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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方有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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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戗笑了,有时候泡泡温泉是能缓解一下心情,特别是现在天逐渐变冷,而她的手脚又开始犯凉,只是……往前迈了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耳畔响起一声熟悉的轻唤:“戗歌——”
  

  ☆、邪魔外道

  
  循声转身一抬头; 对上那张唇红齿白的桃花脸:“王瑄?”眼前的少年; 泼墨青丝松松挽起; 眼覆四指宽锦带,身着银灰色锦袍; 似是故人; 却又有些陌生。
  他抬手解开锦带; 露出潋滟双眸,目光如炬望着她; 似笑非笑道:“自那日别后; 我是时时挂念着你的; 你可曾刻刻相思于我?”
  虽然这话说得一如既往不着调; 可他身后既没有聒噪谄媚的渡引,也不见沉稳守礼的渡守; 再者说; 就连她这个明眼人,也是在林中兜兜转转; 因缘际会下偶然闯进这宫殿,又在诺儿的带领下来到温泉,凭他一个半瞎,单枪匹马直接摸到这里; 还不被素来警觉的她发现——其实这王瑄; 他是个假货吧?
  诺儿也这样认为,在她拔剑相对前,一把抱住她另一条胳膊; 边冲王瑄呲牙瞪眼,边对她紧张解释:“娘,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外道,他是来蛊惑您的,您不要被他给骗了!”瞧这架势,还真像受惊后炸毛的噬渡。
  卫戗还在不动声色打量王瑄,出现在这里的芽珈、姨婆还有阿舍,都是烙印在她心底最深刻的模样,即便是诺儿,虽说衣着的颜色不同,但和她见到的最后一面的款式却是一样的,还有他头上的垂髫,手中的兽头囊,也和那一面没什么区别,但眼前的王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放手!”听完诺儿的话,王瑄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他,漫然悠长的命令道。 
  诺儿似乎瑟缩了一下,却愈发将卫戗的手臂紧紧抱住,示威似的大声宣布道:“娘亲是我的!”
  从大大小小的温泉水面冉冉升起的乳白色雾气,渐渐攒成袅袅烟云,随清风腾移过来,将王瑄笼在其间,有那么一瞬,虚无缥缈的好像消失,但卫戗知道,他还在,因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倏地加重,从他手心源源不绝传递过来的温度,呵暖了她冰凉的手。
  待到云消雾散后,他在她面前莞尔轻笑,笑得如此秀美绝伦,搔人心动——单从表面看来,五岁的诺儿管十三岁的卫戗叫娘,怎能不令人发笑?
  他攥在她腕上的手慢慢滑下去,渐渐贴上她手心,微微碾转调整方向,继而与她十指相扣。
  卫戗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他们交缠的手,他的手真的很温暖,温暖到莫名热了她眼眶。
  “喏,来的路上捡到的,是纯金的呢,想来你大约会喜欢,我就把它带过来了。”王瑄说着便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
  卫戗的视线移过去,对上境魑的金钵,之前她的注意力全胶在诺儿身上,竟把这金钵给遗失而不自知,两只手全都受制于人,她自然而然的抽~出被诺儿抱着的那只手来接金钵。
  在卫戗接过金钵的一瞬,王瑄的视线再一次扫过诺儿:“戗歌,你当真就那么喜欢孩子么?”
  卫戗审视着钵沿上类似符咒的花纹,听到王瑄的声音,抬起头来。
  王瑄伸手替她将散下的鬓发挽至耳后,顺势轻抚她头顶:“可你现在还太小,不能马上有亲生的孩儿,不过我们可以提前成亲,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带在身边,好生抚养,时机一到,我们立刻圆房,到时候你想要几个孩儿,那就生几个好了。”
  若说司马润的脸皮厚比城墙,怕这王瑄更在司马润之上——居然当着小孩子的面调戏孩子他娘!
  卫戗板起脸:“十一郎,请你爱惜羽毛,莫要因口舌之快而坏了名声,我正要与爱子泡温泉,望你自重!”
