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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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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无咎与其手下留在城外安置十四副棺木,其余人在李恪昭的带领下,于秋露晨曦中安静入城,进了空置多年的六公子府邸。
  府中原本只留有一名管事余叔与侍者、仆妇共五人。
  六月里李恪昭命人将老大夫及仪梁府内那些仆妇、竹僮先送了回来,随之送回的行李中也有少量众人的换洗衣衫、随身之物等,可谓诸事齐备,此刻蓦地浩浩荡荡几十人入住,倒也照应得周全。
  众人被分别送往不同院落。沐浴更衣、老大夫挨个验伤、厨院起灶开锅……
  冷清数年的六公子府总算重有了人间烟火气。
  经过途中近一个月的静养,岁行云身上小伤都已无碍,唯背后那道长长刀痕将愈未愈,又疼又痒。
  她倒并未妄自大动,好声好气请了明秀协助沐浴。
  午时近尾,秋阳之色烈似胭脂,将岁行云略显苍白的面容映照出些许绯色。
  “我这辈子还是头回邋遢至此,”换好衣衫后,岁行云忍不住羞耻地对明秀抱怨,“实在要命。”
  莫说这辈子,便是上辈子也没这样邋遢过!
  明秀小声嘀咕:“途中我明明也时常帮你擦身的。”
  “冷水洗和热水洗,那能一样?”
  岁行云说着话,后背伤处发痒,她反手就要去挠,,却被明秀一巴掌拍飞。
  这一巴掌纯然出于医者的本能,打完后明秀才想起这是“夫人”,尴尬愣在当场。“夫人恕罪,我……我是怕你留疤……”
  “明秀,我可忍你一个多月了啊!怎么说话的?!”
  岁行云转身与她面向而立,双手捧住她的脸,将她挤到五官变形。
  “一年半朝夕相处,咱们吵过嘴、干过架,也曾分食同一碗饭,抢过鸡腿夺过果子,又是共过生死的交情,如今你与我客套起来?”
  明秀被她吼得脑仁疼:“那时你骗我说你不是夫人啊!”
  “诶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是夫人就不配和你交朋友了?”岁行云咬牙笑得恶狠狠,愈发用力挤压她的脸。
  明秀恼了:“配配配!你即刻撒手,再胡乱使力伤口可要裂了啊!你那伤费了我一个多月的精神,裂了我会揍你的,真会揍你的!”
  “这才对嘛,”岁行云满意撒手,揉揉她的脸,扬唇笑道,“我与公子这事颇为复杂,得空再与你细说。走,我随你过去瞧瞧小金姐她们。”
  在船上一个多月,岁行云被迫卧床静养,并无机会与其他人见面。
  据说如今叶冉仍旧不言不语,颓丧得近乎万念俱灰。
  如此,重振军心的担子自该由她来顶上,眼下诸事首要便是化解众人对她的心结。
  司金枝、花福喜、明秀等十三位姑娘被安顿在东南角相邻的两个小院。经了一个多月的将养,大家的伤势都算大好,只是路上缺少药食调理,尚不如以往那般生龙活虎。
  岁行云与明秀进去时,司金枝与花福喜等几人已先沐浴过,正在院中晒着太阳说话。
  乍见岁行云,她们便都要施礼,岁行云摆摆手,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司金枝狼狈奔向树下,吐了。
  她们是早晨下船就直接入城,并未进食,司金枝倒也吐不出什么来,光是干呕。
  众人尴尬至极,岁行云却云淡风轻嗤笑一声,走过去替司金枝拍拍背。“多见两回就不会吐了。叫你在船上时躲着不来看我,活该。”
  在船上时,明秀不允岁行云动弹,最多只准她在舱门口晒晒太阳。
  金枝的伤势比她好得快,约莫十日前就能在各船蹦跶了,却偏就躲着不见她。
  她知道金枝为何不敢见她,今日来也就是为解开这心结的。
  见她态度与当初在仪梁时全无差别,大家也渐渐松弛,又觉她虽是“夫人”,却还是那个与大家同甘苦、共生死的伙伴行云。
  司金枝呕得两眼直冒泪花,捂着心口回头,无助控诉:“一见你就想起那条落在我脸上的断臂。你砍他就砍他,喷我满脸血算怎么回事!”
