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寂寞宫花红-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锦书听了越加谦恭的道不敢,偏殿里没差事的人见皇后留锦书说话都有心避讳,偌大的殿堂和廊下空荡荡的,她顿觉心头擂鼓般,声声震得脑子发胀。
皇后是肚子里打仗的好手,她也不忙着切入主题,只不痛不痒说些题外话,谈谈天气,聊聊节气,就像钝刀子割肉,直把锦书唬得悸栗栗,恨不得干脆跪下来磕头请她给个痛快。终于,皇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把视线落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半仰着唇,不紧不慢道,“我一见你就合眼缘,从前也听说过你,可巧我缺个贴身的人伺候,要是我去求老祖宗把你赏我,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锦书暗自哀叹命不久矣,嘴上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了欢喜的样子道,“能伺候主子是奴才前世的造化,奴才是慈宁宫的人,万事听老佛爷的安排,老佛爷发了话,奴才没有不遵命的,一定尽心尽力的侍奉皇后主子。”
皇后点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近来太子可是常来找你?”
锦书心下计较,不论她说什么,顺着捋总不会错,便凝神道,“并不常来,太子爷给老佛爷请了安就走的,奴才如今在当散差,大抵是跑跑腿,做些零散的活儿,不在老佛爷跟前伺候,也不得见太子爷。”
皇后面上淡淡的,听了她的话,方道,“我知道你们打小就熟稔,太子是个念旧情的人,你别瞧他个儿高,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办事常常顾前不顾后的,他要是来找你,你远着他就是了,没得叫他一唐突,反倒害了你。”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招惹太子,他是嫡皇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不能让他因年少荒唐沾上什么污点。自古立嗣重操守,讲徳行,皇帝的儿子不少,大多聪明乖觉,皇帝尚年轻,也没到非要立太子的地步,大可过上十年八载,看诸皇子的品性能力再作定夺。太子与她过从甚密,叫皇帝知道了,恐怕会给太子招来大祸。
锦书生长在宫廷里,什么话什么意思,一听就明白。这次是好声好气儿同你打商量,下回可没那么客气了,一国之母,要处置个宫人,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似的!要想活着就得做个明白人,锦书深谙此道,忙作惶恐状,跪下磕了头道,“太子爷心眼好,可怜奴才,奴才万死难报太子爷的恩情,日后当谨记皇后主子的教训,绝不给太子爷添麻烦。”
皇后满意的点头,伸手搀起她道,“不是教训你,是为你好,毕竟你身份特殊,倘或叫人抓住了把柄,论起罪来总是吃亏些的,你说对不对?”
“娘娘说得极是。”锦书躬身应承,目光落在皇后赤色的荷花底鞋上,称着廊下皑皑白雪,触目惊心的红。
皇后招来远远立在滴水下的宫女,把手炉递给她捧着,换了狐裘的暖兜拢手,不再说什么,沿着廊庑缓缓往东偏殿去了。
锦书垮下肩深吸了两口气,冷风吹得她一激灵,忙搓着手快步走进听差房里。
春荣掀了窗屉上的帘子往外看,回头问,“皇后走了?”
锦书嗯了声,站在月牙桌前兀自愣神。春荣方觉得她脸色有异,拉她到一边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皇后可是说了什么?”
锦书这才回过神来,忆起皇后的话,心里只觉嘈杂,便道,“皇后要求老佛爷把我调到坤宁宫当差去,我眼下就像判了斩监候的犯人,提心吊胆的准备出红差呢。”
春荣拧起了眉头,喃喃道,“我瞧着不太好,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怎么个打算法,要是真拨到坤宁宫去,恐怕没什么活路了。”
锦书低头道,“大概是我命里该的,逃不过也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第十九章 相从未款
家宴照例摆在体和殿,体和殿在翊坤宫的后头,是个前后开门的穿堂殿,锦书和苓子先行,要赶在开席之前将太皇太后的用度布置好,两人走在储秀宫通往翊坤宫的夹道里,宫墙高高的,羊角灯昏暗的光摇曳着,苓子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听说这条道上有专掐脖子的女鬼。”
锦书唬了一跳,想起张太监早上说的事,刹时背上发冷,往身后看了,捂着胸口道,“你哪里听来的混话,怪吓人的!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叫别人听见了回禀上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苓子吐了吐舌头,“这里又没有别人,怕什么!咱们一味的小心谨慎,只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许说么?”
