地继续向前,从箭雨中孤独地行向彼岸。
  他不容许她有半分手下留情,或是临阵脱逃。
  姬初垂眼冷笑道:“我知道,连——柔,对么?特别的名字。能让你一回陈国就一见倾心的人物,真是令我好奇。”
  其实这名字一点也不特别,满帝京女子叫什么柔的不知有多少,可是因为是他的心上人,她便也觉得有些特别了。
  宇文元沉默须臾,突然叫她:“细细。”
  细细是她的小字。
  姬初愣了一下,这称呼像个魔咒。她扭头不看他,轻飘飘地问:“你是不是要让我别为难她?”
  “不是。”宇文元讥笑道,“我是想说,这名字真他妈难听,我以前怎么叫出口的。”
  姬初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的目光不带丝毫攻击性,也不柔和,只是很茫然,很迷离。
  她无可奈何地微微颤抖,双手握成拳,低下头一言不发。她还能说什么?她没法如他一样刻薄地攻击他的名字。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具有强大的杀伤力,然而她重复只是可笑的幼稚。
  宇文元道:“怎么?没话说了?没话说了就走啊!站在我这干吗,要和我睡觉?”
  在静静地与他眸光碰撞许久后,她开了口:“我这就走。但是宇文元,我真的很生气,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宇文元眼中的不屑更厉害:这还是孩子气的话。谁生气到了极点会说出来?
  真正阴狠的人大怒,都恨不得旁人永远不知道。
  姬初抬起头,咬牙笑了一声,大步流星朝门外走。
  门口处放了几盆点缀的月季,枝桠放肆生长,轻易勾住了她飘飞的衣角。她低头看一看,面无表情地拽着裙裾一把扯下来,狠狠踢翻了花盆,扬长而去。
  宇文元对她挑衅的举动视而不见,仍随性坐在地上,曲起一条腿,看着姬初削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忽然有一刹那他被这样哀伤的气氛击中。
  他不禁回想起那年在宫中初遇的情形。
  那天阴晴不定,像是随时要下雨一样。金碧辉煌的宫阙也没有映亮这方昏暗的天地,反倒因为强烈的对比,更突显沉重的阴霾。
  宇文元刚被殿中省的内侍叫去僻静处一番拳打脚踢,这样的事从他十三岁入宫开始就习以为常。
  他活着进来,没打算活着出去。
  宫里的人大约也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他们根本不拿他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罪恶的宫廷地狱被这雕栏画栋、琉璃碧瓦、衣香鬓影粉饰得完美无瑕。连一条长廊、一条夹道也要漆红烤蓝,美轮美奂,可惜住在里面的,大都是披着人皮的麻木的野兽。
  这世间极致的丑陋素来有完美的伪装。
  宇文元冷眼看着一路虚伪的人影与建筑,心底只有迫切渴望得到宣泄的恨意。他忍住钻心疼痛,经过了华林园的樱树林。
  这里的樱桃是熟透的,挤在枝头猩红一片,宛如方才从他胸膛滚落的鲜血。
  他不是没想过偷摘,但是侍卫几乎无处不在,丝毫不给他留下机会。
  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还没靠近,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侍卫就乱哄哄地打成了一团,同时还伴随不知哪儿发出的问答声,什么“一顿”“三顿”的,大概在讨论吃饭的问题。
  宇文元漠不关心地打算绕过去,冷不防听见头顶风声呼啸。他皱眉仰头,只见一人从树枝上朝他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才发现那是个少女,想了想,还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宝蓝的绢袖与柔软的长发滑过他的脸,生出密密麻麻的痒意。他偏了偏头,烦躁地避开她的头发,那香气让他心烦意乱,仿佛已知宿命的尽头。
  不料怀里的少女突然一头撞上他胸口的伤,痛得他浑身冒出冷汗,立刻撒手。
  少女顿时跌在他脚下的草地上。
  她绾发的步摇坠落在地,披散一身如云似泉的长发,浓密而满含隐秘的芬芳。少女睁开了眼,微微皱眉,茫然地盯着他。
  日光下她清冽的眼瞳与眉心的梅花妆如惊梦乍开,几乎令他不能够呼吸。她迷离的神情映入他眼底,有一瞬间使他也微微迷离了,不记得身在何方,不记得今夕何夕。
  姬初不知自己给了眼前这人何种美丽的幻境,只是咬着牙爬起来盘腿坐着,问道:“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宇文元斜眼看她:“我没见过你。”
  “那就是我应该没得罪过你,即使得罪过,你肯定也不知道。对不对?”姬初点点头,立刻叉着腰对他怒目而视道,“所以你为什么看见我跌下来还不准备接住我?又为什么接住我之后再把我摔在地上?”
