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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病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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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苁遥

于是我小心道:“那,你怎么不走呢?干脆一走了之不就行了。”

“走?怎么走?”她惨然道,“我们在楼下,还不是什么地方也出不去!到这里两个来月,我就从来没能出过这幢房子!每天都被那群人监视着!”

“你也不能出这幢楼?”

“除了他们自己的人,谁也不能出!我们稍微要好些,可以上下两层楼,但窗户也被封住。可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张德全说这里出去起码一百公里山路,天天下雨,还有泥石流,这让人怎么走得出去?”

“汽车呢?现在张德全那辆汽车是谁在开?”

“被林川接管了。那天他们上楼来,你应该见过。他鼻子根旁边有颗很大的黑痣。”

我点点头,想起了这个人。

于是我拍着她的背,道:“知道吗?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一直想看看你的脸。我知道这很俗套,很让人觉得肉麻。可是我真的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我很熟悉。”

她抬起头,我接着道:“可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我偷看过你们的医务人员手则,才知道戴口罩的事情是严格规定了的。但我仍然很想看见你的脸,在看到曹护的尸体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刚才你说的事情,我也想到了。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吗?因为我不想像看见曹护真实的脸就是最后一面,就是那样一张脸。”

陈青默然一会儿,然后伸手,解开了耳朵后面的口罩带子。我不由地屏住呼吸。

比我想象中还漂亮。

陈青在轮廓上和那抛弃我的前任女友有几分神似,却漂亮了许多。我几乎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看见我呆呆地盯着她的样子,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不,”我道,“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我说你像我曾经在哪儿见过的,你会觉得俗套对吧。”

“不会,我了解,”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又湿润了,“不俗套,绝对不会。”

“现在的情况是,即便是联络上一两个护士愿意帮忙甚至参加,我们也不可能逃得出去。”我道。

中午时分,我和金罗二人吃完中饭,就一直待在餐厅里,没有人有回去的意思。孙护放假,青渓疗养院的护士更加不够用,也没有人来搭理我们。我们乐得自由。

金惠生今天也在我的鼓动下起来吃饭了,当然,直到此刻他面前的饭食依然一口未动。他道:“这点我也跟赵护证实了。她们其实和我们的处境有非常多的共同点:没有人身自由,不能进出这幢房子,无法跟外界联系。”

罗卫民道:“她们怎么会心甘情愿这样?被人关起来工作?”

我道:“这个可能是钱的原因吧?”金惠生点头:“一个月一万块的护士工作毕竟还是很难找的。赵护告诉我,她们这些护士事先都互相不认识,全是天南地北应聘招来的,签了合同。”

我道:“最关键是头两个月,在电话还通的时候,她们家人都收到了按时发来的工资,所以这事也就没有人多追究。我的护士说,楼下的走廊只有两条供她们使用,都没有门进出。唯一的门在第三条走廊、也就是我们现在这条走廊下面。有道门将她们隔绝和这条走廊隔开。”

“就像楼梯那道门将我们和她们隔开一样,”罗卫民点头表示明白,“那么,现在我们应该联合她们一起商量个办法逃出去?”

“我刚才说了,”我摇头道,“她们也是被关起来的。我有把握说动我的护士,金惠生应该说动赵护没有问题,孙护的男人才死,估计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可是,几道门全部得那些戴口罩的男工作人员才有办法打得开。我甚至设想过我们鼓动她们一起闹起来,不配合他们的实验,但这样做没有效果。”

“没错,”金惠生对罗卫民道,“甚至还会增加她们的危险性。有一万块钱一个月的工资条件,诱惑新的护士们到这里来工作简直是件不费力气的事。何况,她们与我们终究隔了层。|Qī|shu|ωang|刚才你还没来餐厅之前,我们讨论了一下,这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告诉她们的好。”

罗卫民一愣:“听起来,你们似乎有主意了?”