锦书努了努嘴,“你瞧瞧前后的护军,要是有女鬼,也得先掐死他们再说。”又叹了叹道,“你呀,亏得还是个姑姑,在我面前说没什么,只怕别人跟前也管不住嘴,到时候要出岔子。”
苓子笑道,“真真该换个个儿,你做师傅我做徒弟才对!这两天我瞧你练得也差不多了,明儿再做一遍给我看看,要没什么,后儿就当差吧,我下月出去了,你早点上了手,我走得也安稳。”
锦书听了大皱其眉,这丫头口没遮拦,大过年的也没个忌讳,听这话头子不吉利似的,便啐道,“今早就该拿手纸给你擦擦,满嘴跑骆驼!什么走得安稳,我要是你爹,准给你一顿好打!”
苓子挠挠头皮,“说顺了嘴,一时就没把门的了。”
锦书掩着嘴笑,顿了顿问道,“今儿会亲谁来的?”
苓子竟然红了脸,老大的不好意思,只随口道,“没谁,就我爹和弟弟。”
“还骗我?”锦书抱着软垫跨过夹道上的门槛,边笑道,“家里人来哪里还有脸红的道理?是不是他也来了?”
那个“他”自然是指苓子家里订了亲的人,头回见女婿,害臊是正常的,照这架势看,苓子对姑爷很是满意,果然,她拿手背贴了贴脸,扭捏道,“他知道今儿家里人要来瞧我,特意在值上告了假跟着一道来的。”
锦书好奇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苓子垂眼道,“还能怎么样,又没顶子,就和宫门上的护军一个样。”
锦书道,“你心气儿也别高,他在皇子们身边伺候着,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你和他说上话了吗?人好不好?”
“人好不好岂是看得出的?”苓子低声嘟囔,“家里定下了,横竖是要嫁过去的,他们家虽不大富,倒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老子娘在后海那一片据说有些脸面,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幺。人嘛,看着挺老实的,肉皮儿黑,高高的个儿,还没说话就先脸红了。”
锦书心里替她高兴,“这不挺好的吗,如今上虞处的人哪还有开口就脸红的,上三等的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你有福气,竟是捡着个好的,什么都不要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苓子见她老太太似的,便想拿她打趣,四下无人,就小声道,“你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
锦书佯装不知,只道,“我有什么可说的!别说了,前面就到了。”
迈进体和殿,眼前豁然开朗,院子里灯火通明,从宫门外的门坎起,一直到寿膳房的门坎,每三步有一个太监,穿一身崭新的宁绸袍,粉白底的靴子,面前一盏琉璃风灯,灯笼连成串,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
两人噤了声,快步进殿里布置,等收拾妥帖了,刚到帘子后头站定,隐约听见外面遥遥的有击掌声传来,正是御驾驾临体和殿的暗号,忙和殿里另两个当着差使的往殿中去跪迎。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去,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对锦书一指,“你,给朕沏茶来,要酽酽的。”
总管太监李玉贵一惊,万没想到皇帝会亲点她伺候,心里虽有顾忌,却看皇帝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只得一使眼色让锦书去办,自己打了猩猩毡软帘,服侍皇帝进配殿歇息,布置停当了急忙退出来,惴惴不安的在殿外侯着。
锦书去了半晌才回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盘上放着十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冻石蕉叶杯,看见李玉贵便屈膝道,
“谙达,我没在御前伺候过,这里的东西也不是御用的,您瞧这些可行?”
