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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千金贼-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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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咋办呢……
  许谦文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陷入苦苦思索。
  萧策见他这副愁苦模样,半晌,道:“佛香,太医馆的祠堂里有;酒,我们太小还不能喝,不过药汤倒是有很多;大将军的神像不一定要用雕塑,用画像就可以了,军事课本的插画里就有大将军的画像。”
  许谦文听得双眼直放光,重重拍了拍萧策的肩膀,大赞:“萧策,还是你聪明!”
  萧策忍着肩头伤口被他拍得裂开的疼痛,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那……”公孙城问,“我们去哪里结拜?”
  许谦文小手一挥,“就去咱仨第一次相遇的草坪!”
  古有草原三结义,今有草坪拜把子。
  三小孩迈着小短腿去医馆祠堂里拔了几根燃了一半的香,把军事课本上的大将军画像撕下来,钉在草坪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模有样的对着画像上的大将军插了香,倒了汤,跪下来,磕了一头,齐齐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许谦文、萧策、公孙城今日结为异性兄弟,从此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众叛亲离,天诛地灭!”
  言罢,又磕三头,叩完之后,三人高举面前的汤碗,道:
  “今日立誓,饮汤三杯。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还有一杯敬我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仰头咕咚咕咚饮下碗里漆黑苦涩的药汤,又磕三头。
  一共磕完七个头,许谦文不觉得有什么事,萧策那鞭伤累累的背上却已全数裂开,渗出血来,浸透衣背。
  三小孩连忙回了医馆,医馆里的太医们又手忙脚乱的包扎处理一番。公孙城再次见到萧策背上那样狰狞撕裂的伤口,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但他却没像上次那样“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跑过去,牵住萧策那疼得沁出手汗的手掌,说:“萧策,等你以后接管你爹的位置,当了大司寇,执掌许国刑法军权,我就给你打下手。你出行,我备马;你抓人,我抄家;你审讯,我记录;你行刑,我递刀;你若有喜欢的小娘子,那我就给你当助攻;你若要翻查陈年旧案,那我就混到各家的纨绔子弟里,替你打探小道消息收集证据。你负责台前亮相,我负责幕后准备。”
  说着,他抹了抹眼睛,抬头看着萧策笑道:“怎么样?够不够兄弟?”
  没等萧策说话,许谦文先凑过来,问:“阿城,你对萧策这么好,那老子怎么办?”
  “你?”公孙城偏过头看了许谦文一眼,忽然有些诡异的笑了笑,“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躲开我那任性的妹妹吧。”
  “啊?”许谦文听得一怔,未及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软的厉喝:“许谦文!你受了伤还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是不是嫌伤得不够重?!”
  “呜哇——!”许谦文拍着受了惊吓的心脏,“公孙慕你走路怎么跟猫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死老子了!”
  烟炉熏香袅袅,窗外阳光正好。
  彼时年少,少不识愁。
  如此美好。
  像那春日的阳,微醺的风,山田里一簇一簇盛开的花,隔绝了所有俗世纷争和烦恼。
  如此单薄。
  仿佛河上的冰,落花的瓣,屋顶上一瓦一瓦凝结的霜,消逝在骤来的血雨腥风里。
  少年不知朝中事,只记得某日一觉醒来,从此世界就翻了天。
  曾经那样如日中天的萧府说败就败,萧府上上下下七百三十二条人命说杀就杀,好像在那阴谋诡谲的朝堂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没关系。一个萧府败了,立刻便有新的势力崛起,萧家军死光了,新的军权就会壮大,斩了一个大司寇,再寻一个人来接替便是。
  听说那新的大司寇曾经在萧风手底下干过几年,做起事来有模有样,领着他家里的府兵,一夜之间硬生生把萧家碾了个平。这狠辣利落的手段,比起萧风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国的天,要变咯。
  风云骤然而起,天地一刹已变。
  等公孙城听到消息赶到萧府的时候,他看见许谦文站在萧府血迹斑斑的院子里,手里死死的捏着一件东西。
  那是他们公孙家,火焰状的族徽。
  于是公孙城的心,一下子便凉成了冰。
  他看见他死死捏着那族徽,族徽锐利的边缘像刀一样切割进他的掌心里,渗出汩汩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脚下暗沉的血地里。
  他看见他异常僵硬的一点一点转过来,用那涨得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老子听说,你爷爷告发萧风通敌叛国,我爹看他查案捉贼有功,就让他当了新的大司寇,从此位高权重无人能敌。”
  说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眼底水光猛地一晃,却又被他拼了命的逼回去,“哈哈,恭喜。阿城,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家势单薄,任人欺负的小子了。”
  公孙城听得脸色煞白,掩在袖口下的手不知为何轻颤起来,连带着呼吸也渐渐变得越发急促。他如此竭力渴求身前血腥味的空气,却仍旧觉得异常窒息。
  窒息的晕眩里,他又看见许谦文那紧握成拳的手心里,有血指间漫出来,一点一点将他青白的骨节染得嫣红嫣红。
  于是他连忙朝许谦文跑过去,伸出手来想要掰开他攥得出了血的拳头,“你流血了……”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许谦文的衣角,就被他猛地挥开。
  公孙城摔在满布血沫脑浆的血泊里,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听见一声暴呵从头顶传来。
  “滚!你们公孙家没一个好东西!”
