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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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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良哥,华威哥!”燕蛟的人便齐声见礼。
  忽然间有人嚷起:“快看!祁爷的船!”
  霍锦骁朝码头张望去,粼粼波光之中一艘大船驶来,船体竟比玄鹰号高大上三四倍,首尖尾宽,高立如海中楼,帆上有巨鹰图腾,大旗迎风而展,势如龙虎,逞威海面。
  竟是艘大型福船,直接以平南为名。平南号福船才造好不久,这趟去漆琉岛是首航。东海之上,可没多少人拥有如此大的福船,祁望这是有心给平南造势。
  有此实力,难怪平南无惧金蟒。
  阳光刺眼,晃得她眼花,她只得抬手压在额前,祁望站在甲板上,人在阳光里只剩黑影,她隐约见到他在朝她招手,似乎要叫她上船。
  船离岸还有一小段距离,霍锦骁想了想,气运全身,冲天掠起,脚点过码头缆柱,往船飞去。
  “好功夫!”码头的林良和华威见状忍不住与众人同时喝彩。
  霍锦骁跃入海中,脚过水面借力而上,祁望便见船下清瘦人影如小蛟龙般高高腾起,飞到半空后旋身落下,稳稳站到他身边,扬声道:“祁爷!”
  祁爷却已转过身,朝后指去:“你要的船。”
  霍锦骁展眼而望,福船之后还跟着了五艘双桅沙船,乃是先前祁望答应给她的。
  她飞快扑到船舷,探身望向后面跟着的船只,脸上激动之色满溢。
  祁望站于其后,只见长空阔海,骄阳灼霞,她已有雏鹰展翅之象,以此年华衬这天地恢弘,不知怎地就叫人想起一个词来。
  天之骄子。
  ————
  第四日清晨,天高气爽,正是启航的好时间。
  三日忙碌过后,平南与燕蛟船队终于正启航,霍锦骁踏上漆琉岛之路。
  孟村大仇已报,东海之行,只剩海神三爷这个任务。
  前路高阔,浪头一浪接着一浪,没有止尽。
  踏浪而行,便如纵马狂歌,不论是天海亦或江湖,随心而行,方不负人生短短百年。

  ☆、艳福

  漆琉岛乃是东海里最大的一座岛屿; 其岛大有如陆上之城; 周围还有五座小岛环绕,成众星拱月之势。这五座小岛最远的离漆琉岛不过半日航程; 岛上都是漆琉岛的驻军,是漆琉最佳的天然屏障,若然外敌进攻漆琉岛; 必要先经这几座岛屿。
  从平南到漆琉; 若一路顺风约需七日,若全速前行,则可将航程缩为五日。
  回到船上; 霍锦骁便又跟在祁望身边,不过因有小满随侍在侧,她就不再照顾祁望,只跟着他长见识学本事; 不过祁望倒是添了个新爱好,抓着她陪吃饭。祁望的饭食本来就比普通船员好,况也能趁此机会与祁望闲谈聊些东海局势; 她自然乐意。
  因温柔已孕满八个月,身子越发沉重; 许炎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再加上漆琉岛范围无人敢随意开战; 所以他就没跟来,船队里除了商船之外,只有十艘燕蛟的战船; 数量并不多。
  这趟出航的水军指挥之职就交给周河。
  天高气阔,海面一览无余,霍锦骁偷个空闲看跟在后面的几艘船,其中有一半属于燕蛟,此时甲板上都站了人。林良和华威正领着人在甲板上训话,各船也都有平南岛经验老道的船员带领着,战船的甲板上亦有周河与几位卫所兄弟带着人操练,如此景象让人充满期待。
  “在看什么?”祁望从旁走来,见她盯着远处发呆,便问道。
  “在看我们的船队。”霍锦骁回过头扬起笑脸。
  “我们?”祁望喜欢她嘴里冒出的这个词。
  “嗯。祁爷,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海神三爷那样威震全东海?”她半仰起头,眼里全是少年得意。
  祁望忍不住笑她:“祁爷我用了十年时间都无法赶上三爷,你说呢?”