  “那时我已经撑不住,能砍对人就不错了,还管得着他的血往哪边喷?!你也讲讲道理啊。”岁行云好气又好笑地轻捶她一记。
  世间许多沉重悲哀就似伤口,若只一味捂着,只会腐而难愈,说破反倒无毒。
  司金枝擦擦嘴,也笑了:“多谢你救我一命,我……”
  说着说着话又想起那画面,转头接着干呕去了。
  “还是见少了。”岁行云尴尬挠头,讪讪笑道。
  *****
  挨个院落去与姑娘小子们打过招呼,嘻嘻哈哈闲扯一通,又找老大夫问了众人情形后,岁行云心中大致有数,便若有所思地独自回到主院。
  院中桂影下,李恪昭一袭元青锦袍外罩素罗纱,持重又矜敛。
  炽盛晴光自枝叶缝隙间零星点在他鬓边、眉梢,描摹出他英挺的五官轮廓,照亮了他眼底星辰。
  也使他清冷眸中倒映出的那个身影纤毫毕现。
  岁行云心下怦然,微抿了抿唇,慢吞吞走到他面前。
  “我各院瞧过,大家都还好,但近期要劳烦老大夫与厨院多费心,药食调养需补上才行。”
  “你还敢更煞风景么?”李恪昭淡垂眼帘觑她,面无表情。
  “能啊,”岁行云一本正经地点头,接着她,“叶冉的情形最麻烦。老大夫说,他的伤势有些复杂,心中郁结也重,棘手至极,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李恪昭冷淡睨她:“这还需你来操心?”
  “哦,还有,据说容茵随老大夫他们到这里后,便自去了屏城,想是按我嘱咐寻悦姐去了。也不知我有无机会去屏城走一遭?”
  “岁行云,”李恪昭忍无可忍,沉声郁郁,“历劫归来,是否该先抽空谈谈你我之事?”
  岁行云面色一变,冷嗖嗖瞪他:“哦,说起你我之事,那确是有账要算的。据某个报马仔告密,在巩都时我伤重昏迷,有人趁机偷亲了我!”
  万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翻出这笔旧账,李恪昭猝不及防,猛地红了耳尖,抬眼望天,腰身直挺。
  好在面上还端得住,极力释放出坦然镇定的气息。
  “你若觉吃亏,给你亲回去就是。”
  “亲就亲,当我不敢呢?”
  岁行云伸出食指勾了他的下巴,明明面红耳赤,却要装得一副情场浪子的熟稔模样。
  “站这么笔直,我如何下嘴?”
  “哦。”李恪昭眸光转润,抿了抿上扬的唇,微微低头。
  飞星大步迈进院门,被这画面震撼到迅速抬手捂眼。
  “公子,三、三公子来访。”飞星保持捂眼的姿态,磕磕巴巴禀完。
  李恪昭回府才不过半日,他这位三哥就登门,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岁行云低垂红面尴尬挠挠眉心:“你忙,我先去吃点东西,回头再说。”
  说完拔腿就走,全程没敢回头看飞星。
  “李恪彰?他来有何贵干?”