  王瑄微微一笑:“爱子呀——”目光转回诺儿脸上,语调柔和,令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心:“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她儿子姓司马,名信,小字诺儿,但他这个加上时间限制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诺儿没应声,王瑄也没追问,他的笑容慢慢收敛:“你现在叫什么都与我无关,但你不该将主意打到内子身上,自重些,放手罢!”
  王瑄在世人眼中,简直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在诺儿眼里,没准整个就一张牙舞爪坏妖怪——不然他怎么会在听完王瑄的话之后,小心翼翼的抓住她衣袖,惶恐的往她身后躲去。
  本就心怀愧怍的卫戗在见到诺儿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顿时火起,抬起拿着金钵的手搪开王瑄停在她头顶的手,并挣开他们紧扣在一起的另一只手,转身护住诺儿,目光冷冷的扫向王瑄:“王十一,你不要欺人太甚!”
  见她如此,王瑄叹息一声:“他一定不曾与你直言,这些泉水究竟是何用途吧?”
  若是普通温泉,诺儿又为什么要说这里不可以随便进?卫戗沉默不语,不过她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
  王瑄抬手指向她身后的一处:“看!”
  卫戗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适时,云开雾散,灿灿阳光洒下来,将环环相扣的温泉,生机勃勃的草木耀得分外旖旎,而王瑄指着的那处,却是一面陡峭的崖壁,上面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忘忧泉。
  忘忧,忘掉忧愁——诺儿说过:“进去泡一泡,就不会再皱眉头了!”以一个五岁孩子的智商,这样说,也算是直言了罢!
  在卫戗眼里弱柳扶风的王瑄,动作却出她意料的快,不过一个失神,护在怀中的诺儿就被王瑄夺去,等她反应过来再看,他的手已经卡住诺儿纤细的小脖子,而诺儿也说不出话来,小脸揪成一团,十分痛苦的模样。
  能轻而易举的从她手上把人夺走,这个王瑄果真是个妖怪……卫戗噌啷一声拔剑出鞘,毫不迟疑的挥剑抵上他咽喉:“放开我儿子!”
  王瑄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剑,转头脸来,眼底生出一抹怜惜,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其实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假的,却一而再的被这种漏洞百出的小伎俩困住,完全是因为你心甘情愿的自欺欺人罢!”由于他转头,白皙的脖子上被她的剑尖划出一道血痕,血很快涌出来,映红她的眼。
  看着看着,好似被纯酥油兜头淋下,那些叫她费解的混沌场景逐渐清晰起来,她甩甩头拒绝深入了解,冷然道:“我愿意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一遍,给我放开他!”
  脖子上已经有一道伤口,他还不老实,又转回去,造成二次伤害,但他漠不关心,只是盯着诺儿:“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已叫你摸清她的心境,行事才会如此的有恃无恐,但你大约还不知道,她可是能令你师父视作心腹重患的家伙动心的女子,你这样急功近利,怕要不得善果啊!”
  也不知是因为听了他莫名其妙的威胁,还是被他卡得实在太难受,总之诺儿开始手脚并用的剧烈挣扎,并努力将惨白惨白的小脸转向卫戗,大眼睛蓄满水泽,掰不开王瑄卡在他脖子上的手,索性不再白费力气,而是将手努力朝卫戗方向探出来,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嗝嗝”声,应该是在求救。
  哪个做母亲的能受得了这样的一幕,卫戗急红了眼,但她并没有直接抹了王瑄的脖子,反倒多此一举的抽回剑朝他胸口刺去。
  出剑的同时,卫戗便想到,以王瑄刚才的速度,肯定能轻易躲开,待到那时,恼羞成怒的他对上诺儿……
  “卟”的一声,卫戗愕然瞪大眼睛,视线从没入他胸口的剑尖一点点移上去,对上他无可奈何的笑脸:“你?”