我和金惠生对看一眼:“是有主意,不过……这事还得仰仗一个护士。”

我和金罗二人来到厕所,我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不可能!肯定是你眼睛的问题。”罗卫民瞪大眼睛。

金惠生则摇头:“不是,确实是有个方法,可以破解这个密室,可以让一个人自由的从楼下钻上来,再钻下去。赵护已经证实了孙护与张德全幽会的事,所以这事绝对不是郭震的眼睛的问题。事实上,今天她告诉我,她也不知道张德全用的什么办法,但她确实没有看见他进出。”

“也就是说……”

“双重密室。郭震在门外盯着没有看见他出来,赵护在丅字路口也没有看见他上下,楼梯下那道大铁门也从来没有响动。”

“幽媾!”

我和金惠生吓了一跳:“什么?”

罗卫民的眼睛里闪动着不知所谓的光芒:“那家伙不是人!是鬼!”

在第一时间,我以为罗卫民在开玩笑。我和金惠生交换了下眼神,发觉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但罗卫民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开玩笑的痕迹。

“你胡说什么,”金惠生不满道,“哪有这样的事。”

“我没有胡说!”罗卫民道,“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样的资料。想不起来了……不过确实有这事。”

“证据呢?”

“咦?眼下不就是吗?”罗卫民道,“谁能没事穿墙跟玩儿似的。”

金惠生有点泄气,他看了我一眼,看来他一定是对我的判断深表怀疑。之前是我认为罗卫民也有不错的逻辑推理能力,才说服金惠生同意让他也加入密室解答中来的。

见我和金惠生不吭声,罗卫民道:“怎么?你们都不相信?天!你们是什么逻辑?我问你,是什么东西可以把一个个大活人接二连三的吓死?是什么东西在歌声一起,就会杀人?失踪的李护到哪儿去了?失踪李护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告诉我,除了鬼,还能用什么来解释这一切?”

我和金惠生再次对看一眼。“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这种事,”我道,“那家伙也是媾完之后才幽的。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我还是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人呢。总不能他就是死人,是鬼,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吧?杀人时间暂且不论,我可以肯定,在那之前,穿墙而上下的他还是个活人。”

罗卫民道:“也许当时他是尸变?”

金惠生忍不住道:“我有点累,先回了。”说完转身而去。

罗卫民道:“他是怎么回事?这两天吃东西没有?”

我咕哝道:“估计暂时还死不了。不过……这事我看还是暂时就这样算了吧?既然你认为是鬼……这个,我当然不能像幽灵一样轻易越墙而走了。”

罗卫民回头看着我:“奇怪,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我愕然,他又道:“和我一起奚落那个荣锋的时候,我觉得你反应挺快的,逻辑思维也不错,怎么现在就这么乱七八糟了?”

我哭笑不得,他刚说的每个字我都想马上去到金惠生面前来形容他自己。乱七八糟的怎么会是我?

罗卫民道:“你就没看出来,这里面大有玄机吗?”

“什么玄机?”

“第二个人,就是那个开车的张什么挂在树上的时候,我是听见了走廊上又有歌声的动静。而最后,那张什么并不是在走廊上,而是在房子外面被发现的,是不是这样?”

“对。”

“第一个人,那姓曹的护士,最先我们听见的歌声,跑出去追,结果她是在上锁了门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是不是?”

我点头表示同意,罗卫民道:“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道:“你是说穿墙是吧?都有个穿墙的动作,否则最后尸体就不会是那样狰狞……而是应该出现在走廊上才对。”

“没错!”他道,“你不认为这时候忽然又出现一个穿墙的问题,里面的巧合未免太多了些么?”

“所以……”

“我认为,”他道,“厕所这事很有可能预示着下一个倒霉的人。但同时,也许能从中找出歌声、或者说李护留下的衣服杀人的线索。你想想看呢,每一次都有歌声,每一次都有个穿墙有关的事件,然后每一次一具被吓死的尸体。”

我默然。

如果将这个密室归咎为超自然力量,那当然是非常方便的。可是我心中始终觉得,一个鬼和孙护好了这么久不会是事实。就我自己那天夜里在门外偷听到的内容来分析,怎么听怎么像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所能说的最自然的话。当然,我之前也从未和鬼打过交道,也许它们都喜欢扮人样,还喜欢骗色,勾引个把可怜的小护士。

何况按照罗卫民的理论,第二次“死”的人是个早就已经死过的死人,那么每次李护的衣服杀人的推论就说不过去。因为充其量只有第一次曹护是这样,第二次这家伙既然已经死过了,当然无所谓再杀不杀。

我将这个意思告诉给罗卫民,他也不能提出反驳。末了,他扣着头皮道:“除了马桶声音和地上一滩积水,还有什么你再回忆回忆?不如你将过程再给我讲一遍?”

