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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洗白手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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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耳边一阵环佩声乍响,接着便听见一个又尖又嗲的女音道——
  “我阿兄不过是一时失手,才不会输给那些泥腿子呢!”
  苏虞昨儿夜里不曾睡好,本就有几分头昏脑涨,这尖音简直炸得她脑仁疼。她转头凉凉地睨了一眼出声之人。
  别人都是泥腿子,就你高贵。
  那目光太凌厉,崔意如想忽视都难,可当她转过头,却只瞧见一颗个盘着精致发髻的后脑勺,发髻上戴了个柳条编成的草环。
  崔意如气不过,恨恨地对着那颗脑袋扔了句:“俗气!”
  苏虞施施然回过头:“怎么,崔表妹是想要我头上这柳环?知你兄妹情深,我忍痛割爱赠你便是。”
  苏虞记得今岁科举的状元和榜眼皆不是京畿人士,探花是阿兄苏庭,崔十三好像是二甲中间名次,可不就是输给了泥腿子们嘛。
  她目光投向场内,球手们差不多到齐了,戴着柳环的苏庭格外显眼,正在走马试杆。苏虞蓦然笑了,回头道:“不瞒你说,我头上戴的这串柳环是文曲星下凡亲手编的。”
  “表妹拿回去给你阿兄,指不定就能金榜题名呢。”苏虞作势去摘头上的柳环。
  崔意如一眼认出了她,火气直冒却不好发作,嫌弃道:“谁要你的破东西。还文曲星下凡呢!”说罢,拂袖走人。
  苏虞收回手,目送着她走远,心里冷哼一声。
  不稀罕啊?她还没打算给呢。
  正打算转过头,发现适才说闲话的两位夫人似是还未从变故中回过神。
  苏虞在她二人脸上兜了一圈,旋即绽开一个灿烂又得体的笑容:“表妹不懂事,让安伯母和陈伯母见笑了。”
  “哪里哪里……”
  正在这时,场内忽传来数声惊呼。
  苏虞转头去看,只见一只马球正急速朝这边飞来,快得能听见它撕开风的声音,避无可避。
  看台上的女眷惊慌中伏倒一片,而她才刚转过头。
  苏虞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眼角余光看见苏庭和卫霄,急红了眼,各自驾着马飞奔而来。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腾空而起,马球杆一挥,硬生生拦截住了飞向看台上的马球。
  苏虞眼皮子一跳。
  ——晋王秦汜。
  ……
  苏虞想,秦汜大概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一个难以启齿的人。
  他是什么人呢?
  是嘉元帝的第二子,是大梁的晋王,是上辈子晋王妃郑月笙的夫君,是苏太后名义下的儿子。
  ……也是苏太后的姘头。


第11章 瑶台蹴鞠
  苏虞适才瞧见郑月笙就开始有些浑身不自在了,这会儿在此般情形下瞧见秦汜,反倒定下心来。
  横竖她现在可是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谁知道她和秦汜的那些腌臜事儿。郑月笙不也还没嫁给秦汜,她就该坦坦荡荡。
  其实,在秦汜和她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之前,苏虞起初一直不太看得起秦汜。
  坊间只道晋王秦汜是个风流浪荡子,青楼酒肆的常客,朝野上下也公认这嘉元帝的第二子资质平庸,游手好闲,无心天下。
  苏虞也觉得他太轻浮了,成日里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且太过窝囊,生在帝王家,与权利的巅峰一线之隔,却只一味地退让。
  可后来她才明白,也就是因为看不见他的野心,他才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活到最后。
  之后发生了两件事才开始让她对他大为改观。
  一是他娶了妻后竟收起花花肠子,摇身一变成了痴情种,晋王妃死后甚至生出遁入空门之意;
  二是他在与突厥的和谈中三言两语让大梁占尽先机,能言善辩。
  后来她索性把空缺的鸿胪寺卿一职给了他,将他从鸿胪寺少卿提为鸿胪寺卿,也算是人尽其才。
  忽闻异动,苏虞回神,抬眼看过去。
  一个自称赵王府上的小厮正对着在座的女眷俯首作揖,“王爷说,皆因他一时失手,马球失了准头,教诸位夫人娘子惊吓一场,特地派某前来赔罪。”
  苏虞眼神一转。那个马球是赵王失手打飞的。
  她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这是因果报应吗?是不是因为她上辈子把无辜的赵王害得太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那马球往她这边砸?