  王瑄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长叹一声:“一时不看住你,就要惹事,今后我再要去哪里,不把你带在身边,可怎么能走得开!”
  卫戗攥着剑柄,进退两难。
  王瑄松开诺儿,回手温柔的抚摸她较之正常温度低很多的脸:“这里的泉水,名叫忘忧,实则令人忘世,以你现在的情况,入泉之后,怕就再难走出这水月镜花之境,不过,假如你觉得活在这幻境里会让你感觉轻松,那我就留下来陪着你一起!”
  卫戗视线转向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咳咳咳的诺儿,他看上去如此真实:“你胡说!”
  王瑄附和:“好吧,我在胡说!”顿了顿,又道:“能让你不思离去,除了你的‘儿子’外,大约还有‘妹妹’吧?你看,孩子这么小,怎么可以没爹呢,我留下来正好。”由于失血,脸色渐渐苍白,他还死性不改的调戏她:“你不是要泡温泉么,正巧,我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腻得难受,也打算泡泡,喏,我现在已经是你‘儿子’的爹了,那一起泡就是既合情又合理的事情,不过你肯定不喜欢被观摩,所以你先将剑收回去,我们先把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兔崽子捆起来找棵大树吊着,让他好好反省,之后再回来,想怎么泡就怎么泡。”
  卫戗迟疑了一下,果断将剑拔出来,别看王瑄嘴上是一派轻松,可就在剑尖离体的一瞬,他突然往前倾倒,卫戗条件反射的展臂接住他。
  他额头枕着她肩膀,气息奄奄道:“诶,还是先止血吧,不然没等我们合力教训‘儿子’,反倒有可能先让你变成寡妇。”
  她的剑刺的并不深,而他那脖子也是因他自己不老实而划割出的皮外伤,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要掐死她的诺儿,眨眼工夫就虚弱不堪了?
  卫戗收剑入鞘,一把推开他,解下腰间革袋砸在王瑄身上:“里面有药,你自己处理。”说完转身去看还在咳的诺儿。
  诺儿抬起头,小手捧着脖子泪眼盈盈的看着她:“娘,那个妖怪看诺儿不顺眼,他一定会趁娘不注意害死诺儿的,诺儿不要跟他一起!”
  卫戗展臂拥他入怀:“好孩子莫要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边说边轻拍他后背安抚他,她已经说的这样明白,可诺儿还是在她怀中挣扎起来,卫戗放开他:“怎么?”
  诺儿回身一把打掉卫戗手里的金钵:“这是妖怪给的,会蛊惑娘的心,把娘从诺儿身边抢走。”
  金钵落在地上,咕噜噜滚远,卫戗听着诺儿的解释,眼睛却止不住的盯住翻滚的金钵,从光可鉴人的钵底隐隐现出一团朦胧的黑。
  不等她看得更分明,诺儿突然扑上来,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抽抽搭搭道:“娘,诺儿一直在这里等着您,等了那么久,终于把您等来了,求求您,不要再把诺儿丢下了!”
  卫戗的视线被遮住,迫使她不得不收回注意力,空了的手拥紧诺儿,小声道:“不会,娘发誓,再也不丢下我的诺儿。”
  得到她的承诺,诺儿的视线飘向坐在巨石上的王瑄,挑高下巴得意的笑起来。
  王瑄也笑了,回他以唇语道:“她说的是她的诺儿,又不是你。”
  于是诺儿的脸倏地沉下去,他直起身拉起卫戗的手:“娘,这里不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卫戗二话不说就要跟他走,王瑄也站起来:“这地方不适合养伤,的确还是回房间里比较好。”
  金钵滚到温泉边慢慢倒下,颠了两颠彻底停下,王瑄走过去弯腰捡起金钵,拎着它跟上卫戗。
  “娘,妖怪跟过来了。”
  卫戗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轻声道:“不管怎么说,他曾经救过娘的命,要是没他的话,诺儿也等不来娘,我的诺儿最是知书达理,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娘亲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对吧?”