李玉贵见还妥当,便轻声道,“姑娘千万仔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是御前失仪,不光你,大家都要跟着掉脑袋。不过也别怕,多留意些就成,快进去吧,别叫万岁爷久等。”
锦书应个“是”,举步进了东配殿,隔着沉沉的竹帘,只瞧见御前当值的太监伫立在殿里,一动不动,偶人似的。她端着托盘往殿内去,地上铺着锦裀蓉簟,脚一踩软软的陷下去寸许,绕过一架大理石大插屏,行至配殿深处,皇帝在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坐着,右手支着头,手肘撑在花梨圆炕桌上,面前摆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闭着眼,皱着眉头,极不安稳的样子。
锦书不敢出声,只蹑手蹑脚上前把盏放在离皇帝一尺来远的地方,瓷盏触到桌面,饶是再小心,也发出微微的声响,皇帝眼睫一动,似有些朦胧,倒没有平常的冷峻警敏,扫她一眼,慢慢直起身子来,锦书心头突地一跳,唯恐皇帝怪罪,便惊惧道,“奴才愚笨,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接过茶去,吃了一口,只觉舌尖弥漫出一种醇厚的清香,不由看着她道,“这是什么茶?”
锦书看他冷着脸子,想是不太满意,愈加神色仓惶,颤声道,“回万岁爷,是祁红。奴才看万岁爷有些乏,若吃酽茶恐伤圣躬,便斗胆加了一点酥酪进去,奴才妄揣圣意,求万岁爷恕罪。”
她眼中尽是楚楚的怯意,托着漆盘,紫红色的袖口也栗栗轻颤,偏巧一盏玻璃芙蓉彩穗灯就在她头顶上吊着,清辉映照之下面色有些发白,却又剔透得如羊脂玉一般,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水波潋滟,叫人满心生怜。
皇帝稍一恍惚,旋即挪开视线,又吃了两口茶,放下杯盏,方觉得屋子里沉闷得很,地下有火炕,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还拢了炭盆子,脖颈间热得难受,便站了起来,慵懒的抬起了双臂。
锦书会意,这是要更衣了,皇帝来时浩浩荡荡一路人马,连提香炉的都带了,尚衣的太监也一定有,只是这会子不好叫人来,他既然在她面前抬了胳膊,摆明了是叫她伺候,总不好让皇帝等着,只得壮了胆上前。
皇帝穿着貂颏满襟夹袄,外面罩一件石青起花团龙倭缎马褂,胸前一溜赤金的纽子,锦书手上微有些汗湿,半天也捉捏不住一个,皇帝倒也不急,只抬手自己解了领上两颗,剩下的仍旧由她料理。
锦书越急越不得法,皇帝垂眼看她,鬓边落下几丝秀发,鼻尖上浸出细细的汗珠子来,颊上淡淡的红,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衣裳上不知薰的什么香,从袖笼中若有若无的飘出来,丝丝缕缕的沁人心脾。
皇帝道,“你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得可还好?”话锋一转又道,“太皇太后可曾嫌你笨?”
锦书涨红了脸,也不知怎么回话,心里抱怨着,这扣子怎么这么多,纽绊子又是用贡线缠绕成的,要解开真不容易,皇帝日理万机,像她这样耽搁时候,还不得罚到北五所做秽差去么!
这时李玉贵进来,看见锦书在伺候更衣便怔了怔,退到门口发出两短一长的击掌身,司衣的太监立刻躬身进来,李玉贵小心对皇帝道,“万岁爷,吉时到了,老祖宗已经过体和殿来了,还是叫常四伺候吧!”
