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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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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到这里,胡琴声嘶哑哑的拖了长音,拍子不在点上荒腔走板的戛然而止。
  那打板子和拉京胡的乐师也不凑乐了,伶人唱了一半也收了音,纷纷抬着头朝那阁楼上望。不一时,阁楼上忽刺剌传出摔坛子的声响,众人不及掩耳之势,都唬了一跳,忙窜出去聚在阁楼下,交头接耳的瞧景况。
  容若双颊微醺,似是喝了酒,“我近日进学,皇上教我不必上去行走,才不过几日功夫便出了这样祸事,你们让我怎么耐得住?”
  他心里急得冒火,怎奈鞭长莫及只能干瞪眼,百爪挠心的坐立不安,他见不得雪梅受半点委屈,直心想来恨不能一铳子性儿跨上大白马,立时去宫里救她脱困。
  苏逸堂暗知此事耽误不得,索性把那精铜鎏金的腰牌撂在他面前,飒亮亮一色镀金篆刻的满汉文字,上书‘康熙六年乾清宫内侍’,苏逸堂把侍卫公服放在桌面上朝他一推,“恐怕雪梅姑娘跟这紫禁城八字不合,顶倒霉的事儿也招上她。这次又在昭仁殿闹了一场,只是听说皇后不依不饶非要就地正法呢,既是这样也没见皇上要怎么样她,现下虽给挪了禁所,可见万岁爷是外紧内松,,老院周围全是咱的人,曹寅在里头接应咱,这次咱们兄弟再帮你一回。”
  时下已近戌正,夜雨婆娑,断线珠子般的迎风似筛。当夜有一班侍卫由内五外八逐一传筹,他们刚走入神武门便迎面走来侍卫护军前来验查,“住脚!大内侍卫巡弋,请问您行的什么差?”
  苏逸堂向来人打礼,双手将金符捧至头顶,内廷素有‘见合符在此,人物皆放’的惯例,侍卫护军见了,忙哈着腰冲苏逸堂拱手,“小的不知来者是您苏爷,多有冒犯,放行——”
  宫苑深深,翳月沉雾,浮光掠影中只见各殿门外座着两个落地宫灯,忽明忽暗间,墙隅上又延出几枝艳态娇姿的杏花,满地下重重花影,合着疏雨声“淅淅飒飒”,远处宫殿檐头铁马宛若铜钟玉磬 “叮叮铛铛”低徊缠绵,除此便杳无人声,偌大的宫廷内院甚是寒瑟沁骨。
  羊角灯泛着淡淡地晕黄,时浮时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甬路上,说是提心吊胆也不至于,容若只觉身上瞬时发噤,“白日宫里行走倒真没觉得怎么,可至夜入宫四下里漆黑难辨,但总觉着后脖颈子寒渍渍地直发紧,冷寂寂的叫人不想多待。” 
  苏逸堂是左利手,腕上压着倭刀,耸耸肩付之一笑,“这就‘冷唧唧’了?会瞧书的人讲话学问就是和我们这迄子武犊子不一样。你还没见每逢年岁下刚过腊八的时候呢,灶神爷辞灶上天,该是神灵下界了,像他们讲话,这叫‘群魔出动’宫里头敬神祝祷在意的事儿多,忌讳的也多,唬得那些太监宫女惊心肉跳的,晚上起夜都得搭伴儿上茅房,真遇见什么不许乱叫乱喊,时时刻刻无不吊着胆子警醒着呢。”
  容若哂笑,“圣天子百灵护佑,这里是紫宫金殿,处处有庙宇神佛,太极殿上又供着娑婆三圣,‘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世上多是苦难众,只要依教奉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有什么可饥荒的?”
