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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有紫宫宠-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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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牧舟逃了。我一路上想着这句话,心里居然有些安慰。
  马是快马,只是路上时有积雪,半个时辰后方到天牢。紧闭的黑铁高门前横躺几具尸身,尸体的黑衣和面具与除夕夜那四人身上的别无二致。
  艾鸣凑近胥筠,报告事情的经过:“一个时辰前突然有人劫狱,被守兵尽数拦在外面,我们死了九个,伤了十七。谁知过后去检查牢房……李牧舟已经不见了。”
  我凝神听着,不由慢慢松开掌心。胥筠的手掌却狠狠蜷起,凉声问:“有活口吗?”
  “有一个。”
  “带过来。”
  胥筠的手下应一声,不多时,押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来。
  看到那张盖着血污的脸时,我几乎晕倒。
  胥筠也很惊诧,眉心旋即紧皱:“怎会是你?”
  紧身的夜行服上满是血迹,却不妨将女子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来。她眉宇间透出的狠劲看上去像红拂、像越女、像聂隐娘,就是不像眉如素。
  我怔怔看着她,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如素淡漠地扫过胥筠,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冷冷笑开:“他刚被关起来,你就迫不及待同别人双宿双栖了,真是对得起他!”
  她的眼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怨毒。
  艾鸣照着她的小腹打了一拳,“嘴巴放干净点!”
  伤重的女子闷哼一声,身子虾子一样弯下去。
  “住手!”我被如素的冷笑刺得心里发寒,转头对胥筠道:“这个人我保下了,我要把她带回容宸宫。”
  “这不可能。”胥筠摇头,“我要审她,问出逃犯的下落。”
  “做梦!”如素抬脸冷笑:“只要他从这里逃出去,你就再也抓不住他了。胥大人,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艾鸣照着如素流血的肩膀又是一拳。
  我凶狠地瞪过去,口气不善:“如胥大人所见,她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说,你把她带走,无非是让她死前多受些折磨!我知道,你不会忍心如此。”
  “事关重大,复尘没法做主。”
  “不是说刑部的事不归你管吗?”
  胥筠脸色微一变换,我接着道:“如果没记错,目前本宫还是皇后娘娘,而云靖还只是亲王——没错吧?有什么事,让云靖自己来找我。人,我要定了。”
  胥筠沉默一番,轻轻说了一声“是”,看起来没有很为难的样子。倒是他的手下急了:“公子不可,这——”
  “还有,”我截断此人的话,“以后选下属便要方唐那般的,否则一个照管不到,小心坏了你胥公子的名声!”
  胥筠应一声,嘴边竟似露出笑意。
  如素伤重,经不起路上奔波,在颠簸的马车里昏了过去。回宫后,我立刻着人给如素清洗伤口。
  秋水这段时间已被接二连三的事变故磨练到处变不惊,二话没问便做起事来。我要了一碗参汤,逼着自己喝下去,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倒下。
  尽管这个曾经信以为真的世界,已变得面目全非。
  就连那柔弱洒脱,淡然避世的女子,也如那人一样,并非是我以为的面目……
  如素在黄昏时苏醒,当她眼中的薄雾退去,看见头顶床帐,头一句问:“这里是容宸宫?”
  我点头。
  如素忽地露出少女的微笑,轻柔道:“你知道吗,我好几次梦见自己在容宸宫里醒来,牧舟就在我的身边,对我百般温柔。他唤着我的名字,告诉我,我不画眉的样子很好看……”
  我鼻子发酸,“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我早就知道,比你早得多。”如素挣扎着想要坐起,我伸手扶她,被冷漠地推开。
  她咬牙慢慢站起来,举目四顾,凄凉一笑:“没了牧舟的容宸宫,也没什么了不起。”
  一句说罢,她吐出一口鲜血,再度昏倒在我怀里。
  碍于如素的身份,不会有太医来医治,只能自行抓药在宫里煎煮。如素肩膀处的伤口最深,血一直止不住,整整一夜过去,她依旧没醒。
  小厨房里,我用帕子捏起壶盖察看药汤,不想躲得慢些,被热气灼了手背。秋水进来时看见,连忙抢过蒲扇,“这等事情,娘娘如何不吩咐奴婢来?”