  李恪昭是费了极大心力克制,才未脱口说出“叫他去死”这般浑话的。
  飞星自知他在不痛快什么,跟在他身后半步,答话声音都小许多:“我,没敢问。”
  李恪昭略回头,斜斜甩出一记冰寒眼刀,目光里写满了“你也可以去死一死”。
  扰人初吻,天打雷劈。


第48章 
  岁行云原想去同司金枝与明秀她们一道吃饭的,路上想了又想; 最终还是绕路去了暂供叶冉落脚的风和院。
  风和院抬头见山; 院中心有一小小月牙湖; 四围桂子飘香; 又有拒霜芙蓉初绽,本该令人心旷神怡。
  可谁都明白; 叶冉心思郁结之深重; 美景晴光不可化,馥郁清风不可解。
  此时叶冉正坐在湖边; 双手搭在圈椅两侧; 两眼放空远眺湖面,神情一片沉沉死寂。
  十二卫中的朱雀立在叶冉身后,正垂首低语着什么。旁侧有名小竹僮手捧托盘; 盘中大约是为叶冉准备的餐食。
  岁行云远远站定瞧了片刻,见叶冉始终无动于衷,抿唇无声低叹; 举步上前。
  见岁行云到来; 朱雀一愣。
  “你先去吃饭吧。”岁行云对他笑笑; 从小竹僮手中接走托盘。
  朱雀稍作沉吟后; 点头叮嘱:“那就有劳你。耐心些; 好好与叶大哥说。”
  这一个月多; 大家都已轮流开解过叶冉; 却都无果; 也就只岁行云早前因养伤之故没来试过。
  从前在仪梁时; 岁行云算是叶冉副手,一年多下来他俩自有与旁人不同的默契,朱雀觉得岁行云或许能劝动叶冉。
  待朱雀领小竹僮暂退,岁行云兀自走到叶冉面前,背对月牙湖盘腿席地而坐,将那盘餐食置放于地。
  众人今晨回府是临时,厨院诸事匆忙从简,赶着让大家有热食果腹,顾不上精细。
  纵使如此,李恪昭仍没忘吩咐厨院,特意为叶冉做了他在仪梁时心心念念的家乡口味。
  “碎玉羹,你以往同我提过的,”岁行云将半盅肉羹淋在米饭上,摇头嘀咕,“公子偏心,就你的吃食与谁都不同。”
  叶冉仍是原样,并不理她,连眼神都没给一点。可她浑不在意,端起淋好肉羹的米饭就自顾自开吃。
  肉羹以秘制酱料烩调而成,加了被剁成细碎颗粒的脆山药与绿蔬,也是色香味俱全。
  这是缙国的滋味,是王都遂锦的滋味,更是叶冉故土家国的滋味。
  “难怪在仪梁时你总想着它,甚美。”岁行云两腮鼓鼓,乐呵呵地仰头笑觑他一眼,接着风卷残云。
  必要时刻,岁行云吃饭是很快的。安静无声又迅速,仿佛不太需要“咀嚼”这个过程。
  如此吃法,叶冉是熟悉的。战场上此时不知下刻事,每一餐都可能是自己的“上路饭”,若不吃快些,那碗饭就恐会成此生最后的遗憾。
  眼见那碗饭不多会儿就将近见底,叶冉总算收回目光,冷淡瞥她:“牛嚼牡丹。”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人,嗓音难免沙哑,更添几许悲凉痛楚。
  岁行云顿了顿,头也不抬地将那碗饭吃得颗粒无存。
  又将剩下半盅肉羹端在手中,这才看向叶冉,做了个怪相:“你要吃么?”
  “吃不下。”
  “好咧。”岁行云愉快地捏起小勺,在叶冉不可思议地瞪视下,将剩下半盅肉羹也吃得干干净净。
  叶冉指尖动了好几回,最终却只闭目忍气,语带轻讽:“你不是来劝慰我的么?”
  “不是。道理你比谁都明白,还能怎么劝?”
  岁行云取出绢子按住唇,两眼笑弯:“我就是听说你的吃食与众不同,想也知你不会亲自吃的。我既为你副手,你不愿做的事自得我顶上。怎么样?是不是觉着我有担当,够义气?”
  “你抢了我的饭,我还得夸你?滚蛋。”叶冉眼眶微红,阴郁死寂许久的眸底却有了久违的活泛。
  岁行云冲他做怪相,没心没肺般:“滚就滚。晚饭我还来,反正你又不吃。”
  “别来了,”叶冉极目远望,百感交集,“我吃就是。”
  “那我这就去给你拿来,”行云仰面望着他,认真道,“老大哥,路还长呢。你我都是提着脑袋过活的,活着的每一日就像这碗饭,吞得下时就尽量吞,想太多没用。”
  叶冉喉间滚了滚,最终却未接她的话,
  岁行云也知他的心结绝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开解,得由他自己慢慢想通。
  她相信叶冉的消沉只是一时,终会振作起来的。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怕活着?