  俩人一面说,顺着一条甬路便往东沿永巷上迆西拐角处里走去,那是个联排房进了小门,已有人从里面提了灯出来,离近了才看清是曹寅,这三人见了也不来言去语,忙掩了帘子进了门去。
  夜月无云,练净的月色斜斜地照入雕镂窗纸上,案几上灯影幽幽,雪梅负着手早就站在屋里等着他好久了,容若见着她不由潸然泪下,一个箭步扑上去把雪梅拥在了怀里,外面纱窗上只剩一影成双。
  曹寅顺手把灯芯一掐,透火如烟,袅袅氤氲了许多不堪。
  凉风入夜,习习兜啭,轻轻拂过了苏逸堂的衣袖,嘉庆子其叶如玉,流莺粉蝶鬭翻纷飞,曹寅执一八角琉璃灯站在窄巷内,朗月交光处,一人仰首望月,一人提灯递炤。
  点点落红已盈咫,桃李花开八千春,是花自由还是身自由,如今都不重要了②。。。。。。
作者有话要说:  ①十善业: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恶口,五、不两舌,六、不妄语,七、不绮语,八、不贪,九、不嗔,十、不痴。或称十善业道。
②从“夜月无云”至“如今都不重要了”此处可以安插安九的《灯影》来做背景音乐,很有感觉的说。
作者君喜欢古风喜欢唯美风,希望你们喜欢,哈哈哒~

  第51章 当花侧帽

  
  题记:东风小窗,深径薄暮。斜风细雨落茫茫; 当花侧帽忆人人; 心中断肠谁得知。泪灯花落,空月明。玉笛声里睡昏昏,不知春鸿几还归; 玉阶惊回又忆卿。
  容若紧紧地抱着雪梅; 恨不能把她揉进自个儿的身体里; “芙儿; 是我太痴心了,总在想怎么才能把你从这宫里头带出去,是我没起子,优柔过了头,才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哥子为我这样犯险进宫,芙儿便欣慰了。我如今无愿无求,不求天长地久,亦不求什么徒托空言的虚话; 如今只盼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罢了。”她抚摸着容若的脸颊,“哥子心里有芙儿么?”
  容若极力地点头; 泪水早已顷息而流,“有,一直都有,我的心上脑子里,全都是你; 一时一刻都不能忘的。”
  她在他怀里揉揉地蹭了蹭,“哥子的气概是调上墨,他日成画必是卷上的纡青佩紫,浮翠流丹。倘若哥子心里有芙儿,我心里亦有哥子,在芙儿看来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何必情执于此?”
  突然,曹寅从门帘外钻了进来,“纳兰快走,皇上乘步舆已经往景祺阁这边来了。”
  他二人大惊失色地站起身,容若向雪梅依依不舍望了一眼。雪梅失色道,“现下这个处境犹是燕巢幕上,真叫皇上撞见,可怎么好呢!”说着忙向外推他,“快——你快走!”
  曹寅见容若仍有留恋不忍之意,“还积粘什么?你不要命了!”薅住他的肩胛连拖带拽,一阵风跑得无影无踪。
  他二人刚一走出院子,打头擘面正撞上苏逸堂提着灯赶来,“走不成了,皇上的金顶轿辇正嘎悠着进来了,外面乌压压围了好些随扈的。”
  “稳住喽,别饥荒!让我想想——”曹寅扬扬手指着外面说:“快,快把外面几个武侍老公叫进来守着。”苏逸堂连连颔首,忙出去叫人了。
  曹寅立刻把武侍太监的红缨帽戴在容若的头上,“皇上素不爱看那些老公,待会儿你就猫着那树底下,遇着塌天的事儿也不许给我往身上插草标,没得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卖了,我和逸堂自不用说——”他朝身后院外点一点手指头,“瞧外面的老公没有?可都蒙着头不知情呐,咱可别牵累无辜。”
  少顷,已有导引太监进来报话,曹寅只得让容若混在武侍太监堆儿里,以掩人耳目。遂领着众人跪地请安迎驾。
  只听门外来人说道:“罢了罢了,这个地方不拘这些,只怕阵仗大了还惹眼呢。”福全一面说,一面护在皇上身侧走了进来。
  皇帝鼓着腮帮子,细着眼儿乜他,“福全,就你话多。”
  裕王躬着身子哈瓦哈,“嘚,皇上嫌我聒噪,是臣忘乎所以啦。”
  皇帝朝他压压手,“好了,别嘚啵了。裕王随朕进去瞧瞧,梁九功叫其他人站脚候着。”
  随着几声“吱吱呀呀”的响动,冷风俄顷随着门上的缝隙兜兜而入,梁九功提着灯向屋里探了探,“万岁爷,就是这儿了。屋里忒太暗,不如掌盏灯看着还通亮些。”
  灯昬如豆,月淡星稀。雪梅早已茕茕孑然蹲福泥首在里头接驾,借着影绰的烛光,由暗处看亮处着实分明,一目重瞳之下,见她那两只手裹着纱布,缱绻着活像个缠脚鸡,被夜月的光惨么么地照在脸上透着蓝淡淡的灰白,白凄凄的一张清水脸无一丝血色。
  皇帝见她身体极是虚弱,双目炯炯闪烁着荧光,帝王之尊全然不顾急若流星地迎上去,把她抱在了怀里,“朕来晚了,叫你受委屈了。”
  雪梅很无奈,乍着一双伤手掖在皇帝的臂弯下,凭在半空里煞是艰难,雪梅将目光越过皇帝的肩头,一眼望穿,用以祈求的眼神看着裕王。
  梁九功一捂眼,“哎呦,不该咱家看。”羞蔫地侧着身冲门,又问:“王爷,好看吗?您再替奴才多看两眼,主子可喜欢坏了吧?”