  她都这样说了,诺儿也只好噤声,他双手紧紧抱住卫戗的手腕,戒备的盯着王瑄。
  但王瑄视若无睹,他绕到卫戗另一侧:“诶,我感觉有点晕,卿卿扶我一把!”
  诺儿忍不住出声:“妖孽,你不要得寸进尺。”
  卫戗瞥了一眼他还在流血的脖子,白眼相加的同时,却挣开诺儿的手,将他摁在旁边的石板上,探手入怀掏出棉帕。
  王瑄将金钵递给她:“用这个打水。”
  她掏出棉帕是要给他处理伤口附近的血污,其实旁边不远处就是温泉,只要把棉帕伸进去沾湿就好,但他这样说,她便照着办,接过金钵转身来到温泉边,蹲下去舀起大半钵泉水,视线往旁边一扫,发现诺儿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她再看盛着泉水的金钵,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才端着金钵站起来,顺便绕道去捡回王瑄丢在一边的覆眼锦带。
  回到王瑄面前,将金钵放到石板上,沾湿棉帕动作轻柔的替他擦拭血污,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而他受得又不是什么重伤,干净利落的处理完,一把夺过他甩着玩的革囊,从中找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药瓶,揭开瓶塞放倒王瑄,将药面均匀撒在他脖子的伤口上:“这药也出自我三师兄之手。”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但王瑄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其实只要你不嫌弃,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卫戗放下药瓶,用那锦带替他包扎颈上伤口,听他这样说,故意加重手上力道。
  他摊开手任她作为,嘴上却要说:“你是打算谋杀亲夫么?”
  卫戗在他颈侧打了个漂亮的结,漫不经心应付他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切了你的舌头。”边说边避开他伤口,扒掉他的衣服。
  王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她,眼底流光溢彩:“因为习以为常,你就不打算对我负责了么?”
  胸口的血迹多半都被他的衣服吸纳,比脖子容易处理,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后,她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撒上药面,将他洁白的中衣撕成等宽的布条,缠住他胸口,又帮他把衣服穿好,最后才哼唧一声:“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要自己这根舌头了!”
  “这个……还是得替你留着的。”
  卫戗狠狠瞪了他一眼,再说下去,指不定还能从他嘴里吐出什么浑话来,她转身端起那钵混杂血色的温泉水,还特意看了一眼,仍不见任何异样,这才放心倒掉。
  诺儿跑过来,抱住她空闲的那只手:“娘,诺儿饿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卫戗摸摸他发顶,微笑道:“好!”回身将空钵丢给王瑄,冷声道:“能走就自己跟上来,不能走就搁这躺着吧。”
  王瑄抬起右手接住金钵,长吁短叹道:“真绝情!”轻松站起身跟上卫戗,伸手揽住她肩头:“卿卿,你看你把我伤的如此严重,我孤身一人找过来,侍婢都没带一个,实在是多有不便……”
  卫戗斜眼看他:“你又想怎么着?”
  王瑄理所当然道:“今晚就有劳夫人陪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数字控的迷信家伙,无意间发现这几天更新的字数都“44”,啊啊啊,我滴那颗玻璃心呀,它拔凉拔凉滴哇~~~~

  ☆、心口不一

  卫戗微微眯起斜看他的眼睛; 半晌; 轻描淡写道:“既然不方便; 那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睡了,正好我家还缺个守门使。”
  王瑄也不恼; 他粘着她:“人言嫁狗逐狗; 我是可以理解你盼嫁的心情; 但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你夫君,我觉得不太妥帖。”
  外人?眼下除了他们俩之外; 唯一会喘气的就是诺儿了; 到底谁才是外人啊?