  *****
  到底伤还未愈,岁行云回到主院后就有些蔫儿,在主屋外间的坐榻上趴着小睡一觉,醒来却还不见李恪昭回来。
  这才有些担心地往前头去瞧。
  半道遇着飞星,岁行云蹙眉:“公子呢?”
  “进宫了,”飞星恹恹道,“质子无王命私自归国不是小事,三公子奉君上之命来将公子斥责一通,又传进宫去问话了。”
  虽是因蔡国突然生变,李恪昭为保命不得不私自返回,但他该按规程先递交请罪书,而后在遂锦城外停驻,等候君父裁定是否可入城回府。
  “大家都有伤,途中又未得好生将养,公子一心想着把大家安顿好……”飞星低落垂眸,“都怪我。若是叶冉,就会记得提醒公子这一茬。”
  其实也不怪飞星。他原是奴籍出身,不似叶冉贵胄子弟,这种事他忙中出错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记得不奇怪。这么大的事,公子怎会忘了?”岁行云疑惑挠头,“先不管了。早前公子让送回来的书简中,似乎有王律规制一类的记载,咱们去翻翻,看这罪名究竟能有多大。”
  她怎觉得李恪昭是故意的?
  左右无旁事,飞星便领她进了府中书房,两人一通翻箱倒柜。
  此时造纸之术尚不普及,书册典籍极其珍贵,一应礼法、规制的完整典籍只由相应官员掌管宣教,公子们府中通常只存有一些誊抄下的重要条款。
  翻了许久,并未寻到“质子私自归国回府”是多大罪名,岁行云与飞星皆有些沮丧,垂头坐在地垫上猛叹息。
  “如今朝中能有为公子说话的人么?他的舅父会护着他吧?”岁行云问。
  “公仲大人?”飞星眼神苦涩地觑她,“因着公子母亲的一些事牵连,公仲大人怕是说了也不管用。否则当初也不会是公子被送去蔡国为质了。”
  “什么事?”
  “我所知不多,详细的你只能问公子,”飞星道,“我只知是公子母亲早年做了桩什么错事,暗中寻亲哥哥帮忙遮掩。到公子十岁那年,事情还是被君上知晓了……”
  缙王元后产下太子李恪选后便因血崩撒手人寰,李恪昭的母亲是继后。
  到李恪昭十岁那年,继后不知因何事触怒君王,被幽闭中宫,同时也牵连了父族。
  她的兄长公仲廉一应朝职全被罢免,只堪堪保住“宜阳君”的封荫,长居宜阳城,一年才能来遂锦面见君王一回,难达天听。
  “这些年,公子实在不易,”飞星闷声道,“叶冉若再颓丧下去,我怕公子独木难支。”
  “不会。公子撑得住,况且还有我,”岁行云凝眸轻笑,“大不了,我替他打一座城回来。”
  她定定望着手中那册书简上的工整字迹。
  缙后宫从天子制,一后,二妃,六嫔,八良子,十二美人,另按王之所需,三百为限。
  啧,狗屎般的世道,当个王要被这么多人睡?惨绝人寰。
  在简牍上看到这规制,她并未感到意外。
  以李恪昭的身份,及他将来会站上的地位,这事在当世合情合理。她早就想到的。
  李恪昭这人极好不假,她情生意动也不假,但此事着实超出她能“海涵”的范畴。
  为今之计,她似乎只剩“将人吃干抹净了就跑”这条路了?
  *****
  李恪昭回来时天色已暗。
  听飞星禀完各院众人下午的情形后,他便回到主院。
  院中回廊下,岁行云背靠廊柱坐在长椅长,右臂懒洋洋搭着长椅扶栏,侧头望着树影间的月亮出神。
  见李恪昭进来,岁行云立即敛了心神,扬笑冲他飞了个眼儿,勾勾手指。
  他走过去她下方站定,略仰头与她四目相接,眼底有月华流转:“你伤还未愈,入夜为何还不睡?”