  裕王挑眉哂笑,“好看,都要飞天上去了,头遭见皇上这么高兴呢,本王真是心悦臣服啊。”用胳膊肘推推他,“诶,你说——这是不是看对了眼儿,怎么着都稀罕?”
  “王爷,您和老奴谈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老奴哪懂这个呀,奴才还是出去候着罢。”掀起帘子,赧脸而去。
  皇帝看她衣衫单薄,连忙将自己披着的明黄缎带扫雪貂外氅为她罩上,雪梅自觉受宠若惊,半瞌着眼儿仄起头,“皇上,奴才。。。。。。”
  “嘘。。。。。。朕来接你出去。你想出宫吗?想家不想?”皇帝眼波似锦未等雪梅回答,他哦一声,又道:“朕忘了,你不能回明珠府了。那朕再为你寻处,尚可相配的世重高门如何?”
  皇帝扶着雪梅坐在炕首上,拂衣敛衽道:“裕王福全接朕口谕。。。。。。擢令裕王福全将舒穆禄雪梅隐秘护送出宫至裕王府邸好生看护,一切待尘埃落定之时,朕自有决断,钦此。”
  裕王怔了怔,低眉顺眼地扫袖打千儿,“臣,领旨——”
  皇帝一踅手,指尖似有若无,轻轻柔抚着雪梅的脸颊,“自今日起再没有舒穆禄雪梅其人,因。。。身陷囹圄偶染伤寒,药石罔效,于戌时三刻,身殁冷院,酌议旗在镶黄,身荣贵重令厚葬。”
  皇帝唤一声梁九功,“给朕抬进来。”
  梁九功给撩着门帘子,由外进来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搭着一卷草席放在了地上。
  裕王惊愕道:“这是唱的哪出儿?皇上,莫不是要李代桃僵。。。。。。”
  雪梅觉着骇人忙掩口屏息。
  “猜的不错……”皇帝用眼儿一挑,扬了扬下巴,“怎么来的?”
  梁九功哈着腰说:“前儿翊坤宫里侍候郭贵人的宫女子,有个叫绮娟的把差事办砸了,郭贵人说她差事办砸了不打紧,可这丫头强嘴犯上,郭小主一时失手将这丫头杖毙了。”
  皇帝把手对插在袖口里,“朕为天下主、掌生杀之权。从未尝有任一时之气,将阉竖辈立毙杖下。。。。。。郭贵人,郭络罗氏瑞仙将伊宫内使唤女子责处致毙,实属骇见,宫中有此习性狠厉者,实是败德丧道,今郭贵人此案,若不从重办理,于情法未为平允。且不足使备位宫闱之人,咸知警畏!并令妃嫔等、嗣后当引以为戒,毋蹈覆辙、自干重戾。此,事关人命,必不轻恕。。。。。将郭贵人降为答应,罚奉一年——”
  众人皆跪地领旨,唯雪梅心有挂虑,自知容若未及出去,偏着头巴眼巴望得朝镂花雕窗向外看去。
  皇帝见她看得入神,因心上好奇,近前来抱着她笑问:“你看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再想依着宫里规矩拘着自己,遂幽幽一畅,“看窗——”
  皇帝也并未在意,顺着视线也跟着瞭向窗外,“为何看?”