皇帝没吱声,那就是表示答应了,锦书如蒙大赦,忙不迭却行退至一旁,司衣太监手脚麻利,一眨眼就解完了,卸下马褂搭在手上退出偏殿。
皇帝眼带嘲弄,对她轻轻一瞥,锦书深低下头去,汗颜不已,纠结了会儿,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御前的人,贸然上手难免生疏,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于是自我开解一番,复又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皇帝抬腿往正殿里去,李玉贵忙跟上,随侍的太监也纷纷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回头对锦书做了个鬼脸,她这才看清那是顺子。顺子对她比个手势,示意她这儿差事完了,可以去前面伺候了。她点了点头,快步出偏殿,回到苓子身边在帘后侍立。
殿里摆了张大长桌子,桌上供两副黄釉碗碟。家法太监在殿内四角站齐,高唱一声“传膳”,殿外上菜的小太监就源源不断的从寿膳房往桌上传菜。等最后一道菜上完了,司礼太监喊“膳齐”,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入座。
太皇太后从东配殿出来,锦书和苓子忙迎上去替换下了春荣,一左一右在太皇太后身后搀扶,皇帝和皇后陪侍着,也许是巧合,皇帝恰巧就在她这一边,眼尾可以看得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昂然而立,像一座山,锦书的心都提了起来,压迫得几欲窒息。
太皇太后带领太后、皇帝皇后向天西墙炕上供奉的祖宗牌位合手参拜,然后和太后在人一桌前坐下,锦书和苓子退到春荣一道侍立,这时四个老太监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垂手请安,门外太监高呼“老祖宗万寿无疆”,声调宏亮,从近到远传开去,传到寿膳房,传到养心殿,外面万字头的鞭炮开始燃放,整个紫禁城刹时沉浸在了过年的热闹氛围里。
第二十章 半篙波暖
鞭炮声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打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是破空的清脆指音。
锦书老僧入定,她小时候最爱听太监甩响鞭,父亲常带她上朝,卯正时分步辇抬过宫墙夹道,祭祀太监映着晨曦在天街中央奋力挥鞭,啪的一声,响亮悠远,她扭动着身子趴在御辇的扶手上探头看,小太监得意非常,抽得就愈发用力。后来父亲没了,她变得害怕听见这种声音,每一声都像抽打在她心上一样,她要费了极大的力,才能保持住不至于失仪,再三再四的告诫自己,现下不一样了,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叫人瞧出端倪来才好。
大年初一皇帝皇后侍膳,分别在桌子两边站着,一个执壶,一个把盏,皇帝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斟了酒,恭贺道,“皇祖母新禧,母后新禧!澜舟和媳妇尽孝伺候,请二老满饮此杯。”
这是家宴,所以皇帝不称朕,而是自乎其名以表谦恭,皇帝躬身,皇后下跪叩拜,太皇太后让免礼,照例和皇太后各备了红包给帝后,笑道,“好孩子,唯愿天下风调雨顺,皇帝勤政爱民,就是咱们的福泽了。”
皇帝道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分口将酒喝尽,该轮着布菜了,膳桌上摆着三类菜,一是应节的吉祥菜,第二类是各地的贡菜,第三类是例菜,皇帝先布吉祥菜,布一道,皇后念一道菜名,像念喜歌一样,配合得刚刚好。
用膳期间鞭炮声不许断,鞭子声也不许断,锦书木木站着,听那嘈嘈切切之声不绝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膳桌旁的人忙忙碌碌,她下意识打量皇太后,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脸上含着笑,神情似乎很满足,于理说,她这一生也享尽清福了,原先只是个南苑王的一个侍妾,亏得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如今飞上了枝头;皇帝很孝顺,自己富贵已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不过每日诵经参禅,养鸟养狗的打发时光,倒和她之前想的很不一样,她原以为这位太后得了势必有一番动作,谁知什么也没有,宫中岁月静好,她也不问事,沉默得没有这个人似的。
锦书自顾自走神,忽察觉有人在看她,直觉一瞥,竟和皇帝视线碰个正着,怔愣之下;见那乌黑明亮的眼珠子如宝般熠熠生辉,心头怦然一跳,忙低下头去,耳根刹那间红了大片,直绵延到颈子里。
皇帝状似不经意的又望她一眼,轻攒起了眉头,略迟疑了下,伸手给太皇太后布菜,才从一盘贡菜里舀了勺鹿脯出来,太皇太后身后四个太监里为首的那个高喊一句“撤”,嗓音宏亮,响彻殿内外,皇帝手里拿着勺子一愣,太皇太后的乌木镶银筷子停住了,皇后低眉敛目垂手而站,负责传菜的总管太监崔贵祥吓得直哆嗦,上下牙几乎磕得咔咔响,赶紧把菜往下撤。
皇帝知道自己出了错,同一盘菜里舀了第三勺,不禁看太皇太后脸色,太皇太后抬头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可是朝里有什么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皇帝只得躬了身道,“是孙儿疏忽,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颇宽厚,掖了嘴道,“罢了,我知道皇帝政务繁忙,平日也要保重圣躬,既罢三天朝,这两日就好生将养,这一年来不得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太后别过脸对皇后道,“你也别整日图清静,你们万岁爷的起居虽说有御前的人张罗,到底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你还是多费心吧!”