  “我在等你。”岁行云直起身跪在长椅上,双手搭着扶栏,垂眼俯视他。
  一时间,风月无言,人亦是。
  两人都只是看着对方眼底那个自己,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
  岁行云突然坐直,略倾身自扶栏探出,在他唇上印了一记稍显鲁莽的亲吻。
  “在巩都时你偷亲我一回,我这就算清账了啊。”她佯装镇定地下地站直,背着手就往寝房去。
  早上回府时李恪昭便吩咐人打点妥当的,岁行云住主院寝房,他自己则在相邻不远的侧厢将就。
  岁行云负手才走出没几步,就被他大步追上来,从背后环进了怀中。
  “哪有你这么敷衍的?”他不知她心中所谋,沉沉轻笑一声,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岁行云心念一转,最终没有推开他。
  她有些唾弃自己的“禽兽之心”,却又克制不下心中悸动。
  或许也是不愿克制吧。两世为人就遇见这么一回,若然无疾而终,她实在也意难平。
  至少,他此刻喜爱她,需要她,是真的;她虽贪人之好,但也愿报以热忱与柔情。
  亲他一回,她还他一座城,如此想想,她也不算太禽兽……吧?
  秋日静夜,亲密交叠的气息里全是桂子的馥郁甜香。
  各自的心事就在一次次沉默却大胆的黏缠中散落风中,两人都初初尝到此生最甜那颗糖的羞涩蜜味。
  良久过后,李恪昭拥着岁行云坐在长椅上,噙笑平复紊乱的气息。
  岁行云仰脖将后颈枕在他臂上,没头没脑地闭目嘀咕:“你可当真是半点不敷衍,果然成大事者做什么都以命相搏啊。”
  亲得可太狠了,当真太狠了。果然狼崽子是不会时刻温柔的。
  李恪昭尴尬赧然,以掌捂住她略肿的唇:“谁在跟你‘以命相搏’?!”
  他只是,不太熟练。
  *****
  今夜闷燥,两人都知回房也难成眠,便并肩坐在廊下说说话。
  “事情严重吗?”岁行云偏头望向李恪昭。
  皎洁月光将他俊朗侧脸勾出冷凝坚毅的线条,使他比以往更加沉定从容。“三日后,我需在朝会上向群臣说明事情缘由,待君父与群臣商榷后定论。”
  “你向来不是个大意之人。刻意落这把柄,要的就是这结果吧?”岁行云意味深长地坏笑。
  “给你机灵坏了。”他乜她,眼底隐有笑意。
  此次是蔡国生变,叛臣弑君窃位,意欲斩缙质子撕盟,于情理来说,李恪昭无诏归国不算天大过错。
  若他老老实实按规程向君父递交罪己书,得君父允准后再入城回府,便使此事无形中成了君王家务,在朝中不会有太大浪花。
  惟有出错,朝中百官在职责立场各异的交锋中才会想起“质子也曾肩负两国邦交”,进而引发对李恪昭数年质蔡功过的探讨与重视。
  “你有把握吗?”岁行云问,“朝堂陈情后,你在国中能稳住脚跟吗?”