  我对她道:“不用在这里忙,一会儿你和小航去瑾贵人那里,这几日便留在文杏馆照顾她。最近宫中忙乱,我怕那里人手不足。”
  秋水应了一声,我接着道:“来往饮食都要你们自己经手,旁的东西,不论是谁送来的,都不要给她吃。记住,要像服侍我一般地照顾她,事事留心,务必顾好她的胎儿。”
  秋水拿不准地看着我,迟疑问道:“娘娘,是不是皇上的病……不大好?”
  我淡淡点了下头。阮氏腹中孩儿流着未国皇室的血,云靖若想名正言顺地即位,必容不下这个孩子。即使不信那少年会行狠毒之事,但有些事情不可不防。
  从前那样介意这个孩子的存在,如今,却想尽力保住他的唯一骨血……


第72章 至毒如影
  端药走进寝殿时; 如素已经醒来,身上罩一件我的小衫; 斜倚在小几旁,气色诡异地好。
  我把药端给她,“趁热喝了吧。”
  如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神色比之前柔和许多,只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暼一眼汤药; 静静问:“有酒么?”
  我道:“等你好了; 我请你喝酒。”
  如素漠然一笑; “今日不喝,以后喝不到了。我睡了多久?上次我们说到哪了?”
  “你睡了一夜; 我们说到——”我想了想; “没了牧舟的皇后寝宫; 也没什么了不起。”
  如素注视我良久; 赞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还能沉得住气。”目光流落到我的腰带; 她眼神变了变,“你还戴着?”
  我垂目抚上腰间锦囊; 双鹤灵动犹如昨日绣成,“姐姐送的,舍不得摘。”
  “可惜。”
  “是可惜。”我怅然接口,“能在宫中蛰伏这么久; 姐姐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如此很多事情也能解释了,比如,太后寿宴时那瓶下了毒的蜂蜜,比如,我在宫里以及后来连歌对我的行刺。”
  “不错。”如素欣然承认,“你一直以为那是应绿做的是不是?”
  我苦笑:“是,因为我如何也想不到,一心要取我性命的人会是你。”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如素淡眉蹙起,无可奈何地一叹:“我暗地里对你发了疯地嫉妒,及至见了你的面,却又当真把你当作姐妹……”
  “我信。”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争驰惊讶的力气了。我疲惫地低下头,“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辅助李牧舟。”
  “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如素叹息着摇头,“我并不是来帮他的,相反,我是大皇子派来监视他的。”
  此言大出我意料之外,“监视?”
  “不错,除了接替宫中的未国内应,我还要随时监视李牧舟,以防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我头皮一麻:“什么意思?”
  “比如——”如素闲挑眉头,“自己当了褚国的皇帝,不帮着哥哥灭褚,反而想着灭未。”
  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反应了好久,才理清她的意思,怔怔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素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一字字道:“毕竟,大皇子给他下了十几年的毒,他心中怎会不恨?”
  毒!
  我失神地看着她。
  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如素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端起药碗抿了一口,皱眉,又将碗放下。
  她并不急于开口,仿佛享受着折磨对方带来的快乐。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不受控制地想起李牧舟苍白的脸、摇晃的身躯、还有他吐出的血,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恐慌。
  他中了毒。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毒?”我听着不似自己的声音发问。
  如素微微一笑:“如影。天下最烈的毒。”
  我颤着声,方寸尽失:“……天下至毒不是摄魂香吗?”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明白。”如素疲惫地回答。她不激不厉,偏偏每一句都像刀子戳我的心:“能解的毒算什么至毒?他的毒,除了李弈城手里唯一的那颗药,天下无解。”
  从李牧舟成为司徒鄞那一刻开始,这毒就在他身上种下了。李弈城会每月派来一颗潜梦丹,暂时压制如影的毒性。就是用这种方法,他像摆布傀儡一样,控制了自己的亲弟弟十七年。
  如影随行。
  为何要把如素留在身边?因为她出身杏林世家,李牧舟需要一个人为自己炼制解药。
  为何在暗中偷偷习武?是为有朝一日以内力拖延毒性发作的日期,留出丹药研究配方。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忍辱图谋至此。
  李牧舟联合钟辰夺了未国的于衡,那时李弈城便觉察出弟弟的异心。来褚国贺寿,实则是一次警告,求娶银筝是第二次警告,可李牧舟一再罔顾,从那时起,潜梦丹便断了。
  听如素说完这些,我只觉得喘不上气。
  如素凄笑:“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吐血了?”