  雪梅答:“皇上,是芙儿的恩人,芙儿很是感激。可我累了,真是好累。。。想我和这宫里无缘,不如就此出去。。。皇上便把芙儿放生了罢。。。。。。”
  “你以为朕这次放你出去,是朕自愿的?不过为叫你逢生罢了。”皇帝轻轻攥住她的皓腕,“朕的心都被你牵走了,你还想逃到哪去呢?
  隔着窗外一禺之距,映入眼前的便是那金色重瓣阑茵花,满天里暗幽幽的,七零八落的淋在花瓣上,窗墙雨打芭蕉和着雨声,一垂一点,叹息似的,离人心上愁,不雨也飕飕。
  眼前的云水潋滟,雨花摇荡。雪梅眉痕一蹙甚感无奈,着眼望见窗前立着的人便是容若,那房檐底下,疏疏莽莽的站着几个侍卫与太监,偏他站在那花树底下,一身山吐石青的袍子已被雨水浸得透透的,只有头上顶着宽沿儿的笠帽,被风飕飕地卷着,微侧了帽子,也无心去扶,着意听那房间里的声息。
  雪梅见了纳兰这个形景,直把那侧帽的典故想起,不禁随口诌了几句:“东风小窗,深径薄暮。斜风细雨落茫茫,当花侧帽忆人人,心中断肠谁由知。”凡无心人听了,均不能入耳,又兼着外面烟轻雨小,靡靡霏霏,听见的只有雨声罢了。
  而容若却立在窗下,更是有心闻隙,当下听见雪梅说出这么一句来,不禁把那“心中断肠谁由知”忖度起来,想起往日种种不禁落下泪来,真真是‘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芙儿,你还回得来么?’此番话悠然在耳,像是流年的结痂,难免落寞荆棘,一阵阵隐隐作痛。
  花开如飞絮当空缠绵,心似亦浮云,叶落春回了,茫茫银汉难通,如是壁上观,不若就此一搏,还可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用曹寅的《玲珑四犯…雨夜听琵琶用梅溪韵》做小结,如果有机会也许这里会有曹寅的番外
做意廉纤,能添得长安、秋色多少。残醉教扶,小阁篝灯重到,凉烟四缬闭窗,又几度、昏昏晓晓。听间关娇鸟啼花,旷野悲风著草。
半天忽击渔阳鼓,四条弦、诉伊怀抱。独怜一曲郁轮袍,千古沉寒照。我寄愁心重烦,垒指破、恨成调笑。却玲珑、红豆入骨,相思教他知道。感谢在2018…05…02 21:02:31~2018…05…08 13: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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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乘桴浮海

  
  题记:风乍起,波澜瀚海鳞沦。乘桴浮海绕鸦啼; 恍然一梦。怅望浮生各天涯; 屈指堪凉。缭乱东风,花絮影。低首蹙额,飞盖影泪。一步一断肠; 早知恁难拚; 只道当时错。
  时下已近戌正; 夜雪初霁。紫围子里打更梆子一响; 自乾清宫、东暖殿、西暖殿、坤宁宫、慈宁宫、各各宫门,拢共五殿十三门早已有各处守内太监恭肃整齐的唱喊,“老爷回话,下钱粮啦——”
  乾清宫外侍卫应道:“上锁啦!”
