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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方有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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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姜脸上浮现复杂表情; 走在最后的瑞珠咧嘴一笑,唇语道:“成了!”
阳平蹙眉:“怎么回事?”
“疼啊,疼死了,阿敏不行了,母亲快来救我!”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虞姜这下沉不住气了,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没有回应阳平的疑问,先一步迈进院内,步履生风,径直冲向房门。
同来的几个贵妇面面相觑,但见阳平毫不踌躇的走进院子,她们也没奈何,彼此间点点头,沉默不语的拎着裙摆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虞姜抬脚踹开房门,一眼对上两条粗壮的毛毛腿,看清眼前这一幕,她僵立当场:此人生的高大魁梧,上身穿着墨绿布衣,裤子褪到腿弯,将卫敏摁在靠墙的矮榻上,纵然她踹门发出巨大声响,也没能打断他的动作。
撇在男人身侧的两条白嫩小腿和那双粗糙大腿成鲜明对比,突然男人吃痛闷哼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卫敏哭求:“阿敏要死了,母亲救救我!”
男人举高被咬的血肉模糊的手,重重的落在卫敏脸上,啪的一声响,引得卫敏又一声惨叫:“啊——”惊得几位摸不着头脑的贵妇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你这贱人再敢咬老子,老子就撕烂你的臭嘴!”男人低声咕哝一句,看得出他那只手已经吃过好多次亏,竟还没个记性,又伸过去堵到卫敏嘴上,再接再厉动~起来,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一溜人。
“女郎?”察觉到情况有变的瑞珠挤上前来,见此情景一声惊叫,终于唤回脑袋空白,身体麻痹的虞姜的理智,她疯了似的冲上前来,爆发出惊人力量,一把推开那男人:“阿敏,阿敏,你还好吧?”看清那张原本美丽的小脸青紫连片,肿胀成行,而且口鼻蹿血,虞姜颤抖的合拢卫敏大敞的前襟:“阿敏,阿敏,不要吓娘……”
“出了什么事?”如一株临风玉树的司马润,指间拈着一朵朱槿,步履安详的走进院内,云淡风轻道。
听到司马润的声音,那双眼迷茫,跌坐在地的男人终于正常起来,先看看缩在虞姜怀里狼狈不堪的卫敏;又看看冷眼旁观的阳平长公主外加一干以帕遮眼,尴尬不已的贵妇;再看看眸色深沉似海的司马润;最后看看自己处乱不惊,仍旧屹立不倒的好兄弟,脸上肌肉明显抽搐几下,猛地跳起来,拎起裤子连滚带爬冲向司马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他大腿比卫敏嚎得还大声:“不关属下的事,殿下饶命,是她……”回手指向卫敏:“是那个贱人勾引属下,属下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着了她的道,殿下你要相信属下,属下敢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司马润冷漠的看他一眼,然后露出一抹嫌恶表情,抬脚狠狠的踢开他:“闭嘴,你这色~欲熏心的无知蠢物,卫校尉的长女岂能容你诋毁。”
被踹翻的男人顽强的爬起来,复又上前抱住司马润大腿:“殿下,殿下,真不是属下,属下在此等候殿下,她就来了,她还在属下面前拉开衣襟袒~胸露~乳,属下鬼迷心窍,一时按捺不住……对了,肯定是他们家的汤茶有问题……”男人急于解释,但脑子还是不怎么灵活,越急越说不清,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了。
稍稍和缓的卫敏终于忍不住,凄凄楚楚,抽抽搭搭:“妹妹患病,阿敏放心不下,前来探望,不想妹妹没在,阿敏四下寻觅,外衫被树枝刮住,然后这禽兽突然扑过来,揪着阿敏的头发把阿敏拖进屋里……母亲,你要为阿敏做主啊!”