皇后像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只顾诺诺称是。
皇帝不言语,平了平心绪,复又低头布菜,这回加着小心,到大宴结束再未出岔子,待最后一道冻饺子用过之后晚宴才算完了,太皇太后吩咐拣几样好菜赏给四个家法太监,剩下的让崔贵祥按品级分一分,众人连同门外到寿膳房的五百个太监跪下磕头,齐声道,“谢老佛爷赏!”
锦书和苓子忙搀太皇太后离席,人一桌上的菜碟很快撤了下去,按原样又置一桌上来,这回轮到太子给帝后侍膳了。太子早就候在配殿里,听得一声“膳齐”便上殿来给每位长辈请安,见了锦书也不动声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中规中矩的斟酒布菜,间或偷着瞥她,锦书垂眼回避,要是胆敢和他对视,说不定扣上个意图惑乱储君的罪名,过了今晚就直接拉出去砍头了。
这场大宴果然冗长而沉闷,到交子时方结束。站得时候太长一动不能动,整条腿都僵硬了。送太皇太后上了肩舆,锦书和苓子就落在队伍后头,走一步,脚后跟拖上半步,挪了二十来步,远远听见身后有击掌声,想是皇帝起驾了,两人忙打起精神跟上步辇。一溜宫灯在寂寂无声的宫墙夹道里蜿蜒前行,唯有随侍太监们的薄底靴蹋在地上的轻快脚步声。
慈宁宫上夜的人早就已经当值了,苓子伺候太皇太后吸了一锅烟,便交了差使要和锦书回下处去了,两人走到台阶下时迎面碰上了崔总管。崔贵祥到底六十来岁的人了,背向前弯曲着,因熬了夜,走路也有些蹒跚。他冲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苓子拉着锦书到了福鹿旁边,崔总管拿了两个小包袱给她们,“今天我分赏菜,这是你们俩的份例,太皇太后赏的,叫你们也分享点福。”
两个人忙谢了恩,崔贵祥看着锦书,叹了口气道,“锦姑娘近来一切都要小心些,今儿皇上让你伺候了?怕不是个好兆头……我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你自己多留意吧!”
锦书没太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才想问,他已经拢着双手往正殿里去了。
锦书和苓子面面相觑,四面八方冷风袭来,苓子瑟缩了一下,拉拉她的衣袖道,“先回去吧,真冷。”两人回到下处,苓子洗漱完了躺在炕上,锦书拔了头上的簪子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转身开了自己的箱子,把太子给她的那只镯子收了起来,走到炕前慢吞吞解了大背心上的蝴蝶扣,见苓子还在拿着菱花镜子不停的照,便笑道,“够漂亮的了,还照什么?”