  敬事房打更太监听见侍卫处的应唱,踅身扭头一路吆喝起,“灯火小心——”
  这时,曹寅护着裕亲王的银定蓝呢小轿早就行到神武门前,依稀听得宫内五殿十三门处太监传喝的声音; “呵; 下——”
  半弯明月高悬于夜幕之上,花枝随风不禁簌簌颤动; 恰如其分也使得月影疏斜,倒影屈曲纷乱了起来。长宵中,唯有巷口尽头的那一株海棠开得极是繁茂。单单落寂的夜晚,一人一马早已徐徐缓缓地停在了巷口。
  被人挡了路,轿子没法走; 敢情是要挑事?几个轿夫对视一眼,驻轿下肩,忙冲着轿子回禀:“爷,前边有挡路的,请王示下。”
  曹寅下了马,冲轿夫压压手示意无碍,“王爷,是纳兰成德,估摸这小子想上来见一见她妹子呢。”
  裕王掫起帘毡子向外瞧,“见妹妹?可以啊,天理人情该当的,可你妹妹殁在宫里了,今儿你当街拦本王的轿子也没用。”
  容若上前打了千儿,月白的袍子映着天际里的一痕月光,及地如玉逶了一地的漪漪清辉,“王爷,奴才能放着胆儿来截您的轿子,自然知道我妹妹借着王的光才得以出宫,奴才造次了,请王您容量。”
  裕王早就料着是曹寅弄鬼,早就把消息递给容若了,今时今日他能有胆子站出来,隐隐有着行武之人刚烈的气节,一身白袍飒飒迎风,手上压着佩刀家什,极显威风凌厉,绝非是个文弱懦夫。
  此处,离护城河不远,裕王不想阵仗闹得太大,索性颔颔首把轿帘一掀,从里面让出雪梅来,波澜不兴地看着她,“去和你哥子说上几句,自个儿醒着些,别叫王久等。”
  托依着四面的羊角风灯,她坐在轿子深处看向蔼蔼夜庭之下的容若,影戏儿似的站在初阑的月色里,一双眸子如星子般耀眼投下一片微澜的眣。
  她深深吸了口气下了轿子,脚底下蹭着步子往前走,紧走不是,缓走亦不是,那份心思是不假雕镂的蹉跎,颇有忧心如惔的煎熬感。
  容若肃在灯影下,一袭月白长袍,轻舒的广袖露出纤长的手伸向她,尖尖玉指微微一搭,她婉顺地冉冉前趋,巴掌大的脸被他捧在手心儿上,晕珥烛火熠熠生辉。
  她鬓云松零,指尖拨转绕着她的发,“在这金碧山水间,若得江上泛扁舟,红境当头,你可愿走?”眸子里亮炦炦地闪着希冀的光,“芙儿,我等这个时候等了好久,今儿能盼你撂个实底儿,就算再坎坷再艰难,为着你,我也肝脑涂地。”
  她轻嗽了声当下极为吃惊,走或不走在她思绪里转得飞快,下意识地脱口说不,“宁娶剩宫女,不做两黄婿,真情殁身死,留神丧真魂。裕王身负圣旨,堂堂纳兰明珠长公子,为了个女人矫旨逆节夜走私奔,多不大器!今儿你做初一,明儿他就能十五,谁也不是傻子。”
  “她说得对——”裕王腕子一转,搭扣在她的手上,“时候差不多了,该跟本王回了,泛着较劲儿的话,闷着横嘟——自了。”他就势向身里一拽,正与容若卯上劲儿,左右开裾张着势,拉着雪梅的手,往自个儿怀里铆足了抻。
  “小子,瞧人下菜碟?你拿本王当傻子可不成,纳兰成德你敢矫旨么?”
  “王爷,不是奴才不恭,而是奴才和妹妹有些话还没交代完呢。”
  “不是王心眼儿窄,实在不放心你呢。”他随手哨了声,“德尔济,给本王拿了他——”
  亲王入宫准领五人,而裕王的戈什哈足有六人,那厢一声招呼便倏地呼涌涌围将上去,刀刃锋利如芒刺凛冽刺向容若。
  阵仗已然拉开,搓一搓手就能刀兵相见,这可怎么好!雪梅脑中一闪,想到宿在南海子时那档梦境,唬得浑身起栗,电光火石似的挺着腰板儿,威武不屈挡在容若身前,“求王爷别伤他,哥子若有任何闪失,我决不独活!”
  裕王随手抽出侍立旁侧戈什哈的手中刃,刀锋一转,横起刀背儿照着容若的肘弯拍了拍,剑锷直指于他,“本王自然有心饶赦,可你怎能规弄的了他?”
  防闲伤着雪梅,容若忙把她向外一推,面上无波无澜,“裕王爷,如今宫内再没她舒穆禄雪梅这一号,请王爷宽宽手放我二人归隐,从此再不踏足京城半步,也绝不给王惹事端召隐患。”
  裕王呵道:“天子威仪眼线遍布,本王没那个能耐一手遮天。咱们旗人做事从来守诺如石,本王做不到绝不轻易承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明珠在朝堂上攀得辛苦,你要拦驾拆他的台,岂不是忤逆不孝?他日因你抄家灭族,你打量好了也不是自个儿擎着的事儿!”
  裕王说的没错,惹怒了皇帝,真论起什么真章来,族里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一砍。
  容若心里有些发虚噎噎口津,一把抓住雪梅的手腕,“恁么说,王爷是要抢人了?”