  不,她可从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父亲忠心耿耿、戎马倥偬,却遭君主猜疑、奸人算计,死在了茫茫大漠之中,马革裹尸。
  阿兄一腔赤子热血,入朝为官志在为民造福,却死在了太极宫前,禁军刀下,只为改换苏家满门抄斩的结局。
  而她苏虞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了,却死在了雍容华贵的兴庆宫里,头顶是绣着八仙图的红罗幔帐,塌边是袅袅燃着安神香的镂空宝相花纹铜香炉,榻前是不肯假他人之手服侍她用药的承德帝秦淮。
  天下之大,老天爷总有看不见管不了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赵王到底是被她害死的。
  他是在打了胜仗凯旋回京的路上被人从背后放了冷箭,死了。
  随后在他的贴身衣物中翻出了和突厥皇室来往的密信,通敌叛国之罪板上钉钉。
  权势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令人着迷,她这伎俩谈不上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但是没有人出来质疑,也没有人发现赵王的死因和罪行,都与十年前宁国公苏遒谋反一案出奇的相似。
  嘉元帝如此这般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父债子偿。
  苏虞回神。
  下头端坐的郑夫人代表女眷们回了话:“虚惊一场罢了,让你家王爷毋要挂在心上。”
  她转头又添了句:“且若要说惊吓,应是苏三娘受得最多,若不是晋王爷及时拦住了,三娘怕是得受伤。”
  那小厮赶忙转头朝苏虞赔罪。
  苏虞怔了下,旋即笑开了:“我无碍,王爷费心了。”
  小厮连连作揖,退下了。
  苏虞目光回到球场中,不远处,阿兄似是正与晋王秦汜相谈甚欢,想来是在替她道谢。
  未时已近,阿兄不便登上看台,适才遣了身边的小厮过来问候过她。
  她眯着眼睛看,场中二人皆是未及弱冠,穿着骑马服身姿俊秀地坐在马上交谈。
  苏虞正准备收回目光之时,那正与苏庭谈话的晋王忽转过头来朝这边看,一下子对上她的目光。
  她一时有些发愣。二人隔着看台球场无声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秦汜忽然隔空对她笑了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苏虞觉得那笑轻浮极了,像是在对青楼里的红倌儿吹口哨。她眉头一皱,当即收回了目光。
  她怎么忘了,这时候的晋王还不曾娶妻,还未遇见他的真命天女,依旧还是那个青楼酒肆里一掷千金,一笑倾美人的风流浪荡子。
  晋王秦汜相貌俊美,这是坊间都知道的事,甚至有传言说他爱惜皮相更甚女子,日日以珍珠粉洗脸。
  苏虞不知道这传闻真假,也无心去验证,她只记得前世有一次召他述职,见他左耳上戴了枚戒指大小的银色耳环,后来无意间问起,说是不小心划伤了耳朵留了疤,故用耳环遮挡。
  苏虞奇了,这人整日里酒色笙箫,哪来的伤,难道还有刺客刺杀吗?