  一刹如惊雷当头,惊得心事凉凉,淹没在风沙里。
  恍惚间,只听那呜呜的风吹得那残破窗扉咿呀摇动,窗下,曾有他们三人排着队蹑手蹑脚经过大人书房外的身影。
  又有落叶折枝归入尘土,土上,有青黄的蚂蚱一跃而起,跃进他三人的手掌心里,不知是谁在高声的笑:“抓到啦!”
  ……苍茫,瞬间已成。
  有谁在这瞬间的苍茫里恍惚记起,那一天,天晴日朗,他们跪在大将军的画像前,有模有样的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许谦文、萧策、公孙城今日结为异性兄弟,从此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众叛亲离,天诛地灭!
  今日立誓,饮汤三杯。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还有一杯敬我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厚重的誓言在嘴巴上说起来,总是太过轻巧。
  彼时年少,少不知愁。如此美好,如此单薄。
  犹记当年同道,多少欢喜,而今殊途,不过一刹。
  又有谁在这一天突来的殊途里想起,他曾在喑哑的哭腔里歇斯底里着反反复复哀求:
  你们不要丢下我……
  那一天,公孙城回到府里的时候,看见府里突然多了许多的下人——是了,他爷爷如今是许国的大司寇,自然不能再那么寒酸。
  他跌跌撞撞穿过这些来来往往的下人,走到厅堂里,眼前又是一黑。
  满堂缟素,两具棺材,一室呜咽。
  他妹妹在奶娘的怀里哭得晕了过去。
  他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厅堂中央,对他说,他父亲奉命去边疆捉拿萧风的时候,不慎坠崖,跌进崖底的河流里,死了。尸体没找到,所以只能做个衣棺椁。
  爷爷还说,他母亲听到他父亲身亡的消息,就在刚才,上吊自尽了。
  不过没关系,爷爷又说,公孙家还有你,爷爷总有一天会老,你将来是要接替爷爷的位置,做许国大司寇的人,从今往后,你要学着自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淘气……
  爷爷继续说了些什么,公孙城却没有听清,他在天地一片嗡嗡混乱的声响里,“哇”的吐了一口血,随后便晕了过去。
  从此,久病不起。
  就在公孙城病倒的这段日子里,许谦文因为萧家的事情与他爹许宣王闹了冲突,气得许宣王直呼孽障,招了左右就要将他乱棍打死。
  在旁的众人劝了许久,才稍稍安抚下宣王心头的怒火。许宣王压着心里的火气,觉得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桀骜不驯,长大了岂不是要翻天。随后便下了旨,要将许谦文扔到军营里好好教育教育。
  谁曾想,正当众人要将许谦文绑了送到军营里的时候,许谦文却道:“不用你们送我,我自己去!”