  不过卫戗没和王瑄争这些; 因为他先前搭在她肩头的手在与她跅弛不羁的斗嘴时悄悄往下移了移; 看似行为不端的毛手毛脚,实则是在用指尖在她后背划字——境魑。
  卫戗停下脚步; 抬眼正视他。
  王瑄抬起双手轻环住她脖子; 仍是一派腻死人的油腔滑调:“卿卿总是这样的心口不一,分开这么久; 岂能不相思?看吧,今晚果真还是要陪~寝的。”
  卫戗配合地干笑两声,抬脚踩住他脚背,暗暗使劲碾转:“放心; 既然是我有错在先; 自必要承担相应的承认,今晚会去给你换药的。”
  王瑄似乎不觉得痛,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吾儿几时入眠?”
  叫的还真顺口!卫戗默默告诉自己要忍住; 深吸两口气:“亥五刻。”
  王瑄念念有词:“两刻钟足够沐浴更衣的了!”接着独断专行道:“那就这样,亥七刻,我在榻上等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卫戗也没闲心跟他争口舌,冷哼:“我会准时的。”
  得到她的回复,他反倒敛了笑,微微蹙起秀雅的眉峰:“戗歌?”
  卫戗磨牙:“还有什么要求?”
  “感觉……有点疼呢!”
  卫戗:“……”
  从始至终,诺儿一直安静的站在卫戗身侧,冷眼旁观他俩打情骂俏,原本澄澈的大眼睛,此刻晦暗不明。
  回程途中,王瑄见诺儿对他总是白眼相待,他挑眉道:“吾儿似乎与我不怎么亲近呢?”
  卫戗暗道:你都要掐死他了,转个身的工夫,他就跟你亲密无间,那他骨子得多轻,记性得多差?
  王瑄自问自答:“初次见面,生疏也是在所难免的。”想了想,又道:“听说给小孩子讲故事,可以拉近彼此间距离,这样吧,我也给你讲个异闻。”
  卫戗斜眼看王瑄,似乎这家伙一时不说话,舌头就闲得难受!
  卫戗不吱声,诺儿懒得理他,于是王瑄兀自讲起来。
  七十五年前,魏武南征吴主,这样的事件,书于青史,无非是不痛不痒的时局跌宕,朝代更迭;但在民间,却是铭肌镂骨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时年二十六岁的郁家郎君,在吴军中任七品帐下右部督,魏武来袭,他不可能偷得安闲日子,自是要随军出征,翌年,那场战争以吴主惜败归降做结。
  战争结束,郁部督却没有回来,同僚说他战死沙场,但也有人言之凿凿的声称在异地见到逍遥自在的他,这条消息经郁家仇敌大肆宣传,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郁家被抄,郁部督柔弱的发妻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流落街头。
  郁部督与发妻恩爱非常,他的离去让发妻肝肠寸断,恨不能随他而去,可看看三个年幼的孩子,大的年仅十岁,小的还在襁褓中,郁妻只能擦干泪水,咬牙硬挺。
  一晃二十年,郁妻含辛茹苦,终于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她自觉完成任务,泻了那股韧劲,不支倒下,临终前对守在病榻前的三个子女说,她深知自己夫君的为人,从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她的郁郎不会因谋取富贵安逸而抛妻弃子,假如他当真活着,那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背井离乡……
  郁妻的遗愿便是:假如郁部督尚在人间,那就找到他,然后把她的骨灰交给他,告诉他,她此生无愧于他;假如他早已战死沙场,那也要找到他,把他的遗骨带回故乡,让他落叶归根,郁家的香火明明没有断,怎能让他游离在外,做那孤魂野鬼……她与他,生要同衾,死亦同穴!
  听到这里,卫戗斜睨王瑄:这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看吧,诺儿的表情果然不好了。
  王瑄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味不明的瞟了卫戗一眼,接着讲下去。
  卵翼之恩大于天,煎熬二十年的母亲身后就这么一个愿望,当儿女怎能不替她完成!