  宇文元皱眉四下里打量一圈,在暗暗揣测她身份的同时随口敷衍道:“我以为是刺客。”
  姬初不解:“宫里还有从树上掉下来的刺客呢?”
  宇文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发笑:“怎么没有?宫里什么样的刺客都有。”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宇文元对她的愚蠢有些意外。
  这时候,躲在草丛中的宫女们知道他不是能告密的人,于是一涌而上,连忙扶起姬初,替她拍去衣上的灰尘。
  红素满脸关切道:“殿下摔疼了没有?”
  姬初道:“我有没有摔疼,你们来试试就知道了。”
  红素欲笑又不敢笑:“殿下还要摘么?”
  姬初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回答:“我都摔得走不动道了,还爬得上去么?”
  红素忙吩咐道:“快去叫司药司的人来看看有没有大碍。”
  一名宫女闻言,只当姬初说的是真话,慌忙应声去请司医。
  宇文元捂着胸口的衣襟,那里粘粘的一片,大约又流血了。这样的痛他尚可以忍受,也只能咬着牙忍受。然而眼前这个少女不一样,她轻轻一摔,便有这样多的人担忧,还要诚惶诚恐地去叫司药司的人。
  这就是皇族——他心底不禁滋生出一种异样的冷怒与愤恨。
  姬初临走时想起他来,回头笑着问:“嘿,你叫什么?”
  宇文元露出惯有的厌世的冷笑,不耐烦道:“宇文元。”
  这代表他的排斥与轻蔑。
  他以为将有冷斥与教训随之而来,可是耳边一片沉寂。姬初埋着头将装满樱桃的篮子塞给他,捂着绯红的脸一路跑开。
  宫女们愣了愣,旋即跟在她身后焦急地大喊:“殿下,殿下慢点儿,您不是摔得走不动道了吗……”
  意外的闹剧很快散场,那篮子樱桃他一个也没有吃,自然有其他人“好心”替他享用。
  宫里人夺走过他许多东西,唯有这一篮樱桃他记得很清楚,甚至记得他们大口咀嚼时令人恶心的神情。整个宫廷都是如出一辙的恶心,这世界也是。
  他后来再也不吃樱桃了。
  宇文元渐渐回过神,仿佛有从前在宫中的窒息感卷土重来,他不舒服地扯了扯衣襟,径直起身出门去。

  ☆、5|调笑

  未时正。
  姬初在前院吃过午饭,百无聊赖地同红素、青娥以及陈王府中的侍女说话。这几个侍女大约是老人了,很懂得察言观色,逗得心不在焉的姬初也连连发笑。
  此时庭外有一队护卫结伴朝大门外走,姬初领着几人好奇地跟过来,问头前领路的那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管家见是她,连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道:“殿下,老奴这是奉君侯的命去请二公子回府。”
  宇文和?
  姬初想到都城外密林的初见,不禁也笑起来:“那正好,我跟你们一道。”
  她闲着也是闲着,最痛苦的是她还闲不住。
  管家惊讶地看了她好一阵,吞吞吐吐,左右为难:“殿下千金之躯,出入市井不雅之地,恐怕不太妥当。”
  若是寻常地方也罢了,或是什么园林胜地更好不过,还能顺带让她散散心,这是功劳一件。偏偏宇文和现在所在之处实在太过不堪入目,借管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姬初领进去。
  “没事。”姬初不懂这个,摆手间已经命红素取来幂篱带上,吩咐道,“备车。”
  管家大惊失色,苦苦哀求道:“殿下,给老奴留条活路行不行?若君侯回来,知道老奴带着您去了那样的地方,老奴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姬初“噗”地笑了一声,拍一拍管家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不进门去,我在车里等你们出来。宇文思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你的,他用头发想一想,就知道我硬要去,你也拿我没奈何。”
  管家阻拦不住,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府里原本两个不省心的祖宗就很让人头疼了,如今再来一个碰也碰不得的清河帝姬。若是有一天,他们三个一起闹起来,简直非逼着他跳河不可。
  姬初所乘的马车从王府大道转出来,穿过街口高大的朱漆牌坊,四下一瞬喧闹至极,远胜方才的寂静清冷。
  此街名叫白虎路,因设有往来买卖的白虎市,是都城最繁华大道之一。
  大街两旁的低矮坊墙掩不住层楼亭亭,内部有酒楼客栈,布衣首饰,亦有药铺书坊,古玩字画,居民房舍杂列其中。
  待入了市,自街头至街尾,每隔三丈造有一尊石虎,仿佛绝佳商贩位置,各自一处井然有序。其间买卖尤盛,时兴花果铺席、肉饼羊饭、羹粥面食、家禽炙肉应有尽有。
  百姓商旅南来北往,与吆喝叫卖声浑然一体,格外热闹。
  姬初掀帘,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很快马车一震,停在一座高大的楼阁门前。这座楼地处偏僻,檐上垂下两串鲜艳的灯笼,隐隐有香气扑面而来,摄人心魂。
  红素替她打起帘子。她对转头来看的管家招了招手,指着那座楼问道:“咱们到地方了么?宇文和就在这里面?”