  于是一个人,一匹马,一名随从也不带,遥遥奔到边疆的军营,一待便是十年。
  公孙城病倒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等他能下床时,那繁华的许都城已经覆盖在皑皑深雪之下。
  他才下了床,立刻便有下人拿着厚暖的毛氅给他披上,毕恭毕敬的道:“小少爷,地上冷,莫着凉了。”
  公孙城披着毛氅微微一怔——是了,他如今是大司寇公孙洪的嫡孙,公孙家的小少爷,自然是该被人敬着被人护着。
  如此想着,公孙城看着窗外一片浩渺的雪白,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萧府里满地张扬的血迹,血迹里有纷乱的脚印,那是萧府上上下下七百三十二条人命,在他们家公孙铁卫的追赶之下,惊恐着挣扎奔逃的痕迹。
  寒风从雕花的木窗里灌进来,公孙城却不觉得冷——他身上的毛氅很暖,用来抵御这些寒风,绰绰有余。
  毛氅很暖,但他的手却很凉,像是在指尖上融了雪花,像是在掌心里堆了雪球,像是去年冬天,他和他们在雪地里用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堡垒。
  那时许谦文站在这堡垒前,摸摸下巴道:“老子听说,当年狄成周大将军驻守边疆的时候,就曾经用冰冻泥土,在一夜之间建起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来。”
  那时公孙城看着这四不像的冰雪堡垒,突然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堡垒应声而倒,哗啦啦倒在许谦文的脚边,许谦文低呼一声,心碎的扑过去去补救。
  那时萧策面无表情看了公孙城一眼,在冰天雪地里,脱下自己身上的毛氅对他说:“送你了。”
  那时的雪也像今日这般纷纷扬扬,点点嫩白栖在萧策给他的毛氅上,随风微曳,像那漫山绒绒的蒲公英。
  那时的毛氅也像今日这般的柔暖,寒风不侵。
  公孙城看着窗外一片浩渺的雪白,眼底忽然便泛起了水光。听说许谦文去了边疆苦寒之地,一个人,一匹马,一名随从也不带,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着凉,着凉了会不会有人提醒他再多加件衣裳……
  碎雪融在风里拂在脸上,微润,又有下人去拨火盆里的炭火,将这屋子烧得更暖些。炭火被火钳拨得迸出几点火花,火花溅在公孙城的眼底,突然便点燃了心里的火。
  这一室慵暖荣华背后,是他兄弟的命,他父母的命,是萧府上下七百三十二魂夜夜的呜咽,还有那埋骨在边疆雪地里,客死他乡的,上万的萧家军。
  火盆里的火苗骤然一跃,公孙城突然将身上毛氅恶狠狠的掼在地上,发了疯一般的骂:“滚!都给老子滚!”
  “老子”这个词一出口,公孙城不由怔了怔,怔愣间,有人从门外走进来,笑嘻嘻的道:“哎呦喂,公孙小少爷为何发脾气了?”
  公孙城厌恶的皱起眉心,“邢子真,你来做什么?”
  邢子真走到他跟前,捡起那地上的毛氅,拍了拍灰,挂在椅背上,又往椅子上一坐,朝他道:“我自是来告诉你真相。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你爷爷突然就要对萧风司寇下手?”
  “为什么?”
  “因为萧风掌握了我爷爷和你爷爷贪污的证据,我大许向来律法严苛,哪怕只是贪污了一两银子,也是灭九族的重罪。萧风如果不死,死的人就会是你。”
  公孙城脸色微白,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我爷爷为什么会贪污……”
  邢子真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还不是想让他的宝贝孙子过得好一点呗。我有一次无意间听见你爷爷对我爷爷说,他想让他的孙子穿上自己的毛氅,而不是天天把别人送的破烂玩意儿当个宝;他想让他的孙子在学堂里挺得起胸抬得起头,而不是天天跟在别人后面当个可怜巴巴的跟屁虫。”
  说着,邢子真摊摊手,“所以你看,你爷爷多宝贝你啊,为了你的一件毛氅,就联合我们邢家,一起出手灭了一个萧家。”
  公孙城听得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的扶住桌角,捂着嘴又咳出一口血来,血水溅在地上,像那绽开的红梅花。
  红梅花瓣飘在去年冬天的风里,他记得爷爷在那积着雪的红梅树下,送了他一件孔雀羽毛织成的毛氅,这毛氅光鲜亮丽,美艳得紧。
  他穿着这件毛氅高高兴兴的去了萧家找萧策,无意间撞见萧风司寇从书房里出来。那时,萧风叫住他,问他这件毛氅是谁的。
  那时,他高高兴兴的回答:“我爷爷送的!”