  李恪昭并不妄言胜负,保守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他闭目,握紧了她的指尖。
  “当年蔡国本有意让我五哥前去为质,我算自己‘上赶着’抢来这苦差的。那时母后被幽闭中宫已一年有余,舅父地位岌岌可危,我务必得有所为,才能稍解他们于困顿。”
  可那年的李恪昭只是个半大小孩儿,还因母亲的事在君父面前连带也得冷遇,很难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
  惟有赌命,去质蔡,台面上勉强能得个“于国有功”的大义名声,如此缙王对他母亲与他舅父才网开一面,不至痛下杀手。
  “母后她没等我回来,在我质蔡的第一年就‘郁郁而终’。”
  他以稚龄赌上性命行险路,本是为了替她余生拼出一条生机勃勃的新出路。可她懦弱地选择了一死了之,几乎让他的决心与勇气成了孤零零的笑话。
  但他已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步步为营地沿着自己选的路走到如今,还将继续走下去。
  “我讨厌心志软弱之人。”李恪昭握紧了她的手,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袂。
  “我其实不太会安慰人,光会嘴上花花的安慰根本于事无补。”岁行云回握住他,认真道。
  “在船上时你曾提过,是因隔水的代国抢占了原属缙国的积玉镇,控制了澜沧江与滢江汇流处的水道要塞,这才导致那夜无咎接应来迟。若能设法给我一队真正的兵,无需超过万人,我替你将积玉镇拿回来。”
  自二十多年前缙国灭陈后,一直奉行“与民生息”的国策,甚少出兵打无全胜把握之仗,以免耗人耗粮,动荡国本。
  积玉镇地处要塞,水、陆四通八达,据闻眼下代国派驻在那里的主将又最擅守城,若要打,或恐进入僵持互耗,这对缙国来说就是无全胜把握之仗。
  若能以李恪昭的旗帜,用极小代价替缙国收复这座城,他在朝堂上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站稳脚跟。
  “你信我,”岁行云语气笃定,“但凡靠山面水之城,都是我的福地。”
  说她狂妄也好,鲁勇也罢,她上辈子花了七年所学所践的正是此类地形,所学本就是无数前辈名将的经验荟萃,这使她在当今世上占着先手便宜,不会有太多将领比她更擅此类地形。
  李恪昭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好气又好笑地疑惑道:“你这小姑娘,怎的与谁都不同呢?”
  活得像万丈峭壁上的野蔷薇,美而不娇,艳而有骨,经得起风浪,扛得过霜雪。
  “若真想帮,就一直在旁看着我吧。”李恪昭笑了。头低低的,月光挂在飞扬的眉梢上,身后有桂子随风簌簌。
  无需再去为我搏命,就这么看着我一步步踏过漫长征途,然后,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


第49章 
  翌日; 李恪昭率众前往遂锦城东郊; 无咎带人在东城门外迎候。
  昨日清晨大家在官渡码头下船入城后; 无咎便留在城外; 领手下一干人等忙了通夜; 于东郊青冈林筹备好十四名亡者的殡葬事宜。
  此时岁行云、司金枝、明秀、花福喜……甚至包括郁郁沉默近两月的叶冉,生还者十九人; 全数到场。
  当初在西院朝夕共处的三十三人; 死的活的,都在这里了。
  葬礼虽简单; 却足够庄严肃穆。
  生者心头沉重的悲伤已在月余行程中被消解,虽个个泪盈于睫,却再无谁撕心恸哭。他们甚至欣慰带笑。
  因为李恪昭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亲自手书悼词; 让亡者有名有姓、以平民之身下葬。
  在当世,奴籍者连人都不算,不过是主人名下会喘气的物件。
  他们这群人; 原本与天底下所有奴籍者并无不同; 命运无非就是劳作、伺候主人、被送给新主人。
  左右一世浑浑噩噩; 他们自己都不知为何生,便也无所谓为何死。
  有的被拖去殉葬; 这还不算差; 至少还能得个入土为安。若因种种缘故意外死去; 被往乱葬岗一扔; 此生便如船过水无痕。
  可当他们这群人遇到缙六公子这位新主人后; 总算不同了。
  他言而有信,一诺千金,让他们有所盼,死有安顿,靠自己挣来了为人的体面。
  逝者已矣,生者还会带着远景念想继续前行,只因从此知为何而活。
  站在人群最后的无咎唇角微扬,望着李恪昭的背影,轻声道:“终有一日,这天地将大有不同。”
  *****
  毕竟无咎是大家的救命恩人,岁行云记得当日正是无咎将自己背下山的。
  可回来的路上她在舱中养伤,无咎也不曾在她跟前露面,她便一直未能寻到道谢的机会。
  今日还是岁行云真正亲眼见到无咎的模样。
  无咎低声自语时,岁行云就在相隔不远处。
  再次听到无咎的声音,她总算能确定自己被救那时并非五感出了差错,着实是无咎的嗓音雌雄难辨。
  甚至不独嗓音,整个人看上去都是如此。
  简洁的白衣武袍,木簪束发,半面鎏金面具遮蔽,只能见其挺秀鼻梁与薄薄的唇。
  身量比岁行云高一点,劲瘦挺拔。
  看起来该是个俊俏温宁的年轻男子,身形轮廓却又比寻常习武男子多几分秀雅之感。
  葬礼既毕,众人鱼贯出林准备回城。岁行云放缓步子,待到无咎近前,才试探轻巡:“你是无咎?”