费尽口舌,终于把罗卫民一人独自留在厕所里,让他去钻研他的幽灵理论。

我匆匆来到金惠生的房间。一推门,金惠生看见我就道:“你怎么把这个家伙也找进来了?”

我苦笑,无话可说。

金惠生又道:“这下可好,把我们的水平降到那些香港台湾装神弄鬼的恐怖电影的水平上去,还幽媾,我操!他说他写推理小说的?我看他多半是个打着推理小说的旗号写些不三不四的低俗鬼故事。我知道有些人就这样搞的,最后搞得推理小说的整体印象都在下降,变得低俗不堪,在社会上影响恶劣,和黄色小说都快归为一类。”

我耸耸肩:“也许。不过听说以文学的眼光,推理小说本身也确实不怎么样。罗卫民的意思是,既然全部的其它可能已经被排除,现在只剩这最后一种了。”

“谁说的?为什么不能是山神土地爷?既然幽媾都能扯出来,我看这些事情也不远了。我看我们还是把这个麻烦人物排除出去比较好。”

 住院的病人

1998-02-07 07:15 阴转雨

又是一夜无事。但我开始觉得这表面平静的状况只是一团又一团叠加乌云,如同早上在山峦之间密布的阴云,孕育着更大风暴之前总是有如同惯例般的一阵短暂的宁静。

早上起床洗漱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电脑房而去,而是被各种纷乱的头绪牵扯在床上,躺在床上出了会儿神。

说实话,我并不完全同意金惠生对罗卫民的评价,如同我不完全同意罗卫民对密室的判断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认识到有些极端离奇又极端恐怖的事情确确实实正发生在我面前,而我尚未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奇…_…书^_^网|。我在想,也许我永远也做不好这样的准备。

也许谁也做不好。

起床吃药。平日里吃的药一共三种,白色塑料瓶里两种,白色的小圆片,除了药共有的涩嘴和苦,没有什么味道;蓝色瓶子里一种赭红色的圆片,入口有点发酸。最初还输液,以及吃一种空白没有标识的胶囊。我也不知道到底里面是什么,如同现在这三种药我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作用,总之胡乱吃就是了。反正最近的我身体的恢复已经证明,这些药正逐步把我从刚醒来时候那种极度虚弱而又时常痛苦异常的状态中一点一点解救出来。

反正在青溪,除了那种用量最广泛也最不容易引起病人争议的液体氯化钠和葡萄糖等几种药,其它药一概都装在没有标识的空白瓶子里。

最初我差不多每两个小时,眼睛和后脑的疼痛就会发作,有时候痛得让我想用手指戳眼睛,或者用后脑撞墙。不过那个时候也没有力气真正将这样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后来慢慢疼痛间隔越来越长,程度也越来越轻。到现在,从大前天发梦那次疼痛开始直到此刻,都还没有发作过。我有时候也暗自希望,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间歇阵发的疼痛会消失之后再不回来。

当然,这只是想想罢了,我实在是无法等到那一天才来实施逃跑的计划。

那晚金惠生为我准备的馒头早已馊掉,被我全部扔进马桶里冲走。至于被撕成条状打结成包裹的被单和枕头套子,则不那么容易解释。我将它们统统塞在床下面的角落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陈青发现我的被单和枕套不翼而飞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静静的从楼下又拿了一套上来。这让我准备了许久的台词毫无用武之地,我原本打算用看到可怕事情发了狂什么都不记得的来搪塞。

如今这套东西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下面,时刻等待着用它们的机会。或者说,时刻等待机会的其实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时毛手毛脚把它们扯出来检查。

“吱呀——”陈青正好推门进来。我不由得脑袋“嗡”的一下,该死,还是被发现了。这让我实在难以解释,尤其是包裹拴着瓶子口杯什么的。

“那是什么东西?”陈青疑惑地看着我手中的包裹。我刚刚正将一个结解开,正准备从新打一个新结好更结实些,却还没来得及。于是被解开的包裹看起来像一条自制的绳索。

见我不回答,她好奇心大起,走上前来。“别看。”我连忙将东西藏在身后,但这没用。在我开始想一屁股坐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东西拽在手里了。

“我说呢,怎么会被单和枕套都不见了,”她笑道,“这是什么东西?”