  年少不知朝中事,不知世事艰辛,不知那区区一件毛氅竟值万两,是他爷爷靠着那微薄的官俸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
  或许便是从那天起,萧风便开始留意起他公孙家的动向。
  萧风大司寇铁面无私,向来执法不讲情面,哪怕他爷爷的亲兄长,是他萧风的岳父大人,哪怕他萧风得唤他爷爷一声叔岳父,他也不会放过公孙家。
  公孙家如果不想死,那就只有让萧家死。
  一朝顿悟,年少苍老。
  从此乌发童颜,眼泪留给自己,皱纹长在心里。
  公孙城咽下喉咙里血腥的气味,缓缓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邢子真笑笑:“你不会。邢家和公孙家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别想把谁单独推出去送死。你也永远都不会说出这些真相,因为你还要保护你的妹妹。”
  顿了顿,他又伸出手来拍了拍公孙城的肩膀:“所以啊,你看,像我们这种上梁都不正的人,只能歪着活。否则,不是众叛,便是亲离。”
  白雪凉凉,心也凉凉。
  那一天,公孙城站在窗边迎着冬日凛冽的风,耳边忽然便响起那时许谦文指着他暴呵的声音:
  滚!你们公孙家没一个好东西!
  那一天,公孙城站在窗边看着风中飘摇的雪,心里在想,这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动乱,看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错,但其实,他大概还是有错的。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却偏偏认识了他和他。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却还妄想做一个好人。
  白雪凉凉,心也凉凉。
  皓月苍苍,心也沧沧。
  一朝顿悟半生痴傻,从此走马观花,声色犬马。
  许宣王十五年,深雪。
  这一年,有人家破人亡,音信全无。
  这一年,有人愤然而去,投身沙场。
  这一年,有人悟彻半生,半生痴傻。
  这一年,公孙城六岁,萧策七岁,许谦文八岁。
  五年,弹指即过。
  这五年里,许谦文在边城军营里过得越发如鱼得水,成日与他军中的那群兄弟们凑在一起,上山剿土匪,入江杀河盗,军中人称“小狄成周将军”。
  他却再也不自称“老子”了,只有在偶尔气极的时候,才会爆一爆这儿时的口头禅,像是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微小,明白了真正的威风与强大,从来不需要用言语来体现。
  这五年里,公孙城在许国都城里过得越发纨绔不堪,整天与他学堂里的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上课打瞌睡,下课抄作业,宫里人称“许都第一纨绔”。
  他整日张口闭口都是“老子如何如何”,也不知这个习惯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有一天,他爷爷公孙洪听见他这般言语粗俗,气得要叫下人过来掌嘴,被他妹妹拦下来劝了许久,才侥幸免了一顿痛打。公孙城却不肯改,瞪大了眼睛便朝他爷爷骂:“老子不用你管!”
  公孙洪险些被气得吐出血来,当下饿了他三天三夜。
  公孙城六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身子骨本就瘦弱,接连饿了三天,竟是饿得晕了过去,惊得府里众人手忙脚乱的又喂了许多灵丹妙药。
  等他好不容易醒来之后,一众下人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去给爷爷道个歉,那时公孙城却将药碗恶狠狠朝地上一砸,张牙舞爪的破口大骂:“滚——!你们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算是死,也不用你们来管教!”
  他骂得如此凶狠,眼睛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泛着泪光,像那潜在深海的鱼,鱼鳞上微晶的光在海面一闪而过。
  那时下人们束手无策的站在一旁,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在却想,公孙家位高权重,可惜这孙子却是个不孝的,就像那烂泥糊不上墙,成不了气候,可惜啊,可惜……
  冬去春来又五年。
  许谦文十八岁,年纪轻轻,领着三千将士夜挑敌军十二营。人称,战神三郎。
  公孙城十六岁,年纪轻轻,揽便了万花楼里的漂亮姑娘。人称,公孙情郎。
  一晃十年已过,枯树新冒嫩枝芽,孩童长成少年郎。
  许宣王二十五年,开春。
  宣王有旨,迎,战神回都。
  那一天,许谦文身骑骏马意气风发,身后有三千军马,兵戈铁甲。
  他执缰策马一路从城门口缓缓而来,路人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不顾日夜辛苦等待,只为瞧一眼这位战神那俊朗的容颜。
  那一天,公孙城搂着姑娘喝着陈酿,身前有三桌佳肴,酒肉朋友。
  他执着酒盏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那眼底雾色迷离,像是水光,像是醉意。他睁着这样迷离的眸光,笑哈哈道:“今日老子高兴!敬酒三杯!”