  但当时烽火连年,实在没有条件,后来逐渐稳定了,他们兄妹也都上了年纪,不过始终不曾放弃。
  有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仇敌后来竟结成亲家,对方更是把当年打探到的具体消息据实相告。
  根据那些消息,郁家兄妹划定出寻找范围,可郁家长子从六十岁找到八十岁,还是没有结果,后来,郁家长子最小的孙子见爷爷已是耄耋之年,还要出远门,实在太辛苦,他便自告奋勇,替爷爷去找。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给小孙子找到线索,他客死异乡前,给爷爷捎回消息,到最后,郁部督八十四岁的长子,领着小孙子的儿子,循着小孙子的指引,不远万里找过去,终于和父亲见了面——最后的一面……
  八十四岁的老人——大老远出来找爹的儿子?卫戗错愕的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王瑄。
  王瑄看诺儿一眼,接着迎向卫戗视线,淡淡道:“所谓魑魅魍魉,实乃川泽山林中惑人伤命之鬼怪妖物也!”
  卫戗沉默不语的看了王瑄半晌,最后低头对上诺儿:“诺儿,你跟娘说过,你夫子叫什么来着?”
  诺儿松开卫戗的手,抱臂环胸,鼓着腮帮子道:“讲得一点都不好听,娘,诺儿讨厌那个笑脸妖怪!”
  故事讲完,他们也到地方了。
  在阿舍迎面扑来的同时,诺儿哼了一声:“娘被表里不一的坏妖怪迷住,不欢喜诺儿了,诺儿很伤心!”边说边哒哒跑远。
  王瑄先看看端着架势,冲他呲牙咧嘴的阿舍,又看看紧随其后,面容苍老的姨婆,最后诧异的看向卫戗,但什么也没说。
  卫戗慢慢蹲下来,伸手搂住阿舍的脖子,制住它。
  姨婆见到王瑄,不解的问:“戗歌,这是?”
  卫戗怕王瑄胡说八道,万一他和姨婆这样说:“我是诺儿他爹。”
  姨婆再回他一句:“可我们诺儿是世子,他爹是琅琊王。”
  那样可就麻烦了,所以卫戗抢在王瑄之前开口:“姨婆,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方才我不小心伤了他,你给他安排个房间,让他好好修养。”
  姨婆“哦”了一声,然后便不再出声,王瑄也没多嘴,他脸色越来越苍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形容。
  姨婆最后将王瑄安排在厢房里,卫戗看着他躺下,刚给他盖完被子,就听到匀细的呼吸声——他睡得真快!
  午饭时,卫戗费了好大劲都没能叫醒他,姨婆说看得出他实在是累坏了,再加上太虚弱,叫不醒也正常,就让他好好休息,等他自己醒过来,她再专门给他准备些补身子的。
  晚饭时,还是没能叫醒王瑄,都让卫戗疑心,他会不会就这样睡死过去。
  回到小院后,诺儿就像其他争宠失败的任性小孩一样,一直腻在芽珈怀里,说什么都不理她,叫卫戗无可奈何,而且照比平日,更是早早躺下入睡。
  随后芽珈和姨婆也都歇了。
  不知怎的,卫戗直觉认为,不管王瑄现在是什么状态,既然他和她约定亥七刻,到那时,他绝对会醒过来,所以她不能失约,那即是说,此刻应该开始准备了——当然,不是准备沐浴更衣……
  亥六刻,卫戗端着药物棉布和温水,臂弯上还挂着个大包裹,里面装着她拜托姨婆搞来的衣服,往王瑄房间走去。
  等她站到门前,忽闻院外人声鼎沸,这突如其来的大响动惊住她,可不等她上前探寻,上了栓的院门就被几个大汉抬着小型攻城槌直接撞破。
  卫戗看着攻城槌前端锈迹斑斑的铁头,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你们这里擅闯民居的方法还真够简单粗暴的!