看来已经没法瞒过,“嘘”我回头看了看,确认门是不是关好的。我打算从实说起,但她看着我的表情却误会了。她看一眼那“绳索”,又回头看着我大惊失色:“你!你这不是想自杀吧?”

“哎?”脑袋断电……

更糟,她以为这是默认的表现。

“你、你!”她乱道,“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在想什么呀?”

我张口结舌,这些问题我一个都没法回答。我还在想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她就已经说了一串出来:“……难怪上回你给我说你想看什么最后一次我的脸,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是……”

“我说你们几个一天到晚在厕所里搞什么鬼,一定是商量这事是吧?不行,这事太大了!我必须得报告去。”

“等等!”我一把扯住她。

“你别拉着我,”她努力挣扎着,“你不知道的,护士的专守照看任务的病人自杀,放哪儿都得负责。我必须去报告这事。”

“我没有想自杀!”

“真的?”她停止了掰开我的手的举动,瞪大眼睛望着我,“那绳索是怎么回事?”

我抽空解开她的口罩,她没有反对,只是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的眼睛清澈着雨水洗刷后的树叶的珍珠,她的嘴唇娇艳着病房窗户三米开外那株不知名的树的小花;如丝云鬓从帽子下渗下来,在屋外流进来的温风中微微拂动;纤纤小手正搭在我的手腕上,脉搏互相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张德全希望带着孙护一起走的心情。我努力张了张嘴,希望说出同样的话哪怕重复张德全的话也好,但说出口的却是:“……是金惠生想那样干,我帮忙……”

柳眉一竖,陈青转身就走。但显然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低估了我的身体康复情况。在那一瞬间我跳起来,以身体巅峰状态才能有的速度一把拉过她将她板了回来。

下一时刻,她的两只眼睛均出现在距离我眼睛一厘米的位置。

为了满足上面这个条件,我们的唇必须粘在一起,这个该不证自明吧。

明显能感受出来,陈青被异常突然的吻给吓蒙了几秒钟。事实上我已经放松了抓住她的手,做好了接受被扇一耳光之类惩罚的心理准备。但她的眼睛中最初的惊愕慢慢退去,如同慢慢搭下的眼睑,是慢慢接受了这一切。

不能否认心中的狂喜,这和我心里暗中的希望相合。这一段时间相处以来,在我心里深处恐怕一直都有这种潜意识般的愿望吧。每当睡意朦胧、意志薄弱的时候,我会疑神疑鬼,认为一般护士也许不会对病人那么好;而清醒过来之后,又会认为这也许是高工资的缘故。

终于,我松开她。不知不觉我已经坐了下来,她依在我怀里却仍然没能平复下来,喘息良久。“不怕被我传染吗?”我道,玩笑多于询问。

她在我怀里轻轻摇头。显然,我这句话煞风景了。我希望我可以想那些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机灵鬼一样妙语连珠,逗得佳人笑颜盈盈,以此来做补救。可惜这一套我不大在行。于是我只好笨拙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坐在我身边,她靠着我肩膀,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摆弄着,一会儿挑挑手指,一会儿弹弹皮肤,眼睛却耷拉着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我放松全身任由大脑空白一片。雨停了,风抚摸过绿叶的沙沙好奇的来到我的窗前边探头探脑。远山黛墨如画。一只鸟在视野之外不住地啼着仿佛在找寻进入画中的途径,却找不见踪影。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太糟。

我甚至愿意永远这样坐下去。

末了,陈青忽然道:“呀!都忘记了,快去吃早饭!”