  说着便斟满了酒,举着酒盏,高过头顶。
  “一杯敬苍天。”
  饮尽,再斟。
  “一杯敬大地。”
  仰头咽下辛辣的烈酒,低头忍下满溢的泪花,稳住微颤的手,第三次将酒盏盈满。
  “还有一杯……”公孙城晃晃悠悠绕场一圈,停在邢子真身旁,搭上他的肩膀,道,“敬我一直以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言罢,他拿着手里的酒盏,与邢子真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听得一声“叮当”脆响,像那心头微微颤动的弦,又仿佛是山中古寺清澈的钟磬,绵而长的回响在幽幽的谷里。
  公孙城站不太稳,索性便趴在了邢子真的背上,动作间,有一颗清泪从他的眼角掉下来,忽的滴进他手中酒盏里,溅得那清冽的酒面荡起一圈一圈的痕。
  “这酒脏了,换一杯吧。”邢子真如此说着,便要去夺他手里的酒盏。
  “无妨。”公孙城避开邢子真的手臂,闭眸饮尽这苦涩含泪的酒。
  十年茫茫。
  十年沧沧。
  十年,荒唐。
  这十年,他一直想活得傻一点。
  傻一点,傻到所有人都对他彻底失望。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日日夜夜的追着他,对他说:
  公孙小少爷,你将来可是要接管你爷爷的位置,当大司寇的人……
  傻一点,傻到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这样,就不会有那样明而暖的记忆再入梦里,梦里,有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都会好的……
  多少心事无人知,多少故梦无人忆。
  眼泪留给自己,皱纹长在心里。
  人未老。
  心已衰。
  他在繁花似锦的欢声笑语里,独自,饮泪。
  公孙城饮尽了酒,引得席上众人叫好一片。他在这叫好声里,突然一把将手中的酒盏砸个粉碎,大怒道:“把这间酒楼给老子砸了!”
  公孙家位高权重,公孙小少爷将来是要当大司寇的人,公孙小少爷要杀人那便不能只放火。
  周边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有人掀桌,有人砸椅,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公孙城一脚踹开跪在他身边苦苦哀求的老板,搂着身边的姑娘,晃晃悠悠的出了酒楼。
  才出酒楼,便遇上了十年之后再回许都的许谦文。
  许谦文骑着神驹宝马,穿着乌亮的盔甲,默默看着左拥右抱一身酒气的他,还有他身后追出来的邢子真,和一片狼藉的酒楼。
  沉默半晌,他听见许谦文说:“公孙城,我真后悔当年跟你拜了把子做兄弟。”
  公孙城哈哈笑着:“三殿下,老子什么时候跟你拜过把子了?老子只记得,当年老子少不更事,被你骗过去,白白对着一棵歪脖子树磕了七个响头。”
  一刹风尘定,定在森冷的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城以为许谦文会当场拔出剑来,将他捅个对穿。
  结果他没有。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到底是在沙场里磨炼得沉稳了不少。
  “公孙城,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许谦文继续策马朝王宫里行去。
  一朝殊途,自此陌路。
  风卷尘埃起。
  扑面的风沙不知是入了谁的眼,涩了谁的眶,又有谁在这扑面的风沙里记起当年,当年,小小的他们曾在王宫草坪边相遇,他们身体小小的,口气却很大:
  ……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公孙城握紧了袖口下的拳,半晌,缓缓松开了手,勾肩搭背的领着邢子真朝王宫反方向走去。
  “走咯,听说今天戏园子里要唱草原三结义的戏,老子要去听个够。”
  ==
  夜色山谷,山谷中的篝火燃着碎尸与白骨,白骨忽的断裂,迸出几点火花,火花溅在公孙城满是尘土的衣服上,烙下一点焦黑的小洞。
  夜风轻拂,拂得九千策那衣袍翻飞如云,飘飘然在风中跌宕,像那云隐仙人,转瞬便将羽化飞去。
  公孙城趴在地上,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将这缥缈衣摆牢牢牵在手心里,似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于这一刻的真实。
  眼见着他便要触到这一片衣角,他却又忽然住了手。公孙城看着自己那满是血污泥垢的指尖,顿了片刻,终是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他收回手,抬头看着上方那冷峻如山的面容,低低问道:“萧策,这十五年,你过得好不好?”