  冰凉的液体从我眼中滑落,“还有救么,你、你制出解药没有……”
  她只是摇头,自顾自说起旁的话:“纳你为妃,本不是为了□□,而是乱邦。你以为他忌讳镇远将军手里的兵权?不,他巴不得钟辰犯上作乱。只消苛待镇远大将军的妹妹,王将相疑,边防必溃。”
  是啊,所以他会把兵符放在应绿手里保管三年,兵符——呵,褚国的兵符是否安全,他根本不会在意。可是,当他把兵符交给我时,却明明白白地说:丢了钟了,损失何止千军万马。
  我闭上眼睛,如素的寒声如影随形:“为山九仞啊,毁在的一篑,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对你动了真情。
  “钟了你知道吗,他本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他其实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褚国内乱——解下钟辰的兵权、布下未国的细作、昭告天下云靖与胥筠勾结想要谋反,无论做了哪一件,此时他都不会是这个结果。你以为凭他的智谋,就那么容易被人擒住?”
  “他是故意的……”我霍然睁眼,突然间心灰意冷,“为什么……”
  “这是你的家、你的国,你说他为了什么?”如素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你罚跪德政祠当晚,可知他在冷地里站了一夜,只为等你回头!第二天,他灌了自己一壶烈酒,那酒会催发毒性,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他的命!”
  “别说了……”
  如素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眼中有无数把刀子掷来,“我为什么不说!他为了你命都舍得,你却一再折磨他——他是北褚天子还是西未皇子,是司徒鄞还是李牧舟,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果他肯用万分之一的心思对我,我死也甘愿!”
  “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如素分毫不让:“你现在还觉得那一巴掌挨得冤吗!”
  “别说了!”我尖叫。
  如素静静看着我。
  “还有一件事,你既不愿听,好,便不说了。”她轻轻拭掉眼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左右我这一生,已经说完了。”
  半个时辰后,眉如素死了。
  这些年她为李牧舟试药,毒已攻入脏腑,回天无力。她至死没有说出牧舟身在何处,也许她也不知道,如她所说,那个人一旦出去,就不会再被人找到。
  我摘下如素常年戴着的戒指,戴在自己指上。不可能恨她,即使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接二连三的变故,接二连三的阴谋,接二连三的真相……我无力躺在如素睡过的榻上,许多人许多话从脑海中倏倏闪过,最多的是师父那句:了便终,终便了。
  放下即无情,无情即自在。但如果放不下,又该怎么办?
  钟了,你是否还想再见他一面,还想再见一见他墨如渊海的眼眸?
  问问你的心。
  ……
  天色暗哑下来的时候,我换上一身宫女的行头,收拾出一个包袱。
  鸿雁突然跑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便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因为她身后站着脸色苍白的秋水。
  阮罗烟还是出事了。
  秋水说,这段日子阮氏一直心神不安,胃口日见消减。今日下午,云靖派了一队兵卫把守文杏馆,说是要保护瑾贵人的安全。阮氏惶惶不安,晚膳后没多久就见了红,此刻太医院的一半御医都在那处。
  走进文杏馆,满院子的宫灯晃人眼目,稍远处侍卫举着排排火把,烈焰冲天。
  云靖披着褐白相间的大氅,焦躁地在廊檐下踱来踱去。看见我来,他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躲闪,然后上前揖了一礼,不亲不疏道:“钟皇后。”
  我阴沉地看他一眼,“人如何了?”
  “太医尚在诊治。”
  我冷冷一笑:“王爷好手段!”
  “钟皇后慎言!”云靖硬朗的脸庞在明火执仗中现出莫名的情绪。他还不适应和我疾言厉色,却已经很不高兴。
  “敢做不敢认?”我故意激他,逼近一步道:“阮氏无非一个弱女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加无辜,你毕竟叫了他十几年兄长——连他一点骨血都容不下?”
  “皇后娘娘的话真是情真意切,我倒是想容,只怕这么容下去褚国就要易主了!”
  云靖压低声音,亦没好气,“我司徒仪虽不是什么仁人君子,但这样的手段我还不屑一为。本王问心无愧,也无须你来质问!”
  说这番话时,他身上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知不觉,他的个子已像竹子拔节那样长起来,长出了凌人气势,长出了君王风度。
  不知不觉,他已不是初见时的顽劣少年。
  僵持中有人禀报,“胥大人来了。”
  急步走近的胥筠先是看我一眼,而后向云靖行礼,“瑾贵人如何了?”