  裕王听了此话大怒,抹下脸怼道:“你俩不就是落个总角之交么?还没个子丑寅卯呢,敢抢皇的女人,不愧是叶赫那拉氏的后裔子孙,独你族人一份呐!”
  雪梅没法再往下听了,她脑仁嗡嗡连响,眼前直冒金星,真是眩晕极了,“够了,我和哥子是家里老太太定了的,差一步便要请旨赐婚,要不有进宫这趟子事,八成孩珠子都落生了。”
  裕王乜她一眼,“顶大的姑娘说生孩子,害不害臊?你成心偏帮他不是?”
  “奴才不是成心跟王爷强嘴,王爷帮奴才那么多,奴才怎能没心?可事到如今,您拿刀刃要削我哥子,刀尖往前一指就要封喉,这时候我不出头,且等着瞧戏不成?”
  她说了一长串,裕王的习性有时难以捉摸,有时闷声不吭,面上一团和气,兴起事来快准狠,专戳人软肋,这边他支棱着耳朵也没大入心,仰着脸抬了抬下颚,“都站竿岸瞧热闹打趣儿呢?还不上手等耗!”
  德尔济上来拔刀横在容若的脖颈子前,四面刀刃泛着寒冽的光毫无松动之意的架在他的肩胛上。
  裕王拉着雪梅的手向后一拽,把她搂在怀中,“实数对不住喽,本王奉旨护人,她要有个闪失,本王便无颜面,你也得跟着遭殃纠劾,咱可都丢不起这个人呀。”
  雪梅心里不舒坦了,容若干瞪眼瞧着腮帮子鼓鼓地直运气,这都是什么事啊!她锢在裕王怀里挣脱不开,仄起头愣愣眼儿斜睨他,有些洗脸盆碰到缸沿儿上——想杠杠的意思了。
  裕王端着她的下巴颏,有些戏谑的味道,“事到如今你是谁的人还摸不清么?”
  容若颓败极了,脸上五颜六色的早成了茄子色,垂着双手攥紧了拳头,手提一把腰刀不由向前一引,还未高起锋刃指向裕王,早被戈什哈打落在地,倏地便上来两人将他揪在裕王脚下,“竟敢刺王杀驾,吃了熊心豹子胆!”
  容若被人压着头,一时不忿脱口而出,“王爷身份尊贵,难不成,要以势欺人,就这么做主子?”
  “呦,对对活儿怎着?行啊,找个日子去箭亭溜溜,爷奉陪!只不过这会儿子不是时候,本王奉的御差要回去交旨,没工夫和你耍武把子。”裕王将雪梅向身后一推,“来人啊,把人带回府中,好生安顿。”
  雪梅被人强行压了回去,半弯的月勾下绡縠波澜,她泪水清潋,彩微似镀,金如珰珠,潸然而落,怯怯地回头看向容若,惨然一笑,“哥子,如今我有三分执着七分痴傻,从此便撂开手吧。”
  她就这样走了,带着一丝留恋,看着雪梅远去的身影,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他无法再给她任何承诺,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在他们之间永远都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爱已难收,放不下的,终是陷入泥藻中的挣扎。
  雪梅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借着手中那盏提灯的微亮,墙角上映着她那娇弱的身影,依然还在不停的颤抖,眸中的泪水打转不住,终于翻涌而下,直到泪水模糊了看她远走的方向,别了她的冬郎。。。。。。
  容若明眸盈盈,‘呵’一声,绝望到了极处,“一片月明如水,别了海誓山盟。。。。。”

  第53章 月度银墙(上)

  题记:月度银墙,清夜悠悠锁玉楼。遮灯密语; 和风和雨两零落。斗转星移; 暮晚烟尘缕云重。阑夜初静,天淡银河织成愁。
  轿子赶得急,前面开道的戈什哈打着裕王府邸纱罩灯笼。月色当空; 黯湛灯晕; 一段窄窄的巷陌; 灯光明灭处照出一片如水之舒地沦涟。
  角门上等着提灯的哈哈珠子; 见裕王门前下了马,直剌剌地猫着腰上去请安,“爷您可回了,佟府里的老爷在偏厅一直候着呢。”
  裕王冲他压压手,不缓不慢向轿子里瞧,“里面的人给辟一处较闲适安静的宅院来,给王安顿好她。”
  哈哈珠子有些迟疑,顺捎便往后面轿子上瞧; 怔了怔神儿; 只见从内钻出一个小姐,袭了身乌漆墨黑的呼呼巴①; 头上罩着连帽却看不清相貌。
  哈哈珠子瞪大了眼瞧得入神,不想裕王嘴对着他脑门子问:“瞧得出是谁没有?”