苓子支起身子把镜子放到炕头上,一面撸了刘海丧气道,“你帮我瞧瞧,听人说额头高的福气好,我的鬓角不清楚,将来也是个没福的。”
这个说法她也听过,看苓子发际线上的确很杂乱,乌沉沉的一片,又不好顺着她的话说,怕伤了她的心,便道,“只有你还信这个,命好不好哪里看得出来?得过着日子才知道。你就快放出去了,又许了个好人家,我看福气就不赖,好些人出宫年纪大了,嫁人难,最后不是草草成亲,就是孤独终老,比起她们来,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苓子开始伤春悲秋,仰面躺下了道,“谁知道将来怎么样,男人好,日子就过得,要是男人不好,一个接一个的往家讨小老婆,那我可怎么办!”
锦书脱了衣裳上炕,笑道,“你想得真长远,不过鬓角乱就引出这么一大堆来,我还听说耳大有福气呢,你的这对耳朵可是福耳朵,将来出阁自然有人给你开脸,鬓角是要修的,耳朵长得好,那才是真福气。”
苓子经她一开解,想想很有几分道理,也不再纠结在这上头了,回忆起崔贵祥的话,悻悻道,“崔谙达那话是什么意思?也不说全了,叫人心里没底。”
锦书看着屋顶上青黑的瓦楞,只觉铺天盖地的暗,豆大的灯火什么都照不见,耳边唯有呜咽的风声。
苓子道,“今儿在体和殿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万岁爷怎么让你侍奉茶水呢,你没看见李总管的脸都绿了,八成是唬得不轻。万岁爷在配殿里可为难你?我那时候还真怕你回不来了呢!”
说起皇帝,果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知道她的身份,更该远着她才好,怎么反倒叫她伺候?不怕她在茶水里做个手脚毒死他么?崔总管的提点她也细琢磨了一下,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体和殿里当值的人多,这事定然会传到太皇太后耳中,自己糊涂,她们的脑子里却另有算盘,要是有什么考量,明天处置就下来了,等着吧,反正自己这会儿是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他们说了算。
苓子哎了声,又道,“万岁爷不会是瞧上你了吧?”
锦书吓得心跳差点儿停摆,“你混说什么!他不杀我我都要谢天谢地了,瞧上我?那可比杀我更可怕。”
苓子嗤地一笑,“你还当我没看见呢,万岁爷侍膳怎么出了岔子?你俩眉目传情来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锦书三魂震飞了两魂半,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道,“姑奶奶,你是嫌我命太长吗?哪里有什么眉目传情?我是谁,你最知道,我就是再没骨气,也不会对宇文家的人有什么念头。”
“那太子呢?”苓子深深叹息,“其实后/宫里的女人,只要万岁爷瞧得上,哪个不是随手捻来?你既然在宫里,就得有这准备,哪天皇上让敬事房打发人来背你,你就乖乖的去吧,什么也别想,你在宫里一天就一天是皇帝的女人,谁让已经改朝换代了呢!”
锦书听了恹恹的,只道,“我真羡慕你,还能放出去……不说了,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苓子翻个身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停,已然睡熟了。
锦书在黑暗中茫然睁着眼,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们暂且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宇文澜舟那样心机深沉的一个人,不把慕容氏斩草除根总会觉得江山坐不安稳,他的眼神里满是算计,也只有苓子才会理解成什么眉目传情。
罢了罢了,莫去想他。
她探前身子,“噗”地一声吹灭了油灯,外面的风声愈加凄冷,吹在窗棂子上飒飒作响,勉强阖了眼,混混沌沌便睡去了。
第二十一章 陡顿忧戚
操练了无数遍,锦书把敬烟的差事接了下来。
太皇太后用过早膳,苓子带着她上前请安,锦书跪下磕了头,“老祖宗,奴才今儿替下师傅伺候您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苓子看着。”
苓子道嗻,退到一旁侍立,锦书在距离太皇太后座前两方砖的地方站住,转过身把烟装好,拿蒲绒引了火眉子,右手托着烟袋,把烟嘴送到太皇太后嘴边,左手把火眉子一晃动,用手拢着明火点烟,动作稳健,姿势流畅,太皇太后吸了一管烟,颇赞许的颔首,“苓子是名师,名师出高徒,这个徒弟你算是带出来了。”
苓子和入画相视一笑,肃了肃道,“这是奴才的本份,调教个利索人来服侍老祖宗,方对得起老祖宗对奴才的垂爱。”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复又吸了一锅才叫锦书退下,锦书掐灭了纸眉子,手指头烫得辣辣的疼,只能咬牙忍着,退到外间把东西收拾进火镰包,这时崔总管来问,“老佛爷那儿敬献过了?”