  “祁爷别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你有了我这良臣,很快就会超越三爷!”霍锦骁信誓旦旦道。
  “凭你?你连金蟒岛的俘虏都不敢杀,还想超越三爷?”祁望从到船舷上嘲道,“你可知当年三爷为了争霸东海,灭了多少支船队,屠了几座岛,方有今日成就?你那点小聪明在三爷眼里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当初东海之上海枭辈出,几大船队齐分东海,其中尤以冯何曲洪此四家船队为最,后来三爷异军突起,降冯何,灭曲洪,沉船近千,屠岛十座,方称霸东海,成为这一方霸主。”
  “降冯何,灭曲洪?曲姓……”霍锦骁忽想起个人来。
  “曲,是东海大姓。曲家原是石潭海商大族,从前朝颁行禁海令后便举家迁入东海,贩走私货,成为东海一大海枭。”祁望见她面露疑惑,知她心中所猜,便解释道,“你没猜错,梦枝就是曲家的人。她是曲家纲首长女,十六岁那年曲家被三爷所灭,曲家上下尽屠,船队男人沉海,女人则被送往漆琉岛充作货物贩售。梦枝能活下来,是因为三爷看中她的美貌,借她笼络当时三港盐商梁同康。”
  “……”霍锦骁想起全州城对曲梦枝的惊鸿一瞥,当时本以为只是个可伶女人,不想背后竟还有这等曲折,难怪她能成为梁同康的得力帮手,不过……
  “那祁爷你和曲夫人……”
  她总觉得这两人是旧识。
  “你又在想什么?都打听到我身上来了?”祁望瞪了她一眼,将话头扯开,“称霸东海哪里像你想得这样简单?你以为灭个金蟒岛就算能耐了?快醒醒。”
  霍锦骁“切”了声,道:“造下这么多杀孽才得到的权势,我还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东海上多的是人稀罕。为天下为权势而争,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那祁爷稀罕吗?为了东海之势,像三爷那样?”她问他。
  “你说呢?”祁望不答只问。
  “嗯,我觉得你大概不会。”霍锦骁摇摇头。
  祁望起身,不置对错。
  答案自在心头。
  ————
  平南号在海上航行数日,进入漆琉岛海域范围,海面的船只渐渐多了,不再只有平南和燕蛟的船队。形/形/□□的船像海中浮叶,推波往前朝着同一个方向航去,各色旗帜迎风飘展,船帆上所绘图案各异,将一望无际的单调海色点缀得丰富。
  四周的船队一多,平南船队的船速就减缓下来。福船高大,船行平稳,不像其他船那样颠得厉害,且船上空间大出许多,船员所住的船舱可比玄鹰号舒服了不少,竟还有几个雅间。霍锦骁如今住的就是雅间,这大概是祁望给她的特殊待遇了。
  雅间有里外两间,以纱橱与竹帘隔开,外间起居,里间卧寝,高床软榻,几案齐全,还有扇小窗,虽仍比不得陆上屋舍,但在船上来说已是难得的舒适。
  辰时刚过,霍锦骁跟着祁望一早上才回舱,正坐在外间的躺椅上小歇,手里翻着祁望那借来的航行日志细细读起。
  才看了两页,外头便有匆促脚步声传来,听着像好些人从舱中跑出。
  霍锦骁心里奇怪,便将册子收入木匣,起身出舱。舱房门才打开,她便遇见急步而出的周河。
  “周大哥,发生何事这么着急?”
  “有外船想要靠近我们。”周河匆匆回了句就往甲板跑去。
  霍锦骁心里一惊。船与船本就不可随意靠近,更何况是不同船队的两艘船。且不说两船近了有相碰撞的危险,若是遇上包藏祸心的船,一旦靠近便可能接舷攻船,可是极大的风险。故而在海上若未经允许贸然靠近他船,视同开战。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漆琉岛的海域上开战?