  时值有大批百姓认出陈王府的马车来,纷纷聚在一起围观。听到姬初脱口而出的宇文和大名,人群中轰然爆发一阵窃笑。
  管家尴尬不已道:“是啊,老奴这就去请二公子出来,殿下千万稍安勿躁,不要下车,不要进门。”
  姬初看他防她跟防贼似的,颇为不悦:“你赶紧去请你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哎!”管家苦着脸迅速领一队护卫冲进门去了。
  姬初在门外等了一阵,才过正午,日头最盛,即使坐在马车里也热得口干舌燥。她觉得不耐烦,正打算下车进去看一看,终于这座高楼门口喧哗起来。
  管家满头大汗,死死拽着一个人影的手臂,拼了老命要拖出来。他们身后是护卫不动如山地堵住去路,再后面还跟着许多楼里的人。
  宇文和一身锦衣,风度潇洒,眉目风流,只可惜脸色太难看,否则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二公子,不要为难老奴。君侯有命,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管家一边使劲往外拽,一边还掏心掏肺地诉苦。
  宇文和眼皮一掀,翻着白眼使劲扯自己的衣袖:“你迫不得已十三回了,我以往跟你计较过吗?今日特殊,你就不能为我两肋插刀一次?”
  管家耿直道:“老奴年事已高,一肋插刀就不行了,两肋实在困难。”
  百姓大笑,每回陈王府的二公子被老管家拽出来,二人对话都如此诙谐。
  要说宇文和轻浮浪荡,喜欢调戏姑娘,是个十足纨绔子弟,谁都没有异议。但都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不正经的秉性,也没听说他真正眠花宿柳。管家其实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姬初看着他们二人在包围中展开拉锯战,不禁火上浇油地笑道:“小和,怎么一夜不回府呢?我都担心得亲自来找你了,开心不开心?”
  宇文和听到这个熟悉的魔音,正在挣扎的身形不由一震,目光呆滞地看向马车。
  “小和?”姬初见他没有反应,笑得更加欢快,“儿子?”
  宇文和痛苦地扶额,也不扯衣袖了,紧握管家的手掌,回头问道:“你我既无杀父之仇,又无夺妻之恨,何苦要把她带来?”
  管家难过道:“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宇文和趁机一把推开管家,转身就要退回门里。
  岂料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与护卫一同形成一堵人壁截断他去路,哄笑道:“原来是清河帝姬凤驾莅临,小和,你还不快去拜见你母亲!帝姬如此心疼你,炎炎烈日也要亲自来接你回府,你可要感恩戴德,多磕几个响头。”
  “你们等着,我回头就来找你们割袍断义。”
  “我们等着。”几人大笑。
  宇文和眼见插翅难逃,只得铁青着脸,愤怒地瞪了几眼好友,又咬牙看看姬初,跨上骢马,扭头一路奔回王府去。
  姬初忙命红素放下帘子,在马车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也快出来。
  王府大道以东,转过两条街是都城衙门。
  宇文思同属官谈完了正事,动身和三司出城。大司马刚从王府中赶过来,不免说起方才姬初戏弄宇文和的事,引得几人不厚道地大笑。
  宇文思道:“这个清河帝姬心性不坏,和元儿、和儿都是很配的,只是元儿不喜欢,和儿又很怕宫里出来的人。”
  大司马突然忧心忡忡地道:“君侯以为她会不会是皇帝派来探听虚实的?”