  九千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很好。”
  言罢,他看了公孙城一眼,又道:“但是你过得不好。”
  公孙城听得眼底猛然一酸,他飞快的从地上坐起来,迅速抬手抹了抹眼睛,抹得脸上一把泪,一把泥,一把血。他顶着这样壮烈的一张脸,笑着摇摇头,“我如今是公孙家的小少爷,不会有人敢欺负我。我爷爷可是……”
  说着,他突然猛地一顿,心里又想起当年萧家灭门惨案,于是那才擦干了的眼底又渐渐湿润起来。
  公孙城没敢仔细去看九千策的表情,他微微低着头,自顾自的道:“萧策,你是不是终于准备好,要替萧家翻案了?”
  没等九千策回答,他又继续道:“这十五年,我爷爷一直以为当年的证据全都被他处理掉了。但其实,我手上还留了一些证据……”
  微顿一刹,那一直故作镇定语调渐渐透出几分颤抖,“我说过,你若要翻查陈年旧案,那我就混到各家的纨绔子弟里,替你打探小道消息收集证据。我收集了十五年,收集得不多,但是用来翻案,足够了。萧策,你……”
  公孙城咬了咬唇,揪紧膝头的衣料,没再说下去。
  九千策看着他微颤的肩膀,半晌,平平淡淡的道:“公孙城,小时候的事情,你该让它过去了。”
  公孙城听得一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夜风凛凛,旌旗猎猎,一语如这凛凛的风,猎猎的旗,忽的点醒梦中人。
  梦中,有年少明而暖的光景,自难忘,不肯忘。
  十五年岁月如潮奔涌而逝,孩童长成俊儿郎。
  他和他都学了一身的本领,有了心仪的姑娘。
  却只有他一个人荒唐半生,醉生梦死,没个人样。
  他和他都能抗住那些血雨腥风,放下儿时的幼语痴梦,脊梁笔挺,迈步将来。
  却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龟缩在过去渺远的光阴里,放不下,出不来。
  就好像那年初遇,他和他都有远大的报复,他却只想守着妹妹,安稳一生。
  就好像当时年少,他和他都在朝各自的目标努力,他却只想跟在他们身后,一辈子做他们的三弟弟。
  十五年风雨涤荡,涤荡那一段年幼过往,到头来,到头来,终究只剩他一个人痴痴缅怀。
  夜风凉凉,公孙城怔在这凉凉的夜风里,半晌,他忽然不管不顾的扑到九千策的脚边,揪着他那翻飞的青色衣袍,苦苦哀求:“萧策,当年是我们公孙家对不起你们萧家。我该死,我爷爷也该死,所有姓公孙的人都该死。但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当年她还那么小,那些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泪夺眶而出,他顿了片刻,语调又渐渐喑哑起来,“十五年了,世人都知道你们萧家死得冤枉,都说我们公孙家是踩着你们的血肉才爬上大司寇这个位置。好多人都咒我们死,好多人都盼着我们死得越惨越好。但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我爹也死在了那场动乱里,连尸骨都找不到;我娘她当着我妹妹的面,吊死在我爹的灵堂里……”
  公孙城揪紧九千策的衣角,哽咽着道:“当年她才四岁……萧策,我妹妹平日里虽然刁蛮任性了些,但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做过一件坏事,我求求你,放过她……”
  这一夜太冷,冷得那树梢头上竟是结了层薄薄的霜。
  公孙城跪在微潮的泥地上,跪在九千策的脚边,反反复复哀求着这个小时候不动声色却处处照顾他的二哥哥。
  九千策垂眸盯着公孙城看了片刻,冷峻的面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蹲下来,抓住公孙城死死揪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公孙城脸色唰的一白,“萧策,你……”
  话还没说完,九千策却突然在他血肉翻覆的手掌里塞了一个小药瓶。
  于是公孙城忽然便止了声音,眼底又有水光升起,仿佛今夜那清寒的月光。
  月光下,九千策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到面前,沉沉道:“公孙城,萧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公孙城猛地一怔,眼角忽的掉下一颗泪来,像那一颗狂跳的心,骤然跌进深深谷底。
  九千策站起身来,没有再去看地上呆怔的公孙城,朝左右吩咐道:
  “带下去,关起来。”

  ☆、第103章 惊变

  柏氿在军营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准备赶回殷十三那里。
  如今泽军捉了公孙城,许军又死死围困着泽军,战事胶着不下,双方只怕是要各派一人出来谈谈条件。
  泽军这边,殷琮对九千策的能力深信不疑,十有**会派他出来谈和。许军这方,殷瑢受了伤不便出行太远,殷十三又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柏氿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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