  ————
  霍锦骁很快跑上甲板。祁望已站在船舷旁拿着观远镜看缓缓驶来的船只,周河带着一部分卫所的兄弟列于祁望身后,披甲握刀,严阵以待,而另一部分人应都藏在船中战舱里,司弓/弩烟瓶等物,只等祁望令下。
  跟在他们周围其他平南与燕蛟的船只也都散作对敌阵形,以防对方突袭。
  “祁爷,是双狮岛的船,沙剑飞沙爷想来拜会你。”爬到桅杆顶端的了望手向对方发了旗语后收到对方回答,大声传报给祁望。
  “是双狮岛的旗号。”祁望放下观远镜道。
  “沙爷说了,只双狮号一艘船过来,问祁爷可许?”了望手又道。
  “让他过来。你向我们的船发令,没我命令不要出手攻击。”祁望点下头。
  了望手依言打手势向四周传信,祁望虽已同意对方靠近,然而戒备未除,周河等人仍严阵以待。
  霍锦骁顺着望去,远处海面上有船驶来。
  船为五桅沙船,船体比一般沙船大了许多,不过比起福船还是小了些。这船船帆上画着双头狮,桅杆上的旗帜也是黑底金线的双头狮,狮目灼灼,威风凛凛。
  对方果然只驶来这一艘船,船的甲板上已站着不少人,两船又靠近许多,霍锦骁便清楚瞧见那些人。当前一位身着锦袍,年已四旬,阔额飞眉,蓄着络腮胡,腰间别柄弯刀,刀鞘上镶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隔船冲祁望拱手。
  不消说,这人便是沙剑飞。
  “咦?”霍锦骁却忽然惊奇地朝已走到自己身的柳暮言问道,“柳叔,船上不是不能有女人吗?”
  她的目光落在沙剑飞身边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身着素白琵琶袖绫袄,系着白鹿飞月的青碧裙子,肩头还披着与裙同色的短薄斗篷,身形婀娜,举止温柔,远观便如蟾宫仙子,至于容貌……她脸上覆着一方月白轻纱,只叫人看到一双妙目,余色便难再窥得,不过她那眼眸形若桃花,波光潋滟,又如梨花带雨,可媚可怜,就不知面纱取下后会是如何绝色。
  “船上能不能有女人,那得看纲首,凡事都有例外,有些也会携带家眷妻妾在船上照料起居,或者好色的也会在船上养几个女人消遣,没那么严苛,不像咱们祁爷……”柳暮言捋着胡子回道。
  “咱们祁爷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咱们祁爷就是个和尚。”柳暮言叹道。
  “噗。”霍锦骁笑出声来,又问,“柳叔,那个姑娘难不成是沙剑飞的妻妾?”
  那女人看模样年岁尚浅,沙剑飞却已四旬,若真是他妻妾,倒叫人心生怜惜。
  “不是,那是沙剑飞的女儿,名叫沙慕青,是东海出了名的美人儿,素有东海第一美之称。”柳暮言说着忽斜眼看霍锦骁,“小景,你这眼珠子老盯着女人做什么?难不成想吃天鹅肉了?”
  “柳叔,那可是东海第一美,我难得遇上过个眼福,这看都不让我看了?”霍锦骁笑道。
  那厢两船已近,祁望已与沙剑飞抱拳寒暄起来,两人有些交情,并非初次见面。寒暄过后,祁望命人取来舷梯,邀沙剑飞上船。沙剑飞便只带了沙慕青并一个随侍上了祁望的船,才刚上船,沙剑飞便连声赞叹:“好船!好船哪!”