  怕不是被窑子里红倌儿的簪子给划伤了。
  她在心里笑他太女气,大男人打什么耳洞,况且只有女儿家留了疤才百般遮蔽,他一男人留几条疤算得了什么事儿。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看父亲练武,被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给吓着了。父亲那时候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苏虞想着,撇了撇嘴。秦汜和她父亲就不是一类人。
  正在这时,内侍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苏虞心头一凛,跟着众人俯身下拜。
  “平身。”嘉元帝的声音灌入耳中。
  众人纷纷重又落座。苏虞落了座,抬头往上首看,不惑之年的嘉元帝面目沉肃地坐着,身边是娉娉袅袅的崔贵妃崔画屏。
  苏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如今的皇后赵氏久病缠身,多年不曾踏出宫门,果然如她所料,陪同嘉元帝出宫的是崔画屏。
  皇帝已至,马球赛开始了。
  苏虞百无聊赖地看着球赛,目光跟随着马球移来移去,又觉得盯着看一个和她有仇的马球实在不值,索性只盯着阿兄看。
  眼角余光里在阿兄身边不远处骑着马的卫霄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苏虞翻了个白眼,移开了视线。
  目光回到马球,那马球忽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杆打进网,喝彩声响起,苏虞抬眼,视线里晋王秦汜一手提着缰绳,一手转着马球杆,浑身都是得意劲儿。
  苏虞轻啧了声。前世怎么没看出来秦汜还这么会打马球?
  忽闻一阵熟悉的环佩声,苏虞眉毛一挑,八成是去告状的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听见崔意如对着嘉元帝崔画屏见了礼后,嗲着声道:“姑母,您可得给意如做主……”
  “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咱们意如了”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人听着心头就发软。
  苏虞敛着眸,耳畔里回荡的却是崔画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
  “果然和你母亲一样的狼心狗肺。”
  她记得那是她把崔画屏同嘉元帝一起软禁在蓬莱殿里的那一天,嘉元帝中了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她冷眼看着崔画屏被“请”进殿,全然没有今日的优雅与从容,路过她身边时狰狞着脸怒目切齿。
  她彼时冷笑了一声:“我母亲要是真的狼心狗肺,你崔家会有今天?”
  崔画屏磨牙凿齿:“别忘了你身上也留着一半崔家的血!”
  闻言,苏虞忽而勾起一抹笑,道:“侄女自是不敢忘了的,所以甘愿做姨母您的一条狗,就像崔家甘愿做圣人的一条狗一样。”她顿了顿,“但又不太一样,侄女这条狗是会咬人的。”
  她后来很庆幸当初把皇后软禁了起来。皇后耀武扬威、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被软禁在那蓬莱殿里几近疯癫,又不屑于受那嗟来之食,不吃不喝了那么些天,以致她轻轻松松就握住了她刺来的剑。
  耳边又传来崔意如娇滴滴的声音,还添了几分委屈:“姑母,是苏表姐。”
  苏虞眼皮子一掀。
  崔画屏一顿,脸上笑意敛了几分。倒是一旁的嘉元帝听了这话,问了句:“苏表姐?可是宁国公的那个宝贝女儿?”
  崔画屏笑意又僵了几分:“应是的。”
  “召她上来让朕瞧瞧。”嘉元帝一挥手,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忠国立时会意。
  苏虞跟着李忠国上了高台,心里头琢磨着是何事让嘉元帝点名了要见她这么个闺阁女子,按理说崔意如应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且嘉元帝也不至于把姑娘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摆到台面上。
  行至,她俯身下拜。
  “民女叩见陛下,叩见贵妃。”
  “平身。”
  苏虞起身抬头,古井无波般的眸子直视着上首的嘉元帝和崔画屏。
  她一抬头,上首二人心头皆是微微一惊。


第12章 王庭五姓
  宁国公府上苏家三娘素来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坊间也有传言说她骄纵,性子跋扈,倒是从来不曾有人言她的相貌之美。
  弯弯的柳眉,盈盈的杏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朱唇。本是很清丽柔和的气质,却因那过分精致的眉眼和那始终不曾飘忽过半分的眸光,而添了几分凌厉而张扬的美,即便是站着不动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崔画屏咬了咬后槽牙。这双眼睛太像崔画扇了,连抬眼看人的那股子清高孤傲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崔画屏只在好些年前见过尚是幼童的苏虞,那时候崔画扇还活着,崔画扇死后,场面大些的宫宴她这侄女就不怎么参加了,她自然就见不着了。她那姐姐自小就生得漂亮,生的女儿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嘉元帝则是暗道,怪不得苏遒一直把这个女儿藏着不给人看呢,他也算是阅尽千帆了,倒是好久不曾见着这般的美人儿。
  他笑道:“贵妃你看,这丫头长得和你还有几分像呢。”
  崔画屏面上依旧端庄优雅:“宁国公夫人是臣妾的亲姊姊,容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嘉元帝又转头问苏虞:“身子好些了?”