  “姬初?”宇文思回想她率真的言行,摇头道,“不会。即使皇帝舍得,皇后也不会同意。”
  大司马道:“也许是清河帝姬先执意要来陈王府……报复大公子,皇帝拦不住,才顺便让她领了这个差事?”
  李为神情恍惚,闭口不言。
  宇文思沉吟一阵,觉得他言之有理,便道:“也不无可能。李为,回头你让老周挑几个新的侍女伺候她,免得府里的老人不留神被问出什么来。”
  李为连忙应道:“是。”
  司空眨眨眼,露出奇异的暧昧笑容道:“府里知道最多的就是君侯自己,清河帝姬万一吹枕边风,不知君侯能不能招架得住?”
  宇文思笑着看了一眼司空,抽空一鞭子挥在他的马屁股上。骏马吃痛,蓦地加快速度,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去了,颠得司空一阵头晕眼花,连连惊叫。
  大司马放肆大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活该被抽一鞭子。君侯可是情场高手,清河帝姬那点道行连大公子都搞不定,更别说君侯了。只怕是被君侯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你也想和他一块儿疾驰么?”宇文思轻飘飘地偏头笑问。
  大司马无端端看出他笑容里弥漫的冷意,惊了一惊,连忙摆手道:“学生不想,学生不说了。”

  ☆、6|存显

  从白虎路回府后,姬初流连后院满池朱荷碧叶,跟侍女在池边喂鱼,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
  夜色将阑,第一次交锋即将到来。
  她打起精神回房去等宇文思,不想见到房中灯花滚落,宇文思已经回来了,正伏在书案上写字。
  姬初想了一想,笑着走过去。
  这时候见到他,她心里其实有点儿高兴,因为她很寂寞。
  她孤身来到遥远的陈国,四周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唯一认识的那位,却是她要报复的人。除了侍女,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只有宇文思勉强算得上和她同一条战线的人。
  大概因为他喜欢过她母亲的缘故,所以爱屋及乌,对她很怜悯。
  “你知道我把我那儿子请回来了么?”姬初索性把他当成个朋友,同他玩笑。
  宇文思微笑地看她一眼,合上政务,起身道:“你未见得有他年纪大。我知道他已经在府里了,倒不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姬初哼笑道:“年龄什么要紧,只要我确然是他母亲便可以了。你承认不承认?”
  宇文思深沉地笑:“你要我承认什么?”
  语毕,他自觉这句话再发展下去不过徒增尴尬,于是温和地换了问题,“你说说你是怎么把他‘请’回来的?我倒很好奇。”
  这个男人,果然是不会使她难堪的,风度无时不在。
  姬初坐他旁边,盯着他秀丽的五官发笑:“我中午看见老管家领着一队护卫要出门,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准备去‘请’宇文和回来。我见过他,觉得他很好玩儿,就跟着一起去了。老管家把他从那座极漂亮的楼里拉出来,他还一脸不情愿呢。我趁机叫了他一声‘儿子’,你不知道他那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宇文思的笑意淡了淡:“他们把你领去那种地方了?”
  “我没进去,在马车里等着。老管家不肯让我进,说你知道了要让他掉脑袋。”姬初十分遗憾地道。
  宇文思点头:“不光是我,你的父亲大人也会抄他全家。”
  “这么严重?那是什么龙潭虎穴?”姬初吃惊地问。
  宇文思眨眼道:“里面会吃人。”
  姬初不信任地皱眉,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没听说过哪里敢光天化日地吃人——她又怕这只是因为她孤陋寡闻的缘故,说出来会惹人笑。
  侍女将洗净的新鲜樱桃放在桌上,又迅速退出门去。宇文思把银盘推给她,道:“这是府里的樱桃,你尝一尝,看看和帝京一样么?”
  姬初吃了几颗,摇头道:“不太一样,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不一样。”
  宇文思出乎意料地追问:“你觉得哪里的好吃一些呢?”
  “我想母亲一定觉得帝京的更好吃。”姬初哂笑,“至于我,还有说的必要么?”
  宇文思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大厅见他们吧。”
  姬初追上他,歪着头观察他的脸色——不见喜愠,他隐藏得太好,早已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他一般时候对她都是带笑的。
  她于是问道:“宇文思,你生气了?”
  她并非故意,因为宇文思生气的话,对她没什么好处。她处境已经不好了,没必要使自己更加艰难。
  “不会。”宇文思平淡地笑了笑。
  转过长廊,她见到后院里那处空旷的草地上有一大群女子集会,个个二十上下,衣着不像奴婢,长得尤为娇俏妩媚,体态动人。四下里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与美人们相映成趣。
  姬初凝视须臾,了然地看向目不斜视的宇文思,心底暗笑他假正经,脸上一派浑然不觉的神情,随口问道:“她们都是你的侍妾么?”