  远观已是震憾,靠近后两船相比,方更显祁望这福船之大。
  “沙爷过奖了,这船也就胜在大,灵活度尚不及你的双狮号。”祁望谦道。
  “祁爷说的哪里话,在这东海之上能拥有福船的船队可不多见。祁爷年少有为,真叫人佩服。”沙剑飞目光在船上睃巡一遍,毫不掩饰脸上羡慕。
  他夸了祁望一通,很快将沙慕青拉过来:“青儿,还不见过祁爷。”
  沙慕青婷婷袅袅地屈膝一礼,抬头时桃花眼已笑作弯月,道:“慕青见过祁爷。”
  声音悦耳宛如春风。
  “不敢当,沙姑娘不必多礼。”祁望微蹙眉头,忙阻止沙慕青行礼。
  “祁爷别这么客气,你们去岁就在三爷宴上见过,也算相识一场,唤她青儿便是。”沙剑飞“呵呵”一笑道。
  “爹。”沙慕青薄嗔一句,眼现赧意。
  祁望却只笑笑,未再言语,只唤来小满:“小满,备茶,请沙爷与沙姑娘到舱中一叙。”
  “不不,我不进舱,就想看看祁爷这船,不知祁爷可容沙某在船上见识一番?”沙剑飞摆手。
  “有何不可?”祁望伸手做了“请”的姿势,“沙爷随我来。”
  一群人便往船头行去,周河命部分人跟着祁望,其余仍留在原地待命,霍锦骁也没跟去,只与柳暮言、徐锋等人站在阴凉处等着。
  “小景也到年纪该娶亲了吧?等回去了我给你保媒挑个漂亮的。”徐锋见霍锦骁老盯着沙慕青看,便取笑道。
  “老徐这话是正理。你别老盯着沙慕青看,那可不是你能想的。”柳暮言也附和道。
  “我是替祁爷看,你们没见她眼神老跟着祁爷打转吗?”霍锦骁解释着。
  东海第一美人配平南祁望,单就外形而论,真叫一个般配。
  柳暮言和徐锋闻言相视而笑,柳暮言更是叹道:“看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霍锦骁一听,敢情这里头还有门道?
  “柳叔,此话怎讲,快和我说说。”
  “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和祁爷去了漆琉岛还会再遇上他们,你也替祁爷挡着点。”柳暮言捋着胡子开口,“那沙剑飞在东海虽有枭名,却是所有海枭里最没骨气的一个,为人贪婪怕事,素喜讨好拉拢东海能者为其荫蔽,其中尤以海神三爷为最,可算是三爷座下一条会讨食的狗。那沙慕青自小便聪明美貌,听说沙剑飞本要将这女儿送给三爷,不过三爷只将其收为义女,并没纳入房中。”
  “东海纷乱,美色为棋。大抵三爷是想利用她的容貌笼络人心?”霍锦骁一点便通,想那曲梦枝不也是三爷送给梁同康的女人。
  柳暮言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再说咱们祁爷,他纵横东海十年,到现在都没娶妻,身边更无女人,别说咱们平南岛的人替他着急,就是这东海众雄,哪个不把眼睛放到祁爷身边来。咱们平南的实力与日俱增,祁爷身价水涨船高,前年开始就得三爷青睐。去年半丈节时,三爷就有意替祁爷做媒,想把沙慕青放到祁爷身边,一为笼络,一为监视,被祁爷找借口给回绝了,今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难怪……我瞧那沙慕青确实美貌,可祁爷竟有坐怀不乱之定力,原来是这个原因。”霍锦骁不免有些感慨,“倒是可惜了,沙慕青和祁爷站一块,真真般配。英雄美人,本为佳话,怎奈乱世纷争,不过他人棋子,任人鱼肉。”
  “你小子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感慨!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脚踏实力些好。”徐锋听她故作老成地感慨,忍不住教训道。
  “别说了,他们回来了。”柳暮言轻斥着,人亦站起,迎到甲板上。
  沙剑飞已经在船上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羡慕更深,果见贪婪之色。祁望客套两句,他只说要回,祁望也不多留,亲自将人送到舷梯上,拱手告辞。
  沙慕青将裙稍拎,迈上舷梯,浪花涌来,船身略有颠簸,她身形一晃,似要跌下。祁望正站于她身侧,见状只得伸手扶了一把,待沙慕青站稳之后将手收回。
  “沙姑娘小心脚下。”
  “多谢祁爷。”沙慕青微一欠身,眼里赧意更盛。
  海风拂过,轻轻勾起她的面纱,露出小巧下巴与一抹唇影,叫人惊鸿一瞥,很快又被掩去。
  祁望目光已垂。
  送走沙氏父女,收回舷梯,他方回身,一眼扫过甲板上的众人,抓到张憋着笑的脸。
  霍锦骁见祁望望来,两步跑到他身边,展目望着已渐渐远去的沙慕青,感慨道:“真是美人儿,可惜。”
  “可惜什么?”祁望斜睨她。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唉……”霍锦骁目露遗憾。
  “你胡说八道什么?”祁望有种想掐她的冲动。
  “祁爷艳福不浅,小景羡慕啊。”霍锦骁狠狠笑起,颊上酒窝深邃。
  “闭嘴。”祁望斥她。
  “祁爷,你要不想惹这些桃花债,小景倒有一计可献。”霍锦骁却正色道。
  祁望狐疑问道:“何计?”