  他说着又笑了,“你父亲当日闯进宫里找朕要太医的那副架势,吓得朕还以为突厥人打到京城了呢。”
  苏虞先是被嘉元帝和蔼的长辈语气吓了一跳,待听清了他的话后心里又是一惊。父亲委实是太莽撞了些。可她虽如此作想,心头却止不住地发暖。
  苏虞一抬眼,便见嘉元帝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赶忙敛起变换的眸光。
  “多谢陛下关心,民女好多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望陛下陛下莫怪家父殿前失仪。”
  崔画屏笑着接口道:“宁国公也是爱女心切,陛下怎么会怪他?”说着,她转头问嘉元帝,“您说是吧,陛下?”
  嘉元帝点点头:“这是自然。倒是你个小丫头有孝心,竟懂得替你父亲请罪,也不枉他如此疼你了。”
  苏虞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陛下谬赞了。”
  这时,一直被撂在一边的崔意如插不上话,有些急了眼,她越过苏虞上前向嘉元帝求援:“皇姑父……”
  一旁的崔画屏眼见着嘉元帝皱了下眉,赶忙出声打断:“行了,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的龃龉,和和气气的多好。”
  苏虞睨了眼崔画屏,心里冷哼一声。亲姐妹之间的龃龉都少不了,还指望隔了一层的表姐妹?
  柳环一事如苏虞所料的,在崔意如愤愤的目光中草草收场。
  嘉元帝问过话后,苏虞就被放行离开了高台。回看台的路上,她忽然想起适才崔画屏第一眼看清她容貌时的目光。
  惊异,厌恶,嘲讽,憎恨,很是复杂。
  苏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目光大抵是透过这张脸,投放到了另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身上。她的母亲。
  苏虞后来才知道,母亲当年和父亲私奔的时候是有婚约在身的。清河崔家和范阳卢氏是世交,母亲还未出生便被许了亲,对方是卢家十四郎。据说卢十四郎貌丑无才,甚至有传言说他少时贪玩伤了脑子,可抵不住人家命好,是卢家嫡支的唯一继承人。
  母亲因私奔一事被崔家除了名,但这门亲事没有如母亲所想的不了了之,反而落在了亲妹妹崔画屏头上。
  母亲知晓的时候也只能是无能为力。她不知道的事,亲妹妹崔画屏自小嫉妒她,因了这件事更是恨极了她。生得漂亮,又聪敏更甚男子,自小就得长辈喜爱,这些都是崔画屏嫉妒的。
  不过崔画屏到底没有嫁成,卢十四郎在新婚前夜失足落水淹死了。可她也嫁不出去了,谁都不愿娶一个有克夫名声的媳妇儿。直至改朝换代,新皇登基,她被送进宫成了嘉元帝的妃子。
  前世,苏虞去蓬莱殿看过崔画屏,给她带了点宫里新做的小菜。
  意料之中地,崔画屏看也不看,将之打翻。意料之外地,崔画屏以一种炫耀的语气对她说起了陈年旧事。母亲和父亲的私情是被崔画屏撞破后偷偷告发的,父亲本想功成名就之后再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母亲进门,最后因此演变成了屡遭羞辱之后的叛逃。
  “三娘?”
  苏虞回神,适才她从嘉元帝所在的高台回到自己的座位,刚一落座,英国公夫人便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了。
  卫夫人笑着问:“昨儿个我让你二姊姊帮忙捎给你的玉露酥好吃吗?”