那厢卫毅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见状,不由痛心疾首,不管不顾的质问司马润:“世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润摸出怀中夜光杯摩挲着,意味深远道:“小婿也很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接近午时,赵太医离开,宫人退下,卫戗得以休息,她悠哉的仰躺在软榻上,欣赏头上明媚阳光,感受身侧习习和风,由衷赞叹:“八月二十,还真是良辰吉日呢!”
话音刚落,就见方婶慌里慌张跑进门,冲到姨婆面前连声道:“蓝婶啊蓝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姨婆停下手头针线活,不满的瞪她一眼:“什么大事能让你慌张成这样?”
方婶神秘兮兮的环顾一圈,然后凑近姨婆低声道:“主公将大女郎许给马维了,下个月就成亲。”
不远处的卫戗闻声猛地坐直身体,竖起耳朵仔细听。
姨婆不解道:“成亲,这是大喜的事,你这么乱说话,小心被轰出府去。”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马维,是哪个马家的郎君?”
方婶翻了个白眼:“什么郎君啊,也就是个在世子手下听差的,听说前一阵子在秦楼楚馆里惹是生非,遭到世子嫌恶,好久都不搭理他,今天世子心情好,把他带出来,结果又闹出这种事……”
要说司马润身边那些人中,令卫戗印象最深刻的,女的自然是珠玑,而男的,非马维莫属:
珠玑能顺利爬到司马润如夫人的位置,马维功不可没;
卫将军一生唯一的败绩,也是经由马维献计献策,并亲自实施导致的:
马维更是间接害死裴让和她一干亲兵的凶手;
这个人,偶有传闻说他和珠玑不清不楚,但从没听说他还卫敏扯上过什么关系!
那厢姨婆听了方婶的话,跟着好奇起来:“既然是这么个不成器的,戗歌她爹怎么舍得把闺女许给他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戗歌她爹有多在意那个闺女。”
方婶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那厮逛逛秦楼楚馆也便算了,哪曾想居然跑到咱们卫府来耍混,要是没外人在场,偷偷处理掉也就没事了,偏叫阳平长公主外加桓家夫人和虞家夫人撞个正着……”
姨婆满是怀疑的打断她:“这是你亲眼所见的么?”
方婶想也不想:“怎么可能?我这种身份,哪够格凑到长公主眼前去啊!”
“既然不是你亲眼所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且不说他一个下人是怎么进到女郎闺房的,单说女郎看着也挺聪明伶俐的,又是在府内,青天白日,人来人往,还能叫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近了身?”
被质疑的方婶有些不满,声音也不捏着了:“这还用得着亲眼所见,府里早就传得沸反盈天了,说是出事的那地方,当时就女郎和马维两个,而那个马维孔武有力,纤纤弱质的女郎落到他手里哪有个逃!”心有余悸道:“唉,听说大女郎被折腾的那个惨呦,现在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
姨婆惊诧:“这种人,虞姜舍得把闺女交给她?”
方婶摇头:“主母当时跟疯了似的,坚决要宰了那个马维给大女郎雪耻,不想虞公突然来访,他听说这件事之后,也是扼腕叹息,之后便说,把事情闹大了,丢脸的只能是卫家,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把大女郎下嫁给马维,好歹马维的堂伯祖是蜀汉安远将军马谡,马维也是名门之后,加上足智多谋,相貌堂堂,虞公再认下他做义子,这样一来,他和大女郎就成了表亲,如此也不算辱没了大女郎。”
姨婆也是连连叹息:“这事闹得……”
卫戗双眉颦蹙——又失败了!
连锅都没看明白就开始下米,卫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
这样一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卫敏顶替她嫁给司马润了。
卫戗正心烦意燥呢,寒香给她送来那只昨晚丢失的夜光杯,杯子是用一块边角绣着“润”字的男用汗巾包裹住的,寒香还捎来两句话,说是她那块绣帕他就收下了,但这杯子让她一定好好珍藏,切莫再落入闲杂人等手里去。
听完寒香的转述,卫戗不但焦躁,还陷入莫名的不安中……
也就在卫戗举棋不定时,位于王家府宅后方一处环境清幽的楼阁,脂粉未施的珠玑,着一身洁白襦裙,拎着裙摆拾阶而上,最后停在房门外,恭敬谨慎道:“郎君,您召妾?”