  “你快点给平南岛娶个正经的岛主夫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霍锦骁一口气说完,马上脚底抹油,有多远跑多远。
  祁望气得想把她扔到海里去,一转身却见身后诸人满脸猪肝色,他二人对话声音不小,恐怕叫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开始消遣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伙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
先来坏消息,从明天到周天,我顶着烈日跑去玩,所以没有时间码字了。
好消息是,未来四天的字我已经囤好了,存稿箱每晚七点准时更新。
评论和红包恐不能及时回复和发送,忘见谅。
么么大家。

  ☆、故人

  船又行一日; 在午后终于抵达漆琉岛外的扶仙岛。
  午间下过场急雨; 不过短短盏茶时间,雨过之后海平线上竟浮现彩虹; 七色虹光弯叠成规整的半圆,仿似天涯海角处搭起的虹桥。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 唯彩练如挥。霍锦骁看得入迷; 恨不得手边有笔纸能将此景画下。
  扶仙岛并不大,一眼可望大半,岛四周全是泊船的码头缆柱;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满。码头上顶着烈日站着许多身着戎服兵士,腰上均别着长刀,往里的树林隐约可见哨楼高岗,弓/弩暗伏; 更有成队兵士来回巡视。再往上便是荆棘木栅围起的营区,漆琉岛外的五座小岛只有驻军,没有普通百姓; 这扶仙岛并无例外。
  看码头上泊船的情况,漆琉岛所邀请的宾客应该已经来了不少。漆琉岛有规定; 半丈节期间,外岛之船不可擅入漆琉内海; 每岛只许进一船,船上人员不得超过二十人,是以祁望将所带船只留在扶仙岛; 只以平南号进漆琉岛。进岛之人除祁望与霍锦枭之外,有十人为水手,余者是小满、周河、林良、柳暮言及卫所精英四名,朱事头、徐锋、华威等都留守在船队。
  扶仙岛驻守的负责将领铁面无私,接过平南与燕蛟的帖子就领着一队人上平南号搜查是否带有违禁物品,连寒暄都生硬非常,也不管来的是何许人,只按章办事。
  “祁爷,景爷,得罪了。”
  搜查半个时辰,那将领方将帖子还于二人,又给了通行所用的腰牌,以示放行。
  祁望与霍锦枭忙道不敢,登船绕过扶仙码头,驶向漆琉。
  过了扶仙岛后,海面上的船只少了许多,但船只多是大船型,船上旗号鲜明,应该是纲首所在的领航之船,也是各岛最好的船只,而在这众多船只之中,尤以平南号最为惹人注目。霍锦骁已发现附近驶过的几艘船,船上的人都在朝他们张望指点。
  从扶仙岛到漆琉岛,航程不到半日,暮色降临前可抵。霍锦骁回舱更衣,再出来时已换上紫棠色的窄袖交领衣裳,腰缠牛皮革带,其上镶有三爪螭玉扣,腰间垂有双鲤对吻玉牌,腕上挂了串血珀珠串,珠串上坠的玉临春小件,正好能抓入掌中把玩,除此之外,她身上便无多余挂饰,不过就这两件挂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全非凡品。
  这挂饰是她在清点金蟒四煞财宝时看中的两件小玩意儿,衣裳却是拿祁望没穿过的新衣临时改的,今日一穿倒像改头换面般,身量挺拔,风度翩翩,通身的英武。她又将长发结辫束髻,髻间扣着枚方玉,其下覆了网巾,面貌虽平,然齿白目清,精神爽利,反而更显气势逼人。
  “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一样了。”林良一见她便挨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