  苏虞浅笑:“自是可口的。”
  卫夫人笑得和蔼:“喜欢就好,改日我再做些带给你。”
  苏虞委实不太想同卫霄的母亲纠缠,这位也不是个好货色,她道:“不必麻烦伯母了,府上厨子虽愚钝,但这些日子以来做的糕点也能入口了。”
  她说完便偏过头,眼角余光里瞥见卫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苏虞丝毫不为所动,撕破脸便撕破脸吧,正好也绝了卫霄的心思。
  苏虞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向马球场。
  赛事已近尾声,皇家队领先臣子队七个球,已再难赶超。她撇了撇嘴,这结果还真是意料之中。第一场比赛结束了,按照以往的惯例还有两场。
  苏虞有些倦了,场内的喧嚣之音吵得她愈发头昏脑涨。
  身旁卫夫人转头与郑夫人攀谈起来,郑夫人显得兴致缺缺。
  苏虞在心里冷笑一声。可不止是崔意如一人,世家们素来看不起他们这种朝中新贵,嘉元帝就是泥腿子出身,只不过镀了一层皇帝的金,而他们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更是洗不掉腿上的泥。
  荥阳郑家、清河崔家、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此五姓皆为百年世家大族,在中原大地上屹立了上百年,根基深厚,朝廷更迭也依旧泰然自若。这些世家大族历来看不起他姓,五姓之间互相通婚,五姓女鲜少外嫁。
  大梁初立,郑崔李三姓出山权掌大梁中枢三省,把持大梁的文官,武官则由当初跟随嘉元帝打仗的将领把持。
  嘉元帝揭竿起义时麾下五大将,徐赵苏卫宋,大将军徐凛战死边关,将军宋戟在新朝初立之时退隐而去,将军赵毅是当今皇后赵苓之兄,受封魏国公,父亲苏遒受封宁国公,卫霄的父亲卫戍受封英国公。
  世家瞧不起新贵由来已久,郑夫人自然无甚兴致与卫夫人攀谈,但表面上依旧和和气气。
  卫夫人长袖善舞,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也算是吃得开,至于她宁国公府的苏二夫人吴氏才是真正的不受待见,可惜母亲去世,父亲一直未娶,苏家能出面的女眷也只有吴氏了。
  苏虞视线重回马球场,恰巧苏庭奋力一挥杆,马球飞腾而起,太子秦洋挥杆去拦,落了空,马球进门,臣子队得一分。
  苏虞正欲拍手叫好,转眼便见那头和晋王秦汜和赵王秦泽合力又进了一个球。
  苏虞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
  哪个不长眼睛的传言晋王资质平庸,太子秦洋才是真的平庸,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太子平庸也就罢了,背后的靠山也不牢固,他宫里的亲娘赵皇后赵苓抱病多年,魏国公赵毅领着个虚衔,赵家早已是江河日下,偏偏太子仍不自知,整日里作天作地。
  这般看来,秦汜藏拙还真是明智之举,他是早逝的徐妃所出,徐妃是死去的大将军徐凛的女儿,秦汜身无靠山,嘉元帝也不曾多在意这个儿子。
  前世嘉元帝的几个儿子都没好下场,除了她亲手推上皇位的秦淮和“窝窝囊囊”的秦汜。
  想起适才秦汜拦球救场一举,苏虞微侧过头,眯着眼去觑正坐在她前面的郑月笙,只看得到半张姣好的侧脸。
  她怎么忘了,这位将来的晋王妃正坐在她前头呢。
  秦汜适才拦下马球,是以看台上的女眷无人受伤,他救下的人里包括她苏虞,也包括郑月笙。还有适才目光交汇的那一笑,指不定是她自作多情弄错了人。
  不对,他们俩如今应该还不相识。她记得郑月笙不是京城里长大的,似乎是今年年初才从荥阳进京,后来在太后寿宴上很讨太后欢心,得其赐婚,嫁给了秦汜,做了晋王妃。
  苏虞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发髻高盘,衣着得体,一举一动之间皆流露出世家大族的气度。
  可如她一般的世家女子也不少,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令人着迷的呢?