  “正是。”无咎唇畔含笑,止步抱拳。
  “多谢你救命之恩。”
  岁行云也回以抱拳礼:“我这人天生的‘见面自带三分熟’。既是自己人,我也懒耍什么花腔。往后若有机会并肩再战,这恩情我定还你。”
  执礼既毕,无咎颇为诧异地觑着她与自己同样的动作,一时无语。
  岁行云笑笑:“我不喜这礼节上细小的男女殊异。谁高谁低,该各凭本事。”
  当世同辈间的常礼,男子抱拳躬身,女子屈膝致福。
  后世同辈间男女常礼却都为抱拳,因为屈膝意味着低人一头。
  最可气是,这“低一头”并非因双方年岁辈分、家门阶层、荣耀功勋、官阶高低的差异,仅仅由于对方是男子。
  凭什么呢?岁行云是不服这歪理的。
  “也对。生而是男是女为天定,以此来论高低,毫无道理。”无咎若有所悟。
  稍顷,他噙笑又道:“至于所谓救命之恩,那倒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挂念着要还。弟妹放心,小六定不会再让你涉险。”
  “弟妹?小六?”岁行云惊讶脱口,“你是他的……”
  原本走在前的李恪昭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算是,兄长吧。”
  岁行云总觉他这话断句诡异,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如何‘算是’?”无咎轻笑,对岁行云道,“我乃宜阳君公仲廉的远房外甥,论起来是小六的表兄。”
  “就年长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不占便宜能死?回你的宜阳去。”李恪昭冷眼睥睨他,带着岁行云走了。
  岁行云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见秋阳透过林间枝叶,似碎金洒了一地,也落在无咎发间熠熠生辉。
  半副鎏金面具遮去他大半容颜,却衬得他双眸愈发明亮。
  此时他正出神地望着李恪昭与她的背影,眸中有清澈潋滟的水光,似有许多心事千回百转。
  *****
  直到回府,岁行云才醒过神来:“不对啊!若无咎是宜阳君的外甥,怎会没有姓氏?!”
  当世就连寻常平民也都有姓氏的,纵使无咎只是公仲廉的远房外甥,那也不至于是奴籍者。
  “他的身世不宜外传,”李恪昭冷漠脸,意有所指,“如今你只是半个夫人,恕我不能相告。”
  “不说拉倒。”岁行云笑睨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茬。
  李恪昭也睨她:“不听拉倒。”
  已近午时,两人便一道往主院膳厅用饭。
  途中岁行云后背伤口疼痒得厉害,总忍不住反手想去挠。李恪昭沿路注视着她这小动作,频频将她的手扯下来。
  老大夫与明秀都曾反复叮嘱,她那道伤如今正是愈合时,遇热疼痒交加在所难免,定要忍住不能挠,否则会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
  “你猴变的?”李恪昭没好气地轻斥一句,索性将她的手紧紧牵住。
  岁行云难受地咬牙强忍着,却还要顶嘴:“叶冉说我‘牛嚼牡丹’,你又说我猴变的,那请问我究竟是牛还是猴?”
  说起叶冉,李恪昭沉沉一叹,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他也就还肯与你说些闲话了。近几日你若得空,就替我多去看看他。待朝堂陈情有了结果,我再与他细谈后续。”
  叶冉是缙国令尹大夫的外孙,他家就在离王都遂锦不过五十里的陶丘城。若他提出归家,三日即达。
  可他没有,显然是有心继续追随李恪昭走下去。
  叶冉既是陪伴李恪昭从少年到青年的老大哥,也是他最信任的臂膀。既叶冉不打算半途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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