门内传来明明悦耳动听,却总叫珠玑感觉不寒而栗的嗓音:“进来吧。”
珠玑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低眉顺眼,如履薄冰走上前来万福,开口道:“妾见过郎君。”
墨发披垂,黑衣微敞的少年,悠闲而慵懒的斜倚在矮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红色玉牌,看也不看珠玑一眼,漫不经心道:“想好了?”
珠玑日渐单薄的身体打了个寒战,但还是抬起头来坚定道:“妾想好了,就照郎君提点的办。”
少年支起身子,抬手拢了一下衣襟,水光潋滟的双眸闪烁不定:“你可仔细想清楚,一旦失败,那个后果……”
珠玑的身体晃了两晃,最后咬住苍白的嘴唇,重重点头:“妾想清楚了,大不了一死,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后果了,赌一把至少还有个希望,要是什么都不做……”凄然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少年粲然一笑:“这性子,还真招人喜欢呢!”站起身,缓步走到旁边的高架前。
缩头缩脑的渡引蹲在那上面,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它的腿上多了条精细的链子,见到少年走过来,它往旁边挪了挪,但被链子拴住,没办法挪到更安全的地方,再看少年已经近在咫尺,渡引忍不住炸毛:“哑——主君救命!”
“呵……”一声冷笑便叫渡引噤若寒蝉,少年也不说话,抬手从它翅膀上拔下三根翎毛,将翎毛并一张符咒递给珠玑:“好生收着,到时照着我教你的去说即可。”
珠玑双手接过:“是。”
少年又道:“回去把自己打扮的精神一点,好歹现在也是王瑄的女人么,就这么领出去,多扫面子呀!”
珠玑又抖了抖,头垂得更低:“是。”
少年提溜着玉牌走回矮榻坐下去:“酉三刻出发,去吧。”
珠玑得令,如释重负,做辞后正要退下,却听到少年又轻描淡写的补上一句:“荀氏,记住,这世上还是有比死亡更严重的后果存在的。”
珠玑差点一头栽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唯唯诺诺的应着:“是。”倒退着走出房间。
“十郎……蛇蝎心肠!”
彻底安静下来的房间内突然响起这么一声,却没有惊到渡引或少年,只见他啪的一声扣下玉牌,冷笑道:“十一郎……妇人之仁!”拎起放在矮榻旁的雕花几上的匕首,脱手而出。
锋利的刀刃破开空气,携着凛冽杀气直奔渡引而来。
☆、日月可鉴
“哑——”的一声惊叫; 渡引张开双翅; 一挫身; 径自挣开锁链,直冲窗口逃出生天。
少年慢慢的站起身; 缓步走到窗边; 弯腰捡起渡引振翅抖落的; 染血的匕首,举到嘴边; 伸舌一舔; 轻蔑笑道:“十一; 所有人都宠着你; 可瞧瞧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就连这么简单的一桩小事也要瞻前顾后; 裹足不前; 如此懦弱,岂能成大事; 呵……所以王峦那老狐狸才更中意我,迫切的希望我能取你而代之。”扬手抛起匕首再接住,复又抛起再接:“看看渡引,明明是魁母为你请来的神鸟; 却被你养成了只会油嘴滑舌的凡物; 今次我权且放它一回,待他日成事之后,它若还不肯履行使命; 休怪我不给魁母她老人家留脸!”言罢一甩手,匕首当的一声钉入矮榻旁木雕屏风的雀鸟眼睛上。
“哥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回答他的,是少年陡然爆出的大笑声,笑得肆无忌惮,气质尽失,如果谁在这个时候进门,估计会被他吓到,当然,这里是王峦特别安排给他的,未经允许,没人敢靠近半步。
笑够了,少年回到矮榻前,拈起方才扣下的玉牌,将它翻转过来,对着那醒目的“瑄”字,冷然道:“我等着——等着看究竟还能怎样‘自毙’。”这玉牌,正是前世卫戗拿到的那块。
与此同时,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卫戗,将芽珈扮作她的样子,反正赵太医不在,芽珈只要老实坐在那里,专心听讲就好,卫戗相信,芽珈绝对能胜任这个角色——万一有谁问起芽珈,就让姨婆告诉他们,芽珈在休息,其实这一手不过是多余的准备,芽珈本身脑子不好,又携带传染病,加之卫府目前的混乱情况,便是她们亲爹都想不起这个女儿来,何况旁人?