  以致于秦汜在她死后念念不忘,上了苏太后的榻,迷迷糊糊念叨的仍是她的名字。
  苏太后清心寡欲多年,第一次越入雷池是在突厥攻城的那一年。


第13章 荒腔走板
  宫阙深深,夜凉如水。
  一弯新月掉进一只盛满佳酿的鎏金铜酒樽。
  倏地,纤纤素手端起酒樽,晃碎了明月,饮尽了美酒。
  “满上。”
  侍女毕恭毕敬,上前斟满了酒。
  又是一饮而尽。饮酒之人忽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手里还未搁下的酒樽也跟着乱抖。慌乱地抖。
  蓦地,酒樽被重重一搁,匍匐在一旁的侍女也跟着一哆嗦。
  “满上!”
  侍女战战兢兢道:“太后,您不能再喝了,太医……”
  一个凉凉的眼风扫过去,侍女顿时哑了嗓子,颤着手斟了酒。
  苏虞端起酒樽,闷了一大口酒。
  她晃着酒樽,自说自话:“今儿上朝,鸿胪寺卿刘大人失足从台阶上掉下去了。不多,就三阶,脑门磕了个口子。”
  语毕,她又笑起来。扭曲的笑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可怖。
  忽地,她嘴角一收,笑声顿时止住,她猛地伸手掐住一旁侍女的下颌,问:“你说好笑不好笑?”
  侍女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出,眼里满是惊慌。
  苏虞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侍女有如劫后余生,不由自主地匍匐着退了几步。
  苏虞仰头喝尽酒樽里的酒,将之猛地掼在地上。
  “突厥人都要打进京城了,杀千刀的刘旭昨儿听了一宿的戏!摔不死他!”
  一宫的人都跪伏下来:“太后息怒……”
  苏虞又从铜盘里拿出一只酒樽,自个儿斟满了酒,这回换作了浅口细品。她道:“戏里头,死了夫君的皇后、太后自称哀家,丧夫之哀,还真是有趣儿。”
  她嘻嘻笑起来:“哀家打进宫起,就盼着成为哀家了。”
  她笑着笑着又难过起来:“是哀家做错了吗?”
  她错了,她不该杀了赵王,以至于一整个朝廷都找不出一个合格的将领去应对突厥的偷袭。
  大梁败了,突厥人都快打到天子脚下了,一群尸位素餐的窝囊废趔趔趄趄地上去求和。可突厥使臣还未进京,谈判主官鸿胪寺卿就磕破了脑袋。
  多么可笑。
  她这些年都做错了吗?
  她想起徐肃锁在书房柜子里没胆子呈上来的《讨苏氏檄》。苏虞心里冷笑一声,当她不知么?他刚搁笔,她就得了信。
  苏虞慢条斯理地品起酒来。怎么写的来着?
  “掩袖工谗,狐媚惑主,秽乱春宫;残害忠良,燕啄皇孙,弑君鸩亲;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国祚将尽……”
  国祚将尽。
  “哀家之过?”苏虞又喝干了一樽酒,复满上。
  徐肃好文采呀,倒也句句在理。唯有一句,秽乱春宫。
  冤枉冤枉。
  ***
  京城一百零八坊,一百零七坊都已经沉睡的时候,平康坊依旧灯火通明。
  李德全没敢瞎晃荡,时辰紧着呢,他带着几个人胡乱进了一家瞧着声势浩大、客满盈门的青楼。
  鸨母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上来,问:“客官,可有看上的姑娘?”
  李德全勾手示意她凑近些,鸨母依意上前了些。
  李德全清了清嗓子,道:“敢问是否有男人?”
  鸨母愣了下,到底见过些场面,当即就应下了:“有有有!”