  “怎么样?小爷我也算风流倜傥了吧?”霍锦骁得意道。
  “不错不错,就比祁爷和我差一点。”林良摸着下巴点评。
  “和祁爷不能比,他可是得了东海第一美青睐的人,不过比你我就绰绰有余了。”霍锦骁又想起那沙慕青,忍不住趣道。
  “准备泊船!”祁望声音冷不丁飘来。
  霍锦骁马上闭嘴。
  漆琉岛已近在眼前。
  ————
  暮霞晚风,白浪淘沙,绵长的海岸线看不到头,只有伸向海里长短不一的码头与随波摇曳的船只,恍惚之间让霍锦骁觉得回到了全州城。
  漆琉岛果然不负东海第一大岛之名,哪怕她如今站在这里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却已能推知全豹。光这片港口就已能全州城相媲美,平南岛的码头已算大,可与这里比起来,确是小乌见大乌。
  这码头也有漆琉兵士驻守,数量比起扶仙只多不少,且戒行更为森严。平南号在靠近码头时就已有漆琉的迎客沙船前来引船,祁望与霍锦骁各自递上请帖与腰牌,迎客沙船里穿着深褐长袍的管事便堆笑行礼,将平南号引往停泊之处。
  抛缆泊船,船上水手将船停稳,迎客的管事领来三个小厮,先向祁望与霍锦骁奉上茶水点心,又安排车马过来将船上所卸之物装车运往岛内,待客之道周全妥帖。
  “慢点慢点,这箱笼里是易碎之物,你们小心点。”柳暮言在船上指挥着水手往下抬货。
  “祁爷,我去帮帮柳叔。”霍锦骁见状向祁望道。
  祁望点点,她便又回到甲板上。
  平南号上装的大多是燕蛟岛的现金与部分珠宝古玩,还有就是平南与燕蛟岛要在半丈节上送给海神三爷的礼物,箱笼虽不多,但都是贵重之物,不能留在船上。
  霍锦骁给燕蛟岛挑的是尊白玉雕制的千手观音像与一套宫中御用双龙方樽,而祁望送的则是套鎏金船模,共有五艘,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却打造得与真船一般无二。
  箱笼很快搬上马车,霍锦骁随祁望钻进了当前的一辆华盖马车中。铃儿一声脆响,前后三辆马车便缓缓往漆琉岛上行去。
  这马车内部奢华舒适,锦榻迎枕、几案熏炉一应俱全,案上更是搁着切好的瓜果与两碟点心,铜壶里茶水齐备。霍锦骁吃了两块瓜,又趴到熏炉边上用手将香气往鼻间赶。
  淡淡的百合香沁入心肺,醒脑十分。
  “你消停一会!”祁望被她晃得头昏。
  “祁爷。”霍锦骁拈了块蜜瓜送到他手边,“和我说漆琉岛呗?天街是什么样的地方?”
  刚才迎客的管事说他们住在天街的驿站里,她好奇这天街是什么地方。
  “漆琉岛分作两处,以正中明王殿为分,这明王殿就是海神三爷的居住。明王殿的东边,被东海上的人称作天府,这天街就是最接近明王殿的一条街巷。天府住的都是寻常百姓,与全州城相仿,屋舍俨然、商铺林立,甚至更加繁华,且此处贩售之物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很多舶来品,吃食更是丰富,茶馆戏班比比皆是,百姓日子富足,故而谓之天府。”
  祁望解释起来。
  “那另一边呢?”霍锦骁听得津津有味。
  祁望的眼眸却变得幽深:“另一边则被称作……恶城。”
  霍锦骁心脏一紧,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好。
  “恶城是整个东海最黑暗之所在,这里没有普通民居,全是些见不得光的场所,烟花柳巷、赌坊烟馆就不提了,这里还有整个东海最大的黑市,黑市集中贩卖海盗掠劫之物,皇宫贡品、粮草牲畜,甚至于也贩售人口,你徒弟就是三爷从这上边买回来的。这地方,人命不值钱,进了这里,便无法可依。除了黑市,那里有还有演武场、斗兽场等各种搏命地方,尤其是斗兽场,那是东海有钱人最爱的刺激去处,不是兽与兽斗,而是人与兽斗。你见过普通人与狮虎搏杀的场面吗?那里就有,人被撕咬至腹裂肠涌……怕了吗?”