其实翻越卫府的围墙对卫戗来说,简直如履平地,她不好随意进出,完全是考虑到姨婆的承受能力——就在平日里,姨婆也要将卫戗看得死紧,绝不允许她胡作非为,何况是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但今天卫戗的眼神太过凄楚,轻易触动姨婆的恻隐之心,不但放她出门,还答应出面替她打掩护。
卫戗翻墙前,姨婆对着她这张全然陌生的少年脸,苦口婆心道:“戗歌,自那日你溺水后醒来,我便再也猜不透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你娘临终前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们姐妹,所以请你做事之前,就算不顾虑到我,也想想你那可怜的娘。”
说是猜不透她,但戳她心窝子,一戳一个准!卫戗叹息一声,不厌其烦再三重复,更甚至指天为誓,保证她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姨婆才不情不愿的放行了。
她要去做的这个事,必须得低调内敛不张扬,所以她贴上一张假脸,换上一套粗布衣裳,又写上一张字条,让噬渡叼着从狗洞爬出去交给裴让。
等她翻墙出来,裴让已按照她的要求,牵来一匹远不如踏雪张扬的马蹲在外头等着她。
卫戗接过缰绳:“多谢。”
裴让盯着她的脸:“我陪你去!”
正要上马的卫戗停下动作,不解的看他:“怎么?”
裴让解释道:“你这张脸化得太过用心,连我都要认不出,所以你此番去办的绝非寻常小事,当日竹林中,我们歃血为盟,同生共死……”
卫戗挥手打断他:“你想太多,现在河清海晏,我又不出城,会有什么事呀,我警告你,别诅咒我,我还要孝顺姨婆,保护芽珈呢!”飞身上马,在裴让做出反应前,一踢马腹,箭一般蹿出去。
裴让听话的只牵来一匹马,看着卫戗绝尘而去,他也只能干瞪眼——十五岁的裴让,也是太嫩!
穿街过巷,途中没有多少人,容她纵横驰骋,直到转上去琅琊王府所必经的正街,才不得拉住缰绳,放慢速度。
就在卫戗刚转上这条街没多久,就遭遇到一队十分特别的行人。
为首的纶巾束发,明眸皓齿,一身红装,腰悬钢鞭,骑着一批通体雪白的宝马。
虽是做着男子扮相,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个雍容美丽的少女。
美丽的女人卫戗常常遇到,但像这个少女一般英气逼人的却很少见,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约是被人看习惯了,那少女并未侧目,就这样与卫戗擦肩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是三辆马车,最前的一辆载人,最后的一辆载物,而夹在中间的那一辆,好像是辆囚车,只不过囚笼外头罩着密不透光的幕布,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卫戗正纳罕着,一阵劲风刮来,卷翻开那并未收紧的幕布一角,内里果然是个笼子,还是铁打的,笼子里囚着一只鸟,个头和渡引差不多大,只不过颜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它洁白无瑕,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眼珠红得诡异。
许多路人都跟卫戗一样盯着它看,但它却转过头来,只盯住卫戗,直到风过去,旁边的护卫驱马靠过来,将幕布重新遮好,挡住彼此视线。
卫戗打了个激灵,抬手摸摸鼻子,咕哝了句:“什么鬼,比那黑的贱嘴鸦还邪门?”
但心有旁骛,看完就置之脑后,无暇再想。
径自来到琅琊王府后院高墙外,将马拴在一棵小树上,她提气上墙,观察一下府内情况,嗯,不错,相较于前院的人来人往,这后院明显静谧安详。
这时的琅琊王府,还没翻新扩建,所以没有禄园,也没有卿园,司马润收集来的莺莺燕燕分别养在几个小院落里,距司马瑾所在的院落隔着半座府邸……不对,之前梁逐好像说过,此时的司马润为了营造出像王瑄一样完美的好形象,尚未养莺纳燕——也就是说,这一部分人她完全不必防备。
至于司马润他娘,众所周知,和他爹感情并不好,他们两夫妻早就分开居住,一个月也不见一面,等她进去,应该不会撞见他娘以及她娘的侍婢什么的。
观察好盘算完,卫戗纵身跳进府内,循着记忆,很快找到司马瑾所在的台榭。
窗子未关,可以窥探到房间内情况,没见到有下人出没——听说司马瑾厌烦喧闹,即便病重之际也不叫人贴身伺候,看来果真如此。
卫戗翻窗而入,径直往里走,伸手撩起素色珠帘,发出一阵脆响,引得立在书案后作画的男人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此人身着浅紫的丝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神清骨秀,如瑶林琼树,长身玉立,明明面容极为年轻,但发丝却已斑白,没有束冠,一头华发拿一根帛带松松的绑着,发尾因他之前低头在纸上作画而垂落胸前。
看他气度和风韵,再看他恹恹的神色,不会错,这就是司马瑾——她前世所见的画像严重失真,估计照那画像找人,她翻遍整座王府也不可能找到现任琅琊王。
“你是谁?”低哑的嗓音打破对峙的局面。
卫戗并不回答,反手抽出短刀,迎着司马瑾直扑过去。
尽管前世这个时候,司马瑾已经去世,但此刻他还是活生生的,这个人,他毕竟是无辜的,所以卫戗下手之际,难免有些迟疑,也就一闪念间,刀刃便被司马瑾捉住。
被人刺杀,他竟还笑起来:“抱歉,我还不能死。”
卫戗下意识的吐出心中所想:“可你应该已经死了。”
司马瑾咳了几声,莞尔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应该去了,便连许真君也说,我气数已尽,这样苟延残喘是在逆天而为,但我的儿子告诉我,他即将迎娶阿辛的女儿,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成亲,所以暂时还不能死!”
卫戗一怔,继而斜眼打量他:这人气色虽不怎么好,但看上去并不会马上死掉的样子,所以他不是病入膏肓,而是病入脑髓吧——正常人会跟一个刺客说这些东西?
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司马瑾在她进来前,应该是蘸着丹砂画朱槿,据说她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采摘朱槿簪于发间,所以卫家当初换宅子时,她爹唯一的要求就是将老宅的朱槿移栽过来……
司马瑾看着卫戗移向他画的朱槿上的视线,笑了一下,运用巧劲,将她握得并不算紧的短刀夺过来,仔细看看,这短刀打造的很粗糙,应该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用不了几个五铢钱就能买到的民用刀,玩味道:“你下狠手的决心并不大,这短刀也不是专业杀手会配备的,来刺杀我,是你临时起意吧?”
被夺走短刀,卫戗并未慌乱,她怀中还揣着毒药,那才是她此行真正的“配备”,毕竟留下伤口的刺杀,一个疏忽就很容易惹祸上身,但下毒便不同了,这毒药可是她三师兄墨盏亲手调配,能让死去的人看上去很“正常”——至少寻常仵作检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世人皆知:司马瑾一直沉疴不起,缠绵病榻,突然暴毙,也不算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罕事。
见卫戗沉默不语,司马瑾又看了一眼窗外,太阳距离西山还有一段距离呢:“大白天,你敢脸都不遮一下就跑到我热闹非凡的琅琊王府来刺杀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鲁莽人,所以说,这张脸也是假的吧?”顿了顿,又问:“你究竟是谁?”
卫戗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假如你能立刻死去,我会十分感激你!”
他叹息一声,见短刀丢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复又执笔画朱槿。
卫戗一把拎起短刀,架上他脖子:“你很自信嘛!”
他一低头,细白的脖子上被她的刀锋刮出一道血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笑了笑:“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想来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所以你应该不会真想杀我的。”慢慢收敛笑容,目光落在他刚刚完成的那朵朱槿上:“你的眼睛,真得很像阿辛。”
卫戗心脏一滞,错愕的看着司马瑾,就连裴让都说差点认不出她来,他是怎么看出她的眼睛像她娘的?
她沉默不语,别说生人,便是熟人也免近的司马瑾好像突然逮到倾诉对象,也不管她有没有那个闲心去听,便兀自回忆起来:“我和阿辛自小便认识,彼时我一直认为,我们会结为夫妻,阿辛也这样以为……”
从司马瑾口中听到的故事,又和从姨婆那听到的,或者坊间流传的,都有些差别。
原来她娘当初也是很喜欢司马瑾的,并一心一意的准备嫁给司马瑾,结果因为一些误会,两个人谁也不肯低头,用司马瑾的话来说,他还太年轻,她娘又高傲,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
就连听说她娘遇见了她爹,司马瑾还是自信满满,他认为反正两个人的婚事已经定下,而且由于她曾祖父太过散财童子的行为,使得他们卫家几十年都没缓过乏,她爹家境不好,除去一张脸生的勉强可以和他拼上一拼,余下处处皆不如他,完全够不上威胁。
但他没想到,她娘毅然决然的退了婚事。
都到了那种时刻,颜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司马瑾上门追问她娘为什么,结果她娘告诉他:她爹的条件确然不如他,当她爹对她的心意却是日月可鉴,家境不好,更能懂得人心的可贵,而且她爹是个积极进取的人,没有像司马瑾那样大把的空闲时间,也便不会出去拈花惹草——说白了,也就是他爹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彻底俘获了她娘的心。
每个人的回忆都是经过粉饰的,大家会下意识保留对自己更有利的一面,而逐渐摒弃那些自己不喜欢的真相,所以听到和姨婆说法不同的版本,卫戗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说她娘是被她爹的承诺俘获,卫戗不服,她忍不住插嘴:“但她主动帮她夫君抬了虞姜进门。”
“那是因为……”司马瑾冷笑一声:“虞姜怀上了身孕。”
☆、醍醐灌顶
关于她爹为什么会纳虞姜; 姨婆给出的解释是:那时她爹最大的梦想便是建功立业; 光宗耀祖; 而她娘作为她爹的贤内助,自是竭尽全力帮助她爹达成心愿。
她爹在带兵打仗上有大才; 奈何在人情世故上少练达; 于是她娘亲自游走在名门命妇间; 甚至不惜回娘家低头服软,以期借助桓家人脉……一番运作下来; 成果斐然。
也就在她娘多方走动时; 与从前只是泛泛之交的虞氏阿姜逐渐熟识起来; 虞姜虽只是个庶女; 但生的娇俏可人,又能说会道知进退; 很讨人喜欢; 在桓辛和虞姜嫡母接触时,虞姜没少帮着出谋划策; 事成之后,她娘和虞姜便成了金兰之交。
当然,她父母的姻缘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初初成亲; 自是鹣鲽情深; 如胶似漆,她爹体健,她娘安康; 成亲没多久,她娘便有了身孕,但她爹正处于扶摇直上的关键时期,无暇顾及她娘,而她娘或许是因为太过操劳,怀胎六个月,突然小产,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不过从那以后,身子就垮了。
一连两三年不见好转,她娘担心绝了她爹的香火,便主动提出让她爹纳了和她娘十分亲密的虞姜为次妻……
但司马瑾却给出另一种说法,甚至还要强调:“怀的是卫毅亲口承认的孩子!”轻咳两声,补上一句:“也就是那个卫敏。”
此后的经过,便与卫戗一直以来的认知没多大出入。
在虞姜生下卫敏后没多久,她娘终于再一次怀上身孕,因有前车之鉴,她娘倍加小心,甚至迁往百里之外的僻静别院专心养胎,拼上性命,历尽辛苦,终于生下胎内带毒的一双女儿,看上一眼,遗下一句:“娘对不起你们!”含泪离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是司马瑾说的,因当年产婆随后失踪,随侍在侧的仆妇也都被遣散,唯一在场的姨婆不愿多说,所以这些细节,卫戗并不是很清楚。
而司马瑾听到她娘过世的消息,直觉心如刀绞,最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自此落下病根。
安静的听完这些,卫戗放下手中短刀,试探道:“司马润当真是你儿子么?”
司马瑾坦然笑道:“虽然他的母亲现在是这个样子,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儿子。”
卫戗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你自己已经痛苦半辈子,难道还希望你儿子也步你后尘?”
司马瑾挑眉:“此话怎讲?”
卫戗耐心解释道:“你儿子根本就不喜欢卫戗,他是听信术士之言,为了给你冲喜才匆忙决定迎娶卫戗为妻,而且卫戗她是在山里长大,性子野得很,配不上你儿子的。”
司马瑾摇头:“怎么会?戗歌既是阿辛的女儿,又是南公的弟子,只怕我的儿子配不上她。”欣慰的微笑:“好在,现在的阿润不同了!”
“不同了?”
司马瑾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她良久,然后缥缈道:“三年前阿润大病一场,醒来后同我说,他梦到自己娶了一个用兵如神,绝色倾国的妻子,可惜他醉心权术,多次利用自己那性子憨直没心计的妻子,以致铸成大错,抱憾终身……”摇头笑笑:“幸好那只是一个噩梦!”又咳了两声,最后正色道:“不过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他说要打造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司马润,才有脸去见那个女子,今年开春,我病重,他跟我说,他梦中的妻子就是桓辛的女儿,他会迎娶她为妻,恳求我一定要坚持住……咦,你怎么了?”
醍醐灌顶,如此一来,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统统变得合情合理——难怪她百般谋划却屡屡失败;难怪她认为探囊取物的东西却总被人捷足先登;难怪她“丑陋粗鄙”,他也毫不嫌弃并温柔相待……呵,看她装疯卖傻,他一定觉得她比上辈子被他恣意玩弄在股掌间的那个卫将军更加的愚蠢可笑吧?
在经过胞妹和独子枉死,遭受姐姐和丈夫背叛,身亡重生等一连串的变故后,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对她来说,也变得十分寻常了,甚至还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他也来了,这样才对!
但她还是开始颤栗,尽管咬紧嘴唇强撑,却是没能阻止眼泪落下来——她被来势汹汹的委屈感击溃!
“戗歌?”
神游太虚的卫戗被惊吓到,条件反射的抓起短刀逼近司马瑾的脖子:“你怎么会知道?”
司马瑾从容笑道:“或许是出于即将往生者的直觉吧。”直视着她:“但你承认了!”接着叹息一声:“你不想嫁给阿润对么?”
卫戗冷笑:“你那儿子太优秀了,我高攀不起!”
司马瑾蹙眉:“你不想嫁他,是因为也做噩梦么?”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回答,他又轻柔而慈爱的补上一句:“但阿润已经知道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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