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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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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个还因想起姑奶奶哭过一场,后又提到表姑娘身世上可怜,这下子里外里主板弓——老太太一个劲儿的哭,劝也劝不住。别的不说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可悲恸太过,就是表姑娘明儿去请安也别惹她老人家伤心。”
雪梅颔首应承着,又见那大福晋上前忙说:“原该请你到我那里去坐坐的,可巧你舅舅被派了外差不在家中,待他回来你们再相见吧。”
雪梅蹲一蹲福,应了声“是”。觉罗夫人又派了丫鬟说:“去挪出来四个丫头并两个老妈子派给表姑娘使,再叫小丫头带着表姑娘去林沁西苑瞧瞧,若屋上哪里缺了物什⑤立时补上,那里下房没有的只管着人来取。”当下由小丫鬟引领雪梅及花菍作辞而去。
待她们穿过垂花门来至后苑内,见甬路上用七巧图案的鹅卵石铺墁而成,两边粉垣围沓,嵯峨山石巍巍,竹翠掩映。抬头见前面是一带绿茵圃,远远瞧见有人骑着大白马上串下跳,不时动辄响鞭。
那走在雪梅旁边的小丫头一副嫌恶的表情,“那是匹生马⑥,又蒙了眼,驭它的又是个‘三字经横念’的主儿,表姑娘可莫惹到他。”没走几步只见那马儿脱了僵似的,骑在马上的人见势编排不开,“呜”一声吼着雷,“我过来了——快给爷闪开!踢死了不赔!”
马儿跑得快一路疾驰狂癫,那马蹄子抬得高高的不偏不歪直冲着雪梅踏蹄而来。她暗呼不妙,难不成要做马下亡魂?她咬紧牙关眼前一黑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男子倏忽一闪,将她从马蹄下旋身抱起,那男子膂'lǚ'力⑦出众,脚下轻敛,双手兜搂着她,直旋乾转坤地飞着身子避过了那骑生马。
作者有话要说: ①门簪:传统建筑的大门构件,安在街门中槛之上的物什。
②敕造:奉皇帝命令建造。
③年甫:年龄刚刚到达。
④跑马城:满族儿童玩的一种集体游戏,早在明代的时候就已存在,到了清代则更是十分流行。
⑤物什:东西、物件。
⑥生马:未被驯服的马驹
⑦膂力:体力、力气;民间泛指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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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心不变
题记:昔时春酣意正浓,梦花解语。隔帘消息,影蘸胭脂重相逢。何当共话小轩窗,相顾无言。空阶滴泪,香篆绕影透碧纱。
她一袭绾色氅袍纤纤丝履覆于那男子月白长袍之上,联娟飘飖宛如缱卷三月,花风如扇,柳烟成阵。
雪梅的眼睛闭得紧实,身子趴在那男子怀中直喁喁喘息,“阿弥陀佛①。。。。。。悬一悬小命不保!”
她抬眼看过去就知道那出手相救的男子是冬郎,迄小儿她就对他印象深刻,时不时的总将他从脑子里拉扯出来忆上一忆。如今容若已是志学之年,眼前他鬓额明净,眉如墨画,目似点漆,玉树临风的有美有相,他那身月白长袍,愈发衬得他肤色白嫩如霜,像是从画里走出的南宋文人一样,生的温润如玉,抬头看他的眼睛熠熠生光,似是斜阳洒将煜耀了她的心。古人常说面貌姣好者,君子如珪如璋,也许讲的就是他这样的。
纳兰容若旋即一转将她从怀中稳笃笃地扶在了地上,他眉头微蹙关怀之情切切:“这位姑娘你且活分活分手脚,看伤着没有?”又拍拍自己胸脯,“尤其这胸口别被那马儿窝心脚踢了才好。”
雪梅睖睁着哦了一声,那心惊胆战的花菍及小丫鬟忙上前逐一在她身上验查,几个人按胳膊按腿儿,她自个儿又柔柔胸,像是刚才的险境与她无干似的只仄起头儿忽闪忽闪着眼睛笑说:“不防事,胸口也没觉疼。”
不妨事?真有够惊险的,适才那一幕任谁都会失魂落魄,更别说一个姑娘,他都提心吊胆浸出一身冷汗来,遂微微一笑,“还是张着神找个大夫瞧瞧,别落下什么隐患。”
雪梅怔了怔,觉着他没认出自己,心里有些恻然但又想自个儿已不是当年那个葫芦瓢脑袋,憨憨丑丑的女娃子了,也难怪人家瞧不出来。她张张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忖度着绝不能先认他,天底下唯有女子失节事大,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老家儿好不易把自己拉扯起来,自己跌份不说末了叫人戳脊梁骨儿说轻浮了可不能。于是蹲蹲福,“回去叫家里大夫瞧瞧便是,大险当前的感激您救命之恩。”
他向来不爱扫听别人身上的故事,尤其旗下人家姑娘性格五花八门的,交情不够份儿上,不能随便与姑娘家兜搭,如果用审贼的口气问人家来历,末了逾越了礼数还要找上一身的不痛快,真是好没意思。想了想又觑她一眼,心里暗忖怎么看也觉着见过,于是腼着脸问:“我瞧着姑娘面善,是不是从南边儿上来的舒穆禄家的姑娘?”