  门开了,院外的人一拥而入,不多时,乌压压的人群便将不太宽敞的小院挤得挤得满满当当,人手一支火把,冲天的火光照得小院内宛如白昼。
  说真话,卫戗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扎堆行动,一时间感觉还挺新鲜的。
  睡下没多久的诺儿和姨婆也都被惊醒,披着衣服出来看情况。
  卫戗看看王瑄仍然紧闭的房门,将手上端着的东西和包裹放到旁边不会被踩到的地方,站直身,伸手握住腰侧龙渊的剑柄,处乱不惊道:“半夜三更撞开我的院门,请问诸君有何贵干?”
  人群中传来一声有些耳熟的沉稳回话:“尔等擅闯禁地,此乃重罪,我等奉命前来拿人。”
  一听这话,诺儿拔腿冲过来,站到她身前,张开双臂袒护她,高声道:“那不关我娘亲的事,是我听人家说,那里可以让人忘记忧愁,我娘亲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我只是想让她高兴起来,就把她偷偷带带进去了,你们要抓就抓我好了!”
  卫戗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短短的胳膊,再听他这番话,心底五味杂陈。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网开一面,来人冷绝道:“既然如此,就把这黄毛小儿一并带走!”
  见打头阵那几个着装统一的官兵当真有上前捉拿诺儿的架势,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卫敏带人来擒她的场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被这群人给抓住,先拖延上一段时间,让她想想对策……情况这样危急,她却莫名感觉心里有底,拔剑出鞘,闪至诺儿身前:“再敢靠前一步试试!”
  试试就试试,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不把势单力薄的他们放在眼里,两个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
  卫戗打算先制服一个,然后要挟其他人退出小院,可就在出手前生生停住,愕然出声:“连叔叔,宋叔叔!”
  这两人赫然就是前来寻找她爹,跟着失去消息的长史连涂,司马宋归。
  两人闻声也愣住:“你是何人?”
  卫戗激动道:“我是卫戗啊!”
  两人相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道:“什么围墙,没听说过。”
  卫戗详细解释:“我是卫戗,戗歌,我爹是护羌校尉卫毅。”
  听她解释完,连涂嗤之以鼻道:“我家校尉大人一儿一女,儿子叫卫源,女儿叫卫敏,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卫戗来了?”
  卫戗一愣:他们不知道她?难道她爹在这之前都没跟他们提到过她?转念又想,此行的目的就是前来寻找她爹,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她回以笑脸,柔声笑道:“我常年在外,两位叔叔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等我和父亲见了面,一切了然。”
  不曾想连涂冷笑道:“众所周知,我家校尉大人现在不在府中,想耍花招,也换个可信点的!”
  见连涂再次逼近,卫戗厉声道:“站住,既然家父不在,尔等又是奉谁之命行事?”
  连涂也拔刀出鞘,看来是打算武力解决,他给出一句:“无可奉告!”接着便提刀劈过来。
  来人是她爹左膀右臂,前世曾给过她许多帮助的良师益友,打的话怕刀剑无眼伤及无辜;如果不打,看他们这咄咄逼人的架势,难道让她坐以待毙?
  卫戗闪身躲开一刀,挥剑搪住连涂又一轮进攻,正在这左右为难的档口,忽听身后“吱呀——”,整个小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王瑄迈出房门,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卫戗身侧,伸手轻搭上她肩头:“戗歌,不必做这无谓之争,他们是来找我的,我跟他们走一趟便好。”
  卫戗乘隙斜眼瞟过去,对上王瑄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的一双眼,她心中一紧,明明是一样的笑容,但她就是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同,令她生出不安来,她拢起眉心:“要走一起走!”
  他轻笑一声,无视近在咫尺的,连涂明晃晃的大刀,低头抵上她额角,温柔款款道:“你能这样说,叫我很开心,但你要是随我同去,那我们的儿子该怎么办呢?”
  连涂见王瑄是个明事理的,主动撤了刀,当然,高手过招,一试便知——他是个偏文的长史官,对上卫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收刀回鞘道:“既然事主认罚,我等也便不为难无知稚子与老弱妇人了!”
  卫戗扫了一眼连涂,偏头望向诺儿,他正眨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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