但是,我必须强调。

我不是好人,真的不是。

在这个明显有着阴谋与诡异的地方,我这样一个心机很深的人其实恰恰相得益彰。我甚至有点相信这也许是选我们到这里来的原因。

即便是陈青和我相依相偎,即便是我们亲吻拥抱,我最终也没有能把出逃的计划说出来。

尽管我也觉得陈青现在对我来说顶顶重要,尽管我也相信自己确实已经爱上了这个照料我日久的护士,但我还是留着心机与之相处。

也许是性格使然,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开展一段桃色经历不符合我的个性,我想也没有人愿意这样。但既然已经发生,我不得不迫使自己尽可能的将一切都抓在手里,都放在自己掌控之中。但事实上,我能掌控的实在不多。

比方说,罗卫民。

吃中饭的时候罗卫民没有来。我独自一人在空旷的餐厅吃过饭,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琢磨密室的事情。今天晚上孙护应该会回来工作了,看来有必要直接询问她。我正打算回去睡个午觉,就听见罗卫民破锣一样的声音大声嚷嚷开来:“我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妈的!就是这么回事!”

听上去中气十足,实在不是个病人。金惠生说就我的情况最好,我看其实罗卫民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我是从极度虚弱中一点一点恢复过来的,而他老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虚弱过。

我先闪身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好,以免被纠缠着听一些诸如“幽媾”之类的废话。但在门还没来得及关之前就被叫住了。

“郭震!”罗卫民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想通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

“杀人!杀人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让他小声点,胡护士长从值班室走出来。

“喂,你们两小声点,”她道,“自己的身体自己要懂得爱惜。”这句话尚还中听,下一句话就不怎么样了:“病还没好就这样,以后还了得。”

罗卫民不客气道:“你也会死的。不是以后老死,就是现在!死在这个医院里。”

胡护士长冷笑两声,转身而去。罗卫民拉住我:“哼!走,去金惠生的房间说。”

胡护的反应让我奇怪。一般的人,在经历了这么两次诡异的死亡之后,无论如何听到这样的话都应该会多少有点心有余悸,但在胡护的脸上我看不出一丁点害怕的影子奇Qīsuu。сom书,反而是一些猫看老鼠才应该有的奚落蔑视的眼光。

来到金惠生的房间,金惠生没好气地看着我们进来。“你们两个以后说这事小声点吧。”当然,我知道事实上他说的只是罗卫民。

“你这家伙怎么也学着那些人一样阴阳怪气的?”罗卫民不满道,“我打扰你休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发现的事情有多重要。”

“什么事?”

“是鬼!你们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郭震的窗口?”

“……”

“那是它知道郭震要逃跑了!它是在警告我们,不许跑,跑者死路一条!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死在这里,谁也逃不掉!想逃的先死!”罗卫民兴奋得脸红脖子粗,就差喊起来了。我不知道罗卫民在亢奋什么,也不想跟着一起跳起来,来个击掌相庆。我和金惠生对看一眼,显然我们都很困惑。金惠生有气无力道:“不管怎样,大仙,说什么都小声点吧。现在对面山上的猴子都知道郭震要逃跑了。”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逃不掉!我告诉你们,这里有件事情必须要澄清,”他降低声音,“我们反正逃不掉。”

我无奈道:“所以呢?”

“所以,你昨天计划去问孙护的事情,大可不必了。那人本来就不是人!就算是人,那出去也是送死。退一步说,护士们本身就都不可信任。”

金惠生喃喃道:“愿闻其详。”

“这还有什么解释的?”罗卫民奇怪道,“她们是这个所谓青渓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当然就是把我们关起来的人的一部分。平时所谓的照料啊什么的都是假惺惺罢了。”

金惠生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关于护士们的具体处境……”

“全是假的!”罗卫民不屑道,“连这都信,你还是不是人?随便找个漏洞,青溪疗养院搞这套药物实验拿真人来做,明显是犯法对不对?死了人明显死得蹊跷也不报警,也是犯法对不对?如果这里随便哪个护士拿着所谓的高工资不高兴了,放假回家就一走不回来还向公安机关举报,这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们不可能无辜!必然都是一伙的。”

金惠生叹了口气道:“照这样说,那么这帮护士岂不是随时也有可能出去举报吗?那一伙不一伙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谁都可能犯罪。如果都想着人家会不会举报自己,这世上就不会有同伙犯罪了。”

“对,”金惠生道,“所有的同谋都是以利益为纽带牵扯在一起的。但现在我们谈的不是钱,我们谈的是生或者死。这足够瓦解之前一切条件的同谋者。”

罗卫民强辩道:“我看你是被护士们的迷魂汤灌多了吧?她们不可信任!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看看那些骚货的样子,哼,半夜到厕所偷人的能有什么好货?我看必要时候她们牺牲色相甚至陪我们上床都会干的!”