雪梅心下一漾,盈盈蹲福:“雪梅请哥哥的安。”
容若长吁一口气,“芙儿你这丫头鬼灵精,真是女大十八变,不单变越标志了连心眼子也多了起来,适才我还纳闷儿来着唬得我心上惴惴的就是不敢认你,直隆通的问又怕姑娘家面嫩显得越礼,亏得我问问,敢情你是成心!”
雪梅笑道:“哥哥是贵人多忘事,再者《易经》有云,‘十有八变,刚柔相对,变在其中。’而阴阳万物多变,为女子者尤甚,说是女大十八不过是顺应自然,所谓纵横不出方圆,万变不离其宗,变的只是皮相,心还是如初的那颗心。”
容若从鼻腔里长嗯一声,“没想到表妹出落得超逸了,就连说话也精致了许多。想是读了不少书,改天请你赌书喝茶如何?”
“什么赌书喝茶的,还不如到校场上去一招一式的拆解过劲。”雪梅循声看过去才知道是之前驭马的那位,看身量约有七尺,十五六的模样,他的马技可真不咋地,这大宅门里规矩多,旗下人家眼里从不揉沙子,饶是这么个野人出来耍宝,八成是本家的哪位公子哥儿了。瞧那乌溜溜的大粗辫子盘在脖颈子上,白嫩嫩小生脸儿,玄青氅袍子齐开衩衽翻着衬白里儿面袍子往绦带子里掖,黑段地云锦平针富贵八宝的龙吞口②挽到臂子上着实看着显眼,就算是汉族武师也没这么穿个法儿,真是屁股后边夹扫帚——愣充大尾巴狼。
见那人走上来同容若讲:“你成日描红模子,‘之乎者也’的难道不腻烦?我要是你宁可在校场上混得泥摸猪似的也不愿桌前熬学问。”说着指着自己的眼睛叫容若看,“你瞧我这眨眼的毛病没?都是阿玛逼着叫看书夜里灯下熬的,你瞧——”顺势比着眼睛斜睨也叫雪梅看,“你瞧——”他一眼看过去便心猿意马,站在眼前的人明眸皓齿,华容婀娜,出尘若仙的,真是个纤小玲珑的妙人。就算此生不纳福七黑③只独娶她一个也着实觉得值,这一下子他怔怔如痴,神魂早就飘到爪哇国去了,习惯性地霎霎眼:“这妮子倒瞧着面生,你是谁家的?”