  祁望见她越听脸色越不好,便收口道。
  霍锦骁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残忍。
  “难怪要叫恶城,这分明就是地狱。”
  “地狱,是啊,可不就是地狱。”祁望将手中瓜皮丢到桌上,朝后靠去,闭上眼。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掌天堂,一掌地狱,那便是这东海人人敬畏的海神三爷。
  他真想见见这人。
  马车在石道上压过嘚嘚声音,车檐角挂的铃铛不住撞响,叮叮当当飘了一路。
  许是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霍锦骁没有再多话,只懒懒趴在车窗上,挑帘朝外张望。
  马车已行到天街里,长街十巷,笔直的道路看不到头,石板上有些潮湿,外面已下起小雨,可街上行人却络绎不绝,天色渐暮,街巷两边商铺的灯笼已经点上,一眼望去,像是挂在屋顶的巨大糖葫芦。
  茶馆里传出咿呀琴声,戏班子也是锣钹乱响,商铺里的客人进进出出,推着车儿的小摊见缝插针摆着,小杌子上坐着露天吃饭的人,土灶铁锅上烟气直冒。这地方没有宵禁,晚上才是众人消遣的好时光。
  这样的繁华,就连兆京都比不上。
  大概是因为半丈节的关系,漆琉岛上来的外客多了,就这么一会功夫,霍锦骁已经看到不少容貌衣着都有别于大安人的外域人。
  “祁爷,快看,金色头发……好漂亮!”她看到新鲜东西,很快把刚才的不痛快抛到脑后,伸手指着路边走过的高挑女子嚷道。
  祁望捏捏眉心,一把将她拉回来:“坐好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霍锦骁讪笑两声,眼珠还粘在窗外头。
  商铺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她目不暇接,属于女人的天性爆发,她很想跳下马车去逛逛。
  不多时,马车总算停下,祁望想着总算可以不用再与她同车而坐,心里松口气。天街的驿站门庭宽阔,石狮影壁气势恢弘,不像是驿站,倒像个小行宫。
  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下来,祁望看着人往地上搬箱笼,霍锦骁还是满脸兴奋,她左右张望一番,忽然站到祁望身边,轻轻扯他衣袖,小声道:“祁爷,安顿好了后能不能带我逛逛天街,我看到好多好东西。”
  “什么东西?”祁望回忆着刚才她眼睛盯的商铺,多是些女人成衣、胭脂水粉等铺子,不由扬眉,也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想换回女装吧?”
  “有何不何?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躲避雷尚鹏,现在他人都死了,我还装什么?”霍锦骁不以为然撇撇嘴。
  祁望闻言瞪着她,才要发话,忽见驿站前又有三辆马车驶停。
  铃儿响过,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两个翠衣小丫鬟率先跳下,取了小杌子摆在下车处。一只纤纤素手扶着门框,车里的人乌发云鬓半垂头,缓缓而出,提裙踏下。
  霍锦骁看见这人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望向祁望。
  祁望也已怔然。
  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曲梦枝。
  她怎会来漆琉岛?

  ☆、女装

  曲梦枝身着银红缂丝袄; 系着莲枝绉纱裙; 梳着光溜的发髻,髻上压着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华盛; 颈间挂着红宝石牡丹缨络,腕间亦是同款镯子,裙上坠着羊脂玉禁步; 偶尔露出裙摆的鞋尖上竟有鸽蛋大的东珠; 通身的气派华贵。
  她一落地便朝后望向长街,白皙的脸庞染上淡淡灯笼红光,似朝霞明媚; 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别十年,竟然还能回到这里。”她并没看到祁望,喃喃自语道。
  霍锦骁不由想起祁望提过的曲家之事,心里难免同情; 只是她语气平静,略有些感慨,却不见恨意; 倒是全然看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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