我强忍住在罗卫民脸上按个拳头印的冲动,“我有点累你们先聊。”转身欲去。

罗卫民却在后面道:“等等,这事还没完。”

我“咣”地摔门而去。

罗卫民的说法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付,但扪心自问,即便是对陈青,我也依然无法彻底放开心扉,保持着相当的谨慎。所以不管罗卫民说的理由再荒谬、再不入耳,我再怎样抗拒,我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心底深处多少有赞同的意思。因为我自己的行动根本就是这样做的。我对她以及所有护士的怀疑并没有因为某些事情而减弱。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代表着人性的两面性,还是我本人的精神分裂,或者是人本能的防范意识。

我想,这或许才是让我光火的真正原因。

更让我自己气馁的是,我开始觉得尽快脱逃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尽管我的理智千百遍提醒我自己,如同提醒我陈青身份的疑点,但我依然很盼望和陈青单独待一起的时候。

不过下午当我搂着陈青坐在房间里时,她却大倒苦水。说起来以前一直没有想到,原来这些护士们到这里一万块一个月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骗了,”陈青道,“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你看到的荣锋那伙男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除了黄院长。但是黄院长这个人其实不太正常,怎么说呢,跟正常的一个山区疗养院的院长不大一样。有时候听他说话,觉得他和蔼幽默平易近人;有时候又觉得知识渊博学问精湛;但有时候,他却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摔东西,骂人,什么都骂,简直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刚开始的时候你们都没有来,只有一个老刘在这里。老刘叫刘琛,据说他本来就是和这里一个集团下面的,地位还不低。我不止一次听到他和黄院长争吵。争吵的频率与黄院长发狂的频率相一致,吵得越勤,黄院长发狂也就越勤。后来我们就发现,黄院长其实是不管事的,管事的是荣锋。”

我搂着她的腰,没有说话。我没有追问,是我在随便聊了聊自己平日的工作之后,陈青也开始说她的工作。这是在放松状态下人自然而然的反应。

“好在当时电话还通的。这个电话只能打给家人,家人不能打进来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当时我起了心眼,专门拨家人的手机,因为手机有来电显示可以看见。结果你猜怎么着?没有来电显示!家人说手机响的时候拿起一看是空白一片。原来这一招他们早就料到。好在当时毕竟还能通话,能得知我们并没有意外,倒还不至于惊慌。他们给钱倒是很爽快的,准时准数,决不拖欠。现在想起来当初胡里胡涂就跟着他们的人上了飞机,真是有点草率。刚开始安定下来,不过是觉得无聊。说起来一万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实在不能算低了,但放在这地方,也没处花。每天对着青山绿水,刚开始还觉得不错,后来就觉得郁闷。但要这样就走,心里也舍不得这样的工资待遇。这样过着过着,谁也没料到忽然一天,就是山洪暴发,将唯一与外面连接的道路和电话线全冲毁了。”

我一愣。这个和张德全可说的不一致。按照张德全的说法,开出去一百多公里都没有问题,还能见到一个村落,显然是不可能和外界完全没有联系。他甚至还要带孙护逃跑呢。

我看着陈青,她漂亮大眼睛上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见我盯着她,她回头道:“怎么啦?”神态自然,不像假话。

那么,是张德全在说谎吗?

“没什么,”我摇头道,“是什么时候断的?电话。”

“这事说来奇怪。是你来之前。你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天正下着雨,他们一伙人把你从车上抬下来,一路抬上二楼,就是原来在的那个房间。然后护士长就吩咐说以后我是专值照看你。”

“幸好是你,不是她本人。”我开个玩笑,果然陈青呵呵一笑,继而又道:“她不会的。她不是和我们一样被应聘来的,她应该本来就是青溪的人。”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找一群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姑娘来照看这些病人,其实都不过是被关起来的囚徒而已。又被严密的监视着,想要脱逃也难。

和陈青的聊天,我的困惑不是解答了,不是减轻了,反而更加深了。

我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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