  恰时太医从轩中出来,我们三人的目光齐齐投过去,太医面带难色道:“娘娘、王爷容禀,这……瑾贵人,没有孩子……”
  我听了这一句,有莫名的念头划过脑海,却捕捉不着。心尖突突乱跳地问:“说清楚,是孩子没了,还是没有孩子?”
  “回皇后娘娘,方才微臣与瑾贵人请脉,委实是……未曾有孕啊。”


第73章 护你余生
  听闻太医的话; 我心海翻涌,虚斥道:“胡说!两个月前信誓旦旦说阮氏有喜; 如今又说阮氏未孕,你们太医署拿皇家子嗣当儿戏吗?若不曾有孕,如何会误食伤胎,又如何见了红?”
  太医躬身道:“娘娘请明察,之前为瑾贵人请脉的冯太医; 已然半个月没来太医署了。这; 瑾贵人见红是、来了月信; 由此可知; 断不可能有喜呀。”
  果真……
  “荒唐!”云靖拂袖冷笑:“敢拿龙裔欺君争宠,简直可恶; 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岂非祸害!”
  “阮氏未孕; 岂非省了王爷的事情?”我回过神; 亦作冷笑:“皇上如今病重; 后宫还是本宫来打理,阮氏何去何从; 便不劳王爷费心; 否则皇上知道了,怕是不高兴。”
  我一口一个皇上; 云靖自明其意,压不住火儿地挤出一句:“皇后娘娘,不要太过份。”
  “我如何——”
  胥筠用眼神止住我,“天色已晚; 今夜娘娘与王爷都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云靖深深看我一眼,不作纠缠,拂袖而去。
  半个庭院的护卫随之撤去,顷刻阴霾压顶。胥筠站在原地,声中充满担忧:“娘娘……”
  “你也回吧。”失了对手,我的声音哑下,“我还有些事情,要亲自问问阮罗烟。”
  馆中灯火喑哑,阮氏面如死灰倒在榻上,见我进屋,翻身摔在地下,眼泪籁籁地往下掉。
  “臣妾便知瞒不住,无中生有的事,怎么能长久……”她的哭声不谙世事般柔弱:“一切都是臣妾该死,求娘娘千万不要迁罪罪妾家人。”
  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子,我几乎想跟着一起哭。“是眉如素。”
  “……是。那日臣妾歪了脚,请太医来看,太医竟诊出喜脉,未等我拦阻,便着人上报给了太后与皇上。
  阮氏边哭边说:“臣妾明知不可能的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湘妃娘娘过来了,说、说那太医是她的人,若我乖乖听话,一切都瞒得过去,若不然……便要治我假孕欺君之罪,还会连累家人。娘娘,臣妾当时实在害怕,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闭上眼。
  她明知有孕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李牧舟根本没有恩宠过她。
  “那夜……”
  阮罗烟伏在地上,瑟缩得愈发可怜:“那夜,皇上带着气过来,臣妾害怕不敢多问。谁想皇上在外厢直坐了一夜,次日未及天亮就离去了。
  “湘妃娘娘让臣妾撒谎,臣妾想,此事瞒得过谁,也瞒不过皇上,可不知为什么,皇上竟然没有戳破……”
  我哭笑不得。没有戳破,是因为他有把柄拿在如素手里,他一旦解释,如素就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如素设的这个局,擎肘在他,目的在我,她是想看看,多出这档子事横在我们之间,我们是否还能安好如初。
  结果,如她所愿。
  如素死前说还有一件事,指的就是这一桩吧。不与我说清楚,是觉得,我不配知道吧。
  我的确不配。
  想起那夜德政祠外露重风凉,他进退失距,有口难言,隐忍中只有一句:我心如此。
  如此难堪。
  恍惚走出轩外,不期撞在一人身上,胥筠仍在等候。
  他颔退半步,“娘娘可还好?”
  昏暗中颀影清丽,似有此人在的地方,便能涤尽污浊。人人皆变,惟有复尘如昔。
  我失神地看着他,不似自己在说话:“阮氏受人算计,实属无辜,请复尘代我向云靖求个情,不要降罪于她。”
  “依例……”
  “宫中连鸠占鹊巢的事都出得来,已是荒天下之大谬,还有什么老例靠得住?知道复尘守礼,能否违礼一次?”
  小许静默后,胥筠颔首道:“我尽力一试。”
  我身心疲惫,欲回容宸宫,胥筠执意相送。宫道漫长,他忽而道:“问句不敬的话,若瑾贵人当真有孕,当真失胎,娘娘当真疑心王爷吗?”