锦书应是,崔贵祥嗯了声,打软帘进了里间,跪了安道,“启禀老佛爷,太医院的苏拉来送平安帖子了。”
太皇太后合眼歪在大迎枕上,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贵祥会意,正要出去打发人,太皇太后突然又睁开眼道,“这些太医都是吃闲饭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们医术高,只一个问就能开方子。去把那苏拉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屋里的人俱一惊,塔嬷嬷道,“老佛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贴?一个跑腿的苏拉能知道什么,奴才这就去传太医来请脉。”
太皇太后道,“不必传太医,问苏拉也是一样的。”
崔贵祥知道太皇太后定不是身上不妥,大抵是要问旁的,便悄声退出去领人了。
暖阁里的帘子打起了半幅,锦书在外头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寿药房的苏拉虽不是太监,却是不上台面的杂役,从没被召见过,进来打个千儿,战战兢兢的垂手应讯。
太皇太后问,“年三十那天,万岁爷可是又到寿药房里去了?”
那苏拉不敢隐瞒,打着颤道,“回老祖宗的话,奴才那日不当值,并不知道寿药房里的事,只是后来零星听大人们说起一些。”
太皇太后嘴角一沉,“皇帝哪里不好?”
苏拉磕磕巴巴道,“万岁爷偶感风寒,大前天夜里发了烧,据说是熄了地炕批折子,受了凉,万岁爷不叫老佛爷知道是怕老佛爷担心,昨儿午膳后太医院使请了脉,皇上表过了汗,这会子已经好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些个大人们整日间在大内呆着,吃着朝廷的俸禄,这点子差都办不好,皇帝圣躬违和,就该打发人来回我,皇帝不让回禀就替他瞒着,眼里竟是没有我了!他虽通岐黄,到底是万乘之尊,给人当太医使了抓药,真真大失体统!你传我的懿旨,着令前儿当值的太医,每人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给他们长长记性!”
苏拉打着摆子领命,躬身退出了西偏殿,锦书心头鸣雷般怦怦跳作一团,暗道塔嬷嬷把事儿告诉太皇太后了,药方子也让她看了,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说的就是她,自己这回少不得要连坐,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老老实实认罪,或许罪责还轻些。
打定了主意便跨进殿里,在门槛前跪下,膝行至太皇太后脚边,伏在地上道,“奴才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皇太后略停了停,方道,“你这才来认罪?我不问,你就不说,可见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你做宫人,怎么连主子都认不出?这双眼睛这么钝,今后如何能当差?”
锦书一迭声道是,心想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不辩解,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太皇太后看了看塔嬷嬷,心想这丫头倒硬气,她才出掖庭,明明可以拿这个做借口,却只字不提,的确是聪明,否则就是口奸舌滑,免不了一顿重罚。
皇帝给她抓药的事她也是才知道,先前塔都也瞒她,皇帝干什么向来是极仔细的,昨儿侍膳居然出了纰漏,她才生了怀疑,一问塔都,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细论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打小爱琢磨医理,后来做了皇帝,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耗了他许多心力,慢慢只要是乏了,就一头扎进寿药房里,他常说摸药比吃药管用,心里烦了躁了,看看那堆药材火气就没了,只是这么一来,连他是不是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记档了,有病自己瞧,真够吓人的,更叫她吃惊的是皇帝看那丫头的眼神……
他只当她坐着没发觉,那是个什么眼神?男人瞧女人的眼神!瞧了一眼不够,再瞧一眼,然后滴水不漏的大英天子就布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