  哈哈珠子愣愣眼儿,咂咂嘴直摇头,“奴才眼拙,瞧不真着。”哈哈珠子才发现自己僭越了; 忙倒抽一口凉气,仄着头噎了声看向裕王。
  裕王脸上凝澹一哂,“眼侯眼侯的,心也忒老嘣了,你要琢磨回去自个儿了,只别透到福晋那里去。”
  哈哈珠子刮刮脑后勺,“奴才嘴严,记性也不好,今过了赶明儿的事就忘烂了,爷就放心罢。”忙上去接过雪梅,近至裕王身前,他上手搭在她的肩上,低语:“打今儿起,你又重新活了一回,过去便过去了,已然无缘再情执于此就是强求,红尘扰扰,世相迷离,从心而觅,方得始终呵。”雪梅未置可否,只把头低低地掩在暗处,哈哈珠子挑灯低徐,依着渐次照亮了门里的甬道,黑透一般的冷艳映在灯影里,有种伊人姽婳,一入侯门深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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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稠,深沉得亦如墨砚,化不开,磨不尽似的,雾霭也渐渐腾空笼起,惨淡淡的一弯毛月亮忽明忽暗的挂在天际里,寂寥之中浟湙潋滟,浮天无岸。
  大黑晌儿宫里无辜死了宫女,内务府辖内绝不敢擅自料理,着急忙慌地去坤宁宫示请。宫里死人最寻常不过,皇后嫌晦气不大肯听这些琐碎,派了锦葵出去问话,那边总管太监说死的宫女姓舒穆禄氏,锦葵听后大惊失色,掩了口回去禀明了,皇后不知端底索性又遣锦葵跟着总管太监去东北三所里认尸去了。
  红墙四合,头上顶着夜幕倏而电闪雷鸣,雨气渐生了,微风缕缕扑面,不算很冷,但凉意沁骨,让人不由浑身一栗。
  锦葵心中长草似的不安,蹜蹜跟在总管太监身后,跨过东北三所一进、二进的院子走至一间倒座房前。
  总管太监踅身,冲着锦葵微微哈腰,“姑娘,这就是了。里面有小的伺候,咱家要务在身便不同姑娘进去了。”说罢,伸手扣了几声门,只听门处吱溜溜一迭连声响动,并不见有人启门相迎,内里风则袭裘,森冷如阴,由外向屋内远眺,一望到底只有两三挂灯,夜明浮玉似的幽幽惨惨燃在屋内,锦葵不禁噎噎口津,脚下向后倒了几步,早已心生退意。
  “姑娘莫怕,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若立心正大,人身其气纯阳志刚,纵遇邪魅,一身正气之人如幽室中烘炉炽烈的焰,也会冱冻自消的。”总管太监继续道:“姑娘一向心善,又常伴皇后,阳气自然炽盛,不过死了个人罢了,哪里还怕这样的阵仗呐。”
  她为着皇后暗室亏心,一个姑娘手段霹雳狠辣不说,兴起事来并未有半丝仁义良善之心,绵里藏针的本事造诣极高,手下冤魂无数做出不少有伤厚道,败德损阴鸷的勾当,现下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锦葵微微咽了口唾沫,干着嗓子心虚地笑了几声,掌心搭在另一只手上,只觉一片冰凉,“谙达说得是,不过死个人罢了,老话常说‘鬼有七分怕人,人有三分怕鬼’人心若存心良善,邪魅魍魉便近不得人身。”
  她说得有些违心,手心里沁出好多冷汗,暗暗地在膝遥系穆砻嫒鼓税眩瓶裥拿抛吡私ィ桓龊谟坝氛彰嬲逅嗬湟秽停砬瓯阋ズ谏U手校枥魅衿∩ǎ掷跻约5闷鹆艘簧戆酌埂
  她闭着眼胡乱从袖子里掏出火眉子,目下凝神思忖,只觉着适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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