  我已不想纠缠这些,声音轻弱:“疑不疑的又有什么关系。”
  胥筠苦笑:“复尘以人格保证,王爷不至行此龌龊之事。娘娘若疑,便是连同我也……”
  我停住脚步,目不侧视:“复尘清重磊落,我从没有疑心过你。只是,”低下声音:“这皇宫已是云靖的皇宫,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胥筠淡道:“这时候,恐怕容宸宫的宫牌已出不了宫门了。”
  一句话,如一只手扼住咽喉。我诧然抬头,看不清男子眼中的情绪明灭。
  “你……”我艰难地问:“你什么意思?”
  胥筠不语。
  “复尘……”永世囚于皇城的恐惧让我寒入骨髓,声音不自觉地发抖:“云靖早晚会登基,我的命运也不过是和其他妃嫔一样,迁到偏僻的寝宫消磨老死。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他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娘娘不是想去过自己的日子,”胥筠的声音出奇平静,“娘娘是想去找李牧舟。恰巧,王爷也想找到李牧舟。”
  我屏息后退:“他不会回来的……”
  “也许不会。”胥筠温雅一笑,不知几分真假。“让娘娘多想了,是我不好。我们走吧。”
  *
  睁了一夜眼睛挨到天亮。
  晨起,去瑞祥宫看望太皇太后,偌大宫殿,已成处处牢笼,除此不知自己还能逃到哪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至今对宫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算一种福气。
  进去前我向服侍她的宫人打听,“太皇太后最近身体如何?”
  “老祖宗身体还好,只是近日糊涂得厉害,有些认不清人。”
  虽如此说,太皇太后却认得我。
  我走近行礼问安,太皇太后叫着我的名字,拉住我的手不放,眼角堆出几道皱纹:“你也不说来看看我,鄞儿也是、仪儿也是,孝心都是放在嘴上的。我一个老太婆整日无趣,也没人与我来说说话。”
  我鼻子发酸,勉强道:“皇祖母恕罪,以后钟了一定多过来陪您。”
  “哎,罢了,知道你管着这样大的家事不容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不得操心,哀家也经过的。”
  太皇太后抿着嘴唇拍拍我的手,看样子半点也不糊涂,“皇孙儿也忙,不知他最近旧疾还有没有复发?还有那……阮氏、她的身子怎么样?我宫里头养的这帮子人哪,总是报喜不报忧,我成日在宫里,只好做个聋子瞎子了。”
  “好,都好。”我一一应着,稳住声音道:“皇祖母福泽深厚,旁人想求还求不到的。”
  说着话,来人禀报:“娘娘,胥大人来了。”
  太皇太后茫然问:“谁来了?”
  我道:“皇祖母,是胥筠。”
  “胥筠?胥筠是谁?”
  太皇太后不记得胥筠,见到胥筠的面,却高兴地将他拉到身旁,“刚才还念叨着你,此刻就过来了。今日事情不忙?”
  胥筠与我对视一眼,“老祖宗,我……”
  “你们两个呀,我是怎么看怎么好。”太皇太后完全把胥筠当成了她的大孙儿,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笑眯眯道:“以后你们须伉俪携行,互相扶持,钟了这孩子我欢喜,你到什么时候也不许欺负她。”
  胥筠微动眉心,垂眸应了声:“是。”
  辞出瑞祥宫,胥筠脸上不知怎的有些红,我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无事。”
  “是不是昨晚着了风寒?”我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可不是有点热么——”
  他的神情更古怪:“本以为,娘娘会因昨夜的话疏远复尘。”
  我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纵使宫庭诡谲,我也从未疑心过他。风云理应无迹,草木理应荣枯,胥复尘的存在本身,理应天清地宁,无需缘由。
  手背突被温厚的手掌覆住,我吓了一跳,胥筠温雅的声音难得一丝紧涩:“昨夜之谈……你若真想离开,还有一条出路。”
  “复尘先松手!”
  他没有松手,耳垂变得血红,坚持把话说完:“褚国史上有过先例,真宁皇帝的秦皇后便是夫亡另嫁。你、你若愿意,我向王爷请旨。”
  前一刻的慌乱化作冰火,冻灼我所有思绪。当下我甚至没意识到,他把对我的称呼都改了。
  他在说什么?他疯了吗?
  虽是先例有之,然而若行此事,他非但不可能再留朝野,恐怕连洛城的一席之地都不再有。他怎肯抛弃自己的大好前途?