  宇文思道:“不是,她们是和儿赎回来的女人。放她们走,她们也不知去哪儿,就暂时住下了,不过住不长的。”
  “他——”姬初很有些吃惊,没听出“赎回来的女人”与“他的女人”的分别,对此有所误会,只觉得宇文和那么年轻削瘦,实在人不可貌相。“那你的呢?总不会比这还要多?那你可要跟她们说好,不能来欺负我。”
  宇文思笑道:“有一个,在北苑里住着,我想你没空见她。再说你是清河帝姬,谁敢欺负你。”
  “那也未必。”姬初想了想,抚掌点头道,“我知道了。如你这样的人,自然去到何处都有不同的美人作陪,何必要大费周折养在府里。”
  “年纪轻轻的少女,不要琢磨这个。”宇文思失笑,并不辩解或是反驳,他直接闭口不谈。
  姬初意味深长地道;“那我琢磨什么?只有琢磨如何报复你儿子了,怎么样?”
  宇文思笑意又深了点儿:“可以。只要不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啧,这是亲爹。”姬初感叹。
  在他们即将抵达前院大厅前,有下人风风火火地迎上来,脸色十分尴尬地道:“君侯,殿下,大公子、二公子都等在里面了,只是大公子还带了一名姑娘来。”
  “连柔?”姬初早有预料,闻言不为所动,极平静地反问。
  只有她双手在袖中将手帕搅成一团。
  果然不出意外,回答是一个肯定的字。
  “好。这样更好,反正我迟早是要看见这位儿媳妇的。”姬初点头,走了几步,突然问宇文思:“你小字叫什么?”
  宇文思愣了一愣,许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微笑道:“存显。”
  “我叫细细,你要记住。等下我叫你小字,你也要这样叫,不许连名带姓叫我。要是你不配合,我跟你没完。”姬初咬牙,虎视眈眈地威胁。
  宇文思笑了笑,正经道:“我自认为一直都很配合你。就怕你等下自己把持不住,要掀桌子。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无论等下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忍住。”
  姬初重重点头,欣慰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咱们一起把你儿子打个落花流水,你也好早日解脱。”
  宇文思不置可否,眼见她默默忍受刻骨铭心的感情被完全摧毁后,残垣断壁也一一崩塌,却仍要强颜欢笑,不禁渐渐敛去了笑意。
  陈王府是七进七出的规格,前院正厅是第一门,厅里一应礼节俱备,左右依次立着两列侍女。
  宇文元和宇文和各坐一边,神情格外严肃沉重,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
  连柔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她初次与陈王与陈王妃——清河帝姬会面,心中不免忐忑,再见到这二人的神情,越发不安起来。
  方才宇文和脸色发白地到了,在步入大厅看见连柔的一刹那,脸色转为了乌黑。他瞅了瞅宇文元和连柔顺次而下的那个座位,下意识坐到对面去,并给宇文元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
  酸枝木的椅面素来冰冷厚重,今日不知怎么竟隐隐发烫,使宇文和感觉有点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
  宇文元注意到弟弟不自然的动作,很快便看穿他的紧张与敬畏,不由嘴角一斜,冷笑道:“没出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又不敢吃了你。”
  宇文和连忙点头,心悦诚服地表达对兄长的由衷敬佩:“大哥不动如山,小弟实在望尘莫及。”
  正在这时候,姬初与宇文思并肩走进来了。
  厅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静得可怕。
  连柔好奇地觑了一眼陈王与陈王妃,不期然与宇文思微笑的目光对上。她怔了怔,立刻低下头去:没想到手握生杀威权的陈王竟会长得如此秀丽儒雅。
  姬初目不斜视,拢袖直奔高堂首座,裙裾逶迤,长发如瀑,而她精致得惊艳的眉眼足以使漫天乌云溃于一旦。
  她经过宇文元与连柔二人,理也不理。
  宇文元嗤笑一声,自由散漫地往后一靠,冷眼看她坐在宇文思身边。
  姬初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宇文和,随后将目光转向连柔——那是个极灵动秀气的姑娘,眉目间有种绰约的风姿,婉而不娇,柔而不媚。看上去约莫十七八的年纪,与宇文元倒很合适——这想法令她心里一痛,合适?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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