  李德全又清了下嗓子,声儿压得更低:“不要兔儿爷,是伺候女主子的,最好是雏儿,相貌要周正,性子老实,而且得外宿一晚。酬劳不是问题。”
  鸨母心里暗道,这要求还真多。她抬手比划了个数。
  李德全点了两下头。
  鸨母窃喜。这仗打了一个冬天了,坊里生意不景气,今儿终于有一个大单了。
  鸨母穿过后院,正打算进另外一座小楼,面前忽挡了个人。
  “兰姨这是去哪?”
  鸨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王爷?!”
  ***
  马上晃晃悠悠启程,李德全坐在马车车厢外,车帘半掀,一个小太监驾车,一个小太监坐在车厢里守着被下了迷药的面首。
  李德全吹着风,觉得自个儿简直苦不堪言,在宫里沉浮这么些年,从未干过这样的差事。
  他回想起太后端着酒樽在殿内四下疯闹,忽而一笑,把他召到近前,吩咐道:“德全,你去给哀家找个男人来,哀家想男人了。”
  主子发酒疯,醒了可以不认账,可做下人的哪敢不遵主子吩咐。
  何况太后的吩咐就是懿旨。垂帘太后的吩咐和圣旨也差不离了。
  他哪敢不遵。惹怒了这祖宗,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何况他是苏太后还是苏贵妃时一手提拔上来的,李忠国死后多少人虎视眈眈着总管太监这一缺儿,没有苏太后,他李德全决计爬不到如今的地位。
  可这大半夜哪去给太后找男人?宫里又哪来的男人?
  守在前朝的宫廷侍卫也肯定不行,能当上宫廷侍卫的家里多少有点背景,不方便毁尸灭迹。思来想去怕是只能去窑子里瞅瞅。
  李德全攥着手里的令牌,叹了口气。多少年没出宫了。这差事儿倒也不亏。
  他七想八想地,殊不知衣服虽换掉了,脚上那双大内特制的提花纹皂靴早就将他暴露了。
  ***
  延禧宫里,酒气浓得仿佛吸上一口气就能醉了。
  李德全壮胆上前,道:“太后,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明儿您还得上早朝呢。”
  “就什么寝,哀家的戏还没唱完呢!”
  李德全颔首低眉。
  苏虞搁下酒樽,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哀家吩咐你找的男人呢?”
  李德全叹气,这主儿,人都醉成这样了,记性倒半点没醉。他低眉顺耳道:“洗干净搁您塌上了。”
  苏虞一笑:“赏!”
  “都退下吧。”她摆手。
  李德全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殿内的侍女太监也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苏虞嘴里零零碎碎地哼着一段不知道是她在哪听到的一耳朵戏,亦或是她自个儿信口胡诌的。
  哼着哼着,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绕过屏风走向卧榻。
  “哀家来秽乱春宫咯!”
  至塌旁,正欲抬手掀帘,忽顿住,复折回去,吹熄了塌边一左一右的两盏灯。周身立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苏虞褪下外衣,掀开绸帐,蹬掉脚上的翘头履,上了塌。
  她嘴里的戏仍旧未断,气儿在绸帐框出的狭小一方地儿里晃来荡去,散不去,反而愈发清晰。
  她哼的是徐肃声讨她的檄文,自个儿编的曲儿。
  “掩袖工谗,狐媚惑主,秽乱春宫,秽乱……春宫……”
  一滴来路不明的清泪悄然滑落,砸在塌上假寐之人的脸颊之上。黑夜藏匿了一双颤动的眼睫。
  苏虞伸手,触到一具坚硬的身躯。
  她五指张开,缓慢地游走,渐渐摸索出了男人的手臂,脖颈,胸膛和腰腹。她右手滑到那人腰侧,一拉一扯,解开了衣裳系带,一层一层地剥开,直至触到一片光滑的肌肤。
  “李德全是给你下了多少药?”
  苏虞屈指,用保养得宜的长指甲在男人光裸的胸膛上一笔一划地写她嘴里唱的戏。
  最后一个“尽”字落成,苏虞正欲收手抽身,忽被两只手握住脑袋往下沉,动作算得上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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