  况且复尘,我一向拿你作知己相重,你何出此言?
  胥筠却说得极尽认真:“我的府邸虽不比皇宫,但愿倾尽所有,护身畔之人欢心无忧。”
  这等委婉言辞,是他表达情意的极限了吧。从未设想胥筠也会说情话,听到方知,出自他口中的情话,非但不荒唐,且十分动听。
  连同清澈的目光,荦落的神情,几将人心溶化。
  我艰难道出一句:“……这么做,是为了引出李牧舟?”
  “不是。”胥筠轻轻松手,敛睫道:“是为了我的私心。”
  我心头一悸,僵默良久,在不迟不迫的目光中垂下头,“我需要考虑。”


第74章 错付阮郎
  眉如素入王府五年; 依旧是个二等侍婢,连近身服侍鄞王爷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样的距离正合适; 近身的人恩宠虽大,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也多,并不利于她行事。
  她很机灵,也很懂得隐藏自己,即使比之王府大多数女人都要漂亮; 可她从来不施粉黛; 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感与她两道淡似无有的眉锋一样; 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
  她也确实做到了。说到底是李弈城的眼光好; 他选人很准。
  她渐渐收集到鄞王爷的习惯与喜好,他爱喝的茶是蒙顶上清茶; 爱吃的糕点是吐芳斋的玫瑰酥; 天热时惯穿绣兰叶暗纹的轻衫; 下雨时就蹬着木屐于廊下静立……林林总总; 不一而足。
  这些她都会一五一十报传给李弈城,主子说了; 事无巨细;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都要知道。
  观察得多了; 她也发现,偶尔,这少年会一改用惯的右手,用左手潦草羁洒地写上一篇字; 再兀自冷笑着一把揉掉;或者突显顽劣本性,用去了箭头的弓矢拿小厮们试靶。
  甚至有一次深夜,她发现小王爷居然偷偷躲在后竹园里练拳脚把式。
  最后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李弈城,她对自己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眉如素觉得这种暗中窥视的感觉很好,因为她可以在王爷无所防备之下,发现他的各种秘密。
  但是渐渐的,眉如素对自己不太满意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平淡无奇了,以致于王爷在经过她身边时,连一个侧目都没有,好像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她装作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胸口郁闷,只是一遍遍提醒自己,她只是李弈城的探子,不需要有其它的感情。
  这种自欺一直到司徒鄞找到她。
  那是一个阴沉的冬日,不知为何,那天格外寒冷,阵阵北风几乎要吹酥人的骨头。
  当王府总管来传话,王爷召她去房里时,眉如素正在吃力地洗一床冬被。
  她原生在悬壶世家,虽非大家闺秀,从小也不曾碰过阳春水。她掩着一双冻红的手,跟在总管后面,心怀忐忑来到司徒鄞的屋子。
  屋里很暖和,点着淡淡的薰香,司徒鄞一派闲适站在面前,静静打量她。
  眉如素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男人只消站在面前,不必言,不必笑,眼神无意流转,就足以夺走他人心魂。
  当她无数次回忆起与他的初见,每每感慨,人生确应止于初见。初见时的懵懂美好如同妖狐迷惑人心,从而一步步踏入深不可知的渊谷。
  只是司徒鄞,或者叫他李牧舟,这个人不是一贯有引人向渊的本事么?
  “叫什么?”司徒鄞打着扇子,笑意融融地问。
  知是明知故问,眉如素还是轻声报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丝心虚。
  在男子深沉的眸光里,她连一丝杂念都没有。
  “眉如素。”司徒鄞重复:“按说像你这么漂亮的丫头,不该在我眼皮底下藏这么久,是我太迟钝了。不过,你不画眉的样子倒是很新鲜,我看,比那些浓眉艳色的姑娘强。”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在少女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悄悄靠近嫩白的耳垂,低声问:“练武的事,你告诉你主子了吗?”
  低音缭绕下,眉如素的耳朵迅速渡成绯色,什么也想不起,脱口道:“我没说。”
  司徒鄞笑了两声,薄唇如三月的春雨润过了她的耳朵。
  “很好。俗话怎么说来着?天高皇帝远,你跟着他,不如跟着我。我继位后,收你做个妃子,你看如何?”
  眉如素呆立当场。
  司徒鄞神色不改,好像不过说了句寻常话语,山水闲立的折扇被他摇得生风,“当然,这是大事,不着急答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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