雪梅见他色迷瞪眼地瞧着自个儿,打心底里愈发嫌恶,遂不动声色拉着容若的衣袍躲在了身后,容若挺了挺背脊,矜恻着负起手来将雪梅的手勾握住了,“哥子怎么竟忘了?今儿是咱们妹妹从南边上来的日子。”回身引荐给雪梅,“你别害羞——这是你东府里的大哥哥,快过去请安。”
雪梅踟躇上前,蹲福道:“雪梅,请大哥哥的安。”
纳兰珩燊霎霎眼,笑道:“原来是芙儿啊?瞧我眼拙的样儿,愣是没瞧出来。原先咱们尽在一起耍跑马城,可惜你家离开都门去了南边儿,算起来总也好些年没得往来了。”离近了她,脸盘子也放大了许多,仔细端详道:“诶,表妹你模样变俊了好多呢。”
想起适才那一幕惊心动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若真被他踏于马下,通常这样的人除了眼泪鼻涕的抹上一场也就咂咂嘴喟叹她红颜薄命,家下子里就连包衣奴才都躲着他,像这样脾性的真不牢靠,以后在他面前可要着重些才是,雪梅敛神,不由向后退了退,“哥哥过誉了,但凡孩珠子④经历了年月,模样自然不似小时候,别说大哥哥了就是冬郎都没认出来呢。”
她一声冬郎唤得亲切,这让容若心底里愈发暖意融融的了,“是啊,咱们小子比不得姑娘们五花八门的,没得不眼花缭乱认不出来。”说着,看拴在树下的生马驹说:“哥子兴致高,怎么不叫跟着武师编马⑤?”
珩燊颇显得意,“瞧我那大白马怎样?前儿晋得的,可偏怪我那武师出了外差,撂在马厩里怪可惜了的。今儿得空儿拉出来遛遛,也算你得个巧宗儿,家下子里属你编马顺手,改天得闲上我那里给调理调理去。”
容若微微一笑,“这几日学里验书,徐先生又叫看《公羊传》只待过腊八了。”
正说着只见觉罗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彦如玉上来行礼:“给二位爷、表姑娘请安。”
珩燊并不看她只放着龙吞口问:“怎么着?”
“回珩大爷话,沁林西苑那边都备下了就等着表姑娘过去。”如玉回话时语气平稳,眼皮儿落下来看着脚尖,府里的家生奴才比不得宫里的严谨,说不许翻着面皮看主子,一看等品、二看熟络来说。
这听事、敬茶、回事一套下来都要由旗下人包衣奴才本生妈妈调理,若调理得出来到主子跟前儿伺候几年,兴许得脸将来配个好女婿也是有的。而那些调理不出来的在本生家里做个下等的丫头到了年岁可由上司或本生父母指派拉个全须全尾的小子配了完是。也许是年岁的原因,对于大一点的丫鬟,看她们总是初暖怡人的样子,但在每个人心底里是比着卖弄精神,为了家业昌盛从来本生父母哪个不是巴巴盼着生小子得济,生姑娘又得济的,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得不押宝。
珩燊点头道:“行了,你去回话吧,西苑那头有我陪着妹妹去便是。”
如玉蹲蹲福又走到容若身前问:“爷刚从学里下来么?奴婢从角门那边过,怎么春望没说瞧见您?”这如玉原是觉罗夫人念其时年尚幼当年特派给容若房里使用的,如今年深月久,这女孩儿不论身材相貌像花似的变化,那拉氏祖上就有明令绝不许自家孩珠子混迹厨、茅、厩三处,闺阁女眷更不得厮混相缠,不论他家己家男男女女需得避嫌,更别说一个将要及笄的丫头了,若论作通房还为时尚早,恁么放在屋里恐将自家孩珠子置于脂粉堆儿里消磨了意志,将来势必出息无望,于是将她在十二岁上便挪回了觉罗夫人处。
容若哦了一声,“适才从学里回来在前头遇见了裕亲王的戈什哈,我从正门过来春望自然瞧不见。你捎带脚派个人过去告诉他别叫杵在那里了,再回过太太我稍待过去请安。”
“爷是要陪表姑娘去西苑吗?先头太太可派了春望跑好多趟到外头去哨探,您还不紧着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去,再说这不有珩大爷了么?还是紧着去请安才是道理。”说着便拉着容若往回走。
那珩燊嘴角轻撇哂笑着向容若扇扇手,“你先回,我带着表妹头走,你稍来也不迟。”
容若皱皱眉,一低头看见如玉正摆摆手推着他往回走,这个动作难免让他心生腻烦,他在家里好人好惯了从未与谁红过脸,虽不情愿但碍着给老家儿定省也要顺一顺意,他挪动着走了几步子,踅回头又瞧瞧雪梅,只见珩燊领头羊似的一步三晃走在前面,她被丫头扶着默默地跟在其后,这一幕他突然想起儿时她随家里人出园子的情景,仆妇们小包大包的揽在手里跟着姑母走在游廊上,小雪梅坐在嬷嬷怀里,双手撑敞嘴儿喇叭状,搁在嘴边向他喊:“大哥哥,小妹这一遭回去,得好些时候不能见了,你可别忘了我——”
时近日暮,煦色韶光明媚了沁林西苑上堆满皑皑雪白的歇山顶,那滴水瓦冻垂的冰凌映照在曜日的光烨下,渐渐化冰为水滴流而下,潺潺湲湲像流泪的样子沾滴而泣。
沁林西苑面阔三间,前出廊,梁枋饰以牡丹云锦彩画式样,窗棂一处糊着软烟罗。珩燊脚下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转头对雪梅说:“表妹你看这园子景致如何?这里虽是幽静,但依着我看啊,当真适合像妹妹这样的人住进来才算相得益彰呢。”说着又指了指东侧临水的小榭,“妹妹看那儿,这两侧的花圃及竹林都是靠着那里面的温泉泻流滋养,那里面还养着金鱼儿呢。”
雪梅见那水榭之中蒸云弥漫萦绕了整座院落,“真是新鲜,这大冷天儿的如何恒温呢?”
珩燊笑道:“妹妹自小在南边自然不知,夏天怎么着都好办,可一到冬天麻烦的事儿多了去了。就比如说这取暖,你瞧那小榭下面便是火源,从两侧花圃一直到屋里这地底下联成一片全要生火,不然怎么能有这么绿意盎然的景儿呢。”
雪梅略略颔首,“迄小儿便听额娘讲过,只是未曾见过。哪知今儿竟能一饱眼福,真见着了倒是觉着新鲜。”顿了顿,又回头问他,“恁么说,敢情儿人住进去岂不是在那火架子上炙烤?这多上火。”
珩燊霎霎眼,“可不么!”
沁林西苑内竹翠掩映,麝兰烟翠氤氲缕缕,地上白雪如绒,如纱如帐,斗拱的胭脂红染了透白成了礁下的珊瑚,竹翠的嫩绿色染了透白就成了碧上的翡翠,白雪冉冉洒将而下任凭点缀都像是换了新装,她抬手遮住眉眼,觑着缝隙看那从天而降的白絮,“今日小寒,雪花大如席,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合该腊八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阿弥陀佛:又名无量佛、无量光佛、无量寿佛等,阿弥陀佛既是佛的名字,西方极乐世界的创始人,众生的大悲慈父,大导师,广度无边众生,成就无量庄严功德,为大乘佛教所广为崇敬和弘扬;一声阿弥陀佛可消灾、可忏罪,究竟圆满。阿弥陀佛的“阿”字为译音用字,教界一般发音为ā;e音则普遍存在于大陆影视剧中;ō wō存在于方言和地方普通话中。
②龙吞口:质地精良带箭袖的“套袖”,一般多为织或绣。
③福七黑:妾。
④孩珠子:小孩子。
⑤编马:驯马。
第5章 慎终追远
题记:红尘两杯酒,绵绵乡愁月,转转情怀,篆香消。三百里春水,幽幽采香行,世苦多驳,冷溶溶。脉脉多情,染红尘,数不尽相思意。
冬日里下过一场清雪,红日四溢透过氤氲叆叇的云,普照天地万物,而嘉平月中正是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以祀四方穰穰满家的祥瑞之气。
这就意味着腊八到了,众神灵便要下界,巡游人世间的善恶已备上谏天曹。
是日破晓,纳喇氏家祠由一声鸣炮礼便开始了隆重的祭祀仪式,那炮仗声顿时‘哔哔叭叭’的震彻天地,而相较四合院内倒像是沉默了许久,使得众人皆屏声敛息唯恐僭越了旗下人家的宗族礼法。
时下乐众敲撞擂鼓,鼓起严、鼓再严、鼓三严。。。。。。
只见主祭者纳兰明珠诣盥洗所净手,遂由礼生领主祭出门迎祖,全体裔孙面向门口,主祭者长跪恭读请祖文:
“伏以日吉时良,躬身拜请。拜请叶赫那纳喇历代始太高曾祖考妣祖公、祖婆一派宗亲。
今有堂上裔孙暨'jì'①合家眷等,于康熙五年,堂上裔孙敬备斋蔬酒筵、金银财宝,拜请祖公、祖婆,到座领受。开壶酌酒,一来到座,二来领受,三来庇佑堂下裔孙合家人等,老幼平安,六畜兴旺,百福骈臻,千祥云集,万事皆吉。再来酌酒巡浆,拜请祖公、祖婆,缓缓饮酒,缓缓领受。裔孙人等具备金银财宝,奉上列位祖公、祖婆,打开金箱玉库,丙丁红火烧化,共烧各领。再来酌酒巡浆,裔孙摆下小小酒筵,不敢久列祖前。伏乞祖公、祖婆,各归原位。后有所请,伏乞降临,稽首奉送。”
“兴——”礼生侍旁唱礼,又带领主祭者及司炉回场祭礼,“请主祭行家礼。。。。。。再行安香礼。。。。。。”
按以旗下人家的祠堂风俗,老祖宗的牌位应恭恭敬敬的设在家宅的西北角,正中供着老祖儿,西北角便是自家的直系先人。无论内外院落均以四角围合以作神区,遂日深月久叫白了便俗称堂子。
只听那堂上‘铛铛’之声钟磬连响,礼生便唱香礼,全族裔孙随钟声叩拜大行家礼。鼓初严,一声又一声,由献礼者接踵而至神龛前献上花、馐、果、蔬、爵、财帛等珍物。
又见礼生唱道:“肃肃初献,花果馨香,精神左右,祈降庥'xiū'②祥!”
待鼓三严祭礼敬上,由家主纳兰明珠进香礼拜,“列祖恩泽惠无边,世代英才出忠贤,遍及世代儿孙衍,承先启后亿万年!承先启后亿万年!”
堂内连续焚香,烧起的冥箔纸钱,香薰缭绕了整个堂子。男众位先,女眷位后,依着次序三拜三叩的行礼,那萨满太太不知何时手摇铜铃,腰插神刀,手舞雀跃地穿梭于神区之间。
雪梅眼睛凝滞着看这偌大的家祠,堂上只供奉着那拉氏的祖先,自己的额娘却未列其中,到底是嫁出的人,如泼出去的水‘旗人小姑须敬重,谁知哪日变凤凰’可家中娇客竟也有说不出得苦衷,这种死后入不得家祠,后辈人不得祭拜的滋味,活着比死了更加难受!这堂上氤氲蔓绕的云烟,像她淡淡的哀愁生起茕茕缔结。
她暗自啜泣,茫然中只见烟硝时明时暗,俨如纱的幔帐愈发看不清旁人的身影。如此也好,论天论地便也落不着短处,眼窝子里偏要掉金豆子,难不成还要委屈自个儿么?
正想着心事,突然有人挽起自己的手,直不隆通的将她拉出了家祠,雪梅云里雾里又不敢言声,这一下子真不知如何是好。她一脸愠色再抬起头来,那身姿绰约的背影下,依旧一身月白云纹长袍,辫梢绑着绛色流苏,一左一右微微地摇曳,衬得那肩峰宽圆的背影,风骨中透着凛凛的清雅。
雪梅一脸的茫然,“哥子;里面在祭家祠,就这样走掉不太好吧?”
门下的小厮牵来一匹白马,容若上前拍拍马鞍子,“算好了这当口行完了家礼就是萨满太太放焰口的时候,这会也不差咱们围在那里瞧热闹。今儿是大日子,旗户家家都在慎终追远,可舒穆禄氏的老祖儿——却不在这儿。”回身向她伸着手,“走,哥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话触及了雪梅的伤心处,不觉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最怕在人面前掉眼泪,遂别着头,看远处未知名的地方,眨眨眼硬是逼着自己把泪水忍回去。可这样有用么?怕是都瞧见了吧?曾听老辈人常讲‘长得高看得远’他身材挺挺拔拔的,高而健硕。这泪水成了壁上影,抹不去、褪不掉的,这大节下的竟哭起鼻子来,叫谁瞧见了都不好,怪难为情的!
雪梅讪讪的,只管低着头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容若双手箍着她的腰,顺势扛她到了马背上。自己纵身一跃,稳稳的坐在了她的身后,束住缰绳,“你往我怀里坐坐,头一次骑马摔了可不好。”
她有点诧异,不知怎么竟不大好意思了,于是诺诺地向他怀里偎了偎,只听容若软语温和,“为着安全,再坐近一些,我好搂着你。”她敛神屏息又向里挪了挪,容若低歪着头,脉脉的瞧着她,“芙儿,你竟也不好意思了么?再近些也无妨。”雪梅被他这样一说,小脸儿早就红到了脖子根,算来头一遭从来没和哪个男子靠得那么近,她心里热浪似的翻腾又有些窘迫。正迟疑无措时,容若一挽臂弯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雪梅仰起头回看他,不想脸挨脸离着太近,被自己吓了一跳,反弹似的又把脑袋驳了回去,心跳得在腔子里嗵嗵响鼓。而容若却面色淡淡如常,只抓她的手握住缰绳,“你可别分心,只管攥住了便是。”容若两腿一夹马肚子,那马儿长啸一声风入四蹄,风驰电掣般的逸尘而去。
出了上庄往北去便是后海,走到大路交口,马蹄子便放慢了,容若抱她下了马便从袖口里掏出绡纱来给她,“进府之前你得先把这个戴上,不然可不叫你进去。”
雪梅有些不明所以,含嗔问他:“先前哥子在家祠唬得我够呛,这会儿你又给我弄什么鬼?”
容若脸上得意洋洋的,略显神秘似地将头贴近了她,“这可是秘密,事先透露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冷不防的靠近使得雪梅心头一阵怦然,她忙踅身一转,背对他说:“罢了,既是秘密怎好说出来?我回去了,哥子您自个儿好好顽!”
容若抬抬眼眉,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忙上前拦住她,“你上哪去?‘既来之则安之’平时看了恁么多书,这个道理竟也不知?”说罢,容若负起手颇显威严的样子,用食指比划个转圈的姿势,雪梅无奈地转过身,静静地等他蒙眼睛。
容若抬着头看看日阳高照的天,这样好的日子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把手覆在她的肩头,冉冉重徽,熠照在她柔弱纤秀的削肩上,如此即近又远的距离勾起他的意念丛生,‘从今儿起留在我身边,哪都不去了好么?’他想跟她说那样的话。可终究提不起那样的勇气,他觉得自己瞬间成了落拓不羁的公子哥儿,低着头自嘲的笑笑,千百年来经史子集,只为人心存正,清净无染。看了多年的书,总归自己心无染尘,颇有些方外人的智慧,错来终究还是华而不实且心有贪着,真是十足十的凡夫了。
他叹了叹,手拿绡纱轻轻地从身后遮她的眼睛,扶着雪梅进了明珠府邸。
进得宅园内,已是天风浩然,银装素裹。俗话说‘腊雪盖地,年岁加倍’,单只这树挂之上结了银条儿,南湖沿儿上又挂着以示岁日里吉庆的红灯笼,自蜿蜒曲折的恩波亭一眼望去,那红白之间颇有‘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韵味。
寒风凛冽,像小刀子似的在脸上乱刮,呼呼的风往颈子里灌,雪梅身上不禁打起寒颤来。容若见了忙把身上的茶色大氅往她身上披,“你身子弱,多添件衣裳到底暖和些。”
“哥子把大氅给我穿,当心受寒。”雪梅被绡纱蒙着眼,遂下意识里去找那飘带欲解下来。容若一把握住她的手,“妹妹放心,咱们旗下的男孩珠子,一到年龄势必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十八般武艺就是骑马拉弓,迄小这样熬过来的难不成还怕这几股寒风么。”
正说着只见春望上来向容若打暗语,容若会意便带着雪梅从南湖岸上走向湖面中央。雪梅伸手摸了摸掩在眼睛上的绡纱,周围被黑暗笼罩着,人处在乌漆麻黑的境地里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触觉徇通,如今只感觉自己手上那点热络的余温正慢慢袭扰心头,莫明奇妙的愈发贪恋了那萦萦缕缕的温暖,心里惘惘的又怕失去似的,自己竟也看不透了。
“哥子,到了么?”雪梅有些耐不住,“我连气都不敢太狠喘了,这地面子似是很滑?唬得我腿肚子直转筋。”只觉容若脚下一顿,她也止住了步伐。
瞬即,绡纱从她眼前撤去,白皑皑一片锃亮亮的直晃眼睛,又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才看到他们站在南湖中央,前面凿出十来寸宽的冰窟窿,两边放着红漆木桶,围着五六个家丁在跟前,雪梅向木桶里探探头,才知道那里面尽是些鲤拐子,在这日光澈映之下,鱼儿的鳞光犹如五彩,往来翕忽的模样份外悠然恣意。
雪梅心里无限感激,眼睛里浮起水雾似的潆光,“哥子怎么知我家里每年这个时候有放生的习惯?”
容若缓声道:“原本不知,不过前些日子从阿玛书房里找书,竟把姑讷讷③早先写的家书翻了出来,我偷看了几封,便知道你家里每年一至腊八会有这个习俗。”
雪梅听了鼻头一酸,差点儿滴答出泪珠子,吞吞口水噎了噎,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住了异物,不上不下的塞在那里。想到一路从南至北,经历了坎坷无数,终到了舅舅家,只是人人都拿捏着客套,亲亲热热中透着那么一点外道来,好比夹生的白米饭,看着珠香玉白满是盛意,可吃到嘴里满不是味儿。
她再抬起头看着容若,那光芒万丈下,他头上青云霁日的份外耀眼,他的袍角白光鳞鳞,随风猎猎作响,巍然如山着实透着正气,这让她很容易想起阿玛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禁潸然而下,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芙儿,你哭了么?”容若唤她的乳名,“傻丫头,哭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①暨'jì':与“和”、“及”的意思差不多。但是比较用在更庄重、正式的场合。
②庥'xiū':于《释言》中荫也。福荫、庇护的意思。
③姑讷讷:(满语)姑母。
第6章 清水如缘
题记:近来无限多情伤,残月如勾映迷楼。香残云绕半卷帘,小窗风触鸣瑶琴。星渐稀,漏频转。怎奈翻教醉浅,不解画堂落花深。
雪梅有些难为情,遮着眼皮儿,连说没有:“是风沙子太大硌了眼睛才是呢。”
容若知她脸皮儿薄,只好顺着她说:“在哪里?叫我瞧瞧,给你吹出来。”忙捧起她的脸蛋儿仔细瞧,她那两道弯弯的眉,青黛烟壒,犹如初上的弦月,又见她眼圈红红的,仍挂着泪痕,微露忧尘的让人愈发的怜之珍爱。他端起她的下颌,蹙着眉,“哦,是了,这可不是好东西。”略一抬手,轻轻地在她脸上抹去了泪痕。这样一来弄得雪梅惶然无措,她下意识里身子向后挺了挺,不想脚底下一滑,直仰了过去。情急之下,容若伸手去抓,顺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她被自己唬了一跳,心里怦怦的打着鼓,“我的天!好险——”她怪自己太失慌,若在冰地里四仰八叉的摔上一跤,着实难堪。
容若紧紧地拥着她,“可是吓着了?都怪我叫你在冰面子上站了这么久。”他那喘息之间萦萦缕缕缠绕在畔,雪梅身子不由一僵,脑子里空落落的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珩燊一步三晃地哼着曲儿从园子外面走进来,他提笼架鸟的往恩波亭上一站,单手过顶举得老高,正打算亮亮嗓嗓地起霸,吼上一出儿。但见那湖面子上站了好些个人,他料着是打冰,便闲下来瞧热闹,“切,头茬冰!腊八前后就这个时候瓷实,可有这帮小子干的了。”他习惯性的霎霎眼,定睛再一细瞧,便看见那二人相拥在冰面子上,“嘿!这怎么话儿说的?敢情成德这小子蔫儿坏嗨,还没等爷出手呢,他倒抢先一步!”正四下里踅摸,见那花菍站在恩波亭下,招一招手示意她上来回话。
花菍福一福行了礼,“请爷的示下。”
他心里有些不顺气,手指着湖面的方向,“我问你!他,他俩怎么回事?好在都祭祖去了,府上没什么人。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庇护主子的?青天白日里也不知女儿家的矜持,竟恁么惹眼!你也不去提点一二?”
花菍性子直,一句话不入她耳,立马窜秧子,“呦,您瞧